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
吃飯的地方離艾瑪姐姐家不遠,丹增沒讓付強送他們,老頭和艾瑪牽着豬豬老中少三口決定慢慢散步走回去。
老頭饒有興緻地欣賞着市區繁華的夜景,不時停下來望望新起的大樓。
“兩年沒來,變化真大啊,這樓是剛起的?”
“是的,爸。”艾瑪有點心事重重。
“這麼快就都住滿了人,呵呵。”
“外國人外公,我長大了也買個最高的給你住吧。”豬豬突然插嘴說。
“呵呵,好啊,豬豬可不能騙外公喲。”丹增開心地颳了一下豬豬的鼻子。然後看了一眼旁邊默不作聲的艾瑪。
“艾瑪啊,爸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你那個同事?”老頭突然說。
艾瑪一驚,看着老頭遲疑了一下,“爸,看你想哪兒去了。”
“呵呵,老爸我一輩子閱人無數,不過這個人嘛,我還真看不出來,”丹增搖搖頭說。
“你是說蘇京嗎?你也認為他是個複雜的人?”艾瑪問。
“看不出來,”老頭還是搖頭,“有機會我也想見見他,這小夥子是個奇怪的人,他的眼神讓我想起一些人。”
“什麼人?”艾瑪驚訝地問。
“艾瑪,你也見過家裏那些去西藏朝拜的人吧,三步一跪拜,心無雜念,歷盡磨難,只是為了一輩子去一次心中的聖地,遠的甚至走上幾年,帶着家帶着孩子,無怨無悔,那都是些虔誠的人啊——”丹增滿懷敬意地說。
“是的,我見過,去西藏的路上也常常看得到的,我從小就佩服他們。”艾瑪回憶着說。
“嗯,”丹增點點頭繼續說:“我常常去給路過家門的朝拜者送食物,和他們交談,每一次看到他們那張刻滿風霜、寫盡艱辛的臉,我都會很激動,因為,他們都有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非常安詳,也非常明亮,閃着光芒,在他們的眼睛面前,每一個人都會感受到慚愧,然後自我反省,所以,每次和他們交談,都是對我心靈的一次洗禮啊……”丹增動情地說。
“是的,我想,這就是佛祖要他們去朝拜的意思,朝拜者其實就是佛祖的使者。”艾瑪也深有感觸起來。艾瑪記起小時候丹增每次去給朝拜者送完食物回來,就會一個人靜靜地望着湛藍的天空發獃,她每次忍不住想去逗他的時候,媽媽就會制止她。看來還是母親了解他啊。
“佛祖的使者,說得好,艾瑪,老爸我想了一輩子也沒給他們想個這麼好的名字,還是你悟性高啊,”丹增讚許地看着艾瑪說。
“謝謝老爸,”艾瑪笑了一下,“可是,爸,你告訴我這個,和蘇京有什麼關係呢?你認為他也象佛祖的使者嗎?”
“那倒不是,只是,我從照片里看到了他臉上的安詳神色,感到很熟悉,後來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些朝拜者。”老頭微笑着說。
艾瑪嘆了口氣,“老爸,你說得對,我也曾從蘇京眼睛裏看到了他對死去女朋友的那份虔誠,我感覺到了他相信他女朋友沒有死,並且還活在他身邊,這不是一般的信任,這種信任沒有理由,沒有雜質,是赤誠的,並且非常真實。”
“看來他已經影響到了你啊。”丹增說。
“是的,爸,從一開始他就影響到了我,我相信他,爸,你認為這個傳說會是真的嗎?”
