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怪的謀殺案

第二章 古怪的謀殺案

一名死者,作為案中的中心人物,最鬱悶的事情莫過於死得被人稱為"古怪"了。這是因為,他的死有些令人哭笑不得。那天晚上大概十點左右,死者吳剛洗了澡,打扮得整整齊齊要出門去,天知道他要去哪裏,要去幹什麼,反正不會是晨練。他家住在三樓,朝南,有個大露台,在這種炎熱的夏天晚上,最愜意的事情莫過於光着膀子坐在露台上喝茶聽收音機了。值得放棄美妙時光而出門,想必他是真的有要緊的事情。

康東生是他的生意合伙人,案發後,他說,其實他是約了吳剛在"天鵝酒吧"見面的,見面的目的並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他們的合作發生了嚴重的摩擦。警察小劉問他有多嚴重,他恨恨地說:"我都恨不得他死掉。"小劉笑着問:"現在他死掉了,最高興的人是你么?"

康東生傻眼了,知道失口,訕訕地說:"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人嘛,生氣了就愛說氣話,其實他人挺好的,挺好的。"小劉看着他說這話時的扭捏做作,一陣噁心,記得他老婆曾和他講過這樣的話:"我爸說不能嫁給生意人,因為他們太虛偽和噁心了,所以啊,才便宜了你,嫁給你這個小警察了。"

小劉在紙上將"康東生"三個字畫了個圈,這裏面有幾層的意思,第一是這個人有動機,第二是這個人已經被排除了,因為他沒有作案時間,最後一層意思是感謝世界上有了這個人的參照,讓他能娶上老婆。

那天晚上康東生在酒吧里喝了一晚上的啤酒,和相熟的陪酒女傾訴衷腸,一直到半夜一點鐘,沒等到吳剛,打手機也沒人接聽,後來又關機了,他紅着眼睛咒罵著,說了很多胡話和氣話,好在這裏的陪酒女職業素質不錯,一直笑臉相陪,價格還很公道,一晚上陪喝陪說只收五十元。也許是價格太公道了,不管小姐們怎麼暗示,康東生就是不會帶她們出台。他覺得,怎麼也得帶個五百價位的,他已經是資方,不再是勞方,不能與勞方共享女人。

陪酒女國語不標準,小劉一直沒搞清她到底叫"小芳"還是"小菲",不過,她和她的姐妹們都明確證實了康東生講的是實話,並且願意在證詞書上簽字畫押。一起走出公安局后,康東生對勞方女人有了新的敬意和親切感。

吳剛一出家門,才走下半層樓梯,就被突然閃出的人影嚇了一跳,不是他膽子小,是因為那人靠得太近,有一股撲面而至的威力,剛要女人般尖叫一下(註:在受到突然驚嚇時,男女反應是一樣的,稱為人的本能,不是稱為女人的本能),便覺得肚子上一熱,或者是一涼(註:熱還是涼,各種小說的描述都不同,這是由於作者都是通過想像,並沒有親自感受過)。然後他低頭一看,血是噴涌而出,看來行兇的人動作還是蠻利落的,刀子進得快,出得也快。

那一刻,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死掉了,兇手什麼時候跑走的,他根本沒意識去關注,這個道理很簡單,人只有在自身安全得到保障的時候,才會去關注別人,哪怕別人正在謀殺自己。

肚子上中一刀是不容易致命的,在這裏我為吳剛惋惜,他本性里的自私讓他只關注自己,如果活過來了,想指證兇手也沒有辦法了。還好,他死掉了,但法醫說他不是死於這一刀。

據說人在臨死的時候,立刻閃現在腦海的人是他最愛的人,通常是老婆孩子之類的,會想到父母的很少,因為父母是最愛他的人,而不是他最愛的人,多麼無奈的人類之愛啊。

吳剛還沒有孩子,卻有兩個女人,一個是老婆,一個是情人,和老婆關係一直不錯,因為情人還沒有曝光,和情人關係也不錯,性生活很激情。到底這個時候他想到了誰,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如果他想到的是情人,那麼這個時候他的情人柳菲菲正在家裏疊衣服,準備和他永浴愛河,愛河是浴不成了,但起碼這一刻,這個女人是值得想的,她已經和老公攤牌好幾天了,老公的憤怒期也過去了,基本同意離婚給她自由,不給又能怎麼樣呢?戴綠帽不可怕,可怕的是摘不去綠帽子。能迅速摘掉,最短的時間內將損失降到最低,符合經濟學原理。

