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夜 訃告
和我想像略有不同,乖龍似乎並不能長時間呆在這裏,一天內它只有在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這六個鐘頭能在落蕾身邊。但是我依舊非常討厭它,因為我一天能和落蕾相處的也只有這幾個小時啊。
今年的過年真是非常的晚,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不停地受到李多的騷擾了,她幾乎是每隔十幾分鐘就打電話問我紀顏的消息。我也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她的紀哥哥被人叫走了,當然,我絕對不是傻瓜,不會告訴她叫走紀顏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好了好了,你要我說多少次呢?”我終於有點生氣了,老總下午才把材料給我,我不得不晚上加班,手頭上的稿件還未處理完。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了,我意識自己有點過分,剛想和她道歉,李多忽然說。
“我不時想煩你,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孤獨得讓我害怕,同學都回家過年了,宿舍里只有我一個人。”說完,電話掛斷了。嘟嘟的盲音讓我有點獃滯,我真沒想到平日裏瘋瘋癲癲的丫頭居然會這樣,或許我真的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對我來說,紀顏只是個要好的朋友,而對她來說,紀顏則是全部。
沒有再忙於接電話,工作的速度快了點,忙了整晚,終於搞定了專稿,剛才開始做專題的時候才想起是情人節,報社裏根本沒氛圍,因為大都忙得要死,閑人們都是領導,個個都正兒八經,沒幾個說要買禮物給妻子的,似乎情人節是年輕人的玩意,與作業系統相反,當情人升級成老婆的時候,大部分軟件硬件反而更新的沒以前勤快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用盜版,便宜方便。
我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明天早上起來,就去約落蕾吧。
在印象里好像每年的情人節天氣都格外的好,今年也不例外,剛剛走到樓下,發現這年頭外國的年節比本地的要吃香的多。連門口賣包子的大爺都與時俱進,號稱今天只賣雙數包子,美其名曰情侶包。雖然是早晨,但街道上已經能看見很多手拉手頭碰頭的情侶們,臉上充滿了滿足和快樂。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一對,就像學雷鋒日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活雷鋒。當然,偶爾也能看見些大煞風景的,比如剛才從我旁邊就過去一對穿着背後印有去死去死團的黑色外套十指緊扣的兩大老爺們。
“這裏有篇訃告,你在六版找個地方登下。”負責廣告的小劉扔給我一張薄紙,我心想睡這麼會條日子,居然在情人節去世。
這張臉好熟悉。
雖然是黑白照,但依舊可以看得出他是個相貌清秀的人,一般我們說女孩子相貌秀麗,但男人用清秀來形容似乎欠妥當,但眼前的這個人就非常適合,瘦而不長的臉,寬卻不闊的額頭,眉毛細長,眼睛看不太清楚,因為被一幅無框眼鏡遮擋了,不過這更透着一股書生氣,緊閉的薄嘴唇,讓人覺得他雖然瘦弱卻非常的固執。
但怎麼說呢,這種人是那種雖然很能讓女孩子產生親近感卻無法愛上他的那類型。
“霍思遠。”我輕聲讀出了名字,越發感到熟悉了,但記憶這玩意正是如此,彷彿一個頑皮的孩子,越想找到它,放而越是和你作迷藏,我乾脆賭氣不想,但這個男人的樣子卻始終在我眼前晃悠。
在六版找了地方放下來他的照片。
“只有22歲啊,好年輕。”我感嘆了句,霍思遠是那種看上去很憂愁的人,連拍照都緊皺着眉頭。
訃告一般不登照片,但小劉說那裏的人特意囑咐要登照片,小劉提醒他價格會高些,但那人一點也不在乎。
霍思遠的死因上面寫着割腕自殺,不過其他的資料卻提之甚少,只有寥寥數筆。
拿去校訂后我也沒在留意,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臨近下班的時候老總叫我去了趟資料室,因為臨近年關,所以那邊的資料需要搬動下。我捲起袖子開始翻騰那些以前的舊報紙,還算保存的不錯,沒有發霉,但灰塵是免不了了。
我忽然發現了張報紙,一張去年二月十四的報紙。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對霍思遠的相貌依稀有些相熟了。在去年的報紙上,同樣登載着他的照片,不,正確的說也是一個訃告。我趕緊翻出來,果然,的確是他,死因確是服毒,而且也是22歲。
不是有人說過么,生命只有一次,難道有人可以不停的死?
