第七章
白衣庵是一個清靜沒有一絲人間的塵囂的地方,如今卻瀰漫著一股殺氣。
白衣庵沒有比丘尼,只有紫竹簫史也就是大宋相國文天祥的堂妹文嫻孫,和她的六位婢女。
朱雲甫是紫竹簫史這次回到莫乾的途中,特地邀請前來九曲坳,共商大計。
對於紫姑,朱雲甫可能年齡比她還大出許多,但是他敬畏有加。他不敢住在白衣庵,只是在白衣庵的外圍,用竹子搭了一間人住的烏篷,他自稱是“今之有巢”。
現在六位婢女都是一式緊身衣袂,手執長管鐵簫,腰佩鏢囊,分站在九曲坳的進口處。
趙雨昂父子,紫竹簫史,以及朱雲甫依然坐在精舍里飲竹青茶。
朱雲甫用手指敲着額前說道:“紫姑推斷這兩匹青騾是來自御馬廄,當然是不錯的。元人派出高手前來追蹤,也自是有他的道理,但是,他如何能追到莫干山的九曲坳?”
趙雨昂說道:“當時我為了避免路上的麻煩,中途撇下青騾,恐怕他們有意追蹤,也無從追起。”
趙仲彬也接著說道:“我們一路之上,從沒有遇到過麻煩,平平安安地到了莫干山。”
紫竹簫史說道:“仲彬賢侄!你說的沿途沒有遇到麻煩,那正是他們追蹤得很順利的跡象。”
趙雨昂說道:“簫史……”
紫竹簫史微笑說道:“雨昂兄!你千萬不要介意,我無意說你被人跟蹤,竟然不覺。我是說,他們要盯住你們賢喬梓,是必然的。他們不但有高人,而且,人多不容易被你們發覺,沿途交換,他們又絕不來打擾你,你何從發覺呢?君子可以欺其方的啊!”
趙仲彬問道:“紫姨!他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紫竹簫史毫不考慮地說道:“刨根!他們要從你們賢喬梓的身上,刨出他們所需要的根!”
“紫姨!我還是不明白。”
“道理很簡單,元人佔據了中原,他最怕的就是人心不服。這也就是他為什麼千方百計要我文山大哥投降的原因。”
朱雲甫接著說道:“反過來說,這也就是文相爺決心以死報國,喚醒人心的主要用意,只要人心不服元人的統治,無論元人有多強的兵力,還是保不住他們的江山。”
趙仲彬點點頭,但是他接着問道:“這與紫姨刨根的說法,有什麼關聯?”
朱雲甫說道:“有關聯。任何能鼓動人心的人和事,他都要把他消除,而且要徹底消除。你們賢父子是與文相爺接觸過的人,他要從你們身上找到一切有關係的人,再予一網打盡。”
趙仲彬啊了一聲說道:“我和大哥離開燕京城,沿途沒事,可是一到千絲銀瀑,就有人跟着露面了。爹說過,元人會打獵,他要找到最重要的獵物,也就是紫姨所說的刨根。”
趙雨昂說道:“簫史!我很抱歉,我們將為九曲坳帶來了麻煩。”
紫竹簫史搖搖頭說道:“雨昂兄!如果你不是心存客套,那就是你一時的誤解了。就算你不來到九曲坳,此地遲早也難得清靜的,何況你來,是我用一把火將你父子燒來的。”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除非我們不再記住國恨家仇,除非我們甘心做韃子的奴隸,否則,即使他們不來找我們,遲早我們也要去找他們。要不然,即令是我文山大哥濺血柴市口,喚醒了國魂,我們不去製造時勢,又有何用?”
她順手拿起掛在牆上的紫竹洞簫,感慨萬千地道:“如果我真的想過清靜的日子,我不會離開潮音洞。”
她倏地一回頭:“雨昂兄!如果你真的要過清靜的日子,你就不會讓仲彬和他哥哥遠去燕京,冒險去到兵馬司。”
趙雨昂點點頭說道:“謹領教!”
紫竹簫史說道:“走吧!如果我們不忍心讓九曲坳白衣庵濺血橫屍,那就出去迎接他們罷。”
趙雨昂讓紫竹簫史走在前面,他和仲彬跟在身後,朱雲甫握着摺扇,緊跟在後面。
劍池的瀑布依舊,水聲如雷,飛珠如霧,偏西的陽光,透過竹林,為劍池描出一道絢麗的彩虹。
除了飛瀑雷聲,周遭聽不到任何聲音。
趙仲彬剛要說話,趙雨昂輕輕一拉他的手,這時候一行七八個人,從樹林中出現。
為首的是一位中年書生,青衫飄逸,一表人才,緊跟在後面的是勁裝打扮的中年漢子,手裏握的是鐵尺。
殿後的是一位花白頭髮,疏落蒼髯根根見肉的老者。
朱雲甫低聲說道:“紫姑!來的人似乎都是精挑細選的。”
紫竹簫史隨意地問道:“認識嗎?”
朱雲甫說道:“認識三個人。那兩個握鐵尺的,是當初臨安名震大江南北的神捕,鐵面雙彪。”
“還有一個?”
“殿後的老頭,是長白之熊,本人姓熊,名字不知道,當年曾以一根白蠟杆子南下關內,使得少林三大長老之一的凈心長老,敗了兩招。”
“不用說,走在前面的人,功力更高了!”
“紫姑!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你應該知道南海神功。”
“紫姑!我是說……”
“不要說了。我生平最恨的是投降叛逆的人,這種人多一個活在人間,就是人的多一分恥辱。待一會兒只要一動手,你先把那兩個什麼彪的神捕,替我放倒他!”
紫竹簫史昔日性烈如火,如今此刻已經略見一斑。
來人走到相距一丈多遠的地方停下來,前面的中年書生,伸手指着趙雨昂說道:“你就是趙雨昂嗎?”
趙雨昂正要上前答話,紫竹簫史搶上前一步說道:“看你這身穿着,似乎像個讀書人,怎麼說起話來,是如此的粗鄙不堪?”
對方問道:“你是什麼人?”
趙雨昂說道:“簫史!他既然衝著我來的,就讓我接着吧!何必要跟他生閑氣呢?”
他上前抱拳說道:“在下正是趙雨昂,尊駕有何指教?”
來人說道,“聽說你曾經贏得劍神的名號,可惜那時節我人不在中原,否則哪有你的份?”
趙雨昂微笑說道:“尊駕就是為這件事前來莫干山的嗎?”
對方說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先告訴你,你別以為你曾經被別人推舉為劍神,你就可以憑這點名氣,要在武林中糾眾造反!告訴你!你如果要有這種想法,那你就是在自尋死路。”
趙雨昂淡淡地笑着問道:“可以請教尊姓大名嗎?”
對方說道:“胡守疋。”
趙雨昂說道:“胡兄!你方才說的話,我有兩點聽不明白。”
胡守疋問道:“你有什麼不明白?”
趙雨昂說道:“胡兄方才說到我要在武林中糾眾造反。這一點我就不明白,我要造誰的反?”
“你要造當朝的反!”
“當朝是什麼當朝?”
“趙雨昂!你是在向我挑釁!”
“胡兄!我是在講理。聽你胡兄的姓氏,和你說話的口音,你不是韃子。你應該是大宋的子民。今天大宋朝沒有做什麼錯事,老實地守住江南半壁江山。韃子仗着兵強馬壯,欺侮大宋朝太後年老,皇上年幼,滅了宋朝社稷,造反的應該是元人韃子。我們就算是有心恢復宋室江山,那也是做臣民的本份,怎麼說是造反?尤其這話從你胡兄口中說出來,更是無父無君,豈不是叫我聽不明白么?”