如果他想到的是老婆,這就有點複雜了。事實上,十年來,他老婆都很愛他,也委身給了他,給他做飯,給他洗衣,沒給他生孩子那是他的原因,在他困難的時候,還從娘家給他拉了資金做生意,直到現在,都不能懷疑他老婆不愛他,可是,這一刻,他老婆卻和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在某家賓館的一間客房裏,沒錯,這對男女開了這間房,就是為了干齷齪的勾當,雙雙背叛他們法律上的婚姻。這次的勾當說來有些兒戲,誰也不知道對方長啥樣,也不知道對方床上技術如何,他們的目的就一個,要出軌,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

下午,吳剛老婆,也就是伍青,這個中年胖女人接到這個男人電話,五個小時後走進這個客房,她經歷了一種什麼樣的掙扎和洗禮,只有她能體會,各位有興趣體會,就非得模擬過程了,這可不容易,首先要讓你的另一半出軌,然後你被蒙在鼓裏兩年,然後有一個神秘人將所有證據錄音擺在你面前,最後,必須這個神秘的人提出願意與你一起報復性出軌,你還必須頭腦發熱迫不及待,太複雜了,但總會有人撞上這樣的事情,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嘛。

情人柳菲菲也被警察傳了話,她除了哭,還是哭,事實上她能說出什麼所以然呢?她與死者的交往本來就是秘密的,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並且馬上就要奔向幸福的明天了,對警察小劉來說,柳菲菲提供不了線索,她也有不在場的證據,並且她完全沒有動機,所以,從她嘴裏套不出什麼也就算了,讓她回家哭去,省得吵着同事們。

吳剛的妻子是個嫌疑人,動機當然有,多年感情發現被騙了,女人容易衝動嘛,頭腦一熱,有什麼干不出來的?總能在八卦新聞里看到"紅顏一怒剪命根"的人間慘劇,這已經足以證明女人在某一瞬間會變形為超人金剛撒旦怪俠一支梅。

警察小劉首先表示了對她婚姻不幸的同情,也婉轉問她:"你恨你丈夫么?"伍青冷哼了一聲:"我恨他什麼?他不是死了么?"

"死之前呢?"

"我知道他肯定會死。"

小劉一怔,彷彿破案的曙光突然射進窗口,難道這就開始自首了?

"你知道他會死?"

"人總是要死的嘛,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窗子悄悄關上了,曙光又擋到了外面。

"那麼,昨天晚上你下班后,去了哪裏?有誰可以證明?"小劉公事公辦的口氣問。

"我沒有殺他,也不想殺他,殺他有什麼用呢?你別問我,我是去了一個地方,也有人一直在場,但是我不能告訴你。"

小劉為之氣結,看着伍青一本正經的樣子,並不像一個有幽默感的女人,起碼這身材就不像,他頓了頓,想起自己被局長點名表揚過脾氣好,有耐心,便很耐心地解釋:"你必須告訴我們,這是辦案程序,當然,我們也肯定會為你保密,如果你不說,那麼你就是重大嫌疑人,我有權在24小時內把你留在這裏。"

"24小時?那不行,"伍青抗議,"明天廠里國慶節綵排,我是合唱團的,不去會扣獎金的。"

小劉突然高興了,忍不住笑意漾起,說:"那你就告訴我吧,然後你就回家睡覺,我就去問你的證人,如果他證明了你說的是實話,明天你就可以綵排,如果不是實話,明天我們又會請你回來,你又不能綵排了。"

小劉暗暗驚訝自己有繞口令的天分,手裏的鋼筆在輕輕敲着桌面,彷彿給這段繞口令打拍子。突然,伍青說出了一個名字,然後說:"你去問他,他會告訴你的,我和他在一起,在賓館開房,睡到天亮。"

小劉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伍青說的名字和他無意中眼睛看着紙上的一個名字完全吻合,並且這兩人竟然昨晚在一起睡到天亮,難怪伍青被請到了公安局才知道她老公死了。

"你是說,你昨晚和曾學軍住在一起?你們認識多久了?"

