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凶宅
劉老頭喝了口酒,說:“另外還有件事情,說出來也夠嚇人的。講到這,我不得不又要提起一樣吃食‘打邊爐’。你們也沒聽說過?嗯……就是火鍋啊。“說來也怪了,我這人生來就沒口福,天天吃窩頭鹹菜什麼事也沒有,一吃好的就要撞邪。“那也是我十八九歲時候的事,和吃餃子那次隔了兩年,我還是在那個木料場幹活。以前城隍廟很小,周圍全是亂葬崗子,是一大片墳地,後來死的人太多埋不過來,就把死人都扔到那裏,因為那邊總出事,再後來連活人也不敢去那給死人燒紙上香了。“城隍廟以前香火不旺,那地方的怪事多得數不清楚,什麼古靈精怪的東西都有。直到後來,有很多人把那片墳地平了蓋了很多平房,那片地方才稍微太平一些。“有一天晚上,我們木料場的幾個人湊到一起吃打邊爐,白天都幹了一天活,很累,喝點老酒吃個火鍋是大伙兒最大的享受了。“因為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我們六個人喝酒喝到深夜。火鍋里的炭火早就熄滅了,但是大夥談得很起勁,誰也不想睡覺。當時我是背對着門,柱子給我倒了一杯酒,說過些天他就要辭了工回老家娶媳婦兒了。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好幾年,真有些捨不得小哥兒幾個。“我也捨不得柱子,端起酒杯想說幾句祝福他的話,還沒等開口,猛聽身後的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了,坐在我對面的這些人都直着眼張着嘴,對着大門發愣。他們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似乎是見到什麼極可怕的東西。“我想轉頭看看門外究竟進來了什麼。這時柱子一把推開我,把桌子向我身後掀了過去,桌上的火鍋碗筷撒了一地,只聽‘咔嚓’一聲響,一雙爪子穿過了桌面,那爪子手指甲長得都打卷了。“這會兒我才看清楚,從門外進來的是一具殭屍,它赤身裸體全身都長着長長的綠毛,眼睛就像是兩盞紅燈,散發著兇惡的光。“殭屍本來想抓背對着門口的我,多虧柱子把桌子掀起來擋住了它的爪子,要不然我哪裏還能活得到今天。“屋裏的人都亂了套了,但是門口被殭屍堵住,沒辦法,只好退進裏屋。殭屍也一蹦一跳地跟了進來。裏屋的空間更窄,大夥抄起一根頂門的大木棒子,頂在殭屍的肚子上,把它頂在門口。“那東西勁太大了,我們六個大小夥子都撐不住,眼瞅着它就要進來了。我急中生智,想起來以前聽老一輩人說過,殭屍最怕天亮,最怕公雞打鳴,因屍起都是因為野貓觸屍,生物的陰陽電氣相激所至,陰撲陽沒個完,除非是天亮雞唱才止。“於是我就學着公雞打鳴叫了幾聲。你們都看過‘半夜雞叫’的故事吧?那裏邊地主周扒皮為了讓長工們早些起床幹活,每天深夜就去學大公雞打鳴。想不到,我這貧農這次也當了回周扒皮。“殭屍一聽見公雞打鳴,它還真是害怕,轉身就跳到門外逃走了。我們鬆了口氣,出去想修理被殭屍撞壞的大門,剛要動手,就有人大叫:‘糟了,它又回來了。’我們回頭一看,果然殭屍又蹦回來了,它好像識破了我們學雞叫的辦法,不顧一切地跳過來想咬人。“我們這回不敢再往屋裏躲了,因為只有一個出口,被堵在裏面只能等死了。殭屍的速度很快,我們只能繞着房子跟它轉圈。“也不知跑了多久,我們這些人都累吐血了,終於熬到東方發白。天亮了,最後那殭屍抱住了一棵大樹一動不動,雙手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樹榦。今天劉老頭談興很濃,講了很多已經塵封的往事。老外算是撿着寶貝了,又是錄音又是記錄,忙得不亦樂乎。我們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十點鐘了。我問小馬:“你這麼晚回家不怕你媽說你?到時候別跟你媽說是跟我們去玩了,她要問你就說去同學家玩了。”小馬說:“沒事,我爸得痔瘡開刀住院了,我媽到醫院陪床去了。這些天家裏就我一個人,你們上哪兒玩都得帶着我。”老外說:“小馬你還是留神點吧,最近那個小紅帽折騰得挺凶,晚上跟我們一起還行,千萬別一個人出去玩,哥們兒可不想下一個故事寫你的事迹。”