“不知道,”丹增搖搖頭,“科學上來說會認為這是一種精神妄想症,但幾千年來,卻有很多人相信它。”
“是啊,付強也是認為蘇京患了妄想症。我總覺得用妄想症並不能完全解釋它。”
“傻孩子,這世界還有很多科學不能解釋的事。”丹增拍拍她的頭說。
“可是——”艾瑪固執地說:“那蘇京總不能就這樣一輩子吧,他已經很可憐了。”
“孩子,我們也許看到他很可憐,可是他卻是認為自己很幸福啊。就象很多人認為朝拜者很辛苦,也很痴狂一樣,可是他們內心的幸福感覺是我們沒有經歷其中的人永遠也體會不到的。所以說,幸福並不是我們所能看到的,而是存在於內心的一種感覺。你想一下,那個小夥子得到了他想要的愛情,他認為他們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還認為他可憐嗎?”丹增緩緩說道。
“爸,也許你是對的,那你說我還要不要幫他?”艾瑪問。
“你想幫他什麼?”
“我想讓他從這種狀態下解脫出來,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我這麼做對嗎?”
丹增想想了長嘆一聲,“唉——,孩子,你想做就去做吧,畢竟,人不能一輩子生活在夢想里啊。”
“謝謝你,爸。”艾瑪感激地看着老爸。丹增點點頭,沒說什麼,牽着豬豬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付強再次面對蘇京的時候,距離釋放他只有一個小時了,在這兩天一夜裏,他吩咐了同事不能讓他睡覺,用疲勞轟炸的手法讓他記起那天晚上的事。轟炸結果是他的同事們都疲勞不堪了,也沒讓蘇京回憶起來。
蘇京看到這次走進來的是付強,並沒有過多的意外,只是看了一眼就垂下了頭,他也很疲勞,剛剛一坐下快睡着的時候,又被人踢醒了。
“蘇京,你還想不起來八月五號是和哪個女人去開房的嗎?還是你不敢說?”付強一進來就厲聲喝問。
蘇京一動不動,根本就沒反應。付強也是意料之中,繼續喝問:“蘇京,既然你記不起來,那也沒關係,我再問你一個你記得起來的問題,你家裏白小小的照片是怎麼來的?”
蘇京抬起了頭,獃滯地看着付強,“那是小小送給我的。”
“什麼時候?”
“我從西藏退伍回來以後。”
付強想起資料里有記載蘇京曾在西藏短期服役的經歷,後來因身體原因提前退伍。
“她為什麼送你這個照片?這照片有什麼特別嗎?”付強見到蘇京已經開始清醒回答問題了,也放緩了口氣,這時候不能嚇着了他,只能從他的話里再找破綻。
“我曾送給她一本西藏買的書,她喜歡裏面的一個傳說,就把自己頭髮剪了一些綉在照片上送給我,她說她要是比我先死了,她也可以回來陪着我。”蘇京說到這裏,眼睛裏又恢復了一些光彩。
付強也注意到了他的細小變化,同時注意到他話里有死字,便開始設圈套耐心引導,“那麼,白小小現在已經死了,她回來了嗎?”
蘇京輕輕點頭:“回來了,她回來了。”
“白小小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付強微笑了一下說。
“在她死後不久就回來了。”蘇京的眼睛此時似乎看着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白小小是什麼時候死的?”
蘇京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睛也立即黯淡下去,他想了想痛苦地閉上眼睛:“死了,小小死了……”
付強這時又換了另一個問題,他覺得不能逼蘇京,這傢伙狀態很不穩定,“你知道白小小是怎麼死的嗎?”
蘇京痛苦得全身抖了起來,顫着聲說:“給人害死了,是給人害死了……”
“你知道誰害死了她嗎?”
蘇京輕輕搖搖頭,“不知道。”
“那麼你想知道嗎?”付強馬上又問。
蘇京還是搖頭,“不想,我不想,她已經回來了,我們都不想再提起了,已經忘記了的事,為什麼還要去提起它?”
“那麼,你回去問問白小小,是誰害死了她,好嗎?我們可以給她報仇啊。”付強耐着性子象哄小孩似的說。
“我為什麼要問她,我為什麼要讓她想起不開心的事呢?不,我不問。”蘇京抬頭看着付強固執地說。
“好吧,那你再想想,要是你不想讓你的小小白死的話,你就問她,問到了就告訴我,你可以回去了,回家去找你的白小小吧。”付強說完頭也不回出去了。
回到辦公室,付強找來幹警小畢,“小畢,都佈置好了嗎?”
