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解剖室
劉老頭酒後話多,打開了話匣子講個沒完,越說越離奇。他又說:“對了,我還一直不吃麵條,我再給你們說說吃麵條的事吧。“我老伴總說我不好伺候,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其實我不是挑食,我那老伴膽子小,所以這裏邊的事我也沒敢跟她提起過。“這事說起來,那還是60年代的時候,本來我是在鄉下做赤腳醫生的,我的藥箱裏只有三樣東西:紅藥水、止疼片、紗布。另有一本普發的《赤腳醫生手冊》,拌片子、抹藥水的知識全是得自這本小冊子。我不光給人看病,也給牲口看病,兼着獸醫的職責,也許上午剛接生了一個小孩,下午又要去接生一頭小牛犢子。有時候接得我自己都糊塗了,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獸。“我就用紅藥水、止疼片、紗布這三樣東西,在郊縣的幾個村裡給人瞧病,什麼理論知識啊一概沒有,全靠實踐積累,瞎貓碰死耗子。反正都是頭疼腦熱之類的小病,大病我看不了,那還是得送醫院。“那年月都亂了套了,一切都是顛倒的。咱們市內的醫院的醫生都讓紅衛兵拉到街上去鬥了,但是醫院不能沒大夫管看病啊,正好有個‘造反派’頭子,我曾經給他治過腳氣,他對療效非常滿意。他說,你別在村裡給人瞧病了,你去醫院當主任吧!“他這一句話,我就進醫院當醫生了——這醫院就在植物園的旁邊,現在那建築還保留着,但是已經荒廢了。我進醫院的第二天,正趕上食堂吃麵條,松蘑肉片的鹵子,聞着就香。我打了一大盆,吃得正高興呢,醫院的護士找我來了。“護士說,今天有十多個軍區醫院的外科實習生來咱們這練解剖。我覺得挺納悶,就問護士,怎麼軍醫實習生上咱們這來實習?他們應該去‘一七五’的軍區醫院啊。“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軍區受到了衝擊,醫學院都停課了,所以只能來這實習,這是上級佈置的任務,一定要認真完成,熱情接待。而且這都不是第一次了,我剛來不知道,這些學員已經在這連續實習了一個多月了。“我趕緊三口兩口吃完,帶着我們那兩個護士,還有一個看大門的叫黃貴來。醫院各處的鑰匙都歸黃貴來管。黃貴來是個瘸子,三十多歲,對待工作非常積極,充滿了難以抑制的熱情。他跟着我們去接那些學員,一見面就掏出紅寶書念了段語錄:‘同志們,歡迎你們!狠斗私字一閃念,我們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那時候這都是上綱上線的,誰也不敢怠慢。那些學員有男有女,歲數都不大,也趕緊喊口號回應:‘鬥私批修,為人民服務,向工農兵學習,一切權利歸工農。’“醫院的手術室我也是第一次進去。旁邊的一間本來是消毒室,最近為了放給實習生們練解剖用的屍體,臨時砌了兩個大水泥池子,全灌滿了福爾馬林,裏面泡着七八具屍體,都已經泡得又白又漲了。屍體上橫七豎八的都是被學員們用手術刀拉的口子,有些練縫針的都給縫上了,還有些就翻開着,跟小孩的嘴似的。“我一進去就趕緊捂鼻子,剛才吃的麵條差點全吐出來。“我趕緊一揮手說:‘你看着安排吧。”他就拿鐵鉤子鉤住一具男屍的嘴,結果硬是沒拉上來,泡的時間太長,都爛了,一下把腦袋給拉掉了。“這時那些學員們不滿意了,說:‘你們這醫院怎麼一點也不配合革命工作呀?池子裏的福爾馬林倒得太少了,屍體已經變質腐爛了,失去了教學實習的作用了。我們給你們提供的防腐液很多,都到哪去了?是不是有人想挖社會主義牆腳偷藥水啊?