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替罪羊
鄭鮑好奇地道:“哦?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中年婦女道:“講起來……事情的起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算是雞毛蒜皮了。那丁惠娣每天都要燒香,一燒就是一大把。她關起門來自己燒也沒人管得了她,可是她卻偷偷在牆上加了一個煙囪,那風口正對着里弄的走道,每次的煙灰就像開大炮一樣,直挺挺的往外冒。鄭先生你也看見了,我們這個裏弄窄的很,東家人出門多跨兩步就走進了西家,那煙真的是把大家都嗆的眼淚鼻涕亂流的。我們一開始好聲好氣的和她講,讓她把煙囪改一改,誰曉得這個丁惠娣開口就罵人,那樣子竟是凶得不得了。其實嘛,她要是說改不了,並慢慢同大家商量,我們都是街坊鄰居的,忍一忍也就算了。可是她偏偏這麼不講道理,你說我們氣不氣?時間久了,自然就都看她不順眼。”
鄭鮑聽完,心想:“既然丁惠娣與那怪女人混在一起,又是每日都要燒香,自然多半也是篤信那個柳孟蘭的神婆了。”故意開口問道:“你可知道她拜的是什麼神仙?又或是什麼菩薩?”那中年婦女道:“這誰曉得?她拜起來神神叨叨的,總是偷偷摸摸的不讓人看見。”鄭鮑點了點頭,心中已能確實了,但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將周肅的老底揪出來,對於這些細枝末節,也只是點到為止,謝過了那中年婦女后,走到外面,叫了一部黃包車匆匆趕回巡捕房。
鄭鮑回到巡捕房,立即將一眾手下都召集到了召集辦公室坐下,先是將近期各自調查的內容做一匯總,隨後將自己的所得與推斷同大家說了。一眾探員聽完,紛紛點頭,都覺得這周肅嫌疑極大。於是鄭鮑分派任務,讓眾探員穿上便衣,日夜輪流職守在周肅現在住所與兇案現場周圍,以監視一切異動。鄭鮑剛將話說完,還待要再叮囑幾句,忽然有一名內警闖進辦公室,慌張地說道:“鄭探長……出……出事情了!”鄭鮑問道:“出什麼事了?”那內警道:“那馬淑盈的父親馬程保來巡捕房興師問罪,樊警督知曉了我們關押那些學生的事情,現在正在辦公室內大發雷霆,要鄭探長你過去問話。”眾探員一聽,無不倒吸一口冷氣,心中暗想:“此番將事情鬧大,恐怕難以善終。”紛紛將目光投向鄭鮑。鄭鮑反而格外冷靜,嘿嘿一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情,原來不過如此!想那馬程保不見了寶貝女兒,找上門來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好怕的?”眾人見他竟似早有準備,心中略微一寬,但這事畢竟非同一般,臉上依舊是一派憂愁之色。鄭鮑見了,擺一擺手,說道:“這事情由我去處理,你們誰都不要管,只須按照方才的佈置去做就好了。早日將兇手拿獲,早日可喝慶功酒。”說罷,站起身來,與那內警一同走了出去。
兩人來到樊榮利辦公室的門外,鄭鮑當先將大門推開,只見樊榮利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臉上異常的冷峻。另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斜靠在一邊的沙發上,身穿一套高級洋服,頭髮用髮油抹起,嘴裏叼了一支雪茄,眼睛望着天花板,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此人應該就是那馬保程不錯了。而馬淑盈就立在他身後,看似一臉的委屈,其實卻是一副得意模樣,其餘的學生則依次站在她的身旁。
這一間不大的辦公室,竟是一番三司會審的架勢。那內警見了,雖然事不關他,也不禁有些面色發白。而鄭鮑卻是若無其事,大步走入其中。
樊榮利見着鄭鮑進來,用足全身力氣猛的一拍桌子,喝道:“鄭鮑!你可真是膽大包天了,居然敢去聖約翰大學無故抓人!”鄭鮑正色道:“我去抓人是有理有據的,可不是你說的無緣無故。”樊榮利怒道:“你還敢狡辯!他們去兇案現場是為了查出案件中的那些怪異之處,這也是得了我的准許的。鄭大探長你可是好大的官威,你自己查不出的卻還不允許別人去查,你這是什麼居心?你可是連我這個警督都不放在眼裏了么?!”鄭鮑見他雖然氣勢洶洶,卻是故意將話題往別處帶,心中更是清楚他的斤兩,也不願多浪費時間,直點要害道:“他們去查案我不反對,可是難道查案就要將現場破壞么?!”樊榮利早知鄭鮑必然會提及這一節,已經有所準備,高聲喊道:“調查自然要對現場有所翻動,些許的破壞總是難免,這也是可允許之範圍。你辦案這麼多年,至今連其中分寸都還不能掌握,我對你實是失望透頂!!”
