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心傳紫掌 無意探奇功
祁靈突然發現自己右手齊腕以下都變成淡紫顏色,幾番思索結果,除了昨夜在翠柳谷內古樹枝上,與人硬對一掌之外,別的再也找不出任何原因。
雖然,這變成淡紫色的手掌,沒有感到任何一點異樣的不適,這一個突如其來的現象,卻無法不使祁靈感到詫驚,如果說是昨夜那人互對一掌而變成這等模樣,那又是一種什麼功力。
使人皮膚變成這等模樣?
祁靈正是煞費思索之際,忽然,遠處嘯聲又起,一如昨夜一樣,由遠而近,是那樣的悠遠低回,動人心弦。祁靈頓時心神一凜,旋身一掠,直向茅舍後面那棵古樹枝上飄去。
正在他凌空向後掠去的時候,他發現紫蓋隱儒所居住的木屋,已經亮起了昏黃的燈光,依然是那麼平靜與安詳。
祁靈心裏倒是為之一慰,暗自忖道:“還好,早來一步,否則來人不聲不響搶在我前面,設若驚擾了紫蓋隱儒。我豈不是罪莫大焉?”
想到安慰處,一停身形,剛一翻轉過身來,還沒有坐穩,就聽到一陣衣袂飄風,夜霧輕紗朦朧難辨的半空中,望到一條人影,電閃飄風,疾掠而至。
祁靈一上眼,便立即認出仍然是昨夜那位行蹤古怪的夜行人,穿着一身黑衣,像幽靈一樣,直奔過來。祁靈當時騰身一跳,穩立在樹枝上,雙掌一分,當胸平擺,蓄勢以待,來人已經電射而至,呼地一聲,單掌直落祁靈的肩頭,勁風如削,凌厲的掌力,似乎已經超過了昨夜落掌攻來的威勢。
祁靈既限於原地不能擅離之規定,眼見來人迎頭攻來一掌,自然是無法閃讓,右掌一圈,就像昨夜的情形一樣,揚掌上迎,硬接一招。
不過今天祁靈是有備而出手,不像昨天一時未曾料到自己不能擅自離開的限制,意外中倉捉硬接一掌。今天祁靈雙掌蓄勁,早有存心,所以當來人閃電一掌劈來,立即右臂提足八成以上真力,揚掌一招“撩雲望月”,照準來人手掌硬印上去。
祁靈一則心裏惱怒這人,閉口不作一聲,出手就是煞着,再則手掌突然變紫的事情,也使祁靈不由而生的羞憤,充塞胸間,所以這一招“撩雪望月”,一托一震之下,至少也有千斤力氣,來人身形未穩,如此一頂,難保一時不為之身形晃動,而墜落樹下。
說時雖遲,那時實快,雙方手掌“叭”地一聲,一觸膠凝,彼此微微一震,兩人又在樹枝上暗運內力,互較高下。
雖然彼此未分上下,但是,祁靈的手掌所感受到的熱力,較之昨夜,更為燙人。而且還不斷地湧進掌心,使祁靈撤掌離身不是,忍受火炙不是,頓時激得火氣大盛,突然閉口悶哼一聲,功力提到十成,猛攻過去。
就是這樣巧,剛一提足真力,來人又像昨天一樣,撤掌飄身巧演一式“流雲倒轉”,閃開五七丈遠,凌空一折身,又是悠然逸去無蹤。
要依祁靈當時的心裏,立即就要騰身掠去,隨後急迫,迫上來人,拼着上下高低。可是,剛一起身作勢,又想起紫蓋隱儒一再叮嚀的話,不能擅離原地一步,當時不由地長噓一口悶氣,站在那裏,望着昏黑的遠方。
忽然,祁靈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立即抬起右手,運用眼力仔細一看,竟然不出祁靈所料,右手手掌比較起昨天,又有了顯着的不同,那一層紫色,更為濃厚。
祁靈微微地抖動右手,而且散去全身功力,也覺不出任何異樣的感受,既非受傷,又非中毒,祁靈捧着右手,想不起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原因。
站在那裏,怔怔地想了許久,最後,意念一決,自語說道:“等到明日天明,我要找銀須虯叟問個明白。他老於江湖見多識廣,能否在這手掌上認出來人究竟是一種什麼功力?要不然,從銀須虯叟所了解的紫蓋隱儒,他究竟有那一些仇人?在這些仇人當中,追本索源,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端倪。”
祁靈雖然不能肯定來人何所為而來,但是。他可以相信一定是紫蓋隱儒的仇人是毋庸置疑的事。否則,紫蓋隱儒何必再三囑咐小心護法?
但是,祁靈又奇怪來人兩次都是在未分勝負即行逸去,要是為了向紫蓋隱儒尋仇而來,為何未分勝負,即行撒手?
越想越覺得問題百出,百無一是,這個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使得祁靈空有絕頂聰明,想不出一個道理來。
星移斗轉,不覺又是曙光漸露,天色大明,祁靈照例地轉過身去看一看古樹枝上那座小木房子,昏黃燈光已滅,寂靜如恆。祁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自覺地低下頭去對右手看了—眼,慨然掠身而起,回到茅舍之前。
祁靈剛一落身茅舍之前,推門進去,只見銀須虯叟端坐在當中這間屋子的木榻之上,一聽祁靈推門進來,便抬起頭,睜開雙眼,含着一絲微笑,說道:“夜來器重,祁娃娃你辛苦了。”
祁靈連忙拱手應道:“多謝老前輩關注晚輩。”
但是,心裏卻隨即一動,閃電一轉想道:“我為紫蓋隱儒護法之事,銀須虯叟並未事先知情,紫蓋隱儒又及時閉關,銀須虯叟他如何知道我深夜護法之事?如果,他不知道我為紫蓋隱儒護法,我這樣每夜都不睡於室內,銀須虯叟能如此置之無聞么?翠柳谷重重禁制,正是為了防止別人進入,豈能容我如此無故的深夜往來其間么?”
祁靈心中如此疑念叢生,銀須虯叟卻閉上了眼睛,揮手說道:“祁娃娃!你一夜不睡,應去休憩,待你睡醒時,我老人家請你吃一頓翠柳谷中的佳肴。”
祁靈一聽,立即心裏一動,隨即搶着說道:“老前輩知道晚輩一夜未睡么?”.
銀須虯叟聞言大笑,霍然地睜開眼睛,看着祁靈笑道:“如果連你兩夜未歸,我老人家都是毫無所聞,我還能住在這翠柳谷前么?”
祁靈點頭說道:“如此說來,老前輩已是知道晚輩每夜外出的原因了?”
銀須虯叟也點着頭笑道:“我老人家方才說過,如果對你娃娃的行蹤,都毫無知聞,這翠柳谷前,豈能容我如此安穩住下去?”
祁靈上前一步正顏說道:“晚輩今日有兩點疑難之事,請教老前輩,尚望老前輩不吝指點,以開茅塞。”
銀須虯叟始而微微一怔,望着祁靈正着臉色站在那裏,忽又輕鬆地一笑,說道:“你娃娃今日之在翠柳谷,也算是賓客之位,有何疑難之問,只要是有關南嶽翠柳谷的,我老人家按理是應該知無不言。不過,如果是你娃娃不當問的事,我老人家也就不便作答了。”
祁靈當時拱手說道:“晚輩幼讀詩書,豈能不諳禮數,當問者則問,不當問者,不僅老前輩不願賜教,晚輩也應深自警惕。”
銀須虯叟點點頭,也嚴正起臉色,說道:“你說,究竟有何疑問?”
祁靈緩緩地坐到一旁,向銀須虯叟問道:“請問老前輩,紫蓋隱儒名列宇內二書生,威震武林,譽滿宇內,生平難免有不少仇人,老前輩能否將紫蓋隱儒老前輩的仇家。略作簡介么?”
銀須虯叟乍一聽之下,微微為之一頓,隨即呵呵一陣大笑,摸着頦下雪白的虯須,朗聲說道:“紫蓋隱儒許老前輩武功為當前武林之翹楚,德行更為當前武林所罕見,兩日以來,你娃娃也定然有所身受,平易近人,慈祥和藹,令人接近,如沐春風,許老前輩從來立身處世,秉性如此,尤其許老前輩從來少在江湖上走動,這仇人二字,是無由而生。”
說著又用手輕摸着鬍鬚。沉下語氣說道:“如果說許老前輩他有仇人,那是數十年前曾與令師有過三掌換一劍之舊隙,除此之外,我尹藤追隨許老前輩達十數年,從未見過他與人動手過招。”
祁靈意外的“啊”了一聲,從銀須虯叟這一番話里,祁靈驚異地是年輕如紫蓋隱儒這樣瀟洒的儒士,在數十年前就與恩師有過三掌換一劍的交往,尤其驚詫的是數十年來這是紫蓋隱儒唯一的敵對交手。
祁靈驚詫之餘,不由地又產生了無端失望,他滿以為從銀須虯叟的敘述中,了解紫蓋隱儒過去的仇家,也好尋找線索,追尋夜來怪客的根底,沒有料到銀須虯叟是如此的答覆,祁靈斷然不能相信是恩師來到這南嶽衡山的翠柳谷內。
祁靈人在沉吟着,銀須虯叟卻站起身來,拍着祁靈的肩頭,笑呵呵地說道:“祁娃娃!
你夜來勞累,應該前去休憩,休要在此胡思亂想。”
祁靈忽然靈機一動,暗自想道:“我真一時糊塗透頂,放着他不當面問來,還有什麼避諱之處?”