胡守疋聽了大怒,氣得哇哇大叫。伸手接住從後面遞過來的一柄寶劍,嗆啷一聲,拔劍出鞘。
趙雨昂擺手笑道:“胡兄!說句不客氣的話,像你這樣粗鄙不堪的人,居然穿着宋朝儒服,真是不倫不類。尤其像你這種人,心浮氣躁,怎麼可以劍擊,豈不是笑壞人的事嗎?”
胡守疋大吼一聲,擺劍就衝過來。
這時候鐵面雙彪兩人雙雙擺動鐵尺,搶在前面,說道:“請首領息怒,待屬下前去擒下趙某。”
趙雨昂咦了一聲說道:“首領?什麼首領?韃子又換了頭目了嗎?”
鐵面雙彪的名字分別是陳文彪和馬飛彪。當時陳文彪說道:“趙雨昂!你休要有眼不識泰山。我們胡太人是當今宰相面前的紅人,職位是巡迴督察使,是我們的首領。”
趙雨昂笑笑說道:“怪不得你們投降變節,原來元人亂七八糟為你安一個官兒名字,你就連自己祖宗三代都不要了。”
朱雲甫這時候搶上前說道:“趙大俠!這兩塊貨紫姑指定要我收拾,你就讓吧!”
鐵面雙彪當年在臨安算得上是人物,他們果然也有兩下子,這種情況之下,沒有動氣,只是橫着鐵尺,擺開門戶,準備拚斗。
朱雲甫知道紫竹簫史方才那句“南海神功”四個字,是給他一個警惕。朱雲甫雖然不是南海嫡傳,但是他從小受教於師門,幾十年的磨練,他今天不能給南海一派丟人。
他剛一邁步,身隨着閃電一旋,從兩人當中一閃而過,手中的摺扇,分別攻出四招,完全是判官筆的招式,敲向雙彪的穴道。
鐵面雙彪成名臨安,當然不是弱者,身形一晃而閃,一分即合,兩根鐵尺,分擊朱雲甫的後腦與對口大穴。
朱雲甫存心不打算久拚,他在攻出四招之後,等到兩根鐵尺剛剛遞到,他連頭都不回,摺扇獨演一招“蘇秦背劍”,向後一伸、一掠,“唰”地一聲,兩尺長的摺扇,倏地打開,二十四根扇骨,突出兩寸余的雪亮小刀,只聽見啊呀兩聲,鮮血飛濺,兩根鐵尺掉在地上。鐵面雙彪的右手,齊腕而斷。
朱雲甫的身形快極了,就地一個倒翻,拔起一丈多高,手中摺扇揮出一陣厲風,厲風中夾着兩點亮光。
名震臨安的鐵面雙彪,每個人的咽喉上,插着一支雪亮的扇骨。一線鮮血,直射出來。
鐵面雙彪倒在地上,在他們還沒有閉眼斷氣以前,朱雲甫用摺扇指着罵道:“不忠不義之人,這樣的死,已經是太便宜你了。”
罵聲未了,鐵面雙彪幾乎是同時用那隻沒有受傷的左手,拔出扇骨,鮮血湧出,人立即死去。
胡守疋似乎沒有生氣,只是回頭對長白之熊問道:“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鐵面雙彪?是臨安的神捕?”
趙雨昂接著說道:“胡兄!你太不了解你這兩位屬下,他們的確是臨安的神捕。至於為什麼一上手就丟掉了性命,原因很簡單,他們的對手太強。最重要的還是他們覥顏投降,內心有愧,死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贖罪。”
胡守疋怒氣突然消失無蹤,他手握着劍,凝視着趙雨昂,佇立在原地不動。
紫竹簫史輕輕地說道:“雨昂兄!有一種看似粗鄙的人,他在拚命搏鬥的時候,細膩而陰毒。”
趙雨昂抱拳拱拱手說道:“簫史指點得極是,他能從暴躁如雷,囂張跋扈,一下子突然凝神斂氣,說明他的內修功夫,已經到收放自如的地步,這是練劍人的上等火候。我絕不會輕視。”
他的話,說得很低,但是,立即提高聲調,轉過身去,面對着胡守疋,說道:“簫史所說甚是,對於這種膚淺幼稚,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格小人,是我們習武人的恥辱。給他一次教訓,如果他知所悔改,還則罷了,否則的話,他再也得不到後悔的機會了。”
他空扎着一雙手,從容不迫地望着胡守疋說道:“姓胡的!你出劍吧!”
趙雨昂這種表情和他的一番話,就對手而言,那真是無比的侮辱。
他期待中的胡守疋暴跳如雷,結果他失望了。
胡守疋臉色板着沒有一絲表情,一雙眼睛陰沉沉地盯着趙雨昂,沒有說話。
趙雨昂揚着手說道:“練武的人,內聖外王,缺一不可。姓胡的!你這樣的人,怎麼可以練劍?即使你勉強練來,也斷然沒有收穫。臨安的兩位神捕,鐵面雙彪成了血面雙狸,他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胡守疋似乎很能沉得住,對於趙雨昂的話,充耳不聞。他上前半步,左腳橫,右腳直,半丁半八,寶劍斜搭在左手食中二指,氣定神閑,和剛才說話時的形象,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他直等到趙雨昂說完了話后,才緩緩地說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當年浪得虛名的劍神。”
趙雨昂笑了笑。
胡守疋繼續說道:“一個曾被人推崇為劍神的人,他應該知道練劍的要件,首在動心忍性,你那些話,如何能使我氣浮神躁?不要枉費心機,憑真本事來見個真章吧!”