“是的,我們找到的房子角度很好,那家人同意搬出去幾天,可以看到蘇京家裏的一舉一動,另外竊聽器也裝好了,老鼠爬過也能聽到。”小畢誇張了一下說。
“那就好,現在有人在那裏嗎?蘇京我已經讓他回家了。”
“有,小三一人在,這傢伙可能在睡覺,我馬上去打電話吵醒他。”
小畢走開后,付強打開電腦,準備起草一份正式成立專案組的報告,另外,他要求把罡縣的小章借調到市局加入專案組,原因是小章對此案最初的調查比較熟悉。
還沒交上報告的時候,付強給小章去了個電話,徵求他個人意見,在得到小章興奮的答覆后,他讓小章先別急着到市裡來,他明天親自到罡縣去。
監視蘇京的地方在他對面的樓里,窗與窗之間不過十米多一點,即使肉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付強感到很滿意。他在望遠鏡里觀察了一陣后說:“小三,蘇京人呢?”
“進房裏睡覺了,你要不要聽他的呼嚕聲?”說完小三笑着扭大了竊聽接受器的音量。
“關掉,”付強沒心思開玩笑,“剛才他回來後有什麼異常舉動沒有?”
“有啊,象個瘋子似地自言自語,”小三說。
“他說些什麼?”
“嗯……就象在和老婆說話一樣,什麼我回來啦,你餓了嗎?想我了嗎?都是這些。”
“還有其它嗎?”
“他有一些動作很奇怪,比如睡覺前我看到他拿着一個洋娃娃在對着沙發說話,然後又唱又跳的,沒多久可能太累了,涼也沒沖就睡了。強哥,我想他真象你說的那樣,精神有點問題。”
“不管這些了,你好好監視吧,反正就這幾天,把異常的東西全給我記下來,他出去的時候,除了在公司上班,其它時間你要注意跟蹤,他在戶外的舉動你要全部給我記錄下來,包括和誰見面,給誰打了電話,電話號碼多少,清楚了嗎?”付強再三叮囑。
“收到,”小三一個立正敬禮,大聲說。
離開監視室后,付強想給艾瑪打個電話,又怕碰釘子,就算了。心想等我找到蘇京的證據,看你怎麼說。
不過,付強不敢給艾瑪打電話,艾瑪卻自己打電話過來了。
“付強,你什麼時候還要去罡縣?”艾瑪第一句就問。
“我為什麼要去罡縣?”付強突然特別想氣氣艾瑪。
“哼,少裝了,你現在不是全力調查白小小的案子嗎?肯定要去那裏的。”艾瑪自信地說。
“那又怎麼樣?去也是很正常啊,這是我的工作,”付強因為是艾瑪主動打來的電話,膽氣壯了不少,他已經忘了剛剛不敢打電話給艾瑪的事了。
“我是說,如果你要再去罡縣的話,我也要一起去。”艾瑪說。
“你去幹嘛?你不用上班嗎?”付強奇怪地問。
“我這半個月做市場調查,天天出外勤,特自由。”艾瑪解釋道。
“那你去做你的市場調查吧,我這可是兇殺調查。”
“反正是調查嘛,我這個很容易糊弄的,別兜圈子了,你到底答不答應嘛。”
付強正想一口回絕,忽然想到讓她一起也不錯,除了可以順帶培養一下感情,也可以讓自己慢慢把她對蘇京的印象扭轉過來,別再受那傢伙矇騙了,於是說:“我明天上午就要去,不過是一大早哦,要不今晚你到我家來睡,怎麼樣?”說完得意地架起二郎腿抖了起來。
“為什麼要一大早?”艾瑪問。
“你忘了,我們上次沒找到那個劉文生,這次要早點過去找到他。”
“那好吧,既然早起了,你就再早起多半小時,過來接我,就這樣了,”沒等付強回過神來,艾瑪已經掛了電話。
“喂喂喂——***。”付強幹喊了幾聲,惱羞成怒地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