當時也站起身來,說道:“老前輩方才言道,對晚輩夜來行蹤,俱是了如指掌,如此老前輩定然知道,接連兩夜,深入翠柳谷,與晚輩對手換招的那位蒙面怪客,其人為誰了。”
銀須虯叟聞言,霍然一變臉色,沉聲說道:“方才我老人家說過,你當問則問,不當問,則無法回答於你。”
祁靈急着說道:“晚輩奉命夜守此間,接連兩夜遭人攻擊,來人竟能越過翠柳谷前禁制重重,襲擊晚輩,而不知為何人,晚輩固然慚愧,老前輩駐守此間,亦難逃失察之責,老前輩是知而不告,抑或是根本無知?……”
祁靈一口氣說到此處,銀須虯叟突然厲喝一聲:“住口!休要胡言亂語。”
接着又緩着語氣,說道:“娃娃!你不能如此藐無禮數,我老人家方才說過,事情有當問不當問,不當問的事,你以為這樣一說,我老人家就會告訴你么?”
祁靈恭謹地落地一躬,說道:“晚輩出言無狀,失禮之極,實由於一時情急,接連兩夜來人,能越過翠柳谷重重禁制,已夠令人為之驚詫,雖然翠柳谷並非絕無進入之能,武功高超,學究天下之輩,翠柳谷的禁制,不足以攔阻,原無甚奇怪。但是,另有一事,卻是晚輩生平少見。”
說著話,一抖右臂,褪去長袖,露出手掌,遞向銀須虯叟面前,說道:“晚輩於兩夜之間,硬接來人兩掌,手掌變成紫色,舉世未曾聽聞,是故晚輩探聽來人為誰,這是一種什麼功力?不知此事應否當問?”。銀須虯叟一見祁靈伸出右手,霍然一震,不自覺地退後兩三步,瞪着眼睛,望着祁靈那隻帶着紫色的右手,嘴唇微微顫動,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祁靈依然靜靜地說道:“晚輩孤陋寡聞,無法知曉這種觸膚變紫,是一種什麼功夫,老前輩見多識廣,可否見告?”
銀須虯叟臉色漸漸地回到正常,緩緩地說道:“這件事,你不當問,我老人家無法告訴你娃娃!”
祁靈止不住叫道:“尹老前輩!……”
銀須虯叟搖頭說道:“祁娃娃!你不必再動口舌之能,我老人家說不能告訴你,言出法隨,斷難變更。不過,我老人家可以告訴你娃娃一句話,當你離開翠柳谷之時,一切疑問,均獲釋然,此刻無須多問,且去休憩,待回頭我老人家要招待你一頓佳肴。”
說著話,不等祁靈說話,一拂大袖,飄然回到隔壁房內,掩上房門,頃刻寂然無聲。
祁靈坐在那裏暗暗地思索,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功夫,使他的右手變紫,但是,從銀須虯叟的談吐當中,仍然獲得若干可資推敲的線索。
其一:銀須虯叟深知此事,必然無疑,既然知道有人深入翠柳谷,此人是友非敵。否則。
銀須虯叟斷然不能讓外人深入谷中,何況正是紫蓋隱儒閉關期間?唯有來者系友人,尹藤才漫不經心。
其二:手變紫色斷然無害,否則,銀須虯叟不會說是出谷之日,自然了解。
不過,祁靈雖然斷定以上兩項必有其事,卻也另有疑問存在心間。
問題非常簡單:這人系何人?深夜入谷,一觸即走,則來此何事?
祁靈捧着自己那隻右手,想來想去,忽然意念一決,自言自語地“哼”了一聲,說道:
“今夜如何?定有分曉。”
意念決定之後,雜念澄清,酣然入夢,心中毫無牽挂,這一覺睡得十分甜香,直到銀須虯叟朗聲叫喚之時,才醒轉過來。
此時,已經是第三天的日暮黃昏了。
祁靈翻身一躍而起,笑道:“果如老前輩所言,昨夜稍感困頓,一覺睡來,不覺竟是一天過去。”
銀須虯叟搖搖頭說道:“年輕的娃娃如此貪睡,不像是練武者所應有之現象,午餐早過,娃娃無此口福,晚飯只有黃梁米飯。”
祁靈應聲說道:“如此深山僻谷,能得黃梁米飯,較之山珍海味,應無遜色。能得一盤,願之足矣。”
祁靈說到此處,忽然又驚訝地說道:“晚輩在孰睡之際,果真一睡如死乎?為何老前輩舉炊做飯,烹調佳肴,晚輩毫無所覺?果真如此,晚輩靈智已失,遑論練武習技?”
銀須虯叟搖搖頭,呵呵地笑了一聲,沒有理會祁靈的話,只是指着木几上的米飯說道:
“吃完晚飯。你娃娃剩下時間不多,不要盡在此處疑神疑鬼。”
說完這兩句話,飄然走出茅舍門外,祁靈搶上前一步跟在後面問道:“老前輩!此刻到何處去?”
銀須虯叟霍然回頭,雙眼一睜,精光進射,說道:“這是你娃娃不當問的事!”
言猶未了,一陣震天價地哈哈大笑,人在笑聲中,飄然腳下流水行雲,轉眼逝去。
祁靈目送銀須虯叟飄然去后,心裏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懷疑接連兩夜硬對一掌的怪客,就是銀須虯叟。
想到這裏,祁靈也不禁自己失笑起來,銀須虯叟無論如何不會有如此纖瘦修長的身材!
而且蒙面客在面具之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銀須虯叟雖然眼神充足,但是,絕沒有來人那樣明澈如九月深潭,那樣光彩奪人。
而且,蒙面客手掌柔滑如脂,豈是銀須虯叟這等老繭皮厚的手掌所能比擬?
祁靈無須再多尋理由,蒙面客斷不是銀須虯叟是毋庸置疑的事,祁靈長噓一口氣,說道:
“且休管他是誰,今天夜裏,不來便罷,只要蒙面人再來,我定然要他露出廬山真面目。”
想罷,匆匆吃完一木盤米飯,周身綁紮停當,端正了一下藏在腰際的七星紫虹軟劍,步出茅舍,仰望蒼穹,清凈湛藍如洗,數點明星,已閃爍天上,西邊晚霞漸轉灰暗,卻是一個難得的無風無霧的星光之夜。
祁靈緩緩地走向茅舍之後,一步一步向每天坐的那棵古樹橫枝下面走去。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光景,祁靈剛剛走到古樹之下,忽然低嘯之聲又起,嘯聲回蕩,餘音環繞在翠柳谷內,歷久不散。
祁靈暗暗叫聲:“來了!今夜斷然沒有那麼便宜讓你離去。”
心裏主意早定,微一翻身,落到古樹橫枝上坐下來,留神前面來路。
嘯聲悠然未杳,果然從每天來的同一方向,一條黑影一閃,輕靈閃電,一掠如飛,從一路柳樹枝頭,騰挪飛舞而來。
今天,祁靈特別看得仔細,第一夜,祁靈太過於意外,第二夜,祁靈幾乎落在這人身後。
只有今夜,祁靈穩坐在樹枝之上,看得份外清楚。
祁靈心裏也暗暗吃驚,來人的輕功是已經達到踏雪無痕登萍渡水的地步,眼見得從柳樹梢頭,一式“掠水穿簾”,極其輕盈美妙地,微張着雙臂,平展着身形,剪分雙腿,活靈活現的一隻巧燕子,掠水而回,穿簾而人的姿態,祁靈不自覺地輕輕叫了一聲:“好身法!”
這一聲叫來,雖然聲音不太大,值此風停樹靜的衡山之夜,僅此一聲,已經傳達數丈之遠。
來人顯然意外的一驚,一收身形,落在樹枝之上,和祁靈面對而立。
祁靈沒有等到來人停穩身形,便拱手說道:“朋友!接連三夜你都深入翠柳谷來到此地,是否有何見教?祁靈雖然不是翠柳谷中人,至少可以為尊駕傳達意旨,尊駕可否告之在下?”
那人彷彿根本沒有聽到祁靈的說話,只待身形一定,右手遽然一招“磐石天飛”,挾帶着輕微的嘯聲,向祁靈當頭拍去。
祁靈依然如法炮製,右掌一揚,上翻一招“舉鼎江山”,掌力只提七成,朝上迎去,雙掌一觸,“叭”地一聲,又是掌心互貼,互較內力。
就在這剛一較上內力的瞬間,祁靈吐氣出聲,左臂一圈,三指駢列,閃電一招“仙人指路”,從右臂底下穿過去,直取來人“玄機”大穴。
這一招顯然大出來人意外,立即一撤右臂。足下同時用力,飄然就向後面撤步,祁靈早就料到有這一着,右手比他更快,一撤腰中七星紫虹軟劍,唰地一聲,劍出人到,凌空“餓鷹撲食”抖出一圈劍風,追蹤向來人迎頭罩去。
這一招太過突然,來人雖然飄身極快,無如祁靈搶了一着機先,劍鋒有如閃電追風,早就貼近來人雙腿“三蕉陰”削到,眼見得來人難逃如此一招,就要傷在祁靈的七星劍下,忽然,半空中有人叱喝一聲。
“住手!”
隨着這一聲叱喝,凌空一股勁風,直落而下,撞向祁靈的劍身,祁靈挫腕收劍,吸腹停身,飄然落下,站在古樹之下,捧劍而立。
這時候,從樹梢飄然落下一人,低聲叱道:“你忘了我的囑咐么?”
祁靈聞言,頓時一收長劍,躬身說道:“老前輩!請恕晚輩放肆,這人連番相擾,晚輩才莽然出手……”
紫蓋隱儒上前兩步,望着祁靈,忽然長嘆一聲說道:“祁靈!