他瞄了一下趙雨昂的雙手。
“我知道你空着雙手,仍有所恃,那我就不客氣了。”
左手捏訣一引,右手寶劍平伸而出,一招平淡無奇的“長虹貫日”,伸指向趙雨昂的心房。
趙雨昂當然了解,這招起手,會有無限變化的急攻,他只向後退了兩步。
胡守疋前伸的寶劍,突然一挽劍花,旋出碗口大小的光芒,人向前面閃電跟進,劍花罩住了趙雨昂的面門。
僅只這麼一招,就真正做到了“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儼然是劍擊的正宗大師。
趙雨昂身子倏地向後一仰,忽又向右一個急旋,右腳跟作軸,微一使力,人像一支斜地里射出的箭,勁彈而出,正好帶住一棵竹子,倏又一彈而回。
胡守疋原式不變,直衝向前,只聽得咔嚓,一連三棵巨竹,應聲而斷,連枝帶葉倒下來的時候,正好攔在趙雨昂和胡守疋之間。
胡守疋快速地一連三招一式,俱已落空,他只稍停一下,立即邁步踩着倒在地上的竹子,直逼過來。
他每一落腳,只聽得劈哩啪啦,腳下飯碗粗細的竹子,都成了碎片。
趙雨昂突然朗聲發話說道:“胡兄!閣下劍術內功,都是一等高手,但是,如果說就憑閣下這等身手,想把趙某人解送回京,恐怕你還辦不到。這一點,想必閣下自己也會知道的。”
胡守疋沒有答話,繼續地緩步向前。
趙雨昂說道:“還有一點恐怕是胡兄所沒有能夠想到的,你空手回去,何以交代?知道嗎?不管你做了多大的官,在韃子的面前,你仍然是奴隸。……”
胡守疋一語不發,手中寶劍一順,劈、刺、削、剁,一連四招四式,如同灑起銀花朵朵,撲向趙雨昂。
趙雨昂騰空一躍,穿身飛出劍光之外,飄落在七尺開外說道:“胡兄!我已經徒手讓你兩掄攻招,為的是跟你說這些話。只要你擺脫韃子,你就是頂天立地的炎黃世胄好男兒。胡兄!主人和奴隸,只是在你一念之間。”
胡寧疋沒有作任何理會,手中寶劍分花拂柳,綿綿攻來。
趙雨昂一側身,閃開一招“懶龍擺尾”,右手突然一振,劍丸一彈而伸、一抖而直。盤步、磨肩、回肘、翻腕,柳葉劍刃,帶起一陣輕微的呼嘯,還擊了一招“流雲出岫”,凌厲無比地攻向對方中盤。就在這一招還擊開始,兩人每出一招,劍刃都在呼吸之間,任何一個瞬轉,都可以造成血流五步的慘烈場面。
看得趙仲彬渾身冷汗,眼花繚亂。
朱雲甫看得十分凝神,但是他的口中喃喃地說道;“趙大俠手裏應該有一柄寶劍。”
道理很簡單,因為趙雨昂手裏握的是一柄寬如柳葉、軟如柳條的劍丸,在聲勢上就弱過胡守疋的寶劍,而劍丸的使用,在於靈巧,耗費內力太多,長期纏鬥,非常不適宜。
一紫竹簫史站在一旁,注意力一直放在趙仲彬的身上,她從他身上仔細了解真正的父子親情。對於兩人的拚斗比劍,反而沒有去注意。
一轉眼十餘招過去,胡守疋斜削一劍“沾衣拂袖”,左腳進步,右腳斜身,寶劍又快又瀟洒地削向趙雨昂的丹田小腹。
趙雨昂原地不動,一吸丹田,以一寸之差,讓開劍鋒,就在這一剎那間,胡守疋的右手一沉腕,劍光以極快的速度向上一挑。
這一招變化太快,也太下流,沒有一個高手會輕易攻擊別人的下陰。
趙仲彬哎呀一聲,幾乎要伸手掩面,不忍目睹。
趙雨昂說時遲,那時快,手中劍丸向下一落,劍身突然軟如棉,纏住對方寶劍,幾乎就在對方劍光上挑的同時,只聽得趙雨昂一聲斷喝:“撒手!”
呼地一聲,對方寶劍果然應聲飛出,在西映的陽光中,閃耀出一陣光芒,寶劍飛得很遠,落到竹叢中去了。
胡守疋握着右手,鮮血從左手握住的指縫中,滴落下來。
胡守疋的臉色是蒼白的。
紫竹簫史淡淡地說道:“雨昂兄!並不是我嗜殺。對於投降變節,認賊作父,助紂為虐的人,殺無赦!”
她緩了一口氣,看了趙雨昂一眼。
“我知道,雨昂兄昔日仗劍江湖,還從來沒有在劍下要過人命。再說,凡事能存一份仁心,總是好事。但是,我們將來所面臨的大責重任,總得在天下人的心中,立下一個原則:悔過投誠,既往不究,執迷不悟,必殺無赦!”
趙雨昂沒有答話,他手中的劍丸忽然舉起,挺得筆直,緩緩向前伸出。
胡守疋突然退後兩步,雙手抱拳口稱:“趙大俠!我認輸了,從此我遁跡山林,再也不替元人做事了。”
趙雨昂嘆了一口氣,劍丸一軟,手肘回收。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得有人吼叫一聲:“好一個貪生怕死的東西!”
人影一閃,手中持的白蠟杆子宛如一條昂首吐信的怪蟒,直撲而來。
胡守疋斷沒有想到自己人會來襲擊。
更重要的一個習武的人,喪失鬥志,心神分馳,比一個普通人還要遲鈍。
眼看着這根白蠟杆子就要搗向後心。
就在這樣千鈞一髮的剎那間,趙雨昂人從地上一彈而起,閃電撲到,手中柳葉劍丸,直化作一縷寒光,迎向白蠟杆子。
就在這同時,趙雨昂嘿氣出聲,大喝一聲:“斷!”
“咔嚓”一聲,白蠟杆子斷了五寸。
但是,余勢未衰,仍然直衝向前。
趙雨昂身形已落,正好貼在胡守疋的身後,只見他左腳高挑,上身微仰,巧妙而又及時的踢出一式“魁星踢斗”,準確無比地踹中白蠟杆子,只聽得“錚”一陣嗡聲,白蠟杆子被踢得飛開,幾乎脫了長白之熊的雙手。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震驚了長白之熊。
白蠟杆子是一種十分霸道的兵器,類似六十八般兵器中的大槍,槍為百兵之主,白蠟杆子除了沒有槍頭,比槍更難纏,而且比槍更長,不容易被削斷。
趙雨昂用柳葉劍丸削斷了長白之熊的白蠟杆子,顯然不是劍利,而是他深厚無比的內力,在那一瞬間的爆發,即使是用一張紙,也可以斬斷一根棍子。
長白之熊穩住了浮動的腳步,握着斷了一截的白蠟杆子,怔住在原地。
趙雨昂收回劍丸,正聲說道:“我無心傷害你的兵器,因為急切之間,我為了不讓你傷害到胡兄……”
長白之熊立即冷笑說道:“不必解釋,江湖上成者王侯敗者賊,誰的本領高,誰就是大爺。現在你也不必假惺惺,你要怎樣?你可以說,做不做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不是胡守疋,我的脊樑不像他那麼軟。”
趙雨昂說道:“熊兄!你開口江湖,閉口江湖,其實江湖重的只是一個理字。有理天下去得,無理寸步難行。我今天攔住你熊兄對胡兄下手,也無非是個理字。”
長白之熊冷笑道:“我說過,現在你是贏家,只有你說的,沒有我說的,想必你要說出一套來,你儘管說。”
趙雨昂說道:“我要跟你談的是你方才罵胡守疋兄貪生怕死四個字。”
長白之熊“哦”了聲,顯然趙雨昂說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頓了一下。
“我在聽。”
“什麼是貪生怕死?”
“我說了,我在聽。”
“在應當死的時候,不敢死、不願死,這才叫做怕死。舉個例子來說吧!大宋朝亡了,那些在朝廷里做大官的人,既不能力圖恢復大宋朝的江山,就應該以死報國,以謝國人。可是卻有些人投降變節,屈膝求榮,這些人才叫做貪生怕死之輩”
“你扯得太遠了!”
“不遠,胡守疋方才敗在我的手下,不是他的劍術不精,而是他沒有料到我的柳葉劍丸,可以堅硬逾鋼,也可以柔軟如棉,就因為這樣的一瞬疏忽而敗下來。”
“習藝不精,怨不得別人。”
“即使如此,也不致於就要以命相償。”
“人在江湖,自要刀頭舔血討生活,打不過人家,就要丟命。”
“錯了!就因為江湖上大家都有這種念頭,所以,一股暴戾之氣,充滿了江湖,動輒流血五步,橫屍兩人。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怎麼可以這樣輕蔑生命?”
“這且不說,還有別的。也就是你所說的,當死不死,就是貪生怕死!”
“是這樣嗎?還有什麼理由說他當死而不死?”
“他有愧職守,對不起主子。”
“他有虧什麼職守?對不起什麼主子?”