"剛認識。"

"剛認識是指多久?"

"五小時吧。"伍青掐指算了一下。

"五小時就睡在一起?"

"那又怎麼樣?反正要睡在一起,認識一年和一小時有區別嗎?想睡就睡,誰也管不着。"

"這倒是。"小劉無法辯駁,這事來得太怪異,莫非這案子與桃色事件無關,不是情殺?關於感情,可能只是一個換妻的遊戲而已。

"你們是在報復吧,是誰提出報復的呢?"小劉興趣盎然。

"他提出的,我覺得挺好。"

"是挺好,"小劉繼續套着話,慢慢遠離了案情,露出他八卦的一面,"理由就是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嗎?"

伍青突然不說話了,怔了好一會兒,突然掩面痛哭起來。

警察小劉耐心十足,讓她慢慢哭着,自己琢磨着紙上的名單,在曾學軍的名字上也畫了個圈,此兩人都不在場,與本案無關了。

伍青走後,小劉和隊長報告了一下進展,隊長卻指出了一個有極大可能的推理:"為什麼不能是此兩人合謀殺了吳剛,然後互為不在場證人呢?你覺得僅僅是為了報復而認識五小時就上床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在這種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依我之見,情慾不容易發生,殺人慾望倒是膨脹得很,兩個受害人待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怒火會倍增,怒極攻心,邪念頓起,估計下手的是曾學軍,男人膽大,殺情敵也下得了手,伍青就是一個策劃合謀人,事後幫忙掩飾,你覺得有道理嗎?"

小劉覺得非常有道理,頻頻點頭,仰慕之心又起,決定馬上傳訊曾學軍。

曾學軍神情很沮喪,小劉試圖揣測對方心態,一個男人綠帽還沒摘下的時候,有些沮喪是很正常的,但關鍵昨晚他也報復了,就不應該太沮喪。假如報復行為是隊長說的殺情敵,應該興奮,即使進了公安局也應該是慌張,如果如伍青說的,春風了一晚,那就應該是喜氣洋洋了,總之,怎麼也不應該是沮喪。

"曾先生,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需要你配合據實回答,可以嗎?"小劉職業素養不錯,在定罪前,他面前的所有人都是無罪的,應該以尊重的態度,現在警察學校都加開了這一節課程。

曾學軍沮喪着答應。

"那好,請問你認識被害人吳剛么?"

"認識。"

"你是怎麼認識的?"

"其實也不認識,但我知道他,他搞了我老婆。"

"所以你恨他,是不是?"

"廢話。"曾學軍臉有些變形,心理處於不穩定狀態,小劉注意到了這點。

"吳剛昨晚在家門口遇害,你知道么?"

"剛剛才知道。"

"那麼,由於你存在殺人動機,我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昨天晚上十點鐘左右的去向及證人。"

"伍青不是都說了么?"

"你剛才見過伍青了?"小劉非常奇怪,剛才他是將他們分別請在不同辦公室待着的。

"她給我發了短訊。"

小劉又氣結,他第二次輸給了被傳訊人,"能給我看看短訊內容么?"

"算了,我告訴你吧,她說昨晚的事都告訴你了,如果傳出去怎麼辦?"

小劉哭笑不得,只好再次重申:"我們有保密紀律的,那麼,你能再講述一遍么?"