你這小娃娃心計太過機靈,我原意要等到七天之後,再向你說明,如今只好先說了,至於你的成就如何,回頭再看吧!”
祁靈霍然一驚,聽紫蓋隱儒的口氣,每天夜裏來人互較掌力,竟是他有意安排如此,而且是別有用心,這究竟是為了何事?如今自己莽然打破紫蓋隱儒的計劃,是否不能見諒於紫蓋隱儒呢?
祁靈惶然站在那裏,一時大有手足無措之概。
紫蓋隱儒站在一旁,半晌才說道:“隨我來!看來這事勉強不得,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隱瞞於你。”
說著話,便轉身向古樹上那間木屋掠身過去,祁靈滿心忐忑不安,只有隨着身後,躍登古樹,站在木屋門口,躊躇不敢進去。
紫蓋隱儒拉開房門,站在裏面,向祁靈說道:“雖然此地從無外人進入,今天情形特殊,我准你進來。”
祁靈應聲稱是,這才緩緩邁步,走進這座建造特別的木屋之內。
剛一跨進這座架設在樹枝的木屋,祁靈頓時眼睛一亮,心神為之一爽,這間木屋從外面看去,覺得它構造得精緻非常,巧奪天工,但是,進得門來,便覺得這是神仙世界。房裏周圍,不知道用什麼樹膠,漆成雪白無垢,反映着周圍的濃密樹蔭,蔚成一種淺綠淡乳,悅目已極,入眼舒暢。
靠窗的兩側,整齊的排着兩個書架,形式古老,顏色光亮,上面整整齊齊地擺着書籍,側面放置幾張藤椅,牆上掛着一幅不知出自何人手筆的淡墨山水,對面的牆腳。相犄成角的放置一張小木幾,烏亮如鏡,光鑒可人,木幾的後面,放置着一個錦繡蒲團,木幾之前,放置着一座三腳吞獸小香爐,殘香餘燼,清煙裊裊。
斜對的牆上,式分左右,懸挂着一張古琴,和一柄古色斑斕的長劍。
靠近書架之間,一盆不知名的小花,嫩綠枝葉,淡黃花朵,夾雜在焚香之間,飄蕩着一陣陣似有如無的幽香。
房內地上,鋪着一層厚敦敦的草氈,人走在上面,柔軟如棉。
祁靈出身書香門第,家道富有,富麗堂皇的裝飾,見過多少?祁靈自幼喜愛游山賞水,幽靜出塵的地方,又見過多少?但是,從未見過這間木屋裏面這等一見忘俗,悅目清心的陳設。
房外,正是星光微弱的深夜,可是,房內卻是光線柔和。明亮如畫,偏偏又不知道這光源是來自何處。
從這間木屋朝里看去,隱約還有兩間,此刻但見燈光昏黃,別饒情調,不似這間如此光亮,祁靈料定裏面是紫蓋隱儒的卧室,不便多看,走進房來,揀下首藤椅坐下。
紫蓋隱儒緩緩地走到小木幾後面,在錦繡蒲團上坐下來,撥了一下前面的香爐,忽然露出一絲笑容,抬起頭來,向祁靈說道:“祁靈!你知道我叫你每天坐在大樹枝上,不許擅離的用意么?”
祁靈立起身來垂手朗聲答道:“老前輩雖然明言責成晚輩屋前護法,以晚輩大膽愚見,老前輩系別有用心?”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你能斷然認定我別有用心,說明你資質果然不惡。但是,你能知道我這別有用心,是對你是善意,抑或是惡意?”
祁靈略有惶恐之意,抬起頭來,望着紫蓋隱儒一眼,緩着語氣說道:“老前輩如欲加害於晚輩,南嶽衡山翠柳谷,豈容許晚輩有一線之生機乎?隨時可死,隨地可死,何必要假深夜護法之名?”
紫蓋隱儒笑了一笑,說道:“祁靈!你天資不惡,而且分析事理,剝蕉抽繭,層次分明。
但是,你說我對你毫無惡意,如此我命你深夜護法屋前,而且限令不得擅動,對你究竟有何益處?”
祁靈一時閉口無言,慢慢地抬起右手,看着那深紫如染的手,搖搖頭說道:“晚輩愚昧,未能深自體認老前輩之用心。”
祁靈這時候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突然覺到紫蓋隱儒的微笑,所給予人的印象,已經不是慈祥,而是,洋溢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優美。
紫蓋隱儒不僅是人長得英俊挺秀,而且一笑之際,更增加了優美的風度,祁靈不禁暗自嘆道生平少見這等俊美的男人,在他一笑之間,就是紫蓋隱儒身為女兒,亦是人間絕色。
祁靈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竟有這等想法,正是覺得自己有些荒誕。忽然,紫蓋隱儒停下身來,對祁靈說道:“祁靈!你無法了解我的用心,你自然也不會認識每夜前往擾亂於你那人了,你是否願意一見這位蒙臉怪客,身手不凡的怪人呢?”
祁靈頓時一震,心裏立即閃電一轉,暗自忖道:“我為何如此愚蠢,每夜前來對掌之人,定然是紫蓋隱儒所派遣,何至於蠢到要他說明呢?”
祁靈一想到這裏,臉上不由地一紅,說道:“晚輩一時愚昧,不曉得是老前輩派遣前來,試探晚輩心誠之人,一時險下毒手,老前輩尚祈原宥。”
紫蓋隱儒含笑點頭說道:“你不遵守我的規定,擅自動劍,擅自離開原地,按說違命之處,你應當受罰,但是,念你存心只為我閉關之安危,不無可恕之處。我要必先告訴你,你突然一劍,是出人意料,否則,你那一招平淡的‘餓鷹撲食’,未盡然就能佔得上風。”
祁靈漲紅着臉,看着紫蓋隱儒,說不上話來。
紫蓋隱儒回身到木幾後面坐下,突然向裏間叫道:“慕白!
出來見見這位與你連對兩掌的神州丐道門人。”
祁靈不自覺的側過身來,站到一邊。頓時後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突然一個人現身在燈光照耀之下,黑色衣靠,緊身穿着,頭上矇著黑頭巾,連臉仍然是矇著。只露出那一對明澈如鏡的眼睛。
祁靈正待走上前一步,表示歉意,紫蓋隱儒卻先揮着手說道:“叢慕白!是我的徒兒!”
祁靈這才上前一躬到地,說道:“小弟不知是叢師兄,夜來多有失禮之處,叢師兄念在不知不罪的份上,萬勿怪罪。”
叢慕白閃着兩隻明亮的大眼睛,身形向旁邊一閃,微微抱拳一拱,並沒有答話。
紫蓋隱儒輕輕地笑了一聲,向叢慕白說道:“慕白!你不是頗為欣賞祁靈的功力和他秉正不阿的為人么?那為何人家向你致以歉意,你都閉口不答呢?”
叢慕白一聽自己思師如此一說,那一雙大眼睛,頓時閃着羞意,一蹬足,人像一陣風飄到紫蓋隱儒的身邊,扳着師父的肩頭搖晃着,依然是一言不發。
紫蓋隱儒輕盈有如銀鈐過空樣的笑了一聲,說道:“這樣大的人了,還要向師父耍賴撒嬌,不怕祁靈看了好笑么?”
叢慕白一聽師父如此一說,大眼睛當時向祁靈一轉,便真的放下手,就靠近紫蓋隱儒的身旁,席地坐下。
祁靈心裏止不住—陣陣的奇怪,他真沒有想到,與他連對兩掌,功力極為精湛的人,竟是紫蓋隱儒的門人,更沒有想到是這樣一位稚氣未除的人。
紫蓋隱儒忽然沉吟半晌,才抬起頭向祁靈說道:“祁靈!你還記得我在你乍來翠柳谷之時,說過兩句話么?”
祁靈瞠然抬起頭,望着紫蓋隱儒,茫然地搖搖頭,想不起紫蓋隱儒曾經對他說過一些什麼話,如今突然提起。
紫蓋隱儒回顧身旁叢慕白一眼,說道:“我曾對你說,當今之世,除去那些隱世不知名的世外高人之外,能在功力上折服宇內二書生的,只有神州丐道。但是,神州丐道能勝過宇內二書生的,不是他那柄譽為天下第一的七星紫虹劍,而是他那揉柔融剛的三陽棉掌。”
祁靈點點頭,他想起紫蓋隱儒當時說這句話的神情。
紫蓋隱儒又接著說道:“你還記得當時我說過,神州丐道為何不傳你三陽棉掌么?”
祁靈搖搖頭說道:“老前輩當時似有不便直言之虞,沒有告訴晚輩。”
紫蓋隱儒說道:“祁靈!你願意知道你師父為何不傳你三陽棉掌的神功其中的原委么?”
祁靈一聽,當時神情一震,慨然說道:“晚輩恩師定有高見,晚輩不敢亂加臆測。”
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為弟子者,不應猜測長輩意圖,理之當然。不過,今天我卻要告訴你,神州丐道不傳你三陽棉掌神功,是為了要你前來南嶽,學習我的紫蓋掌力。”
祁靈一聽之下,當時禁不住脫口輕輕地“啊”了一聲,頓時怔住了,恩師三陽棉掌神功,技冠群倫,壓倒宇內二書生,為何不傳授自己門人,反而要紫蓋隱儒傳授紫蓋掌力?捨本逐末,焉有這種道理。
饒是祁靈如何聰明機靈,此時也變得怔在一旁,作聲不得。
紫蓋隱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是神州丐道用心良苦,其間因果說來話長。”
說著話,轉過頭去,向叢慕白說道:“慕白!你去倒兩杯茶來,讓為師將這一段因果,詳細說來,你也不妨聽聽,讓你知道,武林之中,真正的高人是立意打破冤冤相報的武林陋習,正可以作為你們這些年輕後進之殷鑒。”
叢慕白應聲而起,走到房裏去,不一會端出來兩杯熱氣騰騰的香茗,放一杯在紫蓋隱儒面前,另外端起一杯,送到祁靈身旁。
祁靈慌忙站起身來,謝道:“多謝叢師兄!”