“姓趙的!你是明知故問。朝守疋是我們這班人的首領,在朝廷算是大官……”
趙雨昂就等着對方這句話,他立即哈哈笑道:“熊兄!你威震長白,名播中原,為何如此不明事理?元人入侵中原,牧馬江南,是一種難容情理法的行為;宋朝母老子幼、佞臣弄權,丟掉江山,也不應該讓一群沒有文化的韃子來霸佔!胡守疋兄是位高人,他一時不察,為韃子效命,如今一蹶之創,使他覺悟,而你熊老哥,居然責他不能為元人效死,這豈不是自己不明,反而責人以過么?”
長白之熊翻了翻眼睛,沒有說話。
趙雨昂繼續說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但是,死有得其所、得其時,也就是說,死有輕如鴻毛,有重於泰山,人同樣是死,輕重就有如此大的差別。為什麼?就看死得有沒有道理!”
長白之熊緩緩放下手中的白蠟桿,站在那裏,默然沒有說話。
趙雨昂說道:“熊老哥!我可以告訴你,像大宋丞相文天祥……”
長白之熊忽然接着問道:“文天祥怎麼樣?他投降了嗎?還是他已經死了呢?”
趙雨昂說道:“文相爺是堂堂正正的大宋相國,是炎黃世胄的好男兒,他怎麼會投降變節!儘管元人怎麼樣用榮華富貴來引誘他,他也不動心。他現在被關在牢裏,準備從容一死,他這樣的死,才是重於泰山!”
長白之熊問道:“你怎知道這樣詳細?”
趙雨昂說道:“我們生活在武林的人,最重要的是消息要靈通。”
長白之熊說道:“說你消息靈通,知道文天祥關在燕京牢裏沒有死,這是可能的,不過憑什麼你知道文天祥漠視富貴榮華,而且要從容一死呢?特別是這‘從容’兩個字,分明是你杜撰的神來之筆。”
趙雨昂笑笑說道:“熊兄台!你的心思很細密,但是你的疑心也太重。”
長白之熊說道:“你且不要說我,你說說看,憑什麼你能知道文天祥準備從容一死?”
趙雨昂說道:“文相爺是我心中最崇敬的一位大忠臣,當我得知他被囚禁在燕京城裏,我就動了救人之心。我覺得讓這樣一位大忠臣,落得柴市口受戮,天理何在?因此,我派我的兩個兒子前往搭救。”
“結果失敗了?”
“沒有。我的兩個孩子沒有失敗。”
“可是文天祥並沒有救出來。”
“那是文相爺自己不願意離開。”
“你這種話,能讓人相信嗎?”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麻雀怎知鴻鵠之志,你如何能了解文相爺的偉大!”
“你不要拐彎罵人。”
“文相爺親自告訴我的孩子,大宋之亡,是亡於人心渙散、國魂喪失。皇太後下詔勤王,竟然沒有一人一騎挺身而出,國家養士三百年,竟有這樣的人心,不亡何待?”
“這與文天祥有關嗎?”
“文相爺他最後報答朝廷的,便是以大宋丞相之尊,灑血柴市口,他的從容就義,就是要告訴全國百姓,死不是可怕的,為了救亡圖存,犧牲性命,謀求後世子孫之福。”
“有什麼證據證明你不是杜撰胡謅?”
“你有什麼理由不相信我的話是真實的?”
這時候趙仲彬在身後叫道:“爹!孩兒這裏有一件東西,爹可以拿給這位熊叔叔看看,以茲證明。”
他從貼身處,取出一幅摺疊得十分仔細的布幅。
趙雨昂說道:“對了!小兒輩在兵馬司向文相爺告辭時,文相爺曾交給小兒一卷布軸,我們把他折好隨身攜帶。”
他抖開這一幅污穢不堪的長布幅,寬一尺、長三尺,上面寫着字。
趙雨昂指着這幅布說道:“文相爺為何能從容就義,視死如歸?這首正氣歌可以說得非常清楚。”
紫竹簫史忽然大哭。
趙雨昂說道:“九曲坳白衣庵的女主人,正是文相爺的令堂妹,手足情深,忍不住要痛哭失聲。文相爺以他的一死,喚醒國魂,啟導人心。而小兒等帶迴文相爺口諭,要我等在江湖上糾集人心,同為驅逐韃虜而獻身。”
他說至此地,頓了一下,雙手背在身後,昂起頭來,緩緩地來回走了幾步。忽然,他停住向長白之熊說道:“我告訴你這一段經過,有兩個用意,第一、讓你了解人的死並不可怕,但是死得有價值才對。”
“就像文相爺這樣!”
“熊兄台!你說什麼?”
“我說要像文相爺!”這“相爺”二字特別加重了語氣。
“對!對極了!”
“第二呢?”
“第二、你們來到莫干九曲坳,為的還不就是追蹤摸底嗎?我已經完全告訴你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看你該怎麼辦?”
“怎麼辦?這麼辦!”
長白之熊突然揮舞起白蠟杆子,快如疾風閃電,將同行的還有三四人,一一擊倒。
因為白蠟杆子前面被削斷了幾寸,尖利如槍,這幾個人都是搗中當胸,一桿穿透,鮮血噴出如霧,當時就死在現場!
趙雨昂吃驚問道:“兄台!你這是……”
長白之熊說道:“這四個人才是真正的首領,是元人派來的,還不是為了不信任我們。殺了他們表示我的心跡。”
“兄台!”
“我是山林野人,真好比是山上的一隻熊,偶爾來到關內,也曾會過一些武林高人,因此,滯留下來,一時沒有回到關外。這時候,元兵進兵江南,我親眼看到,宋朝的官員,個個貪生怕死,變節求榮,我覺得這樣的無恥朝官,不亡是無天理。我看不起宋朝,甚至我敬佩元人,於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經由友人的推介,我被孛羅所羅致。”
“可是你現在……”
“趙兄說的對極了,宋朝的亡是亡在人心的渙散,元人除了兵強馬壯,實在不是一個久治天下的朝代。文相爺的忠貞、決心、遠見,都使我感動極了。但願我也能夠為這樁大業盡一份綿薄。”
“熊兄台!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錯了!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驅逐韃虜是一件長遠的大事,有道是:大海納涓流,所以,我雖然是小人物,希望也能有助於這樁大業的早日完成。”
“熊兄!我要再說一遍,你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也要再說,我是個小人物,但是,我有改過的勇氣,知道錯了,立即改正,絕不猶豫。”
趙雨昂感動地拱拱手說道:“熊兄台如此明辨是非,不但令人欽佩,而且也為我們堅定極大的信心,如果武林中的人,都能像熊兄台這樣,驅逐韃虜,復我華夏,雖然不是指日可待,必有成功之日。熊兄!我們真是感動得很。”
長白之熊又接著說道:“說到這裏,我也明白了趙兄的用意了!胡守疋兄如果為了元人而死,那才真正是輕如鴻毛了。還是我愚昧所致!胡守疋兄,請多包涵。”
他拱拱手,忽然撅斷白蠟杆子,說道:“各位!再見了!”
趙雨昂急忙說道:“熊兄台!你我正好敘敘,為何急於離去?”
長白之熊說道:“離開關外,已經數載,早就應該回去,卻是一直滯留。如今我已經知道今是昨非,我就一刻也停留不住。回到關外,我要到處奔走,中原的事,雖然我們不應該插手,如果我們能糾合一批志同道合之士,進入中原,為諸位效力,也算是替人間正義盡一份心意。”
趙雨昂聞言大喜,拱手說道:“能得到熊兄台的鼎力相助,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不留熊兄台,但願再見面時,驅逐韃虜,已經風雲早動,九州相同。”
長白之熊上前緊緊握住趙雨昂的手,緊緊地,半晌,他邁開大步,剛一走出幾步,又回頭說道:“趙兄!令郎能深入燕京,進入兵馬司去營救文相爺,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雖然元人目前嚴密隱瞞,終會紙包不住火,遲早要傳遍武林,對於糾合人心,是有很大幫助的。對於這件事,我真是感佩極了。”
他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布包,交給趙仲彬。
“老賢侄!這點小東西,代表我的一點心意吧!但願後會有期。”
趙仲彬趕緊單腿跪下,雙手恭敬接住:“多謝熊叔叔!”
