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漫長的黑夜
1
那個死去的女人被埋葬的那一天,是一個星期後,村裏的人稱這一天為“上山”。在這之前,我被那一口傳說中的鐘鬧得心神不寧,老聽說只要鍾一響就會出事,也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來了這麼久,也沒聽那口鐘響過一次,越發引得我好奇,我終於憋不住問了繼父,我本來是想問母親的,可想到七婆曾經告訴我,母親兩歲的兒子也是因為那口鐘死的,所以沒敢問,怕勾起母親的難過。繼父那天午飯後在門口劈柴,我蹲下去幫他收拾,裝作不經意的說:“桂叔,跟我說說那口鐘的事吧。”
“小孩子,你要知道那些做什麼?”
“我不小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跟我說說吧。”
繼父停下手裏的活,坐下來點了根煙,看了我一眼,慢吞吞的說:“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本來跟那口鐘沒什麼關係的,那廟裏本來香火也很旺的,你知道農村人都迷信,常有事沒事就去廟裏燒香,有一次居然被人撞見在廟裏的柴火間一個女人正在跟一個和尚偷情,這事馬上就被傳開了,大家都認為寺廟被玷污了,再沒人去燒香了,第三天,跟那個和尚偷情的女人就上弔死了,可能是沒臉再活下去,當天晚上,那廟裏的鐘響個不停,一直敲到後半夜,把大家都嚇死了,因為那廟裏根本就沒有鍾……”
“沒有鍾會有鐘響?”我打斷他。
“是啊,所以大家都害怕,說是和尚的鬼魂在作怪……”
“那個和尚也死了嗎?”我又一次打斷繼父,只覺得全身的毛孔直往上豎。
“嗯,女人弔死的當天傍晚,廟裏的柴火間就失火了,聽說是那和尚自焚了,等把火澆滅,和尚被燒得骨灰都找不着了,晚上就莫名其妙的有鐘聲,而且鍾一響,這附近總會出事,有一段時間,那鐘沒再響過,停了好多年了,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又開始響了。”
“多久的事了?”
“好久了,幾十年了吧。”
我說:“那以前怎沒聽你說過呢?也沒聽別人提起過?”
“你媽認識我那陣子,那口鐘已經好些年沒響過,大家都要把這事給忘了,誰還記得提?”
“那怎麼又突然響了呢?”
“誰知道,前些年響了一段又停了,這次是年前開始響的。”
剛說到這裏,只聽見“咚——”地一聲響,象一個炸雷一樣直達我的心臟,沉悶的鐘聲。我看見繼父的臉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這裏辦白事的風俗也是非常的熱鬧,請了一支樂隊,還有專人哭喪,哭喪的女子很年輕,最多十七、八歲的樣子,她直哭得聲嘶力竭,就是沒有一滴眼淚,也聽不懂她哭的是什麼詞,偶爾聽到有點熟悉的一段卻是黃梅戲裏的《孟姜女哭長城》,我小時候常聽母親唱。我不明白,這死人跟哭長城有和干係?
中午的時候,外面擺了好多桌的酒席,幾乎全村的人都參加了,我跟溫可原自然也沾了這份榮幸。農村跟城市不一樣,沒有飯館,只能在屋裏屋外擺桌子,還得分幾批人自己帶碗,我們這一桌的碗是由繼父帶,恰好跟啞巴同一桌,她大概還記得那天我跟溫可原把她帶回來的事,朝着我們又是點頭又是笑,用手又比劃了半天。
在這之前,我聽母親說,跳河淹死的女人叫菊子,才十九歲,父親在她九歲那年挖礦出了事,炸得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本來還有一個比她大十歲的哥哥,因為出外打工不知怎麼染上了肝炎,沒錢治也死掉了。母親是個極其堅強的女人,承受着生命中兩個男人的死亡,硬是咬着牙撐了過來。有很多人幫她介紹過對象,但她始終沒有再嫁,獨自把菊子撫養長大,如今連唯一的女兒也離她而去,多年的折磨使她徹底崩潰,菊子屍體被撈上來的當天晚上,她就卧床不起,女兒的後事全部都由老三一家幫她料理。然而,今天她卻破天荒的起來了,別人怕她承受不了,要她躺着別出來了,可她死活不肯,就坐在棺木旁邊,不吃不喝,也沒有流一滴眼淚,就那樣獃獃的看菊子的遺像,那眼睛裏似乎連絕望都沒有了。
我擔心她會自殺,溫可原說絕對不會,我懷疑溫可原知道什麼,問他,他就說是直覺。
才剛剛吃了幾口我就吃不下了,我隨意的看了看四周,就在我的眼睛落在一個男人的臉上時,我整個人都僵硬了。如果不是在卧嶺村,我絕不會感到奇怪,可是……他怎麼會在這裏?怎麼可能?
