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在哪
1
接到杜枚的電話是在晚上11點,她說阿輝剛去夜總會,帶了一個男人,但不知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我差點就把這事給忘了,我說了句馬上去就掛了電話,我不管是不是解簽的那個男人,但我一定要去看看。
啟凡從中午出去到現在也沒有回來,打他手機不接,打到診所說他根本沒去,發信息給他也不回。我知道他在生氣,他在誤會,可是他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對於啟凡來說,溫可原的信息過於直接,他找不到相信我的理由。
我蹲在安依雲的身邊,她正坐在沙發上玩自己的頭髮,我實在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裏,怕她又玩失蹤的遊戲,出其不意。可是我必須要出去一趟,我對解簽男人跟阿輝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奇。我對安依雲說:“姐,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會回來,你乖乖的呆在家裏別出去,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好嗎?我一看見家裏的號碼就馬上回來。”
她沒理我,專心的玩着頭髮,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我把手機號碼寫在紙上放在她旁邊,又安慰了她幾句就出門了。
冬天的夜晚總是顯得如此的冷,加上樓道里一片漆黑,四周的寂靜讓我手腳冰涼,我聽見自己的鞋跟下樓梯時發出輕輕的叩擊聲。突然一種無邊的恐懼向我猛撲過來,直覺告訴我,我的身後跟着一個人,我能清楚的聽見他走路和呼吸的聲音。我只覺得頭皮發麻,全身的毛孔直往上竄。我感覺後面的那個人一直在看我,冰冷的目光透過我的後背直穿心臟,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走快腿卻越發沉重,他的目光象蜘蛛網一樣從後面粘住我,怎麼也甩不掉,我想回頭,卻始終沒有勇氣,路過一間夜宵店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拔腿不顧一切的跑了起來。
到了夜總會,我在門口徘徊了好久,思索着要不要上去,碰到了阿輝怎麼說?他本來就為了夏小宇的事不太願意搭理我,就算跟他一起來的人真的是解簽的男人又怎樣?他們在這種風花雪月的場所我能跟他們說什麼?再說了,單憑他們認識也無法斷定夏小宇的死是不是跟他們有着必然的關係。就在我猶豫不決時,我看見停在一排摩托車中間的一輛黑色摩托車,那是啟凡的車,他在這裏做什麼?我給杜枚打電話,她很快就出來,我問她:“啟凡是不是在這裏?”
她臉上立刻露出為難的神情。我接著說:“我看見他的車了。”
她很抱歉的說:“對不起,七月,他……不讓我告訴你。”
“他叫了小姐坐枱嗎?”
“呃……他們剛來。”
我問:“在大廳還是包廂?”
“我帶你去吧,我坐他朋友的台。”
跟在杜枚的身後,我的心臟被一陣刺痛緊緊抓住。他朋友先看見我,推了推他,他轉過頭來,臉上是驚鄂的表情,隨即又強作鎮定,他把手從一個女人的腰間抽出來,很不自然的笑着說:“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我強忍住心裏的怒火也向他微笑。
旁邊的女人可能看出來不對,站起身走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來,坐,幾個朋友非要說來這裏,等一會就回去了,啊。”他拉着我坐在他身邊,我試圖掙扎,他更緊了摟住我,在我耳邊說,“別這樣,給我點面子,這麼多朋友在。”雖然這麼說,可是他的語氣很冷,似乎還帶着命令。
我沒在說話,木訥的坐着,不知道是該走還是留下來,他們在猜拳,杜枚旁邊的人輸了,杜枚說要替他喝,她端起杯子時卻不小心把酒潑到了別人身上,她慌忙拿紙巾一邊幫他擦一邊說:“真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猛地一驚,腦子裏立刻反應:是她!是杜枚!那天啟凡很晚喝多了給我打電話時有個女人的聲音,她說她不是故意的,那個人就是杜枚!