長白之熊就這樣走了。
剩下的胡守疋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這時候他才拱手向趙雨昂說道:“慚愧得很!”
趙雨昂說道:“胡兄!人沒有不犯錯誤的,老實說,元人入侵江南,臨安城破之日,多少達官貴人覥顏事敵,氣節二字,早已蕩然無存,多少人對這種情形,失望透頂,大宋朝的江山丟得一點也不冤枉。有這種想法的人,十分普遍。”
胡守疋說道:“還是那句話,慚愧得很。今天得知諸位為文相爺的正氣所感動,為光復大業而獻身,越發的令我慚愧!但願我能有贖罪的機會。”
趙雨昂說道:“胡兄!臨崖勒馬,是有大智慧的人,我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不是贖罪,而是為光復華夏的大業儘力。”
胡守疋說道:“敝派在蘇錫一帶,門人眾多,如能獲得掌門人的承諾,那又是一股力量的生根!”
這時候紫竹簫史說道:“胡兄的劍術造詣極為精湛,堪稱為當今武林劍擊的一流高手,與趙雨昂兄可以說是不分上下。由於柳葉劍丸的特殊,才有一招之失。”
“慚愧!慚愧!”
“敢問胡兄是屬於哪一個門派?”
“兩儀門。”
“兩儀門?兩儀門?”紫竹策史口中喃喃重複了兩遍。顯然對於這樣一個派別,還不曾聽說過。
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派別里,居然能調教出這樣一個傑出的劍擊高手,叫人意外。
常言道:“三年出一個狀元,十年調教不出一個戲子,二十年培養不出一位傑出的劍擊高手。”
江湖上名門大派每一派別都想培養出武林第一的高手,但是,談何容易。一個傑出的高手,是集許多條件於一起的結晶,如:天賦資質極佳,本人用心苦練,本門特殊武功,師門教導得法,以上四項缺一不可。
因此,多少年來,武林中高手層出不窮,可是傑出的高手,風毛麟角,難得一見。兩儀門是如何能有這樣傑出的人?如果胡守疋能在心性修養上更上層樓,他的成就更不止於此。
朱雲甫在江湖上是見多識廣的人,他也怔住了。
胡守疋說道:“兩儀門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但是如果提到孤心劍,知道的人就多了。”
朱雲甫“啊”了一聲立即說道:“孤心劍!是江湖上獨立特行的一個門派,不大過問江湖上的事,而且身份也很隱秘。”
趙雨昂接著說道:“胡兄!能有這番心,也就值得我們高興的了。但不知今日之事,胡兄回去之後,可有牽累?”
胡守疋搖搖頭說道:“我是不會回燕京的了,今日一別,再見面時,但願風雷已動,在躍馬橫戈的時候,我們並肩攜手吧!”
他剛一拱手,轉過身來,停住了腳步,卻又轉面對大家說道:“兩儀門也好,孤心劍也好,都不是什麼名門大派,在江湖上沒有信譽,因此,今天我在各位面前所說的話,大家也不一定會相信我。”
趙雨昂立即說道:“胡兄!你這句話,是讓我們聽起來不舒服的。你我之間,是一種良心的契合,是一種道義的交誼。兩儀門能為驅逐韃虜盡一份心,我們感激、我們興奮。如果不能,我們也沒有任何怨言,因這種事是不能有任何勉強的,你說,我們如何能不相信你呢?”
胡守疋笑笑說道:“還是讓我為大家立下一點保證什麼的呢?或者為大家留下點證據呢?”
大家感覺到胡守疋說話有些古怪,這時候還是趙雨昂發現,山下又有人來了。
一行上來露面的四個人,雙方剛一對面,就停住了。
四個人是一式的裝束,青布衣,黑排扣,攔腰扎着一條寬黑布帶,腳下一式爬山虎的薄底快靴。左腰都是繫着一式的腰刀,雲頭、彎把、弧形吞手、銅佩飾,擦得雪亮。四個人的年齡,都在三十上下。
雙方如此一當面,來人說話了:“胡頭兒!這是怎麼回事呀?”
胡守疋笑笑說道:“從你們對我的稱呼之中,就可以看出,我這個巡察首領在你們心中有多少份量,跟一個縣衙門的衙役一樣。”
來人說道:“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張弘范?你還是文天祥?給你一個虛名讓你辦事,已經不錯了,你想幹什麼?”
胡守疋凄涼地笑了一笑,回過頭來對趙雨昂說道;“我真蠢!不是你們提醒,我以為我是什麼?現在我才了解,主子與奴隸的分別。異族統治,奴隸的地位,就什麼都沒有了。”
趙雨昂問道:“他們是……”
胡守疋說道:“他們是孛羅手下的一批親信,派在我們這裏當監督,任何漢人,做任何官,少不了有這種人跟在身邊。他們精通漢語,武功都十分了得。”
來人立即說道:“胡頭兒!看樣兒你這次來,沒有辦妥事。”
胡守疋沉着臉色說道:“叫我胡大爺!你們算什麼東西,敢叫我頭兒?”
來人冷笑說道:“我早就知道你們這些漢人是靠不住的。”
四個人幾乎是同時拔出腰刀。
刀泛藍光,顯然是餵了毒的。
四個人動作非常的熟練,各走一邊,朝着胡守疋包圍過來。
這時候突然人影一閃,趙仲彬飛身掠到胡守疋的面前,手裏捧着胡守疋所使用的寶劍,恭身說道:“胡叔叔!”
胡守疋苦笑了一下,伸手接過寶劍后掉頭對趙雨昂說了一聲:“慚愧!”
趙雨昂拱手說道:“原因我已經說過,胡兄若要梗於心懷,我們以後如何還能共生共死?”
胡守疋捧劍在手,用手拭摸再三,似乎對當前的情況,根本視若無睹。
四個人四柄腰刀突然同時從四面發起攻擊。
四個人的身形都快極了,四柄腰刀挾着嘯聲,來勢極為兇猛。
行家出手,落眼便知。這四個人如此一撲,立即可以看出,他們身手十分了得。
胡守疋臨到四個人撲近的那一剎,突然彈起,從四柄彎刀的夾攻當中,衝天拔出,落身到四個人圍攻的圈外。
這四個人果然不是弱者,一撲落空,腰刀一收,四個人撲地大旋風,閃電向內背靠攏住,倏地向外一分,忽又飛快地向一點集中,四柄刀幾乎是凝聚成一點,沖向胡守疋。
就在快要刺到胡守疋的身旁時,忽地又四個人一分,四把刀,劃成四個弧,將胡守疋罩住。
變化快,出刀准,都在說明四個人合擊的威力,非比尋常。
說時遲,那時快,胡守疋的寶劍一掠而出,身形直如大鳥,飛撲而旋,只聽見一陣哎唷哎唷之聲,四個人倒了兩個,四柄腰刀,都撇在地上,每個人的胸口都留下一個洞,在冒着鮮血。
胡守疋從地上揀起劍鞘,緩緩地納劍入鞘,雙手抱劍拱手,說道:“對不起!污穢了九曲坳。再見!”
