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墓碑
那夫獃獃地愣在電腦前,看着那張彈出的地圖。
沒有標記任何路名,沒有標記任何明顯的標誌物,惟一的兩個漢字,便是“蘇城”,在地圖的最下方,意思彷彿是,要先找到蘇城的某一個入口或者出口,從那裏進入,再按照地圖中所指的方向、地形走進迷宮,但最後的終點又是什麼?
再次逐字逐字地分析那幾首看似無病呻吟的長詩,那夫漸漸看懂了簡單的意思:詩中反覆提到聖嬰已經出現,貓脈得到延續,最後想要高唱聖歌,就必須要發起聖戰,而現在聖碑已經在召喚勇士,於是需要大家廣泛的報名。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騙小孩子的把戲,說得懸乎其懸,把自己當《指環王》了。那夫輕蔑地笑笑,卻又不禁擔心起索索的下落。假如索索跟小魚這倆傻丫頭真的是被這個網站所蠱惑而失蹤,那綁架她們的人要幹什麼呢?至今沒有要贖金,難道是賣淫?我靠……
再度刷新頁面,看着屏幕上被貓包圍的墓碑,那夫不禁又陷入沉思:照這麼看,蘇城墓碑應該就是地圖的終點。假如索索跟小魚,真的被騙拐,那麼她們應該是先按照地圖去了指定地點,然後才被綁架的,蘇城墓碑,哪兒有這麼個蘇城呢?似乎有點什麼印象,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天一亮,那夫打發走了叫莉莉的,直接開車去了竭城,與其相信那些虛頭八腦的網頁,不如干點實事兒。
一路上思索着聖嬰、墓碑之類亂七八糟的事情,全當消遣,車速很快,沒用一個小時就到了這個熱鬧的小縣城。
竭城不大,橫豎就四條馬路,四四方方的小鎮,從最西邊走到最東邊也不過半小時,幾乎所有有點檔次的店鋪都集中在一條叫西街的長路上。
將車停在西街的街口,一群孩子蹦跳着圍過來,先是老遠地看看,然後走進,朝汽車玻璃上做着鬼臉,那夫沒有搭理他們,鎖車走下,直接走了進去。
很快就到了看上去還算正規通訊充值專營店。
進門,只有一個穿着邋遢的中年男子正在跟個售貨員打扮的女孩竊竊私語,見有人進來,那女孩支了一聲:充錢,還是買卡?
買卡!那夫應付着。有好號嗎?
你不是本地人吧?邋遢男子開口,一嘴鄉土腔。
不是。
那怎麼跑這裏買卡?
順道。那夫熟練地拿出煙。老闆,來抽根煙。
你怎麼知道我是老闆?邋遢男子看了一眼那夫遞過來的香煙。不抽這個,這個太沖。
這店不錯啊,掙了不少錢吧?那夫沒有搭他的茬,直接步入正題。
兩年前掙錢。邋遢男子點點頭。現在不中了,前面又開了好幾家,搶老子生意,媽的。
哦?開的時間不短啊。
那當然。那男子頗有些得意地說。當初我開這個店時,門外那些癟三還有很多不知道什麼叫手機呢,現在連賣菜的都用上了。
都是賣熟人吧?
那當然,外地人誰跑這裏來買?跟你這樣的希罕物,八年也碰不上一回。
那夫選了一會兒,借口沒有中意的號碼,邋遢男子繼續跟女售貨員搭訕,也沒為難他。
出了門,又進了幾家別的店,那夫查實:如果那些陌生的手機號真的是從竭城購買,幾乎可以斷定是竭城本地人!
他接着走進一家網吧,上了幾分鐘網,遞出支煙,又跟看網吧的聊開了:
這速度也太慢了吧?半天打不開。
都這樣,旁邊那個網吧還不如俺這裏呢。看網吧的很不在乎。
你們這裏的年輕人都不上網啊?
哪兒有什麼年輕人,年輕人都去大城市打工,這兒全些屁孩子,懂個鳥。
那玩遊戲的怎麼辦啊?在家自己按寬帶?
你把這兒當哪兒了?有電視看就不錯了,按什麼寬帶?
