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青絲再現
唐春明靜靜地坐在黑暗裏,沒有開燈,也沒有開電扇。同學們都上課去了,他卻故意翹掉晚上的課,只為繼續實施他的秘密計劃。
寢室里的空氣悶熱而潮濕,唐春明想到白天在古墓里看到的種種,不禁倒抽一口冷氣。當鋪天蓋地的頭髮朝他蔓延過來,將他緊緊地纏繞在裏面,從鼻孔、嘴巴和耳朵里鑽進去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一種強烈的絕望和窒息,那時候他差點以為自己就死在那裏了。幸虧早有準備,依靠那一點殘存的信念拉着紅線走了出來。
看來“古墓血衣”的案子一時間沒有辦法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了,而剩下的一個可能揭開這一系列離奇案子的地方便只剩下——7號樓29層。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唐春明一看,是他那做警察局長的舅舅葉景龍打來的。葉景龍在電話里的聲音顯得疲憊不堪,他說唐春明要的7號樓的設計圖紙已經派人送過來了,讓他小心謹慎,注意安全。
電話剛一掛斷,寢室的門就“篤篤”地響了,反倒把黑暗中的唐春明嚇了一跳。他把門拉開的一瞬間,忽然微微一愣,黑漆漆的走廊里,竟然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就在他緊張兮兮地四處觀望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撫摸他的大腿,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不禁“哇”地一聲叫出來。
“哥哥,”腳下是一個看上去約摸五六歲的小女孩,扎着兩條長長的羊角辮,正吃着雪糕眼巴巴地望着他,“呶,叔叔讓我把這個給你。”
唐春明把小女孩懷裏的包裹接過來一看,不禁哭笑不得,那正是葉景龍幫他找到的7號樓的設計圖紙。他心裏暗罵舅舅糊塗,這麼重要的資料,怎麼能委託這樣一個小不點送來,剛才還以為門外沒人呢,白白把自己嚇了一跳。轉念又一想,也許並不是葉景龍的問題,這麼小的女孩根本不可能認得從警察局到寢室這麼遠的路,那也就是說,是舅舅派來的警員在宿舍門口把圖紙交給了這個小女孩,可這又是為什麼呢?難道說臨時接到了緊急任務?唐春明搖搖頭,改天一定要和舅舅好好核實一下這件事。
唐春明把那一大疊圖紙小心地在桌子上攤開,他是學土木的,這一類東西不難看懂。他發現整個7號樓1-28層的佈局是完全一樣的,甚至連30層也是如此,唯獨29層設計奇特,走廊扭曲盤旋,彷彿一座複雜的迷宮,和整棟樓顯得很不協調,他不懂法術,因而無法了解建築師的用意。
就在唐春明專心致志地研究圖紙的時候,他忽然感覺窗外有什麼東西在微微晃動。不知道為什麼,脊背上忽然“嗖”的一下,他緩緩地把頭轉過去,那是——那是什麼東西在外面飄來飄去?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張紙片旋轉着削開夜風,夾着尖利的呼嘯朝他的腦袋掠過來,唐春明下意識地往後一閃,“嘭”的一聲摔在地上。
等他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爬起來的時候,那張紙片已經穩穩地停在了桌子上。他湊上去一看,頓時手腳冰涼——紙上印着的,赫然是一個巨大的血掌印!
唐春明飛快地衝到窗台上,夜色迷濛,什麼人也沒看見。他拈着那張紙片,獃獃地站了許久。毫無疑問,這是一封恐嚇信,也就是說,兇手已經發現了他的行蹤,警告他再要多管閑事,便要對他下手了。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的調查方向,是對的,已經漸漸接近了事情的真相,不然兇手用不着如此緊張。
唐春明跟着叔叔辦案多年,可不是輕易便被唬住的人。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鬧鐘,時候差不多了,該行動了。
午夜。7號樓28層。
電梯鬼魅一般徐徐升上來。
“叮咚”,門緩緩打開。唐春明一臉正色地從裏面走出來。
因為並沒有電梯直達29層,他已經在洗手間裏藏了很久,好不容易瞞過清樓的老大爺,一直等到現在才偷偷地爬上來。可以推測,新聞院的那位師兄也差不多用了和他同樣的方式。
唐春明所謂的秘密通道其實是天花板上留出來給維修人員使用的,平時一直虛掩着,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不過誰讓這位自稱“福爾摩斯第二”的神探有明察秋毫的習慣呢。他可以對夾在牆縫裏的一根頭髮絲研究半天,當然不會放過學校里任何一個隱秘的角落。
因為沒有梯子,爬起來比較費勁,唐春明好不容易藉著窗檯和消火栓之類的東西攀爬上去。像白天一樣,他把紅線的一端拴在腰上,而另一端,則系在天棚底下的消火栓上。他並不清楚進入29層會不會產生幻覺,只是出於謹慎,有備無患。
天棚里漆黑一片,他隨手把帶來的手電擰開。
“哦?”他低低叫了一聲。腳下的一片灰塵里,幾個模糊的腳印若隱若現。他猜得不錯,那個師兄果然是從這裏上去的。
28樓以下即使晚上封了樓,也還是有幾盞昏黃的應急燈照明。29樓則不同,因為平時是封鎖的,各個窗戶都拉了帘子,只在重要會議時開放,所以唐春明從地板上鑽出來的時候,感覺比天棚裏面裏面亮不了多少。只有手電筒細細的光柱被吞沒在遠處的黑暗裏。
他慢慢摸索着朝前走過去,因為太久沒有通風,空氣顯得沉悶而壓抑,間或傳來腥臭和腐爛的味道。他盡量把腳步放輕一點,這種死一般的寂靜中任何一個聲音都是恐怖駭人的。
“啪!”唐春明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手電筒重重地摔了出去。