是惡作劇吧,不過這人夠無聊的,估計是很討厭這個叫霍思遠的。我把報紙隨手一扔,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想證明是不是惡作劇只有一個辦法。
和整理資料的同事商量,以我獨自一人整理的代價把他忽悠出去了,接着把這裏能找到的所有報紙都拿了出來,最早的是十二年前。
十二張報紙擺在我面前。這下我捂着嘴巴,連衣服上的灰塵都忘記去拍。這些都是每年二月十四號的報紙。上面同樣刊登這一則訃告。望着那一張張黑白照片我的腦子轟的大了。除了每次死亡的原因不同外這些訃告沒有任何區別,十二年來這個叫霍思遠的男人居然用了十二種方式自殺,跳樓服毒割腕上吊吞槍等等。我稍微回過神后,我把這十二張報紙全部捲起來。
“如果是惡作劇也太過份了點吧。”我看了看那些資料,但又有種想調查清楚的衝動,好奇心的驅動力是驚人的。
我似乎也感染了紀顏的毛病了,看來必須先找到那個來這裏發訃告的人,不過從小劉那裏得知,那人把自己包的和嘉興肉粽子一樣,還帶了墨鏡口罩,怎麼認得出什麼樣子。我心想那豈不是要等到明年情人節了。
總能找到點線索吧,我暗自想了想,本來想去約落蕾晚上去步行街,看來時間還算充裕,不如去查查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去查了查各大醫院或者喪治會,還找了做過些相關的熟人,卻發現最近去世的人中根本沒有個叫霍思遠的,包括以前幾年,難道真是個玩笑而以?但我一位做片警的高中同學在電話中聽完的敘說忽然想起了什麼,不過他說電話不好說,於是我只好去他的管區一趟……
“我來這裏之前,聽說我們管區裏有個怪人。”他拿食指敲擊着黃色的木桌子,大部分人都出去了,因為他住的比較近,所以被留下值班,這小子高中經常裝孫子,沒想到把大蓋帽一戴就開始裝樣了。打了幾句哈哈,他才開始正式說。
“那時候我也就一傻不啦嘰的小警察,跟孫子一樣,跟在那幫老油條後面,他們教導我說那家商戶是大戶,那家店的背景足,那些人你可以高聲吆喝,那些人你必須好聲應對。”他得意地點燃根煙,我一看,居然還是硬中華,以他的工資那裏抽得起,估計是別人送的,這片管區屬於市繁華地帶,他們當然也隨着身價看漲。我忍了忍,提醒他快講,同學不快的瞟了我一眼,哈了哈喉嚨,吐出一口濃痰。
“不過聽了那麼多教誨,最讓我吃驚的卻是一個人,就是那個叫霍思遠的傢伙。”他聲音略有點顫抖。手中的煙灰掉到了乾淨發亮的名牌皮鞋上。
“哦?那他沒死過羅?”我好奇地問,同學也驚訝地望着我,自覺失言,也沒再多說,好在這傢伙神經比較大,也沒多想。
“幾乎所有的警察都指着一個叫霍思遠的傢伙的頭像說,不要去招惹他,也不要同他說話,雖然大部分時間他也不會和人攀談,另外他的家也十分奇特,很小很簡陋的房子,據說有些年頭了。他在這裏住了很長時間了,平時總把自己包個嚴嚴實實,就是夏天也要帶着帽子和墨鏡,弄得自己跟個名人一樣,其實在這裏得老警察都知道,霍思遠號稱是作家,作家作家,其實就是做在家裏罷了,天天悶頭寫,可是報紙雜誌上連個屁都沒見他放過,更別提出書了,但是據說他十幾年前自殺過一次,被救活過整個人就變那樣了,文人都愛瞎琢磨,幻想美好的愛情,可再美好人家姑娘也要吃飯啊,還不如哥們我呢,現在多快活。”我見他來勁了,趕緊制止。
“得了,瞧你那點出息,你現在也就老婆孩子熱炕頭就知足了,看你得瑟的,不同你扯皮了,快把那人地址告訴我。”同學趕緊把霍思遠的地址抄給我,不過臨走前還是說了句。
“你最好還是別去,我爺爺以前是看風水的,我略知一二,那小子每到二月份身上就怪怪的,我老遠看到他就能聞到他帶着一股子死氣。”說完,他神秘的閃進屋子。我愣了下,心裏暗罵一句,既然是活人怕個俅。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霍思遠的家,果然是破舊的利害,整個房子外面看上去千瘡百孔,真奇怪居然還能住人。
或許住的不是人呢?