正午。
一個還算乾淨的餐館。
那夫邊喝茶邊思索着:從手機卡方面的消息來說,購買人極有可能是竭城本地人,而且已經證實確實是在竭城買的;但從這個小城的網絡環境來說,想運營一個網站,恐怕極其困難,幾乎不可能,那也就是說,作案地點應該不在竭城?
那又會在哪兒?剛剛似乎有眉目的案子,突然變得毫無頭緒,那夫焦慮地抽着煙,他本想用兩到三天時間快速找回索索跟小魚,然後趕緊找尋Summer的下落,但現在看來,事情遠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簡單。
好一會兒,一個小夥計才送來菜單。
那夫簡單地看了兩眼,立馬有兩道菜的菜名引起他的極大興趣:蘇縣油潑魚,蘇縣麻醬雞。
這倆菜是嘛?那夫指着問,他懷着一絲僥倖,以為這“蘇縣”與“蘇城”或許有什麼聯繫。
小夥計嘴一裂:這是我們這兒的當家菜,廚子祖傳的手藝。
這裏不是竭城么,怎麼叫蘇縣?你們廚子是哪兒人?那夫疑惑不解。
咳咳,出了我們這城往回走20公里,那附近有個蘇縣村。
哦,村啊。
您可別小瞧這個,這可是祖宗八代傳下來的菜譜。那小夥計頗為傲慢地看着眼前這個鬍子拉碴的傢伙。再說了,蘇縣村怎麼了?那可是發現過文物的地方。
什麼?文物?
9月30日凌晨
我再次孤身一人踏入公園。
昨天凌晨,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女跑掉之後,我不得已回了家。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着,有些事情必須想明白。
單從外貌或者行動方式上說,我在這個公園裏遇到的所有陌生人應該都是同一類型,或者是,都是同一種族,可這究竟是個怎樣的種族呢?為什麼只有女人,而沒遇見過任何一個男人呢?既然老女人可以抗着我一路奔跑,那殺死唐璜又搶走Summer的,很有可能也是同一伙人,昨晚碰見的那個女孩已經承認,她殺了很多人,難道公園裏發生的一系列襲擊案,都是她所為?
我猶豫着,該不該把這些事情告訴寧隊長,想來想去,還是應該先找到一個女人問清楚,能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才有讓人信服的可能,尤其是這個看似疑心相當重的刑偵隊長,雖然昨晚哭泣的女孩口口聲聲讓我帶人去,前幾天那隻會說話的貓也要我找強悍的傢伙,但萬一真帶去警察,她們再受到驚嚇不敢露面,事情會更糟糕。
我反覆撫弄着Summer留下的惟一一件信物:我送給她的腳鏈。這串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一個女人消失的現場?
Summer現在還活着嗎?
一想到這個問題,就寢食難安。寧隊長一天沒有找我,這或許是惟一的好消息,不知道家裏的探頭究竟安在哪裏,我在下午四點早早出門,跟昨天同樣去了最繁華的商業街,一直坐到夜深人靜。
公園依舊陰森。月亮在這個時刻最為渺小,不能給我一點光亮。
快步繞過樹林與石子路,熟練地找到小河,一切如昨,除了沒有哭泣的少女。
就在我剛剛坐下準備耐心等待的時候,突然聽見附近有幾聲劇烈的響動,彷彿是誰正在激烈地打鬥,我急忙起身朝聲音方向摸了過去。
打鬥聲持續一共不超過10秒就嘎然而止,四周一下恢復徹底的靜籟,我好像掉入無底的萬丈深淵,辨不清方向,聽不到響動,只有深夜樹林的氣味,暗藏着重重玄機,但本能告訴自己,這次絕對沒有聽錯,應該就在附近!