天!怎麼會是杜枚?我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她。她穿一件淺紫色帶毛領的緊身短裙,把她的身材包裹得恰到好處,長發很隨意的盤在頭頂,從額頭邊凌亂的散下幾綹髮絲,沾着假睫毛的眼睛又黑又亮。這樣一個女人,無疑是美麗的,在這種場所上班的女人也都是男人想要去征服的對象,從古至今,有多少男人一擲千金,只為博取紅顏一笑。這一刻,我突然難過起來。
我把嘴唇帖在啟凡的耳邊,說:“啟凡,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用手指撫摩他英俊的臉。
他楞了一下,馬上轉頭看我,他眼裏帶着某種譏諷:“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我沒有,相信我。”
他反問我:“我拿什麼相信你?”
“啟凡,我們不要這樣,好嗎?”
“不要怎樣?你知道,我討厭欺騙。”他的聲音冷得象冰,得理不饒人。
“我沒有騙你,你根本不聽我解釋。”
“你覺得有解釋的必要嗎?”
“啟凡,我們早點回家好嗎?回去再說,依雲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那你出來幹嘛?你來這裏找誰?我想,不是找我吧。”
“我……”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
“算了,七月,這樣很累,何苦呢?”
“什麼意思?”
他沒回答,就在他轉頭叫服務生拿酒的時候,我的眼光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這麼暗的燈光,我依然清楚的看見他脖子上的吻痕。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在一剎那就冷到了極點。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我也一樣討厭欺騙。”說完我就站起身,我全身無力,好象要暈倒一樣。
他拉住我的手:“你去哪?”
“不要你管,你自己做過的事你心裏清楚。”
“我做過什麼了?”
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個男人從包廂里走出來向夜總會門口走去,我認得,就是那個解簽的男人,真的是他!他跟阿輝果真認識!
我用力地甩開啟凡的手去追他。“七月——”身後是杜枚夾雜着音樂的聲音。
等我追到門口,哪裏還有他的影子,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可跑得真快。
手機在響,是杜枚打來的,我摁掉,我不想聽她說話。
已經兩點多了,我走在寥落的街道上,心裏難受得不行。啟凡。我心疼的叫着他的名字,六年了,我愛了六年的男人,他怎麼忍心這樣欺騙我?他怎麼可以這樣背叛我?昏暗的街頭,我象個找不到家的孩子。我頹廢的坐在路燈下抽煙,不知是誰家的狗停在我的面前,歪着腦袋看我,我想用手去摸它,它“騰”地一跳,夾着尾巴跑開了。
我剋制着不讓眼淚流出來,思緒回到了六年前的夏天。
那年我17歲,剛從母親那裏逃出來,是的,逃出來,帶着一身的傷和屈辱,偷了繼父200塊錢,坐了一天兩夜的火車來到了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火車到站是深夜三點,我摸了摸口袋,扣掉吃飯和車票僅剩的38塊錢已經不翼而飛了,我站在車站門口腦子一片空白。也許是在夏天,車站管得不嚴,所以我很安全的在候車室呆到了天亮,天剛亮我就跑出去,大街小巷的看招工啟事,幾乎全都一樣,不招收外地女工,我又試着一家一家餐館問,直到天快黑了,終於有家不是很大的餐館要了我,有桌客人耍酒瘋,一定要叫我陪酒,強行着把酒往我嘴裏灌,我受不了,咬了其中一個客人的手臂,最後我被那個肥胖的老闆娘賞了一個耳光趕出了門。還好是在夏天,一天沒吃東西也只是餓不冷,找了條偏僻的小巷,在不知道誰家的門口蜷縮着,無辜的守着漫漫長夜,天一亮又去找工作,不敢再找小的餐館,怕被人欺負,可是大的餐廳我根本進不去,就這樣熬到了第四天我終於堅持不住了,身體虛弱,開始不停的冒汗,連哭都哭不出來,絕望如同潮水般從心底深處湧出來,不想給母親打電話,我寧可死在外面。然而,就在我沒有勇氣再繼續下去的時候,我遇見了啟凡。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憐憫,就象許多電影裏的劇情一樣,當灰姑娘搶走了一個孩子手裏的一塊麵包,瘋狂的奔跑時,她撞在了她的白馬王子身上,老天就是這樣戲劇性的安排我跟啟凡的相遇。當我一觸到那雙透明而且自信的眸子時,我就倒在了他的懷裏,手裏還緊緊地抓住那塊麵包。
醒來后他帶我去吃飯,醫生告訴他我是因為飢餓過度才會暈倒,我狼吞虎咽的吃着,完全忘了自己是個女孩子,他就坐在那裏微笑的看着我,半天才說了一句話:“我從來沒有看到過象你這樣的女孩子,你從哪裏來?”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一下嘴:“對不起……”,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又打了一個飽嗝,我窘得滿臉通紅。
他一下就笑了出來:“飽了嗎?”