他走了,走得很快,連頭也沒有回。
面對着遍地屍體狼藉,趙雨昂說道:“蕭史!真抱歉!九曲坳本是一片凈土,卻因為我們父子帶來了麻煩和困擾。”
紫竹簫史微微笑道:“大好的江山都淪為韃子的鐵蹄之下,又何在乎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再說,我在九曲坳白衣庵,絕不是逃避,只圖個人的清靜,果然如此,我能對得起我大哥嗎?我倒覺得雨昂兄今天對於問題的處理,給我以極大的啟示。”
趙雨昂拱着手連稱“不敢”。
紫竹簫史說道:“不瞞你們說,我的為人想必也都略有所聞,說好聽一些,是嫉惡如仇,說得真實一些,脾氣太過暴躁……”
朱雲甫插嘴道:“紫姑!國破家亡,誰的脾氣也都好不了。”
紫竹簫史笑笑說道:“脾氣暴躁,動輒殺人,對已破的國、已亡的家,又有什麼好處?唉!個人的喜怒哀樂,是不應該與邦國大事連在一起的。關於這一點,我是衷心地佩服雨昂兄!”
趙雨昂連連拱手說道:“謬獎!謬獎!真是愧不敢當。”
紫竹簫史說道:“就以今天這件事為例。以我的為人,痛恨賣身投靠,覥顏事敵的人,對於這種人,在我以為無恥無格,除了殺掉他,沒有其他處理之途。”
趙雨昂緩緩地說道:“簫史的話,並沒有錯,同樣的,我對於那些無法無行的人,也是痛恨無已。世間上多一個這種人,便減少一分正氣。我輩仗劍江湖,要除的就是這種寡廉鮮恥的人。”
朱雲甫望着趙雨昂點點頭。
趙雨昂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不過,任何一件事要與邦國的大計連起來,我們的看法又不一樣了。我們拿大宋朝來說,朝廷養士三百年,哪一點對不起臣民?可是勤王詔下,竟然沒有一點動靜,除了文相爺號召萬餘烏合之眾,驅羊趕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再看臨安城破之日,文武大臣,都是食君祿、坐朝堂的人,哪個不是覥顏事敵?比起這批人來,胡守疋在孛羅手下干一名首領,那又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紫竹簫史點點頭。
趙雨昂說道:“最重要的一點,文相爺在兵馬司的牢房裏,對我們的期望太高,糾合人心,造成時勢。我們如何在江湖上糾合人心?”
紫竹簫史說道:“是不是凡是和我們志趣相同的人,我們都要結納他?”
趙雨昂說道:“對!但是除此之外,與我們志趣不相同的人,同樣我們也要接納他。”
“啊!那……”
“我們可以轉化他。如果有一天我們有力量,能將忽必烈、孛羅這些人轉化過來,那不是更好嗎?”
“呀!真是這樣,為什麼我們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簫史性情中人,身受國破家亡之痛,是必然的。因此將個人的情緒,帶到邦國大計上,就容易為個人情感所蒙蔽。對不起!我說得太率直了些!冒犯了你。”
“我應該說謝謝你。如果不是你,胡守疋和長白之熊,就不會轉變為我們的力量。我方才說過,由於今天的啟示,為我們今後,開啟了一條很大的大路。”
“紫姑!此處已經不能久留。”
“確是不能久留,但是,也不是就急於這一時。走吧!我們到白衣庵用晚餐,再挑燈長談,決定今後的動向。”
莫干山的夜晚是別緻的,九曲坳的夜晚又是莫干夜景中別緻的別緻。
習習涼風,沙沙竹潮,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寞。
夜空如洗,月光從搖曳的竹影中,灑落遍山碎銀。
白衣庵的精舍里,竹光清茶,長談徹夜。
在東方晨曦微動的時刻,朱雲甫站起來說道:“趙大俠!我自己有一處安排,但願紫姑與趙大俠能夠首肯。”
趙雨昂微笑道:“雲甫兄一直是這麼客氣。”
紫竹簫史笑道:“他一直留在最後才說,想必是有驚人之事。”
朱雲甫說道:“我要去岳州。”
大家當時一怔,岳州有什麼特別之處?
朱雲甫說道;“到岳州,我去見一個人。”
紫竹簫史問道:“是個重要的人嗎?”
朱雲甫說道:“要是擱在從前,這個人我是不屑一顧的。今天,正如紫姑所說,給我有太多啟示,所以我決心去見見他。”
紫竹簫史說道:“當然我不能問你是見誰?”
朱雲甫笑說道:“紫姑!並不是我不說……”
紫竹簫史搖搖手說道:“不要解釋,你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朱雲甫連忙說道:“紫姑!莫干九曲坳的聚會,給我們很大的信心。但是,今後我們在江湖上分頭奔走,彼此聯繫不易,而且,將來人數一旦發展愈來愈多,彼此聯繫更不容易。我們之間,應該有一個信物才是。”
紫竹簫史點點頭。
她稍稍沉吟了一會,從右側腰際的鏢囊里,取出九枚金鏢,雙手將這九枚金錢鏢摩挲了一會,她又伸手借過來朱雲甫鐵扇骨暗藏的尖刀,在每枚金錢上,刻了幾筆。
她在還給朱雲甫扇骨尖刀的同時,交給朱雲甫一枚金錢鏢。說道:“我們暫時就以這九枚金錢鏢作信物。這九枚金錢鏢我已經將之刻為金環,每一個環上面有一個字,次序的排列為:驅逐韃虜,光我華夏。最後一枚上面刻着一個漢字。他日聯繫,就以這金環為憑。”
朱雲甫看自己那個金環,上面刻着的是“驅”字,小心地貼身收藏。
紫竹簫史說道:“我們每年五月初五,以楚大夫屈原投江殉國的日子,作為我們會面之期,地點就在這莫干山的九曲坳。”
朱雲甫拱拱手,又向趙雨昂說道:“趙大俠!你我是初交,有一件事卻是十分冒昧。”
趙雨昂連忙說道:“雲甫兄!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我志趣相投,所從的事業是生死一致,再說今日若不能肝膽相照,他年又如何能生死與共?雲甫兄!有任何話,但請說在當面。”
朱雲甫說道:“我想請令郎仲彬,與我同行。”
此言一出,確使在場的人大感意外。但是,趙雨昂真不愧是肝膽相照之人。而且,他的智慧過人太多,他立即想起在九曲坳,初見朱雲甫的時候,朱雲甫曾經說過一句“別人的兒子不心疼”這樣的話。他為這句話冒火出劍,如今朱雲甫突然又要攜仲彬同行,當然事必有因。
他微笑說道:“雲甫兄!我攜小兒出來,主要是希望他能有機緣,獲得高人青睞,收歸門下,傳授藝業。如今雲甫兄願意攜小兒同行,那是他的幸運。”
紫竹簫史皺着眉頭說道:“雲甫!雨昂兄父子情深……”
朱雲甫連忙說道:“紫姑!朱雲甫自知功力淺薄,絕不敢拿趙大俠公子的一生前程開玩笑。我只能說,我與仲彬有緣。……”
趙雨昂沒等他說完便拱拱手說道:“雲甫兄一諾千金,小兒仲彬三生有幸,趙某在此鄭重謝過。”
趙仲彬這時候立即搶上前,行禮說道:“多謝朱……”
朱雲甫一陣響亮的呵呵大笑,掩蓋了趙仲彬的話,他上前挽住趙仲彬的手,說道:“小友!一切以後再說吧!趙大俠!