叢慕白隔着黑頭巾,似乎帶着一絲微笑,微微地一點頭,又回到師父的身邊席地坐下。
紫蓋隱儒笑道:“這茶是衡山紫蓋峰頂罕見的幾株茶樹所摘,火武火焙乾,香氣未露,煎以翠柳谷上之流泉,松子煮火,沏來清香撲鼻,喝來清心醒脾,算是我對你申謝兩夜辛勞之功。”
祁靈連稱不敢,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果然清香撲鼻,飲后兩脅生風,祁靈不敢多喝,輕輕地放下茶碗,靜靜地望着紫蓋隱儒,他要仔細聽一聽,恩師不傳三陽棉掌與他,有何用心?
又為何與紫蓋隱儒有關?
紫蓋隱儒似乎凝神在思索一件往事,臉上神色凝重,忽然竟爾飛起一層酡紅,良久,才恢復常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在若干年以前,有一對師兄……弟,雙雙在天山之陽,從一位高人習藝,天山十載,不僅深得師門真傳,而且兩個人的感情,也與日俱增。”
說到此處,紫蓋隱儒緩緩地闔上眼睛,似乎有不勝回憶之情,霍然,紫蓋隱儒輕輕地咳了一聲,兩隻眼睛遽然一睜,神光進射,神情為之一振。接著說道:“這兩個師兄弟,情感之好,情逾骨肉同胞,他們共同誓言,終生不下天山,侍奉恩師,而他們兩人,也就如此終生廝守。”
叢纂白在一旁禁不住要張口說話,忽然眼睛一看祁靈,頓時又將話縮回去。
倒是祁靈在一旁輕輕地贊道:“這兩位武林前輩,能夠隔絕塵囂,真是深諳人生三味了。”
紫蓋隱儒搖搖頭說道:“隔絕塵囂,享受清福,在當時,他們兩人確是如此,每天除了侍奉恩師,勤習功課之外,剩下的時間,便是遨風嘯月,遊山玩水。可是,好景不長,在他們天山習藝十五年之時,恩師坐化。”
紫蓋隱儒說到此處,不禁也為之神情黯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着又說道:“恩師在臨坐化以前,囑咐他們師兄弟,要結伴下山,前往中原,行道武林,多積善德,以不負一身所學。”
祁靈忍不住接着問道:“如此說來,師命難違,這一對武林前輩,便雙雙下了天山,來到中原,行道武林了。”
紫蓋隱儒嗯了一聲。
坐在身旁的叢慕白卻止不住輕輕地“啊呀”一聲,似乎為這一對師兄弟,撇開天山清福,而感到無限的惋惜之意。
紫蓋隱儒此時神色轉而莊嚴,接著說道:“就在下山之前,他們又發生一件意外的事。”
情節轉變到此處,似乎是奇峰突出,聽得祁靈和叢慕白兩人目不轉瞬,一眨不眨地看着紫蓋隱儒。
紫蓋隱儒說道:“其中師兄在無意之中,發現天山一株駐顏靈芝,人若服用之後,便可以青春永駐,顏容不老。”
叢慕白聽到此處,又禁不住“啊”了一聲,似乎有無限羨慕之意,從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裏,射出青春的光芒。但是,只一轉瞬之際,這一種羨慕的光芒,便趨於平淡。
紫蓋隱儒接著說道:“師兄覓到這一株駐顏靈芝,不願獨享,便和師弟雙雙服下,從此二人容顏不老,青春長在。但是可惜師兄在下得天山之後,受不住塵世聲色犬馬之誘惑,不但沒有行道武林,反而為武林增加了禍害,師弟言盡義至,只有獨自遵守師訓,仗義武林,行道江湖。從此,武林之中,突然出現這兩個天山高手,雖然二人名列同時,卻是一善一惡……”
紫蓋隱儒一口氣說到此地,身旁的叢慕白突然驚叫起來說道:“恩師!師傅!你……就是那數十年前仗劍下天山其中的師弟!”
紫蓋隱儒此時已經禁不住長嘆出聲,青衫淚濕。
祁靈也站起身來,恭謹地說道:“老前輩原來是數十年前天山雪叟的衣缽門人,如此晚輩大膽猜測,北嶽秀士姚雪峰,他就是……”
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正是天山門下有辱門風的師兄。”
紫蓋隱儒說到此處,輕拭長袖,嘆聲說道:“我雖不是空門子弟,卻是靈台無垢,心境清明,今天為了要說明神州丐道的用心,才又述起這一段往事,塵心未凈,道心不夠。唉!”
祁靈沒有想到北嶽秀士和紫蓋隱儒,名列宇內二書生,實際上卻是同門師兄弟,而彼此德性又相差如此之遠,真是令人無法想像。
紫蓋隱儒靜下稍有激動的心情。又微微帶着一絲苦笑說道:“說了半日,我還沒有說到神州丐道為何不傳你三陽棉掌,而要你到南嶽來求我傳你紫蓋掌力,這其中的原因,不免要牽涉到二十多年以前。那是,我們師兄弟同下天山,中途分手以後的第一次見面。那天姚師兄正在為惡不當,我及時趕到。可是,比我先到一步的,卻是脾氣古怪,疾惡如仇的神州丐道。”
祁靈點點頭,說道:“晚輩恩師自然先與北嶽秀士起了衝突,因此,老前輩變成進退兩難,一邊是同門師兄,另一邊卻是仗義武林的神州丐道,老前輩如何處理這種局面?”
紫蓋隱儒苦笑了一下,說道:“神州丐道與我師兄一言不合,動手相搏,兩支寶劍相纏不下百餘合,不相上下,後來我師兄棄劍用掌,原以為仗着他獨練的陰靈掌,來取勝神州丐道,沒有想到弄巧反成拙,令師三陽棉掌堪稱是獨步空前,一掌互震之下,我師兄樁步浮動,氣息頓失均勻,這情形我看得清楚,畢竟是……”
紫蓋隱儒說到此處,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畢竟是同門師兄,我不忍見他頃刻傷在令師掌下……”
祁靈驚而起身說道:“老前輩因此與晚輩恩師動手過招么?”
紫蓋隱儒搖搖頭說道:“師兄為惡之事實昭彰,我豈,能夠以一己之私,助紂為虐么?”
叢慕自在一旁接口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紫蓋隱儒回頭看看叢慕白,用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頭,說道:“我一出現,我師兄愧意頓生,而我和丐道三掌換一劍之後,神州丐道也停手不攻。於是,我向神州丐道提出一項口頭保證,天山門下,能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江湖上不再出現天山門人為惡情事。”
叢慕白仰頭問道:“神州丐道就此撤手而去了么?”
祁靈卻在旁邊從容地說道:“晚輩恩師雖然性如烈火,倒是通達人情,自然會同意老前輩的保證。但是,恩師自然顧慮,如若北嶽秀士不能如老前輩所言,又將如何?”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祁靈與你恩師相處,也不過短短月餘光景,卻能知之極深。令師當時尊重我的意見,但是他要我說出,設若後果不如所言,我要負責為武林除害。否則,神州丐道仍舊不惜動用三陽棉掌絕技。傷人取命。”
祁靈躬身應道:“晚輩至此已然明了,北嶽秀士未能深體老前輩之用心,再度出現江湖,為非作惡,有負老前輩一番深意,晚輩恩師這才命晚輩前來求見老前輩……”
紫蓋隱儒搖頭說道:“神州丐道近年來歸隱江湖,遁出世外,不願伸手江湖恩怨,偏又遇上你這個天生奇材,才動收徒之心,繼承他的衣缽。”
叢幕白閃着那一雙大眼睛,看了祁靈:—眼,仰起頭向紫蓋隱儒問道:“神州丐道既然要祁……”
說到“祁”字,叢纂白竟然一時口吃頓住,說不下去。大概一時不知稱謂什麼才好。
祁靈這時候才注意這位叢師兄有些害羞的情緒,這樣一位身具絕高功力的武林高手,竟然羞意如此之深,堪稱奇怪。而且,叢師兄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份外悅耳,宛如珠玉其落,銀鈴串空。
祁靈人在想着,一見叢慕白說不下去,立即接口說道:“小弟祁靈。”
叢慕白想是此時臉上一紅,接著說道:“神州丐道既然要祁師兄承繼衣缽,為何不傳以三陽棉掌,去逕找我師伯?而要到南嶽衡山來求學於師父呢?”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這正是神州丐道用心良苦,與可佩之處,他不欲以三棉掌取勝北嶽秀士姚師兄,而是希望紫蓋掌力促使我師兄回頭苦海,為武林正道增一絕頂武功的高人。”
這一席話說得祁靈與叢慕白,兩個人都低頭無語,雖然各有想法不同,卻是都有感慨萬千。
紫蓋隱儒忽然向祁靈說道:“祁靈!我原意在你無覺之中。
為你奠定下紫蓋掌力之根基,使勿需時日,能在翠柳谷盡得紫蓋掌力之精髓,也好便於你前往北嶽。可是,如今僅得五成根基,少不得要多耽擱一段時日了。”
祁靈一聽紫蓋隱儒說是他已經奠下了紫蓋掌力五成根基,不覺為之大感詫異,不由地緩緩地抬起右手,露出手腕,看着那已經泛紫的皮膚,在這柔和的燈光之下,益發顯得紫中泛烏。
祁靈實在想不起這樣泛着烏紫的手掌,就是紫蓋掌的根基么?