我點頭,不敢看他。
“我先帶你去休息吧,你肯定累壞了。”
他帶我去他的住處,一房一廳,雖不是很大,但收拾得很乾凈,沒有女人的衣物。我洗完澡后他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留了手機號碼給我,說有事隨時給他打電話。我舒服的躺在床上,房間裏開着空調,被子上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床頭柜上放着一張照片,他跟一個女人的合影,我猜想是他女朋友,很漂亮的一個女人。我看着照片上的啟凡,他穿一件黑色T恤,黑的長褲,平頭,一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寫滿了陽光。這麼英俊的一個男人,我想都不敢想他會屬於我。
晚上他回來,買了菜,還給我買了睡衣跟裙子,我不禁感到質疑,我們根本不認識,他對我這樣是否另有企圖?又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可是夢怎會如此真實,又一直醒不過來?他可能看出我心裏的戒備,他告訴我他叫安啟凡,是學心理學的,剛從美國回來,準備開一間心理診所,我今天撞到的地方就是他看好的店面,他還告訴我照片里的女人是他唯一的姐姐,叫安依雲,現在英國留學。
聽他說完,我自卑得不行,這樣優秀的一個男人能對自己有什麼企圖?況且我是如此的卑微。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在做夢,做了一個灰姑娘和王子的夢。然而,老天確確實實把啟凡給了我,我們相遇、相知、相愛,六年了。啟凡後來對我說,如果要問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應該是在第一次看我吃飯開始的,有些東西是冥冥中早已註定的,他覺得我那時好單純,沒有任何掩飾。
六年來,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為什麼現在,卻回不到從前了呢?
2
我給溫可原打電話,我突然哭了起來,我告訴他我想見他。很快他就坐了輛Taxi過來,我一坐進去就抱着他哭,好象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他不說話,只是輕輕的拍着我的後背,吻着我的髮絲。哭了好久,終於再也哭不出來,我坐起身,用手整了整頭髮:“對不起,可原。”
“沒事,怎麼了?”
我看着車窗外:“我跟他吵架了。”
“呃……是不是我的信息給你帶來了麻煩?我以為……”
“別這樣說,不關你的事,對了,那套公寓的鑰匙在你這裏嗎?”
“在,不過我沒帶在身上,還要去那裏嗎?”
我吸了吸鼻子,嘆了口氣:“不去了,我不想再管那些事了,我的生活本來一直都很平靜的。”
“七月,你很愛他嗎?”
“嗯?”我低下頭來,“我也不知道,應該很愛吧,我有時候想,可能更多的只是一種習慣,習慣了他身上的氣味,習慣了他的一切,你呢?你愛過一個人嗎?從來沒聽你說過你的事情。”
“我?”沉默了一會兒,他彷彿陷入了一片回憶中,“我也愛過一個女人,很愛很愛她,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很相愛,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沖不破世俗的觀念,我們註定不能在一起,我們……”
隔着車窗,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在路邊,她瘦弱的身體在無人的街邊蜷縮成一團。我叫起來:“苦兒——,停車!快!”
車還沒停穩我就打開車門沖了出去,我將她冰冷的身體一把抱進懷裏,她冷得渾身發抖,我捧住她的臉,急切的問:“苦兒,你怎麼了?寶貝?告訴阿姨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奶奶呢?你怎麼沒跟奶奶在一起?”