曾學軍有些不滿地看看小劉,從小劉堅決的眼光里讀懂了他必須重述,只好說:"就是那樣,我下午打電話找到伍青,把我錄到的那對狗男女的對話給她聽了,也把事情經過講了,然後兩人就在電話里罵了些狗男女的話,我當時頭腦發熱,提議我們也去開房睡一覺,她就同意了。"

"你怎麼提議的?"

曾學軍又不滿地看看小劉,最後還是妥協了,只是口氣不太友好:"還能怎麼提議,我就直說,你老公睡了我老婆,你也讓我睡一次,反正我也要離婚了,你老公也不會和你過了。"

"她怎麼說?"小劉聽得挺來勁。

"這娘們比我狠,她說,對啊,你老婆睡了我老公,我也睡她老公去,說吧,去哪開房,我下班就過去。"

"然後呢?"

"然後?開房等她唄,然後她就來了。"

"然後呢?"

"然後就……"

小劉見他停住了,誘導道:"在公安局要據實講述,不能有所隱瞞。"

"好吧,"曾學軍下了決心,道,"伍青那娘們沒說實話。"

小劉暗自一喜,八卦一下,果然有料,那擋着曙光的窗子又眯開了一條縫。

曾學軍放開了心態,便很詳細講述了他們洗澡后發生的事情,伍青用浴巾裹着肉乎乎的身體出來的時候,曾學軍的確很衝動,所以也很主動,但是一碰到她的身體,伍青抖了一下,推開了他,幽幽地說:"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

"那怎麼做?"曾學軍委屈道。

"他們背叛了良心道德,我們也要用背叛來報復嗎?"

"這叫以牙還牙。"

"可是,我的牙不尖,怕咬不了人卻傷了自己,如果他不再愛我,我願意離開,這個世界總會有愛我的人,如果你老婆更適合他,我也願意給他幸福,因為……因為我還愛他。"說完這句話,伍青趴在床上,抽動着碩大的身體抽泣着,這情形和這番話讓曾學軍無比沮喪,他妒嫉吳剛,女人都愛他,也更恨吳剛,可是,他能怎麼樣?他並不是一個邪惡的人,他不會去強姦伍青,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身體被抽得乾乾淨淨,有一種虛弱到能飄起來的境界。

後來他們都穿好了衣服,靜靜躺在一張床上,兩人聊了很多話題,有時還聊到了學生時代的夢想和浪漫,都覺得對方很可笑,過了十年可笑的生活。

這一晚,誰也睡不着,誰也沒碰誰,就這麼聊了十年來想聊卻沒有機會聊的一切話題,早上分別的時候,兩人都相信,這個夜晚不可複製,一輩子只會有一次,但是已經足夠了。

小劉試圖想將曙光的窗子完全打開,卻無力地看着它慢慢合上,不管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但是這個時候,感動了他,非常莫名其妙,他突然有一種嚮往,如果老婆也出了軌多好,他也許可以和老婆出軌的男人的老婆也擁有一個這樣的、不可複製的夜晚。

不過,他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並暗暗鄙視自己。

當天晚上,小劉就證實了曾學軍故事的可信度,起碼他們倆人真的一晚都待在那個房間裏,有服務員可證實,還有賓館的閉路電視帶子證實,人證物證俱在,隊長錯了。

警察小劉的排查名單上所有人都被畫上了圈圈,圈圈其實是一個句號,每一個句號彷彿都在嘲弄着他——"看,你拿我沒招了吧。"

死者吳剛,是一個企業法人,想必還有更大的圈子,按岳父的看法,他也許會得罪更多的人,因為生意人接觸的人總是太多,牽扯到利益的事也會很多,就像破案的方法也總是有很多,時間排查是其中一個,動機排查也是其中一個,方法雖然老土俗套,卻總是很有用。此時小劉卻覺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寸草不生的沼澤地,手裏什麼也抓不到。

隊長聽了彙報,又適時地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小劉啊,我發現你總在案發時間上鑽,也許,你可以將調查的時間擴大一些,看看圈圈裏的人在案發前幾個小時都在幹什麼,因為這些人都是死者身邊最接近的人,也許就可以扯出點線索來呢,還有,證人說的每一句話都要去證實,比如他們和誰通過電話,可以去電信局查查是否確實,他們坐了哪路車去哪裏,可以去公交公司證實,大海撈針,是因為裏面有針可撈嘛。"