當我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后,我慌忙拉溫可原:“你看!你快看!”
溫可原順着我說的方向看過去:“怎麼了?看什麼?”
“就是那個男的啊,你忘記了?”
“誰啊?”
“我們一起去夏小宇那裏,去廟裏抽籤,就是他幫我們解的簽哪。”
溫可原又朝那邊看去:“就那個嗎?”說完他準備用手指,我緊張的拉住他的手:“別指他,別讓他知道。”
“怎麼?你欠他錢?”
我打了他一下:“你才欠他錢呢,你記得他嗎?”
溫可原搖搖頭:“沒印象了。”
“你說,他怎麼在這裏?”
“這有什麼奇怪的?世界這麼大,我不是一樣在這裏?說不定他也是為了哪個女人才到這裏來的,或者跟你一樣,他老家就是這裏的呢。”
溫可原說的不無道理,可是我卻覺得似乎不是這麼簡單,我始終覺得他這個人有問題。他正在一邊吃東西一邊跟別人說話,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轉頭看我,我嚇得趕緊低下頭去。然後,我全身就象觸了電一樣,我在一瞬間想起了那晚映在窗戶上的眼睛。一個念頭迅速地閃過腦海,他在跟蹤我!但轉念一想又好象不對,他怎麼知道我在卧嶺村的?可如果不是跟蹤我,為什麼我走哪都能碰到他?一種不安的氣氛慢慢向我圍繞過來,我覺得有不詳的事情就要發生了,這種可怕的預感,來自於他那雙象鬼一樣的眼睛裏。
頃刻間,暴雨驟然而下。
所有的人都瘋狂的朝可以避雨的地方跑,屋裏站滿了人,溫可原拉着我跟一堆人擠在屋檐下,暴雨來得太突然,誰也沒有意料到。
只有那個女人,坐在棺木旁邊,默視着菊子的遺像,在暴雨中宛如一尊石像。
有人拉她拉不動,然後有人給她披了件雨衣,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彷彿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沒有關係。
瘋狂而至的暴雨,就象一個憋久了的人正在痛快淋漓的哭着。可是,我覺得這更象是一場血雨,正在慢慢地淹沒這個村子,淹沒那些沒有良知的人們。
暴雨一直持續到三點才停,路上全是骯髒潮濕的泥水,休息了一會兒,送葬隊伍就要出發了,繼父不讓我跟溫可原去,理由是路上太髒了,我們還年輕,看到這些會不吉利。
一大堆人馬要出發的時候,我東張西望,到處找那個解簽的男人,就是沒看到他的影子,一想到他,我心裏就莫名其妙的害怕,我忍不住喃喃自語的罵起他來:“媽的,人呢?跟個鬼一樣陰魂不散,這會兒又死哪去了?”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我轉過頭去,臉立時紅到脖子。他問:“你怎麼在這裏?”
“啊……我剛剛不是說你,我朋友突然不見了,我在罵他……”我手足無措,越描越黑,溫可原就站在我身邊不遠處跟繼父說話。
“真可憐啊!”他盯着棺木,似乎沒聽見我說的話。我鬆了一口氣,問他:“你怎麼也在這裏?”
“我叔叔是這裏人。”他對着外面一堆人揚了揚下巴。
我看過去:“誰?”