她無辜的看着我,滿臉都是淚,嘴唇凍得發紫。溫可原脫下外套將苦兒包住,然後抱起她上車,我說要送她回家,苦兒拉着我做了個吃飯的動作,我疼愛的撫摸她的臉,這小傢伙可能餓壞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我們帶苦兒去吃火鍋,她身上漸漸暖和起來,開心的朝我跟溫可原笑。吃完已經四點半了,我要送苦兒回家,一晚上沒回去,苦婆大概要急瘋了。苦兒做了個關門的動作,然後指了指我,又做了個睡覺的動作,我想起來苦婆住的那個弄堂的大門一到晚上12點就關門了,看來只能等到天亮以後了。溫可原說開個房間給我們住,我想想也只能這樣了,於是我打電話到家裏,安依雲一個人在家我確實不放心,也不知道啟凡回去了沒有。電話響了很久才接,沒人說話,我猜想是安依雲,如果啟凡在家肯定是他接的,這麼晚了,他在幹嘛?夜總會也早該打烊了吧?我又想到了杜枚,心裏馬上湧出一絲酸楚。我說:“姐,我現在有點事不能回去了,我……”
還沒等我說完她就掛了電話,這個奇怪的女人。
3
房間裏開着暖氣,苦兒在來酒店的路上就在溫可原的懷裏睡著了,溫可原洗完澡后挨着我躺下來,我們開的是單人房,雙人房住滿了。這個男人就躺在我身邊,我能感覺得到強而有力的心跳,他的呼吸貼在我的耳邊:“七月。”
“嗯?”我有些頭暈。
“好久沒跟你這樣睡了。”
我的臉上馬上泛起一片紅潮,我吞下一口唾液,岔開話題:“呃,對了,你剛剛在車上還沒說完,你們那麼相愛為什麼不能在一起?現在什麼年代了,還衝不破世俗?”
“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見他不想說,我也不好意思再問,也許是他心裏的一處傷。說真話,我一點也不了解他,他的過去,他的現在,我一無所知,他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過。這樣也好,走近一個人也許會有失望和傷害。我問他:“你那天幹嘛一直盯着夏小宇的照片發獃?”
我明顯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緊了一下,他裝傻:“我有嗎?”
“沒有嗎?連我叫你你都沒聽到,還說沒有,不過夏小宇確實是很漂亮的,只可惜紅顏薄命。”
他抬起一隻手臂,我看了看熟睡的苦兒,小心的鑽進了溫可原的懷裏,他親了親我的額頭:“你好象在吃醋?”
我掐了他一下:“鬼才吃醋呢。”
他不再說話,一隻手用力地摟住我的腰,讓我結結實實的貼在他的身體上,他吻住我的唇,我這次不再那麼緊張,溫柔的回應着他,腦子裏出現許多亂七八糟的畫面,啟凡脖子上的吻痕,甚至幻想到啟凡跟杜枚做愛的情景。心裏突然被一種痛楚抓住,我緊緊地圈住溫可原的脖子,熱烈地吮吸他的舌頭,他的呼吸漸而急促,手不安份的在我身上遊走,他說:“七月,我快控制不住了,我很想要你,但是卻怕這一刻,我怕侵犯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嗎?七月……”
我不管他,瘋狂的吻他的唇,他的脖子,淚水在這一刻開始泛濫,心裏被一種莫名的孤獨摧毀。我突然想他要我,想他跟我做愛,我想他瘋狂地進入我的身體。可是他卻停了下來,他吻到我的眼淚,他說:“我不能,七月,我不能傷害你,除非你真正屬於我,我是想一輩子照顧你的,你知道嗎?”
“可原……”
“睡吧,乖乖。”
貼在他的懷裏,我感動得說不出一句話,男人能在這種時候克制住自己,並不容易。
我睡不着,我猜想溫可原也睡不着,我靜靜的聽他均勻的呼吸,苦兒在我身邊睡得很熟。我就這樣突然想到了未來,覺得這一刻好溫暖。過了一會兒,
溫可原輕聲叫我:“七月。”
“嗯。”
“還沒睡?”他的唇印在我的髮絲上。
“睡不着,你呢?”