小馬說:“嘿!你個死洋鬼子,拿本大小姐當女鬼了啊?”三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了我們住的樓門,一進去我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猛然間發現一樓中間姚家的房門開着,門上的封條都被撕掉了,屋裏傳來一串似乎是女人穿着高跟鞋踩着地板走路的聲音。還好是虛驚一場,原來房間裏面確實是有個叫姚蓮的女人。她是姚家的親戚,公安已經定案了,姚家一家五口不屬於他殺和事故原因致死,但是具體的死亡原因還是對外界保密。這套房子本來就屬於姚蓮所有,她獨身一個人,就把房子借給了她哥哥。老姚是返城的知青,沒有住房,所以這些年一直就住他妹妹的房子。姚蓮把房子的鑰匙給了我,因為她想把這間房繼續租出去,但她工作很忙,白天抽不出時間,如果有房客來看房子,拜託我替她接待一下。我以後還指望跟她做生意,當然不能推託了。不過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間房死了五個人,還租得出去嗎?不隱瞞情況肯定是租不出去的吧。送走了姚蓮之後,我就想回家睡覺。老外拉住我和小馬說:“這麼早睡什麼覺,上哥們兒那屋坐坐。哥們兒那有從老家裏昂帶來的咖啡,你們肯定沒喝過法國咖啡吧?保證你們喝了之後覺得星巴克那簡直就是刷鍋水。”小馬說:“好啊,還有別的好吃的嗎?”我說:“小馬妹子,你別聽洋鬼子煽呼你,他肯定沒安好心,他平時怎麼不請咱倆喝咖啡呢?今天這麼積極主動,肯定沒好事兒。”老外不由分說,一手拽着一個,把我們倆拉進了他的房間。今天晚上的老外格外熱情,把他家裏好吃的好喝的全拿出來了。我對老外說:“甭來這套,什麼事你就直說吧。我提前告訴你,借錢沒有啊,我這幾天還頓頓喝粥呢。”老外說:“哥們兒身為一名職業作家,曾經提出過一個理論,創作恐怖文學,就要有自己的特色,要把西方普遍的恐怖原理同中國的現實生活相結合,這是一個偉大的理論飛躍。社會實踐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歷史的經驗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們,尖叫不是靠大腦想出來的,真刀真槍地體會過才能寫出讓讀者尖叫的作品,為了追尋……”我趕緊打斷老外的話:“你說的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你的動機我聽不明白。你就直接說目的吧,你該不會是……”老外說:“沒錯,你不是有姚家的鑰匙嗎?今天晚上正是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咱們仨進去體驗一回死了五個人的凶宅是什麼氣氛,怎麼樣?”還沒等我和小馬回答,老外就接著說:“當然,如果你們真不想去就算了,哥們兒這種膽色也不是一般人能具備的,畢竟你們是普通老百姓啊。”小馬說:“沒錯,跟他拉出去練練,咱倆非滅這死洋鬼子一道不可。”我對小馬說:“你就別去了,趕緊回家睡覺。小孩子吃完飯拉完屎就該上床睡覺。”小馬不答應,我也拿她沒辦法。老外拿了數碼相機、放大鏡之類的東西,三人就下樓去了姚家。進屋之後,把燈打開,滅門的慘劇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房間顯然已經被姚蓮整理過,很整齊,很乾凈,沒有什麼灰塵。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這間房子讓人感覺很壓抑。我想起來那幾天晚上做噩夢的時候,都會聽到家裏的地板“嘭嘭”地亂響,自從釋明長老幫我從噩夢中解脫出來之後,我就再沒聽過那種聲音了。可能是陽氣旺盛的情況下,對冥界的感覺就減弱了。也有可能那五個人的亡靈已經得到解脫,去他們該去的地方了。最近一段時間城管查得比較嚴,碟空的動向就更神出鬼沒了,我也有好幾天沒見到他了。我想起釋明長老臨行時囑託我的事情,讓我幫助碟空查尋我們這一片城區災禍的根源。他認為我們這裏有很重的煞氣,所以導致很多人意外地死亡和失蹤。但是究竟這些災禍的根源從何而來,對我們來說還是個謎。