然而這次事情居然完全中了我的預料。
一個全身劇烈顫抖的男人躺在樹林中,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說不出話。
這個男人瞪着萬分驚恐的雙眼,眼白幾乎已經吞噬掉整個黑眼珠,嘴中也不停地往外噴着鮮血,大塊大塊的血星飛濺在臉頰、眼眶、額頭;他雙手緊緊捂着自己的喉嚨,可是鮮血不停地從手縫裏冒出,彷彿一眼慾望正盛的天泉,完全染紅了上衣。
我急忙撥打了急救電話,語無倫次地描述着事發的地點與狀況,醫生說的什麼已經完全聽不清楚;掛斷電話后,我慌忙蹲下想要幫他止住鮮血,他的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突然猛抓住我的手腕,雙眼緊緊盯住我!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身體慢慢停止抖動,僵硬在那裏!
那夫匆忙地吃完飯,直接開車奔回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家。
跟小夥計的一席話,讓他疑惑重重。
打開電腦再度上網,輸入蘇縣村,結果讓他大吃一驚。
原來在差不多15年前,這個很不起眼的蘇縣村居然發現過一批200多年前的文物,那個時候還引起過小小的爭論,有考古家懷疑那個地方可能有過城市,也有考古學者覺得那裏很有可能是個古代墓葬地。
那時侯還遠沒有網絡,加上發現的文物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數量也不多,自那以後也再沒有發現新的,這一切很快都不了了之,似乎只有當地的人還引以為豪。
那夫急忙去拜訪一個考古的老學究。
這老頭子一聽來意也不禁一愣,然後笑呵呵地說:蘇縣村這個地方也不值什麼,沒啥價值,我們當初去發現的文物不過幾十件,傳說之前已經有一些被村民拿着賣錢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發現的文物,也不過是些普通的瓷器,瓶瓶罐罐,沒什麼大價值。
那爭論是怎麼回事兒?那夫隨便問着。
也不過是些莫須有的猜想。老學究慢條斯理地講解着。有研究者在一本野史中發現過這樣的記載,說有座蘇城,沒有表明確切的位置,但似乎就是在蘇縣村附近,這麼座蘇城,不大也不怎麼繁華,居民安逸圖樂,周圍綠水青山,因此也算個奇人怪人隱居的好地方;野史上寥寥數語,說這個蘇城在200年前突然變成一座死城,活在裏面的人幾乎一夜之間死光,僥倖逃難的人請回去一個叫大概叫滅鬼匠的傢伙,終於除去妖孽,但因為死氣太重,誰也不敢居住,就變成一座死城。
天?!那夫一聽這個,立馬眼前一亮。那是怎樣的野史?
名字我早忘了,估計現在想找都不容易,反正敘述得神乎其神,而且很難讀懂。老學究推了推眼鏡。那是本記錄頗多古怪亂談的野書,不看也罷。
告別老學究,那夫再度回家上網。
他驚異地重新端詳墓碑網站上那個人頭,莫非這就是那個叫“滅鬼匠”的人?不對啊,不是他除去的妖孽嗎?怎麼他的人頭擺在這裏?
或許這是一種幻想?那夫突然想到。拿他的人頭祭奠墓碑,那麼想這麼做的人,一定是墓碑里葬者的同黨,也就是被他滅掉的妖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貓?難道貓就是那妖孽?
不對!不對!那夫突然又全盤否定剛才的念頭。太荒唐了,怎麼可能二百年前的死人會做網站呢?這一定是有人先看了故事,然後根據故事情節做的網站;可他做網站的目的何在?為什麼不從“滅鬼匠”的角度出發,而要從妖孽的立場?
想着,那夫再次仔細研究這個跟貓有關的網站,他認真地看着每一副畫面的細節,推敲每一行文字的內容。有了那個故事做基礎,什麼都好理解,惟獨聖嬰與聖靈伊達難以明了,真應該找到那本野史看看!那夫想着,鼠標不經意間劃過畫面中那個聖嬰的頭,鼠標一下子由箭頭變成小手!