“我也睡不着,跟我說說苦婆的事吧。”
我說:“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聽別人說的,我原來並不認識苦婆,是因為啟凡有一個朋友以前就住在苦婆同一個弄堂里,所以我們經常去那裏,前不久才見到了苦婆跟苦兒,苦兒是個很乖很懂事的孩子,大家都喜歡她。我看苦婆帶着苦兒,生活肯定很困難,所以常常會給她們買點東西,給點生活費,但苦婆總不肯要。聽啟凡的朋友說苦婆本來不是這裏人,是從北方一個農村逃難來的,搬來才不久,住在弄堂一間很破的房子裏,就是現在這房子了,這房子原來是倉庫,也是廢棄在那裏的,大家看她們沒地方住,就把那裏清理了出來,還能勉強湊合著住。本來苦婆一開始到這來不止是跟苦兒兩個人的,聽說還有苦兒的媽媽,是瘋的……”
“瘋的?”溫可原打斷我。
“嗯,我也都是聽說的,我沒見過苦兒她媽媽,不過聽說她們來的第二天,苦兒的媽媽就失蹤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可能是大家對她們都不熟悉,所以也沒人過問這些事。”
“苦兒的媽媽為什麼是瘋的?又為什麼突然失蹤的呢?”
我說:“好象是這樣的,苦婆她們原來在北方的農村因為生活太苦了,一家人就搬到城裏,苦兒的爸爸媽媽感情還算可以,兩口子靠賣點小吃過日子,可後來不知怎麼就鬧了彆扭,而且越鬧越厲害,苦兒的媽媽長得還算漂亮,一到大城市也許經不起誘惑,經常在外面聽到他的誹言,苦兒的爸爸可能承受不起妻子在外面背叛他,於是兩人常常打得半死,苦兒本來是會說話的,兩歲就能背些簡單的古詩呢,後來也不知道什麼原因,苦兒的爸爸突然上吊自殺了,沒過幾天苦兒就變成啞巴了,她媽媽從此瘋瘋癲癲,也許是承受不了內心的壓力,終於徹底瘋了,我就聽說這些。”
說完這些以後,房間裏就陷入了一片沉默,我以為溫可原睡著了,我側過頭去看他,他正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我推了推他,他才回過神來:“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
“就這樣完了?”
“你以為是在編故事啊,我只知道這麼多,而且也都是聽啟凡的朋友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又問:“那苦兒的媽媽失蹤後有沒有回來過?”
“好象沒有吧,我沒見到過,這種事又不好問苦婆,我問過別人,但他們好象都把苦兒媽媽失蹤的事忘了一樣。”
“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什麼沒這麼簡單?”我沒聽出來他話里的意思。
“我看得出來苦婆好象特別疼你,你沒去問問她嗎?還有苦兒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
“有,她只說了一點點,其實那一次我也是無意間問她苦兒為什麼不會說話的,你知道,這樣的問題一般都比較敏感。苦婆說,有一天晚上,大家都睡著了,苦兒突然哭了起來,越哭越厲害,怎麼哄都不行,她媽本來就因為丈夫的死神經失常,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打了苦兒一巴掌,從此苦兒就不說話了。苦婆就這麼簡單說的,我也問過她苦兒父母的事,可是苦婆說我還小,以後會告訴我的,我知道她其實是不想說而已,所以我也就不敢再問了。”
溫可原問:“苦婆搬來這多久了?”
我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估計最多才兩個月吧,以前我沒見過她。”
“那麼說,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跟別人說的了?”
“肯定是啊,不然別人怎麼知道?”
他說:“我覺得苦婆是個很奇怪的人,她不象我們看到的那麼簡單。”
“那是,她還懂得一些預算呢。”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也許……她不是一個瞎子。”
溫可原的話把我嚇了一跳:“不是瞎子?”
“對,很有可能是裝的。”
“為什麼?”我不明白。
他說:“我說不上來,只是一種直覺。而且,我懷疑苦兒的媽媽並不是真的失蹤了,而是……”
“而是什麼?”我緊張的問着。
“被她殺了!”
“天!怎麼可能?”