必須好好調查調查,該抓的抓,該斃的斃,對處在基層工作的同志一定要加強思想教育。’“我趕緊道歉,連說好話。最後好說歹說,答應他們下個月再來。總算是把這伙祖宗給打發走了,我回來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讓黃貴來找人把水泥池子裏的福爾馬林都加滿了,再有新鮮的屍體標本可千萬別腐爛了,否則誰也擔當不起那個責任。“過了幾天,送來一具死了沒多久的女屍。據專業人士說,這樣的材料很不錯。第一是年輕,身體的各個器官應該都很健康,而且死亡時間非常短,是難得的實習材料;第二身體比例很勻稱,體內脂肪在百分之四以下。我親自帶人用膠皮管子接通了冷水沖刷屍體,把女屍身上的泥污和血跡都衝掉,小心翼翼地浸泡在了防腐池中。“這時,黃貴來把我拽到一邊,私底下告訴我,這具女屍保存不住,過不了幾天肯定也會爛得不成樣子。我挺納悶,難道是咱們醫院的防腐藥水有問題?現在距離學員們來實習還有半個多月,如果屍體真是幾天就腐爛了,那到時候咱們可怎麼交代?“黃貴來說:‘有件事必須得跟你講清楚了,你以為咱們醫院真有人偷福爾馬林藥水?偷那東西做什麼?屍體爛得快是因為被別的東西給啃了。’“原來,以前醫院的老院長,每過幾天就要在地下室和倉庫里放個豬頭,或者是燒雞燒鵝一類的吃食,好多人都以為老院長迷信思想嚴重,在搞什麼祭拜的勾當。後來有人好奇心重,偷着躲在地下室里看他動靜。“當晚就見有個人影,偷偷摸摸地從標本間裏鑽出來,地下室燈光昏暗,也看不清那人面目,但看輪廓竟像是城隍廟裏所塑的牛頭。可把偷看的那小子嚇得不輕,後邊沒敢看,腳底下抹油似的趕緊溜了出來,回來后就大病一場,整日裏疑神疑鬼。“破了石墓門往裏看,見那墓道口下邊是條極盡曲折的石階,深處隱隱有光,最深處的墓室屋宇完好,漆燈熒熒未滅,燈下有漆棺一具,用粗繩巨索懸在半空,四周羅列了許多古物,都被看熱鬧的人哄搶一空。年代也沒考證出來,估計是唐宋時候的墓葬,陪葬品中唯一有下落的,是其中一尊銅爵。那銅爵古色幽然,要是在裏面插上枯萎的花卉,不出半天就能活過來,而且能開花結果。“自從挖開了這座古墓,凡是偷拿了陪葬品的人,晚上都被噩夢所纏,夢中有牛頭人逼迫着索要供饗。但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墓中會有牛頭人,那老院長祖上是盜墓的行家,知道一個入墓的古例,凡是挖開千年古墓,第一次有活人進去,必須要持兵器,以矛戈刀劍擊打墓室四壁,稱為‘毆方良’。因為墓中陰氣容易聚集邪物,你如果不這麼做,就得被附在古墓中的妖物纏上,不死不休。“但是醫院下邊的古墓,在被發掘開的時候,並沒有按照早年間的規矩“毆方良”,所以常常有怪事發生。老院長為了求平安,就常在地下室里供奉三牲祭品。“在老院長死後,黃貴來就親眼看見地下室里有怪事出現,有牛頭把防腐池裏的死屍拖出來吞吃肚腸。但醫院裏的屍體,多被福爾馬林藥水浸泡了好幾年,根本難以下咽,它只啃幾口就得吐出來,咬個稀爛才肯罷休。“黃貴來根本不敢聲張,只是一個人偷着把屍體重新拼湊起來,這正是醫院裏的標本為何始終保存不好的原因。“我聽了這事之後好一陣噁心反胃,加上那些年在醫院裏親眼目睹了許多解剖過程,就再也不想吃麵條了,連看一眼都受不了,而且醫院裏鬧牛頭鬼的事情,我也看過不止一次兩次,這事可真叫怪了,竟與城隍廟裏的牛頭馬面泥塑一模一樣。不知是不是陰曹地府的門沒關好,竟把這位尊神給放出來了。咱們這關於城隍廟的怪事實在太多,還有些說法就更千奇百怪了。總之,越傳越玄,這事我雖然是親身經歷,但是到現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