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往事
華老四謹慎的把門窗都關好,並將梁文秋帶到裏屋坐下,話題未開,先是長嘆了一口氣,道:“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前幾天為了小華的傷翻箱倒櫃的到處找錢,也許這輩子都想不起來。那大約是……大約是……”他撓了撓頭,繼續道,“唉……倒底是哪一年的事我也記不清了,反正是兵荒馬亂的年頭,你大概也才生出不久,還是個小毛頭。那個時候孫文正帶兵鬧起義,和清軍打的是昏天黑地的。你老哥我還正年輕,一人在杭州討生活,眼見這仗越打越近,清軍還不時的城裏亂抓壯丁,心中實在怕的很,只想趕緊回來,於是和幾個朋友約好了在晚上偷溜出城。一開始還很順利,但是後來被一群逃難的人衝散了,我就和另外兩個人一起跑。我們也不敢走大路,儘是選那種荒山小道,白天躲在草叢或者小土坑裏睡覺,晚上摸黑趕路。這樣一連跑了十幾天都沒什麼事,又見離上海也已經不遠了,所以就漸漸放鬆了警惕,加上晚上走路又不太方便,就變回了白天走路,晚上睡覺。”
“可是想不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就迎面碰上一隊清軍。其實那隻不過是一隊散勇,從陣上脫逃出來后,藉著手中的那點刀槍干起了搶劫的勾當。當時我們哪裏想得到這些,只以為是來抓壯丁的,嚇得各自分散逃去,那些清軍就追。跟在我後面的有三個人,眼看我就要被他們追上的時候,忽然有一輛馬車從旁邊經過,那趕車的竟然是個洋鬼子,而那馬車的一隻輪子已經破了。可那洋鬼子非但不理,反而還不斷的拿鞭子抽打馬匹。那車子越跑越快,突然在一塊大石頭上顛了一下,那破輪子當場就被震碎,馬車立刻倒向一邊,那洋鬼子也從車上摔了下來。那些散勇就不來追我了,都朝那洋鬼子沖了過去。”
梁文秋插口問道:“為什麼他們要跑到洋鬼子那裏?莫非是去救他?”華老四搖頭道:“老弟你可想錯了!那些洋鬼子在城裏是作威作福的,但是在荒郊野外,又是單身一人,誰還怕他?那些散勇是想去看看洋鬼子身上有點什麼值錢的東西,還來管我這個窮光蛋做什麼?”梁文秋點頭道:“原來如此!”華老四繼續說道:“這洋鬼子也看出來那三個散勇不懷好意,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把手槍。只聽砰砰兩響,當先兩人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地死了,第三人連忙趴在地上,用長槍還了一槍。那洋鬼子慘叫一聲,似乎是中彈了。那散勇見了,站起身來繼續向那洋鬼子走過去。就在這時,突然又是一聲槍響,反而是那散勇先死了。”梁文秋道:“莫非是那洋鬼子一開始裝死,引了那散勇自己站起來,然後再給了他一槍?”
華老四道:“老弟說的雖然還有些不對,但大致也差不多了。我當時只想着自己逃命要緊,根本不敢過去看那洋鬼子的死活。但是那洋鬼子卻發現了我,向我招手讓我過去。我本來要跑的,但又怕不聽他的話,他就要用手槍打我,沒辦法只好向那洋鬼子走過去。可誰知道在經過一名散勇的身邊時,那散勇竟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腳,原來這傢伙只是腹部中彈,一時還沒死透。我當時可害怕了,就順手抄起一塊石頭,向那人的頭上砸去。一連砸了三、四下,直到那人再也不動了為止。”
梁文秋故意作出一副凝重的表情,道:“哦?原來你還殺過人!雖然時間已經久遠,但終究是做過的,等會少不得要與我去巡捕房走一次。”華老四在剛才說到自己殺人時,已是臉色發白,又聽了梁文秋這樣一番話,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連忙道:“這……這……這……老哥哥我當時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殺了那人,只怕自己反倒要遭殃。老弟你可不能……不能這樣啊!”梁文秋哈哈一笑,道:“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你怕什麼?”華老四雖然早已想到梁文秋是在說笑,但自己終究心虛,總是要等他親口說出來才能安心,他長舒了一口氣,卻已經是滿頭大汗,道:“老弟你這玩笑開的可有些過分了!”說著,拿起一塊手卷,將額上汗水擦去。梁文秋問道:“那後來又如何了?”
華老四道:“後來我跑到那洋鬼子身邊,只見他倒也不是真的用計,他的確中了那散勇的一槍,正打在右肩,那傷口血肉模糊,半邊衣服都被染紅了,最後那一槍也是掙扎打出來的。那洋鬼子自己扯下一塊布,將傷口包了,然後氣喘吁吁的和我說話。”梁文秋道:“想不到這洋鬼子還會說中文,他都說了些什麼?”華老四擺手道:“他會說個屁,三句里有兩句不曉得在講什麼,還有一句也是斷斷續續的,也就聽清楚幾個字,好像是要拜託我什麼事情。然後這洋鬼子就將這圖交給我,嘴巴張了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大概是不知道中文該怎麼說了,最後只好來了一段亂七八糟的洋文。我卻也聽不懂,只好與他大眼瞪小眼。”
梁文秋道:“按你這樣說,我們也只曉得這圖對這洋鬼子來說很是重要,又如何能斷定就是藏寶圖呢?”華老四道:“我這不就要說到關鍵的地方了么,你別總是打岔好不好!那洋鬼子見我聽不懂,也是一陣苦笑,然後手指重重的點了點那圖,連說了三、四個‘錢’字。這‘錢’字我當然是聽得懂了,心想莫非是他見我剛才幫他殺了那散勇,所以要給我點賞錢?那是時間緊迫,我只怕餘下的清兵又追過來,也不管那上面畫的是什麼,趕緊先將圖收好,又不忍心將這洋鬼子一人丟下,便要去扶他一起走。誰曉得這洋鬼子突然拿起手槍指着我的頭,我嚇了一大跳,連忙將那圖拿了出來,交還在他手裏。可是這洋鬼子卻又將圖塞進了我的口袋,另一手指着一邊的小路,好像是讓我快走。我一開始不敢走,但見他神色越來越嚴厲,也就大着膽子跑了開去,直到躲進一片小樹林后,都沒聽到槍聲,懸着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後來我平安的回到了上海,將圖拿出來仔細看了,見上面畫的竟然是一副地圖摸樣的東西。我就心想,既然這是一個地方,而且又和錢有關係,當是一張藏寶圖不錯了,心下着實一番激動。但是卻無論如何都弄不清到底指的是哪裏。時間一久,這事情就漸漸忘卻了,直到最近才又再找了出來。”
梁文秋聽完,閉眼回想這一切,只覺得如按華老四所述分析,這紙上畫的也只有藏寶圖這一種可能,也就認同了他的說法,道:“既然這是一張藏寶圖,那是十分重要的東西。而你當時也只是自救,並沒幫他什麼大忙,隨意送你點小錢就能打發了,卻為什麼要把這麼一樣重要的東西給你?那洋鬼子後來又如何了?”華老四搖頭道:“老哥哥我又不是笨蛋,你說的這些問題我老早就已經想過,卻始終都搞不明白。至於那洋鬼子,在我跑到樹林后也回頭望了望,隱約見他離開了那馬車,然後獨自走遠,下落如何就不知道了。”
梁文秋點了點頭,眼睛又瞟到了那藏寶圖上,暗想:“這小小的一張紙上,究竟隱藏了怎麼樣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