“屍體就埋在那間屋子裏。”
我聽得毛骨悚然,只覺得一股冷風從空氣中的每一處向我湧來,直鑽骨髓:“你想得太離譜了,可原,她殺苦兒的媽媽做什麼?何況你只見過苦婆一面,她沒你說的那麼恐怖,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輕笑着摟住我:“別怕,寶貝,我也只是這樣胡亂猜測而已,婆婆接受不了媳婦背叛兒子,導致兒子自殺,所以婆婆殺了媳婦也很正常嘛,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就當我沒說,睡吧,起來了還得送苦兒回家。”
可是我卻一時睡不着了,溫可原的那些話不停的在我腦子裏翻滾着。不會的,苦婆不會是那樣的人,她不可能裝瞎,更不可能殺了苦兒的媽媽,不會的。我閉上眼睛這樣安慰着自己。
然後,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溫可原要我陪他去苦婆家裏找苦兒媽媽的屍體,我不肯去,我說我害怕,我怕被苦婆發現了。溫可原就威脅我,他說我不陪他去,他就把我跟他的事告訴啟凡,無奈之下我只好陪他一起去。天很黑,到那條弄堂的時候,溫可原點了根蠟燭,我看了一眼那根蠟燭,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這是我第二封郵件里的那根蠟燭,怎麼會在他這裏?我問他:“這根蠟燭怎麼會在你這裏?”
“依雲給我的。”
“你們認識?”
“我們是同學。”
“哦。”我沒再說話,順着巷子往前走,可是這條巷子好長,好象一直都走不到頭,而且越來越窄,最後只容得一個人走,等我回過神來,卻已經站到了苦婆家門口,我推開門,緊張的四處張望着,發現苦婆不在家,屋子裏沒人。
“七月,好象是這兒。”
我看見溫可原站在一扇緊閉着門前面對我說,我走過去,發現門上掛着一把生鏽的鎖。我說:“鎖了,怎麼辦?我們回去吧。”
“等等,我看看。”他用手扭了一下鎖,居然開了,我們走進去,頓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房間裏什麼都沒放,只有在角落裏放着一口很大的缸。溫可原說:“來,幫幫忙,把它移開。”
那口缸實在太重,我們費了好大的勁終於把它移開,我蹲下身去,發現那裏的土很松,溫可原隨手抓了一把土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又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說:“就是這裏了。”然後,他拿出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一把鏟子開始挖,沒挖一會兒,一綹髮絲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緊張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得有個人站在我身後,他的呼吸象蛇一樣舔着我的後腦勺,我猛地回過頭——苦婆的臉險些貼到我的臉上,燭光下,那張滿是皺紋的臉顯得如此蒼白和詭異:“苦婆,我……”
“你們這兩個賤人!”
話音剛落,苦婆手上的那根木棍重重地敲在我的腦袋上。
我尖叫着坐了起來,把溫可原嚇了一跳,他也坐了起來,着急的問着:“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沒搭理他,用手撐住額頭,都怪他,把苦婆說得那麼恐怖,害我做惡夢。
溫可原攬住我的肩膀:“你做惡夢了,七月?”
“嗯,幾點了?”
“快十一點了。”
“那起來吧,我們送苦兒……苦兒呢?”我轉過頭去看,卻發現苦兒不在了,我對着空氣喊苦兒的名字,沒反應,溫可原起身去浴室看也沒有,我嚇到了,趕緊去外面問服務員有沒有見到一個小女孩,她說沒注意,然後說讓我回房間等,她打電話問問其他服務員。
我坐在房間裏有些不知所措,苦兒哪去了?她還那麼小,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會說話。我不停的責怪自己怎麼沒看住她,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向苦婆交代?
時間一分一秒的在過去,我終於忍不住向外面走去,一站在酒店門口我就傻眼了,這麼大的城市我要到哪裏去找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手機在響,顯示家裏的號碼,我接起來聽,那頭沒人說話,我猜想是安依雲,她在找我。可是苦兒沒找到我不能回去,我對着電話說:“姐,對不起,我現在有點急事回不來,我一個小妹妹不見了,我必須要把她找到,找到后我就馬上回來,你如果有什麼事先給啟凡打電話,好嗎?”