祁靈人在詫異中,眼神自然就流露出懷疑的光芒。
紫蓋隱儒微微一笑說道:“祁靈!你是不相信我的話么?”
祁靈沒有想到紫蓋隱儒眼力竟是如此厲害,一時紅着臉尷尬地說道:“晚輩見識淺薄,容或難免有懷疑之心。”
紫蓋隱儒含笑點頭說道:“好個容或難免有懷疑之心,就憑你這份誠實,我不責怪你這份疑惑之心。祁靈你知道我這紫蓋隱儒名號的來由么?”
紫蓋隱儒突然提出這樣一個聽來漠不相關的問題,祁靈一怔之餘,連忙說道:“晚輩曾妄自揣測老前輩尊諱是由於地名而來,但是銀須虯叟前輩已經斥為淺見,晚輩不敢再事揣測。”
紫蓋隱儒說道:“我白天山南下中原,眼見中原武林,恩仇糾纏不清,令人齒冷心灰,尤其同門師兄行止大變,更令人無意插足江湖,我心儀中原名山大川,風光較之塞外不同,於是遁身奇迹于山水之間,隱之一字由此而來。”
祁靈敬聆於座,執禮至恭。
紫蓋隱儒突然撫着叢慕白的肩頭,說道:“慕白!你試將掌力發向門外,力聚五成,掌發一半。”
叢慕白應聲而起,就在室內,霍然抬臂伸掌,露出欺霜賽雪的左手,猛又向內一圈,就在這向內一圈之際,原是雪白的一隻左手,頃刻變成紫色。
祁靈在一旁,對於叢慕白應聲起而作勢,全神貫注,目不凝瞬,此刻一見叢慕白左手變紫,禁不住脫口驚呼,更使他感到奇怪的,叢慕白此刻左手的紫色,較之他自己的右手還要淡些。
就在祁靈驚呼未了,叢慕白內圈的左掌,突然向外一翻,揚掌就推,只聽得輕微的一陣嘯聲,脫掌而起,而且一股淡淡的紫色氳氰,有如一個小傘蓋,緩緩地隨着手勢,向前推動。
紫蓋隱儒點頭說道:“慕白收掌。”
叢慕白吐氣出聲,一挫手肘,收斂身形,回到紫蓋隱儒身旁坐下。
紫蓋隱儒回頭對祁靈說道:“天山絕學,掌發有聲,形如紫蓋,功行血動,發而有形,紫蓋之名,由此而起。”
祁靈沒有想到劈空掌力,竟然發掌有形,引為奇觀。武功一道,真如浩瀚汪洋,廣博悠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紫蓋隱儒含笑接著說道:“你乍來翠柳谷,道出師承,我便知道你的來意,一經試出你的內力驚人,便決定在你不知不覺之間,命慕白拼耗內力,為你打奠紫蓋掌力的根基。俟你人得門徑,再指點你練習精進。”
祁靈一聽紫蓋隱儒如此一說,三日來內心的疑郁,才為之澄清。當時,立即上前兩步,對叢慕白一躬到地,拱手說道:“多謝叢師兄為小弟拼耗真力,打奠根基,小弟愚昧,竟還趁機偷襲,愧怍無限,尚請叢師兄原宥。”
叢慕白一閃身,避到一邊,默默地沒有說話,只有那一雙明亮的眼睛,望着祁靈,閃着喜悅而又帶着茫然的光輝。
紫蓋隱儒站起來,含笑說道:“武林兒女,不拘俗禮,不僅祁靈要在紫蓋隱儒峰前暫留,作數日小住,慕白要代我傳授,說不定將來尚有並肩江湖,行道武林之日。來!來!祁靈!
待我為你二人正式引見一下。”
祁靈心裏一動,暗自忖道:“彼此姓名都知道,還要引見什麼?”
叢慕白站在那裏,微有忸怩之意,紫蓋隱儒輕輕地笑了一下,復又嘆了一口氣說道:
“為師身隱山林,說不定從此不再涉足江湖,難道你不願意有一位熱道古腸,急公好義的武林同道,為你相助一臂之力,來洗雪你的血海深仇么?”
紫蓋隱儒說著話,頓然變得無限愛憐與慈祥,環抱着叢慕白的雙肩,向祁靈說道:“祁靈!你來見過你叢姊姊!”
祁靈一聽“叢姊姊”三字,瞠然不覺退後兩步,頓時許多景象,一涌而來。在古樹之上,互較掌力,對方掌心潤滑如脂;身材修長窈窕,眼睛明亮清澈;說話聲音有如銀鈐振空……,這些景象,莫不再再說明,叢慕白是位易釵為弁的姑娘。祁靈並非沒有這種感覺,只是無法料想到,身手矯健,功力精絕的叢慕白,是位女兒身。
祁靈如此閃電一想,那邊紫蓋隱儒已經伸手摘下叢慕白姑娘頭上的黑頭巾,頓時一頭青絲,宛如烏雲黑緞,披灑肩頭。襯托着一個鵝蛋臉龐,膚如凝脂、鼻若瓊瑤、殷紅巧嘴、兩道秀眉,再配上那雙懾人心魄的眼睛,美得像畫中人。
祁靈只看了一眼,立即迴避了眼光,上前行禮說道:“祁靈拜見叢姊姊!”
叢姑娘此刻一掃先前那種豪爽男兒風,羞意不盡地還禮,輕輕說了一聲:“祁師弟……”
紫蓋隱儒含笑點頭說道:“今日一見,從此有如家人,武林兒女毋作小家子小兒女態,日手還要攜手行道武林,來日正長,如不能坦誠相見,日後如何相處?”
祁靈行年弱冠,在未到泰山之前,身為富家子弟,當然見過不少貌美佳人。可是,祁靈視若無睹,心不動焉。自從在泰山玉皇頂,初見須少藍姑娘,便覺得須姑娘生得國色天色,只是為人冷酷,手段毒辣無情,博得他一嘆之外,別無印象。及至嵩山之麓。深夜再遇須少藍姑娘,覺得須姑娘在冷如寒霜之中,卻蘊藏着真純和熱情,尤其被他摑了兩掌,一種奇怪的情感,滋生在心底。
可是,今天一見叢慕白姑娘,頓時覺得心神為之一清,淡雅如碧水白蓮,令人塵念俱消,觀之忘俗。叢姑娘美而不艷,而且還有一種溫婉的風度,看人一眼,如沐春風,祁靈自然而驚為生平所僅見的天人。
所以,紫蓋隱儒一再提則“他日並肩行道江湖”,祁靈心裏飄然。雖然他不是好色之徒的紈挎子弟,但是,能夠有這樣如花解語,如玉生香,淡雅超塵,武功蓋世的姑娘,和自己雙雙仗劍江湖,祁靈能不為之醇然欲醉么?
紫蓋隱儒說完這兩句話以後。叢慕白姑娘這才款款上前。輕聲說道:“祁師弟!你不會怪我如此藏頭藏尾么?”
祁靈連忙躬身說道:“叢師姊教導小弟之恩,謝之唯恐不及,豈有相怪之理?”
紫蓋隱儒含笑說道:“慕白易釵為弁。那是我的主意,自然怪不得慕白。但是,紫蓋掌法未曾傳授武功,祁靈也毋須言謝。”
說著話,紫蓋隱儒回頭對門外看了—眼,說道:“趁天色未明之前,我將紫蓋掌法,約略敘說一遍,至於詳細情形,自有慕白逐步傳授。”
祁靈趕緊收斂心神,靜心聆聽。
紫蓋隱儒說道:“慕白以自己掌力,逼出氳氤之氣,祁靈掌作紫色,是初步吸取現象,一俟火候一到,紫色內蘊,膚色自然如常,再習以運用自如之方,和攻守兼備之術,便告竟功。祁靈內力深厚,不同於常人,成就必大,是可預期,天山絕技,能由此光大於武林,願之足矣!”
祁靈恭謹應道:“晚輩當竭力而為,當不負老前輩之厚愛,與叢姊姊諄諄教導之恩。”
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但願如此。祁靈可暫回翠柳谷前茅舍,明日起,由慕白正式代我傳功。”
祁靈應聲稱是,退出木屋后,展開身形,剛一回到茅舍,但聞銀髯虯叟在屋內說道:
“祁娃娃!好自安歇!明日要開始練習功課。”
祁靈曉得銀須虯叟必然知道這其中的情形,便也不再說些什麼,悄悄地回到屋內,稍作調息后,便自安歇。但是,一時心神無法收斂,思潮如涌,想到南嶽之行,奇遇良多,真有恍然如夢的感覺。
祁靈忽然想到紫蓋隱儒曾經說過,叢姑娘身有血海深仇,言下之意,還希望自己能夠相助一臂之力,不知叢姑娘有何血仇,像她這樣嫻靜溫婉,秀美絕倫的姑娘,竟然身有慘痛的身世,那真是紅顏薄命,天嫉佳人了。
祁靈一陣胡思亂想,大失常態,直至倦意叢生,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祁靈睡得既遲,夜來又不曾安神睡穩,所以一覺醒來,已經是日正晌午之時。
慌忙一個翻身。跳下木榻,就聽到門外叢慕白姑娘叫道:“祁師弟醒來了么?”