我忽然打了個冷戰,奇怪怎麼會冒出這樣的想法。但很快我也沒去多想,只是走上前,敲了敲房門,大聲喊着霍思遠的名字,不過很奇怪,房門自己開了,而且也沒人答應。
我抬腿走了進去,房間裏充滿了怪味,不過很熟悉,因為自己大學寢室四年都是那股味道,比這裏還大着呢。房間不小,但雜物太多,擁擠不堪,反倒是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小心翼翼的繞開那些衣服和啤酒罐子,看來這裏的主人非常喜歡喝酒。我把門窗都打開了,空氣對流了下,舒服多了。
前面有張書桌,恐怕是這裏唯一能看得順眼的東西了。桌子不大,一米來長,緊貼着牆放下,上面整齊的摞着一堆書,都是小說,古今中外都有,當然也有我比較喜歡的,像《野性的呼喚》,《雙城記》等,另外還有很多鬼神異志,看來這位仁兄狩獵很廣,桌子上還有一疊書稿,不過沒有動筆,旁邊的枱燈雖然擦拭得非常乾淨,但已經發黑的燈泡和幾乎破掉的桔黃色燈罩都說明它工作了有些年頭了。
“沒什麼特別之處啊。”我環視四周,典型的單身漢的住所,裏面是廚房和廁所,不過人不在也不鎖門,但轉念一想,他這裏也沒什麼可偷的,除非了那台幾乎是老掉牙堆滿灰塵的21寸電視和錄像機。加上這裏小區治安又是口碑不錯,夜不閉戶到也不是沒可能……
但是我找到了點東西。
在那張單人床的床頭角落裏,對方着一件黑色外套,墨鏡,帽子,還有整套的內衣,鞋。難道剛才去報社刊登訃告的人正是他自己?
居然有自己為自己發訃告的?簡直是荒唐,但這看似荒唐的事隨後被證實了,我在外套的口袋中找到了我們報社的證明。
不過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觸犯法律了,一時情急居然翻動了人家的私人物品。剛想退出房間,卻又在電視下面找到了一些錄像帶。我好奇地拿了一個。
錄像帶的側面貼着行標籤,我小聲讀了出來。
“1999年2月14日”我一驚,連忙把其他的拿來一看,果然,所有的錄像帶都編排了日期,從十二年前的2月14日到今天!
看看吧。我拿著錄像帶的手不自主地伸向了機器。
畫面很暗,但奇怪他是如何拍攝的,我拿的是今天的那盒帶子。在鏡頭裏,我終於看到了霍思遠。
他比照片上的要瘦的多黑的多,頭髮很短,稀稀拉拉的,像被羊啃過的草地一般。按理他應該才是青年,但看上去卻很蒼老,眼睛旁邊罩了層層黑黑的眼圈,半閉着的雙眼無神的望着鏡頭。
“又是情人節了,今年是第十三個了,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原諒我?”他開口說話了,露出一排整齊但是黃的發黑的牙齒。背景似乎就是他家中,上身*的他似乎是坐在鏡頭前面,霍思遠的聲音嘶啞,看得出好像還哭過,兩頰還有淚痕,手上拿着把刀片,對着自己的動脈劃了下去,鮮血一下就涌了出來。緊接着,他不在說話,閉起嘴唇,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然後躺下去了。我仔細看著錄像帶的時間。
13:40。
我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兩點半,也就是說,差不多一個小時前他在這裏自殺,我看了看地面,似乎有被擦拭的痕迹,在廁所,我還發現了粘着血跡的拖把。
既然他是自殺,那收拾東西的是什麼人?而且如果是他自己拍攝的,可我也沒發現攝象機啊。我剛想到這裏,錄象帶忽然完了,接着是一片雪花,我想去取出來看另外一盤,但卻卡住了。
本來開着的窗戶和門也全部關了起來。我嘗試着去開,結果是徒勞無功,看來,我是被鎖在這裏了。
錄象帶發出嘎吱的聲音,接着,本來是佈滿雪花的屏幕出現了畫面,背景依然是霍思遠的家中,不過,和剛才的有所不同。
我看見一個人,站在門旁邊,那人我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那就是我自己。
無論是搖晃雙手,還是蹦跳,畫面中的人也做着相同的動作,我看見錄像帶里的時間正是現在的時間——2:40。
但是我沒看見攝像機。
針孔?還是微縮?我看鏡頭的放線似乎是右邊,我朝着那裏走了過去,畫面上的我也越來越大,果然,鏡頭在右邊。
右邊是堆衣服,一堆霍思遠換下來的衣服。我把衣服抖開來,但裏面什麼都沒有,同時電視上的畫面再次發生變化。