西方人說:救一人,即救全世界;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條小命是釋明長老救的,他託付的事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辦到。其實這也是我今天晚上答應老外到一樓姚家這處“凶宅”里過夜的原因。在我看來,這五口人的同時死亡絕不是什麼巧合,在死亡的背後一定有隻隱藏得很深的幕後黑手。不過警察已經來這屋裏搜查了無數遍都無功而返,像我這種沒有任何偵探經驗的人,又能找到什麼線索呢?果然還是沒什麼自信啊。老外推了推我的肩膀:“兩眼發直想什麼呢?”我們三個人進屋之後轉了一圈,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我剛才一時想得出了神,被老外一推才回過神來,我說:“沒想什麼,咱們來也來了,你這位大作家有什麼感受嗎?”小馬嚇壞了,緊緊地擠在我身邊對老外說:“臭老外,你別嚇唬人好不好?回頭會把真鬼招出來的。”老外哈哈一笑說:“讓你別來你偏要來,咱們來這不就是為了體驗恐怖刺激的氛圍嗎?”我說:“老外,你寫了那麼多恐怖小說了,你覺得最讓人恐怖的東西是什麼呢?”老外回答:“這個問題好!比如現在咱們是三個人,咱們把屋裏的燈關了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在黑暗中,咱們坐的沙發上忽然多出來了一個人,咱們心裏知道多了一個人,因為房中太黑看不見,所以不知道多出來的是什麼人,或者說都不知道多出來的那個是人是鬼。這種情況下,肯定會感到恐怖,你們說說讓咱們害怕的究竟是什麼?是黑暗嗎?是鬼嗎?是怕這間房子嗎?還是在害怕自己?”小馬說:“要是黑咕隆咚地多出來一個,那肯定是怕鬼啊!多出來一個人倒不可怕,屋子裏有鬼就讓人害怕。”我說:“我看既不是怕人,也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老外問:“那你說是怕什麼?”我說:“咱們現代人的世界觀都構築在科學知識的基礎上,認為世界是由各種元素組成的,既然是元素就應該符合物理的定律。咱們只有三個人,門窗都關着,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多出來一個人,這種現象太不符合常識。因為不合常理,我們無法理解,所以會讓人感到恐懼,我們怕的是違反物理現象的現象。”老外說:“說得太好了!戰爭小說、武俠小說裏面都會描寫人的死亡,死的人比恐怖小說要多得多,為什麼讓人感覺不到恐怖,就是因為槍炮刀劍殺人符合物理規律。超越人類常識的現象才是恐怖之源。”小馬說:“你們倆說得我直犯迷糊。我還是看一會兒電視吧,好像有什麼超級卡拉OK女生大賽。”屋裏有台老北京的25寸舊彩電,時隔半個月,又被重新打開了,但是它之前的主人,卻再也看不到這台電視中的節目了。電視台正在播晚間新聞,小馬想換頻道。我把遙控器搶了過來說:“先看看這段新聞,好像說的是咱們這兒的事。”下一條新聞是,下周三將會出現月全食這種天文現象,本市的最佳觀賞地點是森林公園。隨後播放的就是國際新聞,畫面中也不外乎是一隊隊荷槍實彈的美國大兵在伊拉克的街頭巡邏,再不然就是繫着花頭巾的巴勒斯坦人肉炸彈炸了以色列的公共汽車,給人一種全世界都不太平的感覺。老外說:“哎,小紅帽這孫子就這麼死了?真沒勁!說實在的,有點讓哥們兒失望,哥們兒還想以他為主角攢部小說呢。”我說:“死得好啊,省得咱們這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就連三陪小姐晚上都不敢出門。這些天的夜生活是多麼單調乏味啊!”老外拿起數碼相機來說:“哥們兒拍幾張照片,看看在這凶宅中拍的照片有沒有什麼靈異現象。”小馬看電視,老外拍照片,我仍然坐在沙發上想姚家五口人死亡的事情。我抬頭看了看客廳中的天花板,除了燈管什麼也沒有。我站起身來環視四周,屋子中的大部分東西都被姚蓮取走了,只剩下一些傢具和老舊的電器。因為房間裏的物品少,顯得空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