祁靈不由地愧意遽生,飛紅上臉,連忙應道:“小弟起來了。”
門扉呀然而開,叢慕白姑娘托着一木盤黃梁米飯,和一些金針木耳之類的菜肴,放在木幾之上,笑盈盈地說道:“祁師弟夜來勞累,所以才一覺過午。”
祁靈羞紅着臉訕訕地說道:“小弟慚愧。”
慕白姑娘忽然一正顏色說道:“習武之人,切忌分散心神,困頓身心。祁師弟自然知道,神不斂,氣不凝,精神不一,對自己為害甚巨的道理。”
祁靈不覺汗顏無地,低聲說道:“小弟知道。”
叢姑娘忽又溫柔地說道:“祁師弟莫怪我嘮叨可厭,恩師對祁師弟寄望甚殷,神州丐道老前輩既然命師弟前來衡山,自然也殷切期望能在紫蓋掌力上有所成就,還有我也希望祁師弟能光大紫蓋掌力,揚威北嶽,大家都如此寄望於你,祁師弟你要聚精會神,全心全力以赴啊!”
祁靈生平自律甚嚴,一聽叢姑娘如此再三說來,真是慚愧欲死。但是,確是自己昨夜心神不寧,才致如此。當時垂頭站在那裏,不敢與叢姑娘相對。
叢姑娘沉默站在那裏半晌,才輕輕地說道:“祁師弟!到外面漱洗回來,用餐一畢,我們要到那邊去練習掌力。”
祁靈那裏還敢多說什麼,應聲“是”以後,低頭走向門外,經過叢姑娘身旁,突然姑娘伸手攔住,遞來一條潔白的面巾,一柄木梳,和一面銅鏡。
祁靈不覺退後一步,抬頭一看,叢姑娘一雙眼睛無限溫柔的望着自己,只輕輕說了一聲:
“祁師弟!這是給你用的。”
祁靈突然一陣熱氣,直衝眼眶,伸手接過面巾木梳銅鏡,低着頭,說聲:“謝謝師姊!”
便匆匆地穿過門外,走到溪邊漱洗。
室外,碧空無雲,晴天如洗,山林靜寂,流泉無聲。上仰則峰壑如畫,下俯則綠蔭如蓋,置身其間,使人有“人在圖畫中”的感覺。
祁靈拿着漱洗用具,激動地衝到流泉溪畔,舀水渥面,泉冷而甘,心神為之一振,回顧四周,頓時被這紫蓋峰下翠柳谷前的鐘靈秀拔的山景,引發而成心曠神怡,一時站在那裏,為眼前這許多淡綠、深褐、抹紅、點翠的景色所吸引,忘了己身之存在。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低低地呼喚:“祁師弟!你是在氣惱着我么?”
祁靈聞聲一斂心神,回身答道:“小弟屢感叢師姊待我天高地厚,唯恐謝之無方,豈能無端怒惱於師姊!”
叢慕白姑娘點頭微微一笑,隨即又微蹙眉峰,輕輕地說道:“祁師弟在翠柳谷前,能因我恩師一言相約,便矢志不變,雖強敵當前,也能堅守不移,信守無虧,恩師和我都深為欽敬。所以,昨日思師才一再提出請求一臂之力相助,只要獲得祁師弟一言之諾,地老天荒,沉冤自有洗雪之日。但是……”
祁靈猛地一撒手中漱洗用具,叫道:“叢姊姊!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與姊姊雖然只有數日之交,但是已非泛凡者可以比擬。我知道紫蓋老前輩和我恩師一樣,已經不願再入江湖,姊姊有何差遣,小弟能不儘力而為之么?”
叢姑娘一聽祁靈如此激動而言,也不住情感一陣激動,眼眶裏含着淚水,低低地說道:
“祁師弟!你等我說明白我的意思。
萍水相逢,雖然彼此一見如故,但是,我不知道這位藝非同門的師姊,究竟在你的心目中,有如何的地位。所以,我才趁你醒來之時,故作譴責之言……”
祁靈急着叫道:“叢姊姊!”
叢慕白姑娘接著說道:“設若祁師弟,果然以姊視我。則必能平心接受。否則,稍重的言語尚無法接受,遑論及遍訪天下,代雪深仇?”
祁靈感聲叫道:“叢姊姊!小弟雖然不才,尚不致愚魯若是。”
叢姑娘破涕含笑,從地上拾起漱洗的用具,遞到祁靈手中,說道:“你不氣惱我,我心已安,就不必再談這些事,快些漱洗,黃粱米飯冷了就不香了。”
祁靈接過用具問道:“小弟來此三日,每餐米飯。都是姊姊親自為炊么?”
叢姑娘笑道:“深山僻野,沒有佳肴款待,一些粗茶淡飯。
祁師弟還提他作甚?”
說著話。人像花間蝴蝶,驚鴻一瞥,平地起飛,一掠而閃進茅屋之內。
祁靈眼望着叢慕白矯若驚鴻地一掠而去,心裏止不住由衷地讚歎一聲:“才德雙全的叢姊姊!”
當下匆匆地漱洗完畢,回到茅舍,叢慕白姑娘迎了出來,含笑說道:“祁師弟!快用飯,早一日學完紫蓋掌法,早一日前往北嶽應約啊!”
祁靈坐下來,望着叢姑娘說道:“叢姊姊!你能將身負何種血海深仇為小弟一告么?”
提到血海深仇,叢姑娘頓時顏色遽變。秀目含淚,搖搖頭說道:“不必急於目前,說來分散了祁弟弟的心神,我已經等待十數年,又何必急於一時?只要祁弟弟有心和我他日並肩尋仇,我就是再等兩年,也是無妨。”
祁靈急着說道:“叢姊姊!你……”
叢姑娘輕輕擦去眼淚,含着一絲苦笑,說道:“恩師告訴我說,仇人功力極強,要我忍耐,等待一位幫手,才能合力除奸,眼前說之無益,徒然增加我的悲慟,使我不能專心一志,為祁弟弟傳習紫蓋掌法。祁弟弟!你明白我的用意么?”
祁靈點點頭。心裏知道叢慕白姑娘一定是有着極其慘絕人寰的身世,當時,也不由地輕嘆一聲,默默無言。匆匆吃完一木盤黃粱米飯,便和叢慕白姑娘走出茅舍。
叢姑娘遙指着翠柳谷的右側,說道:“翻過這一堵峭壁,有一處開闊平坦的林間,正好用作你我習藝之處!……”
剛一說到此處,叢姑娘忽然臉上顏色一變,頓時閉口不言。
凝神而聽。
祁靈也頓時驚覺一生,一靜心神,立即說道:“叢姊姊」你聽,這是銀須虯叟尹藤老前輩的聲音!”
叢慕白姑娘此時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驚是喜,只匆匆地說了一聲:“祁弟弟!我們快去。”
叢慕白姑娘話音剛一落,頓時一掠騰身,人似脫弩之矢,反身越過茅舍,遠去數丈。雙腳在半空中一點古樹梢頭,二次騰身再起,直向翠柳谷的右側峭壁落去。
祁靈那裏能落後,挺身一拔,凌空數丈,斜刺里虛空擺臂蹬腿,虛空直掠,電射而前,像是收翅飛行的大鳥,隨在叢慕白身後。落到峭壁。
祁靈剛一落到峭壁之上,叢慕白姑娘卻反而一停腳步,攔住祁靈說道:“祁弟弟!方才我一時情急,脫口約你一同前往,如今,我又要阻住你前去了。”
祁靈愕然望着叢慕白姑娘,不知究竟為了何事,突然阻攔住,她不要他前去。
叢慕白姑娘正着顏色說道:“祁弟弟!你在未去北嶽之前,不應為我冒險。”
祁靈豪然朗聲叫道:“叢姊姊!你視小弟如此無用么?”
不等叢姑娘答話,一聲長嘯,振臂而起,循着銀須虯叟叱喝之聲,向紫蓋峰頂奔去。
叢慕白姑娘沒有想到這一句話,不但沒有攔住祁靈,反而激起他豪氣千丈,挺身而去,心裏也分不清是驚是喜。
叢姑娘起身遲了一步,剛叫得一聲“祁弟弟!”前面人影相去已經七、八丈之遙,姑娘只好隨後急追,一前一後向峰頂疾奔而去。
走在前面的祁靈,人在閃電奔騰,耳朵里卻愈來愈聽得清楚,銀須虯叟厲聲叱喝已經近乎聲嘶力竭的聲音。
祁靈估計銀須虯叟已經是危機急於眉睫,再有一盞茶時分,必然要力竭噴血而死。祁靈又不禁想到銀須虯叟的功力,衡諸當前武林一流高手,毫無遜色。而且“兩儀真氣”力道如山,面對任何高人,撐個兩三百招,落個自保,料來絕無問題。可是,從叢慕白聞聲知驚時起,到現在也不過幾十招時間,為何就落得力竭聲嘶的地步。
祁靈正是提氣疾馳之際,忽然一聲長笑,劃破長空,從這一聲長笑里,彷彿聽到銀須虯叟厲喝之聲,已經不若方才那樣有力。
祁靈暗叫“不好!”立即猛地一提全力,雙蹬兩腳,一撲凌空,立即看見八、九丈開外的一塊青石上,銀須虯叟鬚髮俱張蹲身拿樁,右手挺在胸前,和一位五、六十歲的老人雙掌互貼,較上真力。
祁靈從空中一落而下,相距那塊青石,還有兩三丈距離,便高聲叫道:“尹老前輩!晚輩祁靈前來相助一臂之力。”
這一聲叫罷,祁靈還沒有到達青石的瞬間,只聽得對面那老人狂笑一聲,暴喝:“欺師滅祖之徒,滾!”