什麼也看不到了。周圍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好在唐春明心理素質不錯,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很快冷靜下來。現在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亂陣腳。他很清楚,疑心生暗鬼,千萬不能自己嚇自己。
手電的燈泡摔碎了,看來是沒辦法再用了。但是剛才絆到什麼東西了呢?唐春明順手在地上一撈。
滿滿的一大把頭髮。他的手哆嗦了一下。
別嚇自己,千萬不要嚇自己。他不斷地對自己說,嘴唇卻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
黑暗裏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秒鐘,卻漫長得彷彿幾個世紀。
啪嗒,啪嗒……是拖鞋拍到地上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分外清晰和駭人。
幻覺,一定是幻覺。唐春明一邊安慰自己一邊雙手拚命地在地上摸索,他想找剛才上來的入口,可是樓道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他往腰上一摸,哪裏還能找到什麼紅線,摸到手裏的只是一大把又一大把的頭髮。
嗡——什麼東西響了。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發現大體上在窗戶的方向,有微弱的光亮在一閃一閃,漆黑中顯得空靈而詭異。彷彿落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他不顧一切地狂奔過去,也不在乎腳下到底絆到了多少堆頭髮。
手機?竟然是手機!唐春明愣住了。他知道當天警察已經來過,不可能讓這麼顯眼而且重要的線索遺留在這裏。那麼,這部手機是——自己的手機?他下意識地一摸口袋——果然是空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費勁地哆嗦着雙手去拿手機,他再也沒有辦法騙自己,知道此刻已經身處重重危險之中,他甚至能隱約聽到黑暗裏猙獰的狂笑。是的,幾乎在一瞬間,四周有什麼東西開始活動了。他必須拿到手機,然後,求救。
終於拿到了。他輕舒一口氣,翻開蓋子。手機的背光一閃,豁然照亮了周圍一大片區域。電光石火之間,他看見了窗檯邊沿的幾個歪歪斜斜的用血寫成的大字:一切都是我的罪!
滴答,滴答……有什麼東西在流動。食指上隱隱作痛,猛然抬到眼前,不知什麼時候指尖已經被咬爛了。臉上痒痒的,有風?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窗戶是開着的。
唐春明的心快要跳出來。一切都是我的罪?什麼意思呢?難道自己的生存,是個錯誤?《聖經》裏說人的出生是帶着原罪的,是這個意思嗎?可那是誰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控制自己寫下的呢?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的話,很容易對警方造成誤導。
啪嗒,啪嗒……拖鞋聲漸漸近了,卻忽然在走廊的出口處戛然而止。
接着,他看到一副十分詭異的畫面:兩個全身穿着拖地白袍的人悄無聲息地從面前走過,頭上戴着頂尖尖的白帽子,手上提着一盞白紙糊住的燈籠。提燈的過去,又是兩個相同裝束的人舉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吊著一塊白色的爛布條,神情肅穆地走了過來。最後面跟的人就顯得很不協調,他面容獃滯,穿的卻不是白袍,而是一身很時尚的“KAPPA”運動裝……
“KAPPA”?他記得許廣達說過,那個跳樓的師兄穿的就是“KAPPA”。他忽然想起來那叫招魂幡,是出殯的時候才用的……唐春明的血“唰”的一下涼了。那些人,是引着師兄的冤魂下黃泉路嗎?
他悄悄合上手機,瑟縮在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好在並沒有人轉過頭來注意他,那支奇怪的隊伍徑直走向另外一邊的走廊。藉著燈籠的微光,唐春明隱隱看到走廊里的天花板上有大把大把的頭髮垂下來,走廊深處依稀還可以看到幾個白色的身影吊在上面,僵硬的身體隨着頭髮微微晃動……傳說中的“嬰兒路”?不可能的,那只是傳說,無稽之談。唐春明安慰自己道。
啪嗒,啪嗒……拖鞋聲又響起來了。
“啊——”一團頭髮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冷不防從窗戶後面迅速繞住了唐春明的脖子。
“救……救……命!”他的力氣不算小,可是此刻竟然被那團頭髮勒得喘不過氣來,腳下不知不覺地朝窗戶移動過去。他拚命地掙脫,卻漸漸沒有力氣了,一張臉緩緩漲成血紅色,又漸漸憋成紫色。
半個身子已經探在窗外了,彷彿趴在懸崖邊緣一樣,他看到地上的東西都縮小成一個點,樓頂的夜風吹來,他感到一陣眩暈。他張開雙手,死死攥住了兩邊的窗框。藉著窗外路燈的微光,他看清楚了底下的那雙眼睛。
“是……是你……”他拚命張大嘴想說出話來,一團頭髮迅速順着他的嘴巴鑽了進去。
沒有人回答他。那雙眼睛惡狠狠地瞪着他,泛出紅通通的顏色。唐春明的手絲毫也不敢放鬆,指甲幾乎要嵌入窗框的木頭。雙方死死地僵持着。
啪嗒,啪嗒……那雙拖鞋終於走到他身後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轉過頭去看,卻終究不能移動半分。
身後,戴着扭曲的鐵面的高大漢子趿拉着拖鞋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不慌不忙地把他嵌在窗框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