然後我跟溫可原找遍了所有的娛樂場,動物園,該找的地方全找遍了,腳都跑麻了,一直到五點半,還是沒找到苦兒,我問溫可原要不要報警,溫可原說,要不先去苦婆家看一下,說不定苦兒早回去了,如果沒有再報警也不遲。
我想也只能這樣了,我心事重重的去苦婆家,如果苦兒沒回去,我該怎麼跟苦婆說?遠遠的我就看見一群孩子在路邊圍着玩,其中一個穿紅棉襖,梳兩個羊角辮,笑得那麼天真的孩子不是苦兒又是誰。我跟溫可原同時笑了一下,如釋重擔。溫可原攬着我的肩膀:“你看,我說了吧,幸虧沒報警,這小丫頭回來了也不說一聲,害我們找了一整天。”
“算了,回來了就好,走,我們去看看苦婆。”
我一看見苦婆就向她道歉,說昨晚沒有照顧好苦兒,我猜想苦婆也是擔心了一個晚上的。然而,苦婆的回答卻讓我徹底震驚了,我感覺有一陣陰風直往衣服裏面鑽。她說:“你是不是看錯了,孩子?昨晚苦兒沒出去,很早我們就睡了。”
“怎麼可能?”我轉頭看溫可原,他卻盯着另一扇緊閉的門發獃。我說:“苦兒晚上沒有起來過嗎?或者你睡着后她出去你不知道呢?”
“不會的,我記得很清楚,苦兒快到天亮的時候還起來尿尿了呢。”
我徹底被弄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果按照苦婆說的苦兒根本沒出去,那我跟溫可原昨晚見到的是誰?我冷得渾身哆嗦了一下。
溫可原突然問:“你這間房出租嗎?”
苦婆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但她馬上又笑着說:“這麼破的房子還會有人要租嗎?”
“也許會有呢?”
從苦婆家離開,我感覺苦婆一直站在門口“看”着我們,那目光就象一顆子彈一樣,正中我的心臟。
4
我們沒有坐車,並肩走在街上,各自想着心事。我低頭看自己的鞋尖,忍不住問:“可原,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他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覺得奇怪嗎?”
“本來就很奇怪。”
“你說昨晚跟我們在一起的是誰?”
溫可原很肯定的說:“苦兒。”
“那苦婆為什麼說苦兒昨晚沒出去?”
“不知道。”
“你為什麼問那間房要不要出租?”
“隨便問問。”
他的態度讓我有點兒受不了,我總覺得他從苦婆家出來后整個人就怪怪的,他好象有什麼事在瞞着我。我想了想有些生氣,於是攔了輛車回家,他一句話也沒說,跟傻瓜似的站在那裏。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接到溫可原的電話,他說臨時接到電話明天要飛回北京了,我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快的話兩三天,慢的話可能要半個月。我又問他為什麼這麼突然,說走就走,他只說有急事,也不說什麼急事,只說會儘快回來,並且說會想念我,隨時跟我聯繫。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想打電話問他明天幾點的飛機,他已經關機了。
回到家啟凡跟安依雲正在吃飯,我疲憊的靠在沙發上,真是累壞了。啟凡幫我盛了一碗飯,說:“好玩嗎?”
“什麼好玩嗎?”我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我本來就心煩氣躁。
“你一天一夜幹什麼去了?”
“沒幹什麼。”
“你不是說一個小妹妹不見了嗎?”
“你怎麼知道?哦——電話是你打的。”我恍然大悟,“你居然跟蹤我?”
“怎麼能說是跟蹤呢?我可沒跟着你。”
看着他一臉無辜的樣子,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狡辯!”也隨着這一笑,我們之間所有的不愉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吃完飯後,啟凡可能看出來我很累,端了一盆水給我洗腳,我突然覺得對不起他,我笑着說:“今天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他一邊在沙發上鋪被子一邊說:“真是不知好歹,對你好也是錯,所以古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此話一點不假。”
我摟着他的脖子問:“那你脖子上的紅斑是哪裏來的?”