這一聲“滾”字乍一出口,銀須虯叟就像是斷線的風箏,滴溜溜地跌下青石,頓時腦漿四濺,撒手人寰。
祁靈正好此時趕到,一見自己遲來一步,以致銀須虯叟傷在對方重力掌下,不由地悲憤填膺,熱血為之沸騰。當時一摸腰際,七星紫虹軟劍應手而出,震腕一抖,旋出碗口大小的紫色光芒,欺身直進,更不答話,劍化絕招“矯龍游空”,挾着紫芒無數,向對面那個老人攻去。
那老人一掌震翻銀須虯叟,正自轉身待去,忽然祁靈如此夾背一劍,直襲而來。倉促間,不及轉身,人向前疾跨兩步,雙手向後一吐長袖,“呼”地一聲,順勢一招“蘇秦背劍”,迎着祁靈攻來的一劍,連絞帶拂,勁風似削,力道沉重,連避帶攻,剛剛將祁靈攻勢卸去。
老人電轉旋身,雙臂一收,兩袖交胸,叱喝道:“你是何人?
如此悄然出招,偷偷下手,自覺有欠光明否?”
祁靈當時氣極於銀須虯叟的死於非命,悲憤填膺,這才七星紫虹遽然出手,而且出手就是絕招“矯龍游空”,及待對方雙袖不慌不忙拂出一招“蘇秦背劍”,卸開這樣夾背一招,頓時也有悔意。匆論如何銀須虯叟是和對方便招明式之下,傷斃石下,說句武林中的俗語是怨自己“技不如人”。祁靈即使要為銀須虯叟復仇,也不能如此不問青紅皂白出手偷襲。
祁靈為人生平光明磊落,從不在暗地算人,如今被這老人如此一問,當時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七星紫虹自然下垂,站在那裏答不上話來。
那老人一見祁靈愕在一旁,答不上話來,卻自點點頭說道:“你能自知慚愧,還算不失為胸襟光明之人,你能聞聲趕來,為尹藤之死而憤然出手,你與尹藤必有相當關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尹藤之死,罪有應得,你無須為他不平。”
這老人言猶未了,就聽得叢慕白從祁靈身後一掠而前,指着老人叱道:“你休要信口雌黃,污衊死者,銀須虯叟為人耿直忠誠,豈是如你所說,罪應至死……”
老人忽然哈哈一笑,攔住慕白姑娘說話,笑道:“姑娘!你不是名滿金陵宏通鏢局長劍一條龍叢少玉的女公子么?令尊魂斷川中,你不能為父報仇,如何竟躲在這南嶽之上,做個遁世之人?”
這老人如此從容一說,叢慕白姑娘臉上顏色突變。十幾年以來,從沒有人提過金陵鏢局的字號,想不到這個灰衣老人竟在此時此地脫口叫出自己的身世,叢姑娘始而一驚,繼而全家血仇的情景,又如銀須虯叟當年告訴的一樣,歷歷不爽,重現眼前。心頭一痛,玉顏蒼白,腳下蹌踉,幾乎立足不穩,搖搖欲墜。
祁靈見狀大驚,搶步上前,扶住叢姑娘肩頭,叫道:“叢姊姊!你怎麼的了?”
叢慕白姑娘此時眼裏含着淚珠,盈眶欲滴,對祁靈搖搖頭說道:“祁弟弟!我們要攔住這人,不能讓他逃走。”
祁靈知道這事與叢姑娘的血海深仇有關,那裏還敢怠慢,當時應聲而起,一拔凌空,驚鴻一瞥,一掠之際,越過這位灰衣老人,攔住他的去路。
灰衣老人忽然哈哈笑道:“叢姑娘!你早想知道殺你全家的仇人是誰么?用不着叫人攔住我的去路,我可以告訴你!不過,如果我不想告訴你,攔住去路又有何濟於事?”
言下之意,根本沒有將祁靈和叢慕白兩人放在眼裏。
叢慕白姑娘忽然一擦眼淚,朗聲說道:“銀須虯叟對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傷在你掌下,我要代死者報仇,即使我不問你當年川中三峽仇人是誰,我也要你留在紫蓋峰,聽候武林公斷。”
灰衣老人依然是笑意迎人的說道:“姑娘!尹藤對你雖有救命之恩,卻有蒙蔽之嫌,足夠陷你於不孝之地,想不到你卻對他如此忠心耿耿,天下不智無過於此。”
叢慕白姑娘此時已經鎮靜如常,恢復原來那種沉靜,當下冷冷地問道:“殺人致命,罪無可逭,還要陷死者於不義,只怕你難逃公道。”
灰衣老人點頭說道:“老朽只請問姑娘一句話。請秉誠相告,便知老朽所言是否信口開河。”
叢慕白姑娘略一沉吟,說道:“問在情景之中,自然秉誠相告,若想就逃脫責任,紫蓋峰前,便是一場腥風血雨。”
灰衣老人突然含着詭譎的笑容,說道:“尹藤在日,可曾對姑娘言道,若有人追尋到紫蓋峰之日,便是你血海仇人揭曉之時?”
叢姑娘點點頭。
灰衣老人輕輕“哈”了一聲。說道:“尹藤處心積慮,要將這一筆血債推到別人身上,而達到他一石兩鳥之心愿。他沒有想到追尋到紫蓋峰來的竟是老朽,十幾年來的心機,他白費了。
老實說,只怕他此刻,還是死不暝目呢?”
灰衣老人越說越玄,令人費解。站在身後的祁靈,心裏早就不耐,認為這灰衣老人,故作刁鑽,困擾叢姑娘。但是,事情涉及叢姑娘血海深仇,祁靈又不便插嘴。
叢姑娘沉靜依然,臉上毫無表情,只是問道:“你可知道銀須虯叟救我出險,隨我十數年如一日么?”
灰衣老人冷笑道:“深謀遠慮的人,豈會莽然行事?慢說姑娘這十數年以來,成就一身絕高的功力。就是他能舉掌將你擊斃,也不能掩蓋天下人之耳目,如此將他昔日救你出險之初衷。
豈非化為流水么?”
叢姑娘搖頭說道:“你休要故作玄虛,我不懂你的話。”
灰衣老人突然一沉臉色,說道:“姑娘!你道老朽何人?”
叢姑娘耐心地搖搖頭。
灰衣老人忽又露出一絲詭譎的微笑,蹬了一蹬左腳,發出“獨,獨”的聲音,隨即說道:
“姑娘不曾聽說華山門下銅腳叟么?”
灰衣老人剛一提到“華山門下”數字,身後的祁靈卻忍不住驚呼一聲,立即搶着問道:
“你是華山獨孤叟何人?”
銅腳叟回頭笑了一笑,說道:“看來這位小友知道華山二字了。老朽正是華山掌門師弟,以老朽在武林的名聲,當不致謊言欺騙你們年輕後輩。”
從姑娘仰起頭向祁靈說道:”祁弟弟!你知道華山獨孤叟其人么?”
祁靈點點頭,但是,旋又說道:“此事無關,姊姊應先問他有關仇家下落。”
銅腳叟傲然笑道:“怎麼無關?太有相關了,銀須虯叟尹藤是華山門下,是老朽師侄,他與本門叛徒千手劍沙則奇情逾手足……”
祁靈不禁心頭一顫,脫口大叫道:“什麼?干手劍沙則奇?”
銅腳叟眼裏突然放射着令人心凜的光芒,回頭看了祁靈一眼,隨即又是變顏微微一頓,點頭說道:“對了!正是江湖上流傳的‘千手手下難逃生’的千手劍沙則奇!他是本門二代弟子,秉性兇惡,逐出門牆。”
銅腳叟說到“千手手下難逃生”幾個字的時候,面向著叢姑娘,特別加重語氣。
祁靈緊接着大聲說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了!銅腳叟!你是說川中三峽,血染我叢姊姊全家的是千手劍沙則奇?”
銅腳叟沉顏說道:“長劍一條龍叢少玉身懷奇寶,引起沙則奇奪寶之心,川中三峽沙則奇追蹤出手,血染全家,只剩下叢姑娘年方兩歲的嬰兒……”
銅腳叟說到此地,叢姑娘再也撐持不住,渾身顫抖,雖然他緊咬牙關,依然止不住珠淚交流,宛如帶雨梨花,風前顫抖不停。
此刻祁靈卻又一變極為冷靜,眼神盯在銅腳叟身上,冷冷地問道:“銅腳叟!你這話有漏洞之處,千手劍沙則奇行兇三峽,與銀須虯叟何干?你又何以知道千手劍是叢家血海深仇的人?”
銅腳叟奇怪地看了祁靈一眼,繼續說道:“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沙則奇血洗全家,難逃川中中武林耳目,華山派才將沙則奇逐出門牆,尹藤他與沙則奇同行,眼見行蹤敗露,而奇寶未得,沙則奇若不受責本門,領罰伏誅,必然是浪跡天涯。這才心意一動,帶走姑娘,隱跡山林,準備以十數年時光,培養姑娘成人。十數年撫養之恩,換得姑娘親口否認仇家是沙則奇,尹藤用心不能不算良苦。”
祁靈突然大喝道:“住口!銅腳叟!你以死無對證的方法,栽誣銀須虯叟,栽誣千手劍沙則奇,你究竟是何用心?可是,你沒有想到會遇到我。”
銅腳叟先是一震,繼而冷笑說道:“你?你是何人?你憑藉何種理由,說老朽栽誣?華山本門之事,你能知道比老朽更深切么?”