“我去幫忙了,改天見!”說完他就走了。
我站在那裏意識模糊,猶如夢境。
2
天快黑的時候,啟凡給我打了個電話,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離開他快半個月了,他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說快了,再過幾天就回去了,他不放心的說:“我怎麼總覺得你跑了就不回來了呢?你看,一去就去這麼久。”
我輕笑着說:“傻瓜,我怎麼會不回來了呢?實在是母親病得太厲害了,不過她已經好了很多,我再陪她兩天就回去,啊。”
“錢還夠用嗎?不夠我明天給你寄。”
“夠的。”
“七月,我好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這麼多年了,你從來沒離開過我這麼長時間,而且還這麼遠。七月,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害怕失去你,我怕再也見不到你,真的,醒來以後,身邊是空的,我總要對着空氣喊你幾遍才會想起來你是回家了,我都不知道這些天是怎麼過來的,好不習慣。”
我的心又痛了起來:“我也一樣好想你,等我,啟凡,我很快就回去了。”
跟啟凡聊了一個多小時才掛,除了想念的話,還是想念的話,心裏始終對他覺得有愧疚。我這樣天天跟溫可原呆在一起,感情與日俱增,如果被啟凡知道,我不知道他會怎樣,我真的不敢想。
我突然開始憎恨自己,恨自己如此用情不一,可是我卻無法抗拒溫可原對我的好,我一片茫然,我該怎樣回去面對啟凡?
終究是要回去的,母親的身體好了很多,已經能夠下床,我找不到理由繼續在這裏逗留。
晚上躺在床上,我反覆的想着這個問題,要怎麼做才能不傷害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溫可原躺在我身邊也沒說話,他如何不知道我開始跟啟凡打了那麼久的電話?他只是沉默着,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
我正想着要怎麼跟他說,突然腹部一陣絞痛,我捂住肚子撕了一團紙就往外面跑,外套也來不及穿,我邊跑邊跟溫可原說:“我肚子疼得受不了,你趕快出來,我一個人會害怕。”
農村就是討厭,家裏沒有廁所,只有在房間放一個小便用的桶,茅廁有點遠,而且還很破,似乎風一吹就會倒塌一樣。
由於下午下過雨,外面的月亮呈灰濛濛色,勉強能看到路,我肚子痛得難受,顧不了害怕,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茅廁跑。
我蹲下去以後閉着眼睛徹底讓自己鬆了一口氣,可是還沒等我完全放鬆下來,我就被一種危險的氣氛感染了,茅廁裏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情急之中跑出來火機也沒拿,風把門吹得嘩嘩直響,就象幽靈在哭泣一樣,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冷得身體麻木。我不敢再繼續蹲了,心裏埋怨着溫可原怎麼還不出來,估計他是在為我跟啟凡聊那麼久電話心裏不舒服的。於是,我草草了事,摸索着出門。
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女人的呻吟聲,我不由得停下腳來,能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沸騰的聲音。如此寂靜的深夜聽到這樣的聲音,怎不叫人惶恐?
一切又恢復了寧靜,我疑是過度緊張出現的幻覺,腳卻象被釘住了一樣無法移開,那聲音又再度飄了進來,斷斷續續,帶着原始放蕩的野性。我凝神聽着,那聲音是從旁邊一間草棚里傳出來的。我突然想起來那晚跟溫可原在井邊提水時看見一個和尚的事情,我躡手躡腳的向那間草棚走過去,那聲音越來越近,我的心臟緊緊收縮着。
“等等,好象有人!”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我嚇得趕緊往旁邊躲,那裏正放着一堆半人高的草,我用手撐在上面大氣也不敢出。
“哪裏有人?別嚇自己,這麼晚又這麼冷,鬼才會出來……,來,把這隻腳放到我手上,高一點,嗯……”
我差點停止呼吸,我聽清楚來,這個男人居然是那個解簽的男人,儘管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對於一個認為會對自己造成危險的人來說,他會記住對方的每一個特徵,所以我一聽就能確定在裏面的男人是他。看來溫可原的猜測對了一半,他確實在這裏有女人,但是不是為了這個女人來這裏那就不知道了。可是,裏面的女人,會是誰呢?
許久,他才發出一陣滿足的喘息聲,我半蹲在那裏,腳都麻了,加上冷得要命,我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又不敢挪動位置,怕驚動了裏面的一對狗男女。
我聽見女人說:“你什麼時候帶我走?”從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而且應該是個溫柔年輕的女子。我在全村所有我見過的年輕女人裏面搜索,並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這更增強了我的好奇心。
“你別急,不要老是摧我,等我把事情辦完就帶你走。”
女人的聲音變得傷感:“不是我喜歡催你,你總是這樣,你算算,你一共走幾回了?第一回你走我就沒說你,我就當你死了,誰知道你又回來了,還說好要帶我走,結果又一聲不吭的走了,一走又是兩年,丟下我跟寶兒,可憐我臨盆的時候,你卻沒有半點音訊,你說,這次要不是為了那廟裏的東西,你能回來嗎?也不知道你都是打哪聽來的,那吃人的東西它真能成寶?要真是這樣,還輪得到你嗎?也就你鬼迷了心竅,我每天都對着那家噁心的人,誰能受得了?你從來不想想我們娘兒倆,我好歹也跟你生了個兒子。”說著說著,她低聲哭了起來。
我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廟裏的東西?什麼能吃人的東西?