小劉聽完指示,帶着仰慕的心情重新撲進了調查中。他一一將圈圈裏的人又都請回了局裏。

案發前四小時,柳菲菲的確發生過不尋常的事情,她整理了一天的屋子,到了傍晚六點多鐘,估計曾學軍不會回家了,這段時間她也沒再為他做飯,他也沒再回家吃飯。於是,柳菲菲想去找吳剛,電話沒打通,她想這時間吳剛通常還在公司,自己先出門,路上繼續打電話。

事實上,她找吳剛並不只是吃個飯,還有一件另外的事情。剛才她整理東西的時候,看到桌上曾學軍的隨身聽,通常曾學軍很少去用這玩意兒,他並非一個音樂愛好者,於是她好奇地聽了一會兒,於是她聽到了可怕的一段,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丈夫會突然知道了她和吳剛的事情,不過這個事情她已經不用害怕了,反正離婚的事也談好了,而女性的偉大在此時得到了印證,柳菲菲想到了這事必須儘快告訴吳剛,他公司里出了內奸,隨時有可能害他,因為這段錄音是在吳剛辦公室錄到的。她深深地為心愛的情郎擔憂。

出門的時候,遇到了同樓的顧大嬸,閑聊了兩句,走出大院門口,站在路邊等出租車。這條路是新修的,很闊很直,卻由於地處邊緣,客源少,出租車也不愛往這裏跑,等了半天,出租車沒等到,卻突然飛過來一輛摩托車,騎車的小青年向她兜生意,她當然不願意坐摩托車,不安全還容易將頭髮搞得亂七八糟。所以她沒怎麼搭理他,那小青年覺得很沒趣,突發奇想,幹了件很有趣的事,他左看右看,周圍沒人沒車,突然伸手搶過柳菲菲的坤包,加大油門呼嘯而去,扔下後面尖叫跺腳的柳菲菲。

"你報警了嗎?"小劉問。

"報了,顧大嬸陪我去的派出所。"

小劉馬上電話證實了這件事。

吳剛的另一個女人,老婆伍青白天一直在單位上班,下午四點接了曾學軍的電話,這個電話持續了四十分鐘,因為曾學軍在給她放一段長達三十分鐘的錄音。

掛斷曾學軍的電話后,隔了半小時,伍青撥通了康東生的電話,伍青問他:"康東生,你老實告訴我,上周二吳剛那王八蛋是不是去上海出差了?"

康東生說:"應該是吧,你知道吳總的去向是不需要通知我的,但是……"

"但是什麼?"

"我好像聽司機小華說,他周二晚上接到吳總的電話,還去送了什麼給吳總,這個我明天回公司再問問,不過,伍姐啊,我是不是不太方便去打聽吳總的事啊。"

伍青啪一聲扣了電話,這就足夠了,她並不需要什麼確切的證據,因為那段錄音里就有司機小華送到了東西后的聲音。

再後來,下班了,伍青便直接去了賓館。

小劉從電信局的傳真里證實了這兩個電話的時間和號碼。小劉在相關號碼上畫了紅線,他不想總是麻煩電信局,於是順帶報了紅線上的號碼,讓電信局把前一天的通話記錄一併傳真過來,一會兒總要用上的。

沒想到,傳真剛接收完,小劉就發現了一個讓他極其意外的事情。於是他馬上傳訊康東生。

康東生還沒有趕到公安局,暫時聯繫不上,小劉馬上安排人手,直接去他家找,找到就直接請回局裏來。然後,他傳訊了曾學軍。

康東生這個時候正在家裏,並且坐立不安,從公安局回到家后,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電話那頭先播放了一段錄音,裏面竟然是他的聲音,內容令他冷汗直冒。播放完錄音后,出現了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告訴他:"康老闆,如果你想這事沒人知道,你想得到這個錄音,馬上去提出你承諾的二十萬出來,一個小時后我們交易。"

康東生想了一下說:"我根本記不起什麼時候承諾過這件事情。"

"哈哈哈,這個你放心,公安局會證實裏面的聲音的確是從你喉嚨里發出來的。"

"二十萬太多,我拿不出來。"

"那你有多少?"