祁靈冷笑道:“你的謊言不戳自穿,銅腳叟!你今天不將來意真實說明,祁靈今日便要你命償銀須虯叟於泉下?”
說著話,挺臂一振,唰地一聲,七星紫虹劍巍巍地挺立胸前,兩眼凝神,氣停山嶽。
銅腳叟臉上顏色一變,左腳銅腳一蹬,“獨”的一聲,旋風疾轉,右手一探腰際,長袍裏面竟然取出一柄黝黑的鐵劍,持在手中。
雙方都是全神貫注,情勢千鈞一髮之際,突然叢慕白姑娘厲叱道:“你們都住手。”
祁靈一聽姑娘說話的聲音都變了,不覺微微一怔,抬頭看時,只見叢姑娘秀目圓睜,神情失常,當時便叫道:“叢姊姊!
銅腳叟他是謊言蒙蔽於你,用心可鄙,此人千萬不能放過,他與姊姊血海深仇脫不了關係。”
叢姑娘輕輕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祁靈的話,只是向銅腳叟問道:“銅腳叟!憑你一面之詞,將我十幾年的恩人變為仇人,你還能找出證據否?”
銅腳叟緩緩收回劍勢,轉過身來,對叢姑娘望了一眼,說道:“尹藤既然救你於十數年之前,為何至今不將仇人相告?他明知本門有人追尋於他,自有一天被追尋到,到那時他要以自己功力,迫使來人當你之面,說出他所指使說出的人,姑娘自然深信不移。到那時候,他的深謀詭計便得以售,可惜他沒有想到追尋而來的竟是老朽,前來代掌門人執法。叢姑娘!
對於老朽這一番話,說來也是本門不幸之羞,無須對你說明。念在你的一點孝心,這才不顧玷辱門風。據實相告,對老朽對華山派。有何裨益?”
銅腳叟這一番話,說得沉穩有力,水潑不進。
叢慕白姑娘沉思一會,霍然抬起頭來,說道:“你掌震銀須虯叟,代理掌門執法,與理未有不合之處,只是銀須虯叟對我無論如何救命之恩,我要刨土堆墳以報,紫蓋峰無法待客,你我後會有期。”
祁靈一聽叢姑娘之意,竟然對銅腳叟的話信以為真,不由地大急,連忙叫道:“叢姊姊!
銅腳老兒的話信他不得……”
叢慕白姑娘沒有等到祁靈說完,便漠然地搖頭止住祁靈的說話。只對祁靈說道:“祁弟弟!銅腳叟與我無冤無仇,為何要來蒙蔽於我?”
銅腳叟突然哈哈笑道:“叢姑娘!明察秋毫,老朽欽服!老朽今日雖不能作客南嶽,但願他日能有機緣,再見姑娘。但是……”
說到此處,銅腳叟掉轉頭來,對祁靈看了一眼,又向叢姑娘說道:“這位年輕朋友,盛氣凌人,老朽若不領教幾招,只怕他寢食難安。”
銅腳叟突然銅腳一點地,“獨”地一聲,人向前飄進數步,站在祁靈對面,說道:“年輕人!你為銀須虯叟抱不平,要管我華山門下閑事,老朽少不得要奉陪你走幾招。”
祁靈冷笑道:“我叢姊姊被你老奸巨猾之言所蒙蔽,祁靈不聽你的花言巧語,你要想下紫蓋峰,先闖過我這一關。”
叢慕白姑娘突然沉聲說道:“銅腳叟是我讓他離去的!”
祁靈一聽,心裏一怔,設想到自己說話,反而引起叢姑娘的不滿。當時心裏一陣難過,手中七星紫虹,不覺漸漸低垂下來。
銅腳叟冷冷地笑了一聲,說道:“姑娘!你不必介意,這是我們兩人的事,與姑娘無涉。”
這“無涉”兩個字剛一出口,只聽得銅腳一蹬,“獨”的一聲,人似狂風驟雨,劍走萬點墨星,只一閃之間便向祁靈頭上罩去。
祁靈明知道這個銅腳叟,既然是華山獨孤叟的師弟,功力必然極為不弱,方才雙袖震一劍,已經見了真章。而且,祁靈估計銅腳叟較之銀須虯叟和死在虎丘塔上的千手劍沙則奇年齡都輕,而輩份卻高出一層,如果銅腳叟不是胡言亂語,銅腳叟將是華山派功力最高的人,因為他是同輩師傅最小的徒弟。
但是,祁靈一則氣憤他用心奇特,栽誣千手劍沙則奇和銀須虯叟,再則,倒真要試試華山派高人,究竟有多少功力?
所以,當銅腳叟劍起滿天星斗,狠命一招之際,祁靈早已凝聚全身功力,卻先自輕盈笑道:“銅腳叟!你想一招擊斃我,減少你的顧忌,只怕無此希望。”
話聲一落,七星紫虹凝集八成以上內力,霍然硬演一招“獨劈華山”,以攻代守,七星紫虹頓挾着嘯聲,穿過劍幕,直向銅腳叟迎頭落去,而且劍勢之快,勁道之凌厲,足使銅腳叟心裏暗自吃驚。
除非銅腳叟願意拼個同歸於盡,否則,銅腳叟必經硬接這樣迎頭一招。
銅腳叟果然不是弱者,他也深自了解祁靈的用意,人在千鈞一髮的時候,他還從容不迫的冷笑一聲,銅腳“獨”地一聲,鐵劍化攻為守,上掠一招“力架金梁”。
霎時間只聽得“錚”然火花四濺,金鐵交鳴,雙方人影一分,各退數尺。
銅腳叟站在那裏先看了一下手中的鐵劍,然後再看看站在對面的祁靈,不覺失驚問道:
“姓祁的朋友!你手中的寶劍?
……”
祁靈傲然應道:“七星紫虹天下第一劍。”
銅腳叟點點頭說道:“七星紫虹果然是好劍,天下第一未必,能硬接老朽這把鐵劍,足以自傲,姓祁的朋友!你是……”
祁靈冷笑應道:“虧你還是華山派的掌門人師弟,你聽我說出七星紫虹之名,你還不能認出我的師承么?”
銅腳叟搖頭說道:“神州丐道豈有你這樣年輕的徒弟?不過,無論你是何人的徒弟,你能硬接銅腳叟一招重手劍法,何妨再接幾招華山劍術?”
說著話,鐵劍一揮,呼,呼勁風大作,一連攻出五招,只聽得劍風呼嘯,銅腳獨獨,挾起漫天墨影,勢如雷霆萬鈞。四面八方,看見的都是銅腳叟的鐵劍劍影。
華山劍術,譽滿武林,銅腳叟不愧是華山高人,出手五劍,盡出精華,果真如他誇口,能接下這幾劍搶攻的,那還是不可多見的。
祁靈索性左手一抱軟劍,巧展師門絕世輕功,人似敗絮隨風,在劍光中飄忽自如,遊動不已,彷彿都是劍風催動他的身形在飛舞,所以都是那樣以一瞬之先,搶在每一招的前面。
到了最後兩招,祁靈索性長嘯凌空,頓時展出泰山日觀峰閑雲老和尚所傳授的兩招凌空閃避的絕技“乘槎過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風送平。”在半空中閃電飄風往來一盪,神妙無比地從銅腳叟的劍招當中,悠然而起。
銅腳叟連攻五招之後,突然銅腳“獨”的一聲,柱地而立,一收劍勢,望着神色自若的祁靈,點點頭說道:“怪不得你敢如此傲視一切,果然手下頗為不凡,不過老朽今日身為紫蓋峰叢姑娘的客人,不便多動手,只此五招稍殺你的狂妄,日後你如果有興趣,只要你指名銅腳叟,華山劍派總不致讓你失望。”
祁靈站在那裏,冷笑說道:“銅腳叟!你的五招稍殺我的狂妄之氣,卻減不了我對你的疑惑,銀須虯叟既為華山門下,即使欺師滅祖,亦不應令他當場橫屍,尤其令人不平的,你污衊千手劍沙則奇,用心為何,我雖不敢斷言,其意可鄙,已經不言而喻。”
銅腳叟緩緩將長劍橫挑在胸前,沉聲說道:“看來,對於此事,你比叢姑娘還要關切?
你不覺得自己的行徑,也有奇怪之處么?”
祁靈豪然笑道:“銅腳叟!告訴你,人算不如天算,你萬沒有想到我祁靈與此事有深切之淵源。”
銅腳叟陰沉地冷笑一聲,說道:“如今無暇多與你談論這些不須爭論之事,你說,如今你要怎樣?”
祁靈大笑說道:“銅腳叟!你以五劍殺我狂妄之氣,我如今也要以五劍懲罰你虛妄之罪。”
銅腳叟哼了一聲,還沒有講話,祁靈接著說道:“華山自稱劍派。劍上功夫自是高人一籌。方才五劍,你銅腳叟未盡全力。
未出絕招,我也知道。但是,我要讓你知道華山劍派,並非劍中之絕,如若不信,你認得這一招‘飛觴醉月’否?”
言猶未絕,但見祁靈上身向前一傾,雙手捧劍,忽地向前一挑,臨到面前劍式突又一轉。
變挑為削,疾如一閃,削向銅腳叟的咽喉。
這一招“飛觴醉月”,看去非常簡單,而且變化不大,可是無形之中去勢之疾,與勁道之沉,使這位劍擊能手銅腳叟為之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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