只聽他說:“好啦好啦,別哭了,我知道你受了好多年的委屈,我就快成功了,你再等等,等我一弄好,我就帶你們走,我這不都是為了以後你跟寶兒能過上好日子嗎?”
“哼!男人都這樣,沒一個可靠的,只會揀好聽的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跟張寡婦那檔子事啊?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麼能看上她了呢?”
我心裏一緊,張寡婦不就是菊子的母親嗎?
“胡說八道,我哪能看上她。”
“哦,那你是不是看上田桂家的女兒了?人家剛從城裏回來,人又長得好看,我看你今天吃飯的時候就魂不守舍,老盯着她看,還走上去跟她搭了幾句話,你別指望人家能看上你這張老臉,人家的男人可是比你強一百倍,又年輕又帥……”
我吃驚不小,她在說我。
男人打斷她的話:“去,去,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早就認識她了,這丫頭挺難纏的,她好象很懷疑我,我沒想到她是田桂的女兒,今天突然看到她把我嚇一跳,我是怕她亂攪和,壞了我的事。”
“那你不會把她也……”
我聽了心裏一涼,他想把我怎麼樣?
“等等看,只要她不干涉我的事那就不管她,不過這小丫頭有一股子韌勁,我得小心點她。”
我鬆了一口氣,暗暗發誓再也不管那瘋子的事。裏面陷入了一片沉默,女人似乎嘆了一口氣,她說:“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可能要遭報應的。”
“真是婦人之見,你懂個屁!人不為己,會天打雷劈的。”
“唉!我這幾天眼睛一直跳,總覺得會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這很正常,鍾又響了嘛,反正出了事也有那傻小子幫我頂着。”
“你別看他不說話,傻傻的,我就看他陰森森的。”
我手下的草終於承受不起我長時間的支撐,“嘩”地一聲,倒了一半,我一屁股坐到潮濕的地上,手裏摸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我定睛一看,那是一隻鞋,一隻棉的紅布鞋,我只看了一眼,就覺得手象被高壓電碰到了一樣。這麼暗的月光,我依然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菊子丟掉的一隻鞋,如果菊子真的不是跳河自殺的,那麼她的出事地點應該就是在這裏!想到這兒,我差點就讓自己哭了出來。
裏面的女人驚呼一聲:“啊!有人!”
我嚇得又躲在半堆草後面不敢動,屁股下面又冷又濕,我覺得身體快冷得失去知覺了,只期望着他們趕快離開,我也好回家了。
“那你先回去吧,說不定是老鼠,你小心一點,別讓人發現了,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嗯,那我走了。”
我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我側過頭去看,這一看我險些驚叫出來,打死我也不會想到,從草棚里出來的女人,居然是那個啞巴!
她四處張望着,然後低着頭從我旁邊的那條路上走了過去。
她根本不是啞巴,她居然裝啞?還跟一個可以做她父親的人私通。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是,突然傳來溫可原叫我的聲音。這個該死的男人!
我不顧一切的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我忽然整個人都楞住了。男人的影子在我身後被暗暗的月光拉得很長很長,還沒等我回頭,我的嘴就被一隻枯瘦的手捂住了,緊接着腦袋上是一陣猛烈地撞擊,我沒有了任何知覺。
3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象現在這般難受過,四肢無法動彈,身體以及五臟六腑統統象被撕裂了般疼痛。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猶如被一個無形的東西拉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裏。我拚命的掙扎,瘋狂的吶喊,可回答我的依然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迷迷糊糊中,我好象看到了啟凡,他正微笑的看着我,他說:“來吧,我美麗的新娘!”
我穿着長長的婚紗向他跑去,我看見自己美得象個天使,啟凡牽着我的手,我們一起在草地上奔跑,四周圍全是我們幸福的笑聲。然後啟凡擁着我說:“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
“天堂。”
“天堂?很遠嗎?”