“天那,你可真會賴皮啊,還不是你咬的,你不知道你那天咬得我多重,還好意思說。”說完他又湊到我的耳邊說:“你興奮起來整個一瘋子!”
“討厭啊你——”
“今天可不許那樣殘忍的咬我。”
蜷在啟凡懷裏,我把苦兒的事情說給他聽,其中省略了溫可原。啟凡也覺得很奇怪,但是想不出苦婆為什麼說苦兒沒出去,他跟溫可原的想法一致,我昨晚見到的是苦兒。一會兒他說:“哦,對了,你的郵件,我去給你拿。”
“什麼郵件?”我一下沒反應過來。
看到他手裏拿的那個盒子,我立刻叫起來:“不要拿過來,不要!”
“幹嘛?炸彈?”
“不是,啟凡,你聽我說。”我惶恐的盯着那個盒子,彷彿裏面真的是炸彈一樣,但我知道,裏面裝着比炸彈更讓我害怕的東西。
然後我慢慢的把怎麼收到前兩封郵件的事說給他聽,其中細節又省掉了溫可原,還有夏小宇的死。
啟凡聽完后一臉嚴肅的說:“七月,你是不是恐怖小說寫多了?”
“神經病,我幹嘛拿這種事來騙你?”
“怎麼聽起來象在講鬼故事?”他一臉的茫然。
見他不相信,我起身去抽屜里拿第一封信,我遞給他看:“那,這是第一封信,第二封信被我撕了。”
他看了一下說:“還真有這麼回事?”
我挨着他坐下來:“是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郵件里應該是一封電腦打印出來的信和一根蠟燭。”
“老婆,你可以去做一名預算家。”
我打了他一下:“討厭,我跟你說真的。”
卧室的座機在響,我推他:“你去接。”
“你去。”
“我不去,又不會是找我的。”
啟凡起身去接,然後走過來說:“還就是找你的。”
“誰啊?”
“不知道。”
我走過去接,沒人說話,我連餵了幾聲還是沒人說話,我納悶着掛掉電話,奇怪,這段時間是怎麼了?怎麼老接到這種電話?又沒人說話。我剛想問啟凡,電話又在響,我接起來,還是一片沉默,我問啟凡剛剛是找我的嗎,他說是,是個女的。
再次接起來時,我大聲的說:“你是誰?幹嘛老不說話?是不是有病?”
安依雲被我嚇了一跳,她睜大了眼睛看我。
“你在哪?”終於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在家,你誰啊?”我心想她是不是有問題,打我家裏的電話居然還問我在哪。
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冷不防又冒出一句同樣的話:“你在哪?”她的聲音很小,我把話筒使勁的貼在耳朵上才能聽得清楚。
“都說了我在家,你是誰?”然後我突然很緊張的連續問她:“你是誰?告訴我你是誰?”因為我覺得這個聲音很耳熟,雖然是如此的輕。
“你在哪?”她的聲音里似乎帶着哭腔,然後斷線。
啟凡聽見我掛電話,他問:“誰打來的,七月?”
“不知道,一直問我在哪,什麼也沒說。”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啟凡已經把那封郵件拆開。我問他:“她剛剛怎麼說的?”
“就說找你啊。”
我又問:“你有沒有覺得她的聲音很耳熟?”
“沒有,你來看看這封信。”
七月,好玩嗎?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天冷了,你要記得多穿衣服,你總是那麼若不經風讓人擔心,雖然我在這裏很冷,很寂寞,但我希望在七根蠟燭燒完之前你是健康和快樂的,不要恨我,七月,你應該愛我,我找了你一個輪迴。相信我,痛苦很快就會結束的,知道嗎?只有我才可以帶你到天堂,但,抑可以送你下地獄。
等我,我的七月!
當我看完這封信的時候,我在一瞬間突然從記憶里搜索出了剛剛電話里的女人的聲音。我只覺得全身的肌肉都在疼痛。
“你在哪?”
我在心裏默默的回答着她:“我在家,我在家,小宇,你在哪?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