好在每年五月初五,我們有莫干九曲坳一會,令郎的情形,我一定詳細奉告。”
趙仲彬忽然走到趙雨昂的面前,跪在地上,說道:“爹!兒子遠離膝下……”
趙雨昂雙手牽起趙仲彬,凝視着半晌,父子二人眼睛裏都有了淚光。
他在趙仲彬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擺擺手,只輕輕說了句:“好自為之。”他將劍丸交給仲彬,就再也說不下話了。
趙仲彬拭去自己的淚水,在地上磕了兩個頭,便和朱雲甫在晨光曦微中,飄然而去。
人生的聚散,本是難以預料。不過像趙雨昂父子這樣的分手,的確是太過突然,豁朗如趙雨昂者,也難免望着精舍窗外迷朦的晨光,黯然佇立,良久無言。
直到侍女在他身旁輕聲請他進早餐,他才霍然而驚,打着哈哈轉身說道:“簫史!已經望五之年的人,還要作小兒女態,蕭史請不要笑我。”
紫竹簫史說道:“父子之情,至真至切,我如何敢笑。不過,我可以告訴雨昂兄,朱雲甫為人正派,心地尤其善良,雨昂兄大可放心!”
趙雨昂說道:“朱兄台的為人,那還用得着說,小兒能追隨他,是他的造化。這件事我且不必去談他,我要請教簫史,今後的動向?”
紫竹簫史說道:“鈴刀玄武門。”
趙雨昂心裏一震,一時間心裏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
紫竹簫史說道:“鈴刀玄武門門人不多,個個都有相當火候的功力,在武林中不做壞事,只是報復手段太烈。使我不懂的,為什麼鈴刀的人會投效在韃子的手下?”
趙雨昂說了一句:“簫史要去找他們理論?”
紫竹簫史說道:“今日九曲坳前,你已經說過,驅逐韃虜是長久的事業,任何人、任何力量,都應該在我們網羅之列,鈴刀玄武門又何必例外?”
趙雨昂點點頭,沒有說話。
紫竹簫史問道:“雨昂兄有何高見?”
趙雨昂說道:“簫史的決定,深謀遠慮,今年五月初五很快就到,自然不必再約,明年端陽,我在九曲坳恭候簫史的芳駕。”
紫竹簫史搖頭說道:“雨昂兄!鈴刀玄武門的了解與說服,不是我,而是你。”
趙雨昂又是一震,不覺脫口說道:“簫史原來是要我去的?”
紫竹簫史說道:“我當然也去,但是,九曲坳白衣庵的香火不能斷。我不能不在此地稍作準備。再說,每年端陽之會,明年當然就不止你我三兩個人,我也應該未雨綢繆。因此,待我稍作擘劃與經營,隨後我就趕來金陵。”
趙雨昂一驚問道:“簫史確知鈴刀玄武門的總壇設在金陵嗎?”
紫竹簫吏反問道:“難道雨昂兄不知道?”
趙雨昂赧然沒有說話。
紫竹簫史立即說道:“其實我也是一種想當然耳,金陵玄武湖,名滿天下,若以玄武為名,金陵應該是合理的地方。而且,我有一次巧遇,偶然得知玄武門的總壇就在金陵。”
她自顧輕快地移動坐椅,邀趙雨昂用餐,同時又自顧地說道:“此去金陵不是很遠,雨昂兄不妨沿途遊覽風景,不必趕路,說不定我們會同時到達金陵。”
趙雨昂唯唯稱是。
早餐是清粥小菜,十分可口,但是讓趙昂此刻吃來,似乎是食而不知其味。
早餐后,他告辭。
紫竹簫史站起來送行,她將一枚“逐”字金環,鄭重交給趙雨昂,然後她輕輕一擊掌,從精舍的裏間,出來一位侍婢,雙手托着一個托盤,上面用紅色的絲絨蓋着,恭恭敬敬站在趙雨昂的面前。
趙雨昂驚問:“蕭史!這是……”
紫竹簫史沒有說話,伸手掀去紅色的絲絨,露出托盤上放置着一柄寶劍。
寶劍劍鞘,古意斑斕,仍然看得出精工雕琢的原樣。
行家看東西,只要一眼。
趙雨昂一眼看到這柄寶劍,就知道不是凡品。
紫竹簫史伸手作勢,請趙雨昂拿起來看看。
趙雨昂稍一遲疑,便從托盤上拿起寶劍,剛一撥出一半,便自覺得寒意襲人,自有一種清光,直耀眼睛。
趙雨昂不覺脫口贊聲:“好劍!”
他再一反覆把玩,看到劍鞘上有“青虹”二字,篆字嵌珠,已經大半脫落,但是大致還可以看得出來。
他忍不住說道:“簫史!這柄劍價值連城啊!”
紫竹簫史說道:“劍名‘青虹’,名列武林十大名劍之七。傳說中此劍曾出三國時期曹操之手,比起你那柄刺王僚的魚腸劍,還是略遜一些。”
“此劍是簫史家藏?”
“我文山大哥是位讀書人,雖然起兵勤王,那是激於身為人臣應有之道。對於武事,他是比不上我們的,所以,像這種名劍,不會收藏在我們家。”
“那這柄寶劍是……”
“一位朋友寄放在我這裏。”
“現在,簫史是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
“寶劍送高士,紅粉贈佳人。好東西要使他各得其所。”
“簫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青虹劍雖是名列十大名劍之七,如能佩在雨昂兄身上,才是相得益彰。”
“簫史!這可千萬使不得。”
“雨昂兄不見得是不喜歡吧?”
“好劍人人都愛。”
“那就請雨昂兄收下吧!”
“方才簫史說,這柄劍並不是白衣庵所有,而是別人寄放的。”
“雖是寄放,我能處理,相信我不是冒昧從事的人。”
“簫史何不自己留着使用?”
“紫竹簫史改用寶劍,那將是武林的一件奇聞,而劍神卻沒有一柄寶劍隨身,更是奇聞。雨昂兄還有什麼特別的意見嗎?”
“簫史!我是受之有愧的。”
“為了驅逐韃虜,權當一借如何?”
趙雨昂只是略一遲頓,立即納劍入鞘,抱劍拱手:“如此多謝簫史!”
旁邊立即有侍女遞過來一塊寶藍色的布,趙雨昂將寶劍包好,再次告辭。
紫竹簫史一直送行至九曲坳的進口處,已經聽到劍池瀑布隆隆之聲。
趙雨昂躬身告辭,再三地稱謝。
紫竹簫史說道:“金陵再見!雨昂兄!鈴刀玄武門如果真的投靠韃子,那一定有他們不得已的苦衷,我們在沒有了解之前,對於任何人、任何事,最好不要輕下斷語。”
趙雨昂不覺脫口問道:“簫史與鈴刀玄武門有舊識嗎?”
紫竹簫史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瀑布水聲,使趙雨昂沒有聽清楚。他想再多問一句,紫竹簫史已經揮手,朗聲說出:“珍重!”
趙雨昂離開了九曲坳,下得莫干山,回到原先上山時寄宿的那位老人家的家裏。
老人歡迎如舊,對於趙雨昂隻身下山,一點也沒有詫異之意。
時未過晌午,老夫婦倆高高興興安排了粗茶淡飯,招待着趙雨昂。
老人可能是健忘的,他並沒有問到趙雨昂莫干山九曲坳之行,到底如何?只是一再重複地叮嚀:“下次再到莫干山,不要忘記到我們這裏來。而且最好是在夏季,莫干山是個避暑的清涼世界。”
趙雨昂一再道謝,並且說天色尚早,還可趕一程路,向兩位老人家告辭。
臨行趙雨昂從身上取出一粒珍珠,送給老夫婦倆。
老人家眯着眼,搖着頭說道:“客官!你看我們這種地方需要這種東西嗎?尤其像我們這種年紀,真正是珍珠如土金如鐵了!”