“不,一點也不遠。”
我痴痴的望着他:“那你知道去天堂的路嗎?”
“閉上眼睛,我的公主,我帶你飛。”
我快樂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就感覺輕飄飄的,我睜開眼睛看,真的離開了地面。我們飛過了高山,飛過了大海,轉眼就看到了天堂的大門,可是繼父卻突然從裏面出來,他手上拿着一杠獵槍,他說:“你不能帶她進這扇門。”剛說完,他就朝啟凡開了一槍,啟凡拉着我的手一松,直直地墜了下去,我尖叫一聲:“啟凡——”
又似乎看見了溫可原,他用那種極其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都要碎了,我想過去擁抱他,他卻連連後退,他說:“別過來,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我對你這麼好,你明明要跟安啟凡訂婚了,你為什麼還要跟我在一起?”
“可原,你聽我說,我沒有騙你,我沒答應要跟啟凡訂婚,都是開玩笑的,不是真的。”
他半信半疑的問:“你沒騙我?都是在開玩笑的?”
“對,相信我。”
他終於笑了出來,他張開雙臂對我說:“我相信你,來,讓我抱抱,七月。”
我剛準備撲過去,他卻變成了啟凡的樣子。我停在那裏傻傻的看他:“啟凡?”
“七月,你怎麼對得起我?”
“啟凡,你聽我說。”我想去拉他,被他用力地甩開。
“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嗎?”
“啟凡,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他憤怒的打斷我的話,從背後抽出一把刀來:“我沒想到你是一個這樣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虧我還在天天盼着你回來,你要我怎麼原諒你?你要我怎麼忍受你?你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他的話音剛落,那把刀就深深地刺進了我的心臟……
我漸漸恢復意識的時候,頭依然象隨時會爆裂一樣。我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很模糊,第一個反應是,我這是在哪裏?隨着所有的感官越來越清晰,我看到一面被火映得通紅的牆壁,我慢慢轉動着脖子,頭痛地厲害,我看清楚來,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子,有點象在電視裏看到的古代的密室,四周圍的牆上點着火把,放着一些不同的兵器,在房子的中間燒着一堆烈火,上面架着一口很大的鍋。我心想,我這是到了哪個朝代的兵器室了嗎?我是不是在做夢?我動了動身子想起來,驀地一驚,天那!我這才發現自己被人赤身裸體的綁在了床上,身上只蓋了件薄薄的被單。我沒命的掙扎,可是越掙扎四肢上的繩子卻勒得越緊,我閉上眼睛安慰自己,這不是真的,這是在做夢,我寧可這是一場夢,一場可怕的惡夢,可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我依然被赤身裸體的綁住。這個變態的男人,我肯定是被他糟蹋了,想到這裏,我的眼淚決了堤的往外涌,我不由得哭出了聲音,由於乾燥,我的喉嚨變得沙啞。
一會兒,我聽見開鐵門的聲音,那個男人走進來,不知往鍋里倒了些什麼,然後伸着鼻子貪婪的聞了一下,自我陶醉的說:“真香!”他轉過頭來看我:
“咦?你醒了?睡得好嗎?”
我咬着牙瞪他:“我這是在哪?”
“你放心,這裏很安全,我保證沒人能找到你。”
“你想把我怎麼樣?”我的喉嚨里乾燥得疼痛。
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嘶啞,他馬上去牆角倒了碗水過來:“睡了這麼久,你肯定渴壞了,剛看到你醒了,我一時太激動忘了,來,喝點水吧。”
他也不管我的反應,抬起我的頭就把碗裏的水往我嘴裏倒,我嗆得咳嗽不止。他停下來,把碗放在地上,站了起來,他說:“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傑作,多麼偉大的傑作啊!等這一切弄妥后,我將擁有全世界,你明白嗎?擁有全世界啊!多麼誘人!”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是他說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我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瘋子的手裏,我必須得從這裏出去。
他又接著說:“你很聰明,我喜歡聰明的女人,可是再聰明的女人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是不是也一樣慶幸落在了我的手裏?”