我開始旋轉,不,到不如說是那個所謂的鏡頭開始旋轉,畫面中的我帶着疑惑和畏懼的神情,我能從上面看到自己的驚愕和恐懼。
房間裏只有我一個人,和錄像機發出的嘎吱嘎吱的錄帶子的聲音。
終於,畫面停住了,我也看清楚了,那個鏡頭正對着我,而且從距離上看非常近,我甚至可以看見自己臉上的毛孔。由於是在太近,我的頭已經開始有些扭曲了,彷彿照着哈哈鏡一般,但我卻沒心思笑。因為我面前只是空氣,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嘗試着用手去觸碰,也只是徒勞無功。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答聲喊叫了句,但回應我的只有自己的聲音。電視上的畫面又開始轉動了,那彷彿是雙我看不見得眼睛。它繞到了我的背後,無論我怎麼轉身,就如同粘住了一樣,電視上的畫面總是我的脖子和肩膀。
它忽然不動了,我也僵立不動,時間過去了幾分鐘,但卻如同幾小時一樣漫長。
電視裏的喇叭發出了一陣很濃重的男人的嘆息聲。那聲音我聽過,長期吸煙的人導致喉嚨的嘶啞會有那種聲音。
我盯着電視,在畫面中,我看見自己的肩膀上有東西。
是片指甲。
的確是片指甲,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居然貼近了電視,但我看見的已經不只是片指甲了。
現在是一根指頭,準確地說是一根中指。
我回頭一看,真的有半截中指在我的肩膀上。
緊接着,空氣中彷彿出現慢慢從水中浮現出來的一個人一樣。或者說好比一個畫家拿着筆,在空氣中作畫,而且速度極快。
現在我已經能看見一條完整的胳膊了,從肌肉來看,我判定這是條男性的胳膊。
然後是肩膀,脖子,胸肌,腹部,大腿,最後是整個身體。
太奇妙了,幾乎每一個部分像快進一樣,顯示白色的骨髓,然是使灰白的骨幹,接着是神經,血液,脂肪,皮膚,彷彿一個製作流程一樣,就那麼一下,彷彿眨眼一下,一個大活人就憑空從我面前變了出來。不過我沒有眨眼,甚至忘記了恐懼,又什麼能比看見造物主製造人類的過程更讓人驚訝和興奮的呢?
這個男人的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着頭,打口的喘着粗氣,他沒有穿衣服,但是我看見在我肩膀上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我把他扶起來坐在床上。果然,這人就是霍思遠。不過他很虛弱,似乎連呼吸都很費力氣,我在後面裝了杯水給他,他看都沒看我,端起杯子就喝光了。喝完后把杯子往床一扔,又躺了下去。我接着為他倒水。這樣他喝了四杯后,終於說話了。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他抬起眼皮盯着我。“只不過我剛剛死,你看不見我而已。”
“死了?”我驚訝地問他,霍思遠還很虛弱,說話一快就會喘氣,他隨手穿了件外套,畢竟裸着身子和人交談不是什麼大雅的事,我們又不是詩人。
“是的,雖然我很快又會在回到這個世界,從第一次自殺到現在,我可以說死了十三次了。”他的表情非常輕鬆,彷彿和我談論的事過生日的次數一般。看我依舊迷惑的樣子,霍思遠忽然自嘲地笑笑。
“你是個記者吧。”他忽然問,我點點頭。
“我讀過你的文章,你是個相信鬼神的人吧。所以,我的故事你應該會感興趣。”他既然肯告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拉來張凳子,和他面對着坐了下來。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這是大多數,或者說是絕大多數人的想法,十四年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作為一個窮的叮噹響的作家,我只能靠着家裏僅存的積蓄來維持生計,維持我那個在別人看來虛晃縹緲的夢。
只是我沒想到,我居然遇見個女孩子,她的名字我不想在提起了。開始的日子當然很愉快,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在身邊鼓勵你,還有什麼比這更大的支持呢?