鄭鮑見樊榮利已是在饒舌狡辯,故意也將聲音放高,喝道:“若是將整個現場弄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也算是可允許之範圍,你這個警督可做的未免太過兒戲!現場就在那裏擺着,你若不信,我們可以立刻去看,順便還可以叫上老艾司官一起去,讓他也見識見識自己手下的這個警督以為的可允許範圍!”鄭鮑聲音威武洪亮,頓時將樊榮利的那猶如母雞尖啼的嗓音震懾了下去。樊榮利臉上一熱,氣勢已經有些萎靡,道:“你不要用艾倫司官來壓我,我不吃你這一套。”鄭鮑乘勝追擊,道:“我管你吃不吃這一套!眼下現場的許多痕迹可能都因為他們的盲動而被破壞,這已大大的影響了破案的進程,審問時他們也親口招供了這一切。既然你准許了他們去調查,那麼他們在此案中就是法務人員。身為法務人員而故意違法,拖延偵破,我只關他們禁閉已算是重罪輕罰!請問樊警督,我說的對是不對?!”
樊榮利頓時啞口無言,他本想乘此機會討好馬程保,攀上這一條青雲枝,誰想一個回合不到就敗下陣來,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又見馬程保臉色不愉,猛地向他掃了一眼,更是嚇得大汗淋漓,雙腿顫抖。
馬程保久在場面混跡,曉得此事可大可小,既然眼下樊榮利已是靠不住了,事情又確實是己方欠妥,便不再適合以硬碰硬,於是放下了雪茄,慢聲慢語的說道:“鄭探長消消氣,此事小女及其同學做的太也魯莽。不當之處,還請鄭探長能大人大量,多多包涵。”那馬淑盈立即接口道:“爹地,你和這種人多說什麼?!這件事情哪裏是我們錯了?!分明是他自己無理取鬧!”馬程保聽了,不禁瞪了馬淑盈一眼,道:“你一個女孩子家懂得什麼!”
鄭鮑見馬程保主動講和,本來也想給他這個面子,就此將事情結了,但見馬淑盈刁蠻成性,若不賞她些教訓只怕後面還要再來搗亂,於是說道:“馬先生說的是!不過此事關涉兇案,而且巡捕房又已備底,另有照片口供為證,倘若就此虎頭蛇尾而草草了事,恐怕一來不能服眾,二來英人長官那裏更是難以交代。”馬程保道:“那依照鄭探長來看,事情該如何收場才好?”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只要方法合情合理,馬某必然答應照辦。”鄭鮑道:“他們都還是學生,涉世未深,也不多做深罰,便只追究主謀責任。將主謀拘禁十天,並責令一干人等今後不準再插手此案便可。”
馬程保本以為鄭鮑只是藉機敲些竹杠,所以才會說什麼“合情合理,必然照辦”的話,意思是“只要你提的數字不太過分,一定照數送上”,卻全然不料鄭鮑竟然說出這樣的辦法,他當然曉得那主謀就是馬淑盈,而自己方才又將話說的滿了,饒是他平時見慣風雲,這時也不禁有些局促,道:“這個……這個……恐怕……”鄭鮑見狀,追問了一句:“如何?這不過是小小懲戒,馬先生不會有意見吧?”不待馬程保說話,馬淑盈卻搶先說道:“行啊!鄭探長這辦法是不錯的!”
這話一出,不僅鄭鮑覺得意外,連帶在場眾人也都是一陣驚訝。鄭鮑只以為馬淑盈良心發現,卻不想她轉身面對着自己的同學,故作沉思狀,問道:“你們都回想回想,這主某人究竟是誰呢?”那些學生聽她這麼一問,都先是一愣,隨即便有一個女生領悟了過來,連忙指着一個男生道:“是他!是他!主謀人是他!”她指着的男生,正是鄭鮑親自審問的張舫。這女生一領頭,其餘人也都跟着喊了起來:“對!對!就是張舫,全都是他帶的頭!”那張舫一見這情勢,頓時大急,連忙辯解道:“不是……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馬淑盈扮出一番大義無私的模樣,說道:“唉!我說張舫啊……你平時就是不老實,總是出這些歪點子,還叫大家跟着你一同搗蛋。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么?這主謀不是你……難不成還是我么?”那張舫見着馬淑盈的模樣,頓時臉如死灰,竟是一下跪在地上,哭求道:“我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我真的……我真的……我……我要是我坐了牢,學校就會將我開除。我家窮,我爹娘是賣了田地來供我出來讀書的,若是我被開除了……他們……他們……嗚嗚嗚……”
那些學生或是站在馬淑盈身邊,神情漠然,不去理會眼前的一切,或是將頭扭了過去,不忍心去看他,但終究沒有一個人出來為張舫說一句公道話。馬淑盈得意的一笑,對着鄭鮑道:“鄭探長,現在主謀已經找出來了,你就把他抓起來,其他人都可以走了吧?”鄭鮑看着馬淑盈,心中五味陳雜,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