"最多兩萬。"

"不行,差太遠了,要知道,我干這事可不容易,抓住要殺頭的,至少……至少十萬。"

"十萬我也沒有。"康東生一邊拖延時間,一邊緊張思索對策。

"你什麼意思啊,信不信我真的把錄音寄給公安局?"

"那你也得殺頭。"

"我寄完就跑,不不不,我不用跑,誰會想到是我乾的呢?"

"可是我根本沒有十萬,那話是我喝醉了說的,我就沒想過真的要找人殺吳剛。"康東生回憶起來了,昨天晚上他在酒吧和小姐們在酒後發狠講過些亂七八糟的狠話,當時只是為了泄憤罷了。

事情是這樣的,他晚飯的時候就喝了不少酒,到了酒吧,時間還早,好幾個相熟的陪酒女都圍着他打情罵俏,他卻心事重重,小姐們關切地問他有什麼心事,他突然狠狠地說:"媽的,你們在這兒上班能掙個屁錢,有膽的去把湖濱花園2號303的男人給宰了,我給你們二十萬。"小姐們都知道這是醉話,嘻嘻哈哈地說:"好啊好啊,我最喜歡殺人了,不過,我們用刀子還是用棍子啊?"另一個小姐回答說:"刀子吧,好不容易找根棍子回家自己用,哈哈哈。"

康東生見小姐們完全不當他的話是一回事,竟然當起真來,掏出一把名片往她們身上一灑,豪情萬丈地說:"媽的,這是我的名片,誰他媽宰了吳剛,打電話給我。"小姐們見他有些醉了,又有些客人進來,便相繼散去,一地的名片誰也沒去撿。

康東生萬萬沒想到,隔他兩張台坐着一個獨身的小青年,悄悄撿起一張名片,悄悄離開了酒吧。

後來他們在電話里談妥了價格。

康東生堅持:"十萬我也拿不出來,我賬上就還兩萬了,要不是給吳剛騙走錢,我也不會說那話啊。"

陌生人沉默了一會兒,可能分析出康東生講的是實話,便妥協了:"兩萬就兩萬,一小時後送到黃石大橋南邊,你站着,我會找你的。"

"黃石大橋太遠,能不能找個近點的地方,我還要去銀行,怕趕不及。"

"不行,"陌生人覺得這個不能再妥協了,他已經損失了十八萬,"就這麼辦,來不來你看着辦吧,我都打了一折了,你他媽還啰啰唆唆。"說完掛了電話。

曾學軍被警察小劉猛地問起:"你認識康東生?"

曾學軍搖頭:"不認識。"

小劉火了,把電話單一扔說:"你自己看看,昨天晚上,你還和他通了電話,五天前,你們也通過一次電話,這難到是偶然打錯了電話么?"

曾學軍撿起電話單仔細看了看,掐掐時間,突然拍拍腦門說:"想起來了,我見過他一次,五天前,不過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認識我,是他找我的。"

"他找你幹什麼?"

曾學軍的沮喪表情又浮現了上來,"就是他把錄音帶給了我,他說,你聽了就明白了,聽完后,我問他,你是誰,他說,你別管我是誰,只管這聲音是不是你媳婦的,我說是的,他問我會怎麼做?我說想宰了這對狗男女,他似乎很了解我,說我沒那個膽,但是可以教我一個報復的辦法,就是讓我去找伍青,還給了我伍青的電話,昨晚我順利約到了伍青后,就按他的意思,回他一個電話。"

小劉覺得腦子有些亂,康東生這個人物很不簡單,似乎每件事情都由他在背後操縱着,這麼看來,吳剛的死也一定和他有些關係。

"那個錄音帶在哪?"