可是她的父母極力反對,也難怪,天底下沒有那個為人雙親的原意自己女兒嫁給我這麼個廢物,說是要給她幸福,這其實是自欺欺人罷了。”霍思遠說到這裏咧了咧嘴,搖晃了下腦袋。
“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折磨,甚至我們還一起私奔過,說出來你別笑,真的和那些俗氣的三流電影情節一樣,但是一切都是徒勞。
那個女孩子是一個外表柔弱但性格十分剛強或者說有點偏激的人。
“我們自殺吧,一起死,就像故事裏的情侶一樣,我相信人死後還是有靈魂的!”她在情人節的前天晚上抱着我,我當時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仔細看了看她的臉,發現她不是在開玩笑。
我不是個堅強的男人,多年的挫折感和別人鄙視的眼光把握僅有的一點自尊擊得粉碎,但既然她都打定主意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所以我們約好在情人節那天的下午一點四十分的時候雙雙跳樓自殺,當時我們研究了很多方式,她堅持要跳樓,說死的很快,沒有痛苦,而且死亡過程很美好,華麗。
我同意了。
我們沒有選擇樓房,而是去了處比較偏僻的廢舊工廠。兩人爬到了高聳的煙囪上。
但是真站在了上面,我害怕了,生平第一次有了對死亡的恐懼。
“跳吧。”她整理了下衣領,一如往常一樣漂亮,但現在我看她卻覺得很不舒服。
“我們不如想想其它辦法,不見得一定要自殺的。”我忍了良久,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她聽完後面無表情,最後笑了一下。
“你會後悔的。”說完她就從我面前跳了下去。幾秒鐘后。我聽到了啪的一聲沉悶的巨響。在空曠的廠房內一下就消失了。我的腿不自覺地坐了下來,在上面哭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天色變暗才走下來。”霍思遠的眼睛又紅了,我很同情他,自殺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而在這個時候背叛了自己最愛的人,其實他也很痛苦吧。
霍思遠的語氣忽然變了,高亢而嘶啞,臉也開始*,眼眶裏全是一條條的血絲。
“可是當我趴下煙囪,下面根本沒有屍體,是的,只有一灘血,沒有屍體!”我一聽呆住了,難道有人可以從幾十米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就算不死,還能有力氣離開?
霍思遠接著說,自從那件事後,天天都做着噩夢,夢裏面以前的女友只是看着他,卻不說話,帶着嘲諷的笑看着他。女友的家人也沒有再來找過她,只是外面都傳說她失蹤了,但真實的情況只有霍思遠了解。
終於,一年過去了,霍思遠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也選擇了自殺,不過他是服毒。
“我把一包老鼠藥都倒進了嘴裏。”霍思遠玩笑般地說。
“接着不到幾分鐘,我的胃開始絞痛,接着是翻滾,非常劇烈的嘔吐感。然後是抽搐,劇烈的抽搐,我知道毒性發作了,但我沒有打電話,我是真的想死,或許我還能見到她,說句對不起。然後我的意識模糊了,倒在了床上。
但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還在家裏,而桌子上卻多盤錄像帶。我不知道哪裏來到,於是我把帶子放來看。
你也猜到了吧,那就是我自殺的錄像帶。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誰拍攝的。但是我明白自己的確應該已經死了的。我衝到鏡子面前才看見。
我只有一半身體,另外一半也正在高速的恢復中,就好像我以前是隱形人一樣。”
幾分鐘前,恐怕我看到的那一幕也正是如此吧。霍思遠接著說。
“我意識到自己應該是死了,可是卻又被什麼力量活了過來,而且每次我死後,那沒有的肉體就會慢慢消失,但當我又重新獲得身體前有段肉眼看不見身體的過程。而且在獲得身體后我會如新生嬰兒一樣,非常虛弱,剛才你也看到了吧,就是那樣。