“所以你那天晚上去窗戶偷看我?你注意我很久了?”我盡量使聲音聽起來自然、平靜一些。
“不!你錯了!我不是去看你的,我是去看另一個女人的,她以前就住在那裏,不過後來死了,三十年了,我只要回到這裏,我每天都要去看一下,我不知道那天看到的是你,我以為是她的鬼魂回來了,把我白高興了一場。”
“你殺了她?”
他的神情陷入痛苦:“我沒有殺她,我怎麼捨得殺她呢?我為了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可是她卻跟了別人,因為我懦弱,沒錢,她情願嫁給一個比我更沒錢的人,還嫁到這樣一個破地方。她是想躲開我,我費了多少時間跟精力才找到她,她不僅不理我,還叫我再也別來煩她,我就這麼一無是處嗎?你說她是不是該死?包括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我都是為了她,等我擁有了全世界的時候,我看誰還瞧不起我。”
我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我說:“菊子也是你殺的,是嗎?”
他抬起頭來看我,眼裏有種莫名的驚喜。
“她只是看到了你跟她媽在一起,你幹嘛那麼殘忍用鐵釘把她釘死?”
他看了我半天才說:“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聰明,我要愛死你了。”
“那……夏小宇是不是你殺的?”
“誰?”
“夏小宇,住在那套公寓裏的女人。”
“不是,我不認識她。”
我接着問:“你沒殺夏小宇,那你跟阿輝是什麼關係?”
“你說的是那個開一輛白色寶馬的傻瓜嗎?他是我見過這世上最愚蠢的笨蛋了,我想去他公司,可是他不理我,只有他才會放棄象我這樣的天才,他會後悔的,你等着看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他象一條狗一樣趴在我的面前幫我舔鞋。”
我覺得他簡直無藥可救,瘋到了極點:“你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
“我要賺錢。”
我楞了一下:“賺錢?你是殺手?”
“不是,你不懂。”
我還想說什麼,只覺得喉嚨里乾燥難忍,我禁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只聽見“咚——”地一聲,震耳欲聾,腦袋都要被炸裂了。我轉過頭去看,這才注意到角落裏掛着一口很大的鐘,我渾身顫抖了一下,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口鐘,難怪別人找不到,原來被他藏在了這裏。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你就是當年那個自焚的和尚!你沒有死!”
“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那些和尚……”
他打斷我因害怕而發抖的聲音:“不,沒人來燒香他們吃屁?跟我沒關係,我只是幫他們敲鐘來嚇唬別人。”
他停了一下,然後轉身從牆邊抽了一把刀出來,快步走到我的面前,用刀尖挑開了我的被單,我本能的尖叫起來:“啊!你要幹嘛?”
他這一刻完全象變了一個人,神情冷漠,眼裏透露出一種殺氣。他冷冷的說:“用你來煮我的夜明珠應該很好才對,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感覺死神此刻離我是如此的近,看見他舉起刀,一種本能的求生慾望令我閉上眼睛歇斯底里的喊叫:“不要啊!放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再也不敢了!你放了我!變態!瘋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喊了半天,也沒見刀砍下來,我驚魂未定的慢慢睜開眼睛。只見他舉着刀,眼睛睜得很大,身體僵硬的站着,一會兒,一滴血從他的額頭淌下來,隨後是越來越多的血,象一個無形的手掌一樣掌控了他的臉。他的頭上豎著一把刀,他慢慢的轉過身去,從喉嚨里擠出:“你……”,“砰”地一聲倒了下去。
我頓時嚇傻了眼,在我床前站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從他的眼睛裏散發出一種逼人的寒光。這張臉我怎會如此熟悉?我“啊”了一聲,所有的記憶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凝聚成最清晰的一點,我顫抖着想叫他的名字,然而,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麻利的割掉綁在我手腳上的繩子,從地上撿起我的衣服扔給我:“先把衣服穿上,別著涼了。”
聽他開口說話,我才發現他一點都沒變,只是變得更加成熟。他的語氣依然那麼冷,即使關心的話語也是如此。
他走過去,背對着我在那堆火旁邊坐了下去。
我穿好衣服,從那具還在流血的屍體上跨過去,屋子裏瀰漫著一股粘稠的血腥味。我蹲下去伸手從後面擁住他,他的身體是那麼結實,我彷彿能聽到肌肉跳動的聲音。他沒有拒絕,我把臉貼在他的後背,感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粗野的氣息。
我說:“你長大了。”
他說:“你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