"在我家的隨身聽里。"

"你現在回去取錄音帶,要知道,這可能是重要證據,我會讓局裏的車送你回去取。"

這時候,去找康東生的警察回來了,向小劉彙報說:"康東生找到了,不過現在他要去一趟東區派出所錄口供,我交待過了,錄完口供讓派出所送他過來局裏。"

小劉詫異地問:"他又幹嗎了?派出所也找他。"

警察說:"我們到他家的時候,就見到門口圍了些人,派出所的警察剛到,原來康東生之前剛從家裏出來,便遇到一個摩托車搶匪,把他的包搶了,他說裏面有兩萬塊錢。"

小劉暗想,這些暴發戶沒事幹嗎天天包里揣幾萬元,活該被搶。

派出所由於有局裏的交待,口供很快錄完,將康東生及時送到了小劉辦公室。

"康先生,咱們又見面了,還有一些小事要你配合,希望你別嫌麻煩啊,呵呵。"

"不麻煩,不麻煩。"康東生事實上心裏焦慮萬分,他並不心疼被搶的包,一點都不心疼,就是焦慮去不了黃石大橋,不知道那個殺吳剛的兇手會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來。

"康先生,"小劉見他神情不定,問:"我們從電話單上知道,你和吳剛的情婦,柳菲菲的丈夫有過接觸,你認識他嗎?"

"認識。"康東生倒也爽快。

"你們昨天還通了電話,能透露通話內容么?"

"可以,"康東生此時已經沒有興趣去隱瞞什麼了,雖然他做的這事不是很光彩,但比起殺人主謀的罪名,這事可就無足輕重了,"吳剛用換股的方式,套現了公司的資金,被他投資期貨虧掉了,讓我幾乎血本無歸,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吵架,可是他也拿不出錢來還我,我氣不過,知道他有一個情婦,就想報復,偷偷錄了他和情婦的對話,給了情婦老公,就想讓她老公去報復吳剛。"

"你這事做得不地道嘛。"小劉對他如此爽快有些意外,一時不知如何問下去,便調侃了一句。

"我也是一時糊塗,就是氣壞了,不過我可沒想殺他,我要想殺他,我還用得着這麼拐彎抹角地報復么?"

"平靜平靜,康先生,我們也並沒有認為你想殺吳剛嘛。"

"可是……"康東生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

康東生心想不能再拖了,乾脆豁出去,"可是剛才我接到了一個電話,那人自稱是兇手,他還說是我指使他的,其實我只不過是在酒吧喝多了,說了些胡話,他就認為是我指使他殺人,還要我給他送兩萬塊錢報酬。"

小劉簡直要跳起來,毫無防備地突然就轉到了案情的核心裏來了,"兇手給你打電話了?所以你今天被搶的錢就是要給他送去的吧,你們約了在哪見?"

"黃石大橋,"康東生看看錶說,"還有三十分鐘,我們現在要去抓他嗎?"

"走,你坐另外一部私家車,到了那裏就按兇手說的做,我們會監視着。"

黃石大橋車流密集,康東生孤零零一個人提了個大包,這個包是小劉爬山用的,臨時充了道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偶爾也有些人從他身邊走過,可是接頭的人一直沒有出現,過了約定時間一小時了,小劉決定收隊,兇手是不會再出現了。

回到局裏,門房送來一個郵件,上面收件人的姓名非常有意思:"吳剛案子調查組收。"

回家取錄音帶的曾學軍把家裏翻了個底朝天,旁邊還有護送的警察冷眼看着,就是沒見到他那部心愛的隨身聽。

曾學軍不斷重複着:"我明明放在這裏的啊。"結果是明明的事情一點都不明朗。

他當然找不到,因為隨身聽已經被柳菲菲取了去。

曾學軍又很沮喪地隨着警察回到公安局報到。小劉見他一如既往的沮喪表情,好心地安慰他說:"沒找到吧,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曾學軍無比驚訝地相信了世界詭異的另一面,他絞盡腦汁找不到的東西像變戲法似的到了小劉手上。"就是它,就是它,你從哪裏來的?"