趙雨昂微紅着臉說道:“慚愧得很,我拿世俗之物,褻瀆了兩位老人家。”
老人笑眯眯地說道:“別把我們看成老怪物就好了!也千萬別把我們說成是什麼高人。老實說,我們也並非不喜歡珍珠金銀,只是對我們來說,沒有用處罷了。”
他說道此處,忽然“啊”了一聲說道:“說到有用的東西,我差一點忘了一件事。”
他步履蹣跚地走到草堂后,牽出一匹健騾。
這匹健騾一經出現,趙雨昂頓時一驚!
這匹健騾渾身沒有一根雜毛,黑油油的有如一匹青色緞子披在身上,神駿無比,連鞍鞘口韁,都是極其精緻,這匹青騾分明就是趙雨昂在梅城用四十兩紋銀所買的兩匹騾子其中的一匹。
老人家笑眯眯地說道:“一個走遠路的人,不能沒有一匹腳力。這匹騾子拉車可惜,耕田不會,正好送給你。”
趙雨昂沉穩地問道:“老人家!這匹騾子是你的嗎?”
老頭笑呵呵地說道:“像我們這種人家,哪裏有這種牲口,是一位過路的客人送的。說實在的,他送給我這匹騾子,對我是個麻煩。單就飼料,我就養不起。送給客官,算是幫我一個大忙。”
趙雨昂想了想,便拱手說道:“世俗的話,也不能表達我的謝意。老人家!你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他辭謝了這位老人,跨上青騾,離開了莫干山。
“這位老人,這匹青騾,怎麼會扯一起去呢?如果照紫竹簫吏的說法,這樣神駿的青騾,江湖少見,只有御馬廄才有,這又代表着什麼呢?”
他一路上在想,只有一個不太合理的結論:“我已經被人盯上了。”
但是,使他不能承認的,如果真是被元人盯上,應該就是胡守疋和長白之熊一行,青騾不應又在此時出現。
當一件事情,想不出道理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便是不去想他。
要來的終歸要來,想他也無濟於事。
正如紫竹簫史所說的,他並不急於趕路,輕縱着青騾,按程歇腳。
一路上使他感到意外的,是沒有發生任何麻煩。二十年前的劍神固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那匹超群出眾的青騾,也沒有為他引來任何麻煩。
雖是如此,在趙雨昂的心裏,越發地引起了疑慮:“天下哪裏會有這樣便宜的事?平白無由地讓我獲得一匹這樣的腳力。無疑地,我的行蹤一切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也許我現在正一步一步走向陷阱。”
他並沒有因為心裏有這種想法,而改變他的行程。
一天,他已經來到了離金陵不遠的一個小鎮。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真是宜人的好天氣。
趙雨昂估計,再有半日的時間,就可以到達金陵。他要為自己着實地想一想,找到了鈴刀玄武門,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他應該如何來因應?
他當然不能以私害公,如果真的到了要他公而忘私的時候,他能夠揮劍無情嗎?
在路旁一家野店要了一盤牛肉、一壺燒酒,滯留了趙雨昂大半天,似乎有一種解不開的網,緊緊地網住他,使他掙扎不開。
等到他聽到野店裏的主人告訴他:“要歇店,還要趕到兩裡外的鎮上去。”
他看看一輪紅日已經漸漸壓山,啼鴉噪陣,黃昏漸了,夜幕已垂。
看看桌上,竟然擺了四個酒壺,以四兩一壺末計,他已經喝了一斤酒。對趙雨昂來說,這是幾十年少有的事,他的酒量不錯,但是,他很少喝,即使要喝,也只是淺嘗即止。
今天他有些反常,而且,他喝的是悶酒。
悶酒是容易醉人的。
趙雨昂站起身來,會了酒錢,他才感覺到自己有些頭暈。
牽過青騾,店主人跑過來告訴他:“鎮上客棧,要數大福客棧最好,寬敞、安靜。連照料的馬夫,也算大福是第一流的。”
趙雨昂謝過店主人,上得青騾,緩緩地走着。背着漸落的夕陽,趙雨昂突然有一種酒入愁腸的落寞。
他想到父子三人各奔東西,忽然他又想到……
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為了不讓自己想下去,他抖了一下韁繩,青騾立即撒開四蹄,飛奔而去。
片刻工夫,到了鎮上。
鎮東,果然有一家大福客棧。在門口跳下騾背,交代店夥計好生喂騾,店裏有人引他到第三進的一間上房。
他洗凈塵土之後,要了一壺釅茶,準備放鬆心情一睡,明日再去面對可能發生的煩惱。
這是一個月圓之夜,從院子裏映出窗內月色,使人一時不易入睡。
酒意已無,渴意方興,趙雨昂剛剛喝完第一碗熱茶,只聽得院子裏“啪”地一聲。
趙雨昂怔了一下,在這種情形之下,不會有人“投石問路”的。
但是,他的想法立即被院子裏的事實推翻了,一條人影一晃而下。
趙雨昂遲疑了。
“客棧里來了夜行人,我要管這檔閑事嗎?來人如此一閃的身形,分明是一位高手,為什麼還會做這種下五門的行當?”
他忍不住下床來到窗前,窗外人影竟然也來到他的窗下。
“趙雨昂!你給我聽着!”
趙雨昂這一驚非同小可,來人居然是衝著他而來的。
“窗外的朋友是跟我在說話嗎?”
“趙雨昂!我叫你給我聽着。”
“請問窗外的朋友是哪位?”
“追風劍客崔曉寒。”
“啊!原來是武當派的名人崔曉寒兄。”
“請少跟我稱兄道弟。”
“聽崔兄說話語氣,是跟我趙某人有過節。我們之間有嗎?”
“趙雨昂!我叫你給我聽着。出鎮以後,回頭向西,不遠有一處關王廟,有人在那裏等你。”
“除了崔兄之外,還有別人?”
“哼!哼!到了你就會知道。”
“崔兄!你這樣的說話,不是以禮待人,以你這位武當派當代的名人,不應該這樣的沒有一些禮數。”
“跟你這樣的人還講理嗎?”
“聽你崔兄說話,我趙某人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敗壞德行,才被你們這樣鄙視。”
“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裏有數。”
“我到底做了什麼?”
“趙雨昂!不要跟我拖時間,你也可以想得到,我崔曉寒能跑腿傳信,今晚等你的人是些什麼人。我看你也不要打算什麼歪主意,不如乾脆了當地前去,有話你可以向大家說。”
“崔兄!你這話就說錯了,今晚叫你崔兄跑腿的是些什麼人,與我姓趙的沒有關係。如果我要去會他們,販夫走卒,升斗小民,我會立即前往。如果我不要去會他們,王公大臣、泰山北斗,我要睡我的覺。”
“果然是意料中的事,好言相勸是請你不動。”
“唰”地一聲,拔劍出鞘,半夜深更,這聲音有一份肅殺之氣。
“武林之中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強者為尊。趙雨昂!你出來吧!二十年前,我沒有趕上,二十年後,我要領教領教你這位劍神到底有多大份量!”
“真是抱歉!我沒有興趣,因為我不想吵醒別人。”
“趙雨昂!你怕了嗎?你怎麼這樣沒有種?”
房裏寂然無聲。
追風劍客崔曉寒一時急躁,用劍開始撬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