錄像帶忽然結束了,接着上面出現了我的女友的臉,很白,很美。但我卻說不出話。
“高興么?重生的感覺很不錯吧,不過你以後就會厭倦了,我不會原諒你,雖然我現在過得很快樂,你在我心裏完全是個騙子而已,記住,每年的情人節你都會再死一次,然後又重新活過來,你永遠只有22歲,你永遠只能活在我和你決定去自殺的那天,我要你痛苦的活下去。”說完,她就消失了。”霍思遠長舒了口氣。不在說話了。
過了很久,他才再次開口。
“現在,你都知道了吧,地上的血跡是我擦拭得,我看見你走進房子,不過我無法叫你而已,我把每年自殺的錄像帶都保存了下來。因為我發現自己的眼睛和那錄像機有奇怪的聯繫,於是我不用拍攝,只需要坐在鏡子面前就可以了。所以每年的情人節前,我都自己去報社登載自己的訃告,真是滑稽啊。”他指了指牆邊的一塊鏡子,果然,可能每仔細看,那真是面擦拭得很亮的鏡子,大概一人多高。
“你為什麼每年都去報紙登載訃告?”
“很簡單,她也或者,而且顯然還在這世界上,每年的情人節她就在我身邊,如同看着籠子裏的小白鼠一樣,戲耍着我。所以我把訃告登出來,想乞求她的原諒。”
“原諒什麼?”我問道。霍思遠猛地站起來,走到了窗子前轉過身體,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
“原諒我的背叛,讓我能真正的死,因為這種折磨太痛苦了,每次臨死的體驗都是真實的,死一次就足夠了,而我死了十三次,還要忍受無休止的自責和內疚,所以我乞求她讓我死吧。”霍思遠說的很輕鬆,彷彿說著別人的生死,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這麼想死的。
“難道沒有辦法解決么?比如說這只是法術,我認識個朋友,或許可以幫你。”我也站了起來,給他出了個主意。霍思遠拒絕的伸出手掌。
“你以為我沒去想辦法么,古今中外我全部都試過了,根本沒有。後來一個道士說,那是魂詛,像我女友那樣臨死前帶着不滿和憤恨自殺的人很多,但是也只有她沒死,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總之自殺后未死的她對我恨之入骨,有什麼比用自己的靈魂為代價來詛咒一個人更強大的呢?除非她肯原諒我,否則沒有任何辦法,一年過一年,我會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自殺,死去,然後又再次像嬰兒一樣回到這世界。是不是很有意思呢?”霍思遠笑了起來,起初是忍着,後來居然哈哈大笑,不過最後他卻跪在了地上失聲痛哭。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兩人在房間裏呆坐了幾分鐘。哭過之後,他似乎看起來放鬆了點。並告訴我讓我離開吧,自己需要靜一靜。我只好走出那個房間。
走到過道的時候,我看見各女孩。高瘦,但頭髮很長,也很秀麗,只是額頭上有好大塊疤痕,不過被頭髮遮掩住,到也無傷大雅。
她看見了我,望着我笑,那笑容令我發毛。
“你從他那裏來么?”女孩忽然沒頭腦的問,我也不自覺地嗯了一聲。
“今天是情人節。有準備巧克力給女朋友么?”女孩笑着問,我搖搖頭。她從口袋裏摸出塊東西。
“給,把這個給她吧,沒有禮物女孩會不高興的。”我接了過來,是塊榛子巧克力。我剛想說謝謝,但抬頭女孩就不見了。
我回到了報社,正巧遇見了落蕾。
“給。”我把巧克力給她,落蕾驚喜了下,很開心的收下了,她看了看巧克力。
“哦?是榛子巧克力啊。”我問她有什麼不妥么,她笑而不答,只是把巧克力吃下,然後跑開了。
我也奇怪的去查,原來榛子巧克力代表着忠貞。
忠貞么,我抬起頭,我忽然想起了霍思遠,明年的情人節,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會來報社來登自己的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