"有人寄給我的。"

"誰?"

"我也正在找他。"

小劉招呼康東生和曾學軍一起,說:"來,我們一起聽聽裏面都有什麼?"

錄音機里一共有七段,五段是流行歌曲,一段是吳剛與柳菲菲的對話,一段是康東生的酒話。

"案情已經很明朗了,讓我們來看看這位兇手昨天的經歷吧。"

兇手是一個擁有摩托車的小青年,他很無聊,因為沒有工作,但他應該有些不太穩定的收入,比如非法營運,也常常有些外快,比如搶劫。他是一個有道理,有勇氣的人,他想擁有二十萬,也敢去殺人。

昨天傍晚,他經過曾學軍的家門口,本意是想非法營運,後來搶了柳菲菲的包,裏面據說有一千多塊錢,還有一部隨身聽,小青年一下收入了這麼多,想奢侈一回,去了康東生去的酒吧,不小心就聽到了一個發大財的機會,就是這個第二段錄音,他很聰明,用隨身聽錄下了證據,然後撿了名片,接着按康東生提供的地址,摸上門去,沒想到吳剛正好從家裏出來,小青年順手就給了一刀,但這刀只是捅在肚子上,小青年膽怯,也沒再捅第二刀,估計是個新手,嚇得趕緊跑了,事情來得太突然,走得也快,所以現場也沒有留下什麼有力的證據。

吳剛事實上沒有死,他想爬回家去自救或者報警,當時血流得很快,他迅速虛弱下來,根據現場的血跡和他自己的腳印可以分析出,吳剛爬到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看到了家門,心一急,腳下被自己的血滑了一跤,身子往後一仰,竟然又摔了下去,這一次是致命的,他的後腦重重砸在地上,引起頭顱內出血,以致死亡。

這個小青年今天得知吳剛已死,便打電話向康東生索要報酬,這裏我很佩服康先生的砍價能力,從二十萬砍到了二萬,一會兒康先生還要向我解釋一下,你既然不是存心要買兇殺人,為何還要砍價,還要取了兩萬去見兇手,假如你不是出門被搶,你會真的給錢對方買回錄音么?

兇手不知為什麼後來沒在黃石大橋出現,難道他看出了什麼破綻?後來又將錄音寄給了我們,難道是他不想要錢,只想報復康先生?康先生本意也是要送錢給他的啊。據我推測,這兇手其實並不笨,據康先生被搶的目擊證人提供的線索,搶劫康先生的摩托車與柳菲菲描述的摩托車是同一輛,那麼,這個兇手約的黃石大橋是虛招,實招便是等康先生一出門,就先搶了包去,畢竟約見有風險,而搶包這事他是駕輕就熟嘛。

現在我只剩下一個疑問,兇手到底出於什麼想法,還要把錄音帶寄到我這兒,並且非常愚蠢地用了同城快遞,現在我們已經監控到了此人,不出意外,兩小時內就可以抓到他。

小劉剛剛講完,康東生坐不住了,憋了半天,決定將小劉的最後一個謎底揭開:

"我我……其實我的包里並沒有放兩萬塊錢,那只是一包報紙,我就是不甘心被敲詐,想去看看這個兇手是誰,我我我,我又沒想殺人,我幹嗎要給錢嘛!"

法庭上,柳菲菲指證出了兇手正是搶她包的人,這對兇手的量刑已經無足輕重了,只不過更加證實了小劉的推理正確。不過有意思的是,兇手的辯護律師特別敬業,提出了一條令人頭疼的理由來要求減刑,那就是,行兇人並沒有直接令死者致命,因此,罪名應該是傷害他人身體罪,不能按殺人罪量刑。

為了這個定罪問題,法庭反覆開了九次庭,不管結果如何,我們的法官們、律師們都體現了對生命和法律的神聖不可侵犯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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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電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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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怪的謀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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