咦?以前居然沒發現這裏也可以點開!那夫好奇着,點了一下那個聖嬰的頭顱。
9月30日上午
當急救車終於找到我們的時候,屍體的鮮血已開始冰冷。
我被寧隊長帶回警局。
出乎意料,這次沒有手銬,沒有責難,沒有拘留室,我在寧隊長的辦公室里坐着,慢慢熬到天越來越亮,屋外的馬路越來越喧嘩。沒人搭理我,看似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但很顯然,這不是正常的氣氛。
沒有歡笑,沒有交流,甚至沒有一絲活躍的因子,除了幾次簡短的小會,所有人不過像殭屍一樣走動或者坐着,嚴肅得毫無表情。
快到中午時,寧隊長回到辦公室。他點着一支煙,慢慢坐進椅子裏,之後也沒有說一句話,我誠惶誠恐地看着,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樣。
良久,他終於開口:死的那個人,是我派去跟蹤你的警員。
我輕輕地“哦”了一下。
想了很久,我還是實話實說比較好。寧隊長把煙屁熄滅。這次的死亡,對我們打擊很大,對我跟你之間的關係同樣是個沉重的打擊,我知道自己很難再取得你的信任,但是……
這個“但是”過後,我們互相看了一下彼此的神情。
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跟我合作。寧隊長坦誠而陰鬱地說著。毫無疑問,殺害這個警員的,與殺死唐璜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同一種手法。
我也同樣坦誠地點點頭,跟他一五一十地詳細說明在公園裏看到的一切,當然,除了那個聲稱自己殺了人的少女。
你夜闖公園找尋Summer的下落我很能理解。寧隊長再次點着煙。但恕我直言,有一個問題我們實在很難理解,為什麼晚上進入那個公園的所有人都遇到襲擊,甚至兩個男人都死掉了,卻只有你一直安然無恙?
我搖搖頭,無話可說。
我的意思是,這是派人跟蹤你的主要目的,我們一直懷疑你跟這一系列案子有直接的關係。
那你這次為什麼不懷疑我?只有我跟那警員兩人單獨在公園裏,你為什麼不懷疑是我殺了他?我提出自己的疑問。
今上午K博士作了屍體檢查。寧隊長毫不避諱他一直懷疑我的現實。這個警員身上有幾處抓痕,並且這些抓痕與系列襲擊案中被害女性身上的完全吻合,但都是皮肉傷,致命的只有一下,就是咬斷喉嚨!坦白地說,我不相信你有這樣的能力。
為什麼?我好奇地問。
這個警員連續三次獲過警校的搏擊冠軍,就算被三五個人圍攻,也不至於死得這麼慘!從現場看,毫無還手之力。寧隊長深深地吸了口氣,看的出他努力在控制自己悲傷的情緒。說正事吧,你對你對Summer、Selina究竟了解多少?
Summer與Selina?我吃了一驚。你指哪方面?
任何方面,比如她們都認識什麼人,平時都做什麼,或者她們的全部背景。
她們認識什麼人我不知道,從來沒問過這個;不管跟哪個女人在一起,我都不喜歡問東問西,從不欺騙女人,也沒有女人欺騙過我。
這麼有把握?寧隊長眯着眼打量我。
或許。
你還記得那串腳鏈吧?寧隊長再次轉移話題。我們曾經懷疑,在孕婦被劫持的時候,Summer只是在附近,她是故意留下腳鏈作為暗號通知警察;但K博士通過對現場腳印的一系列化驗,從三樓到一樓樓道里那些腳印,已經斷定是一個女人留下的,並且現場其它的鞋印大部分已經得到排除,也就是說,只有一個女人闖入,就解決了一切!
什麼?!我再次大吃一驚。你懷疑是她們中的一個乾的?
看看照片。寧隊長打開抽屜,遞給我兩張照片,是一張Summer大笑着將她的左腳伸向鏡頭的特寫,另一是Selina在海灘的擺POSE的造型。她們兩個人的腳碼都是36號,這與現場的痕迹大小几乎相同。
你的意思是?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儘管我也不敢認同這個結論,但罪犯肯定是爬上三樓的,很難想像,幾個罪犯能脅迫一個女人質一起從牆外爬上三樓,還一切順利,沒有製造出一點響聲,並且除了這個女人質,其他人都沒有留下痕迹,卻只有這個女人質留下了。
你是說,你們懷疑是一個女人獨立作案?
對!
這怎麼可能,Summer、Selina都是嬌小的身材,怎麼可能抗動一個140斤的女人?我不屑地笑了笑。
如果有人能毫不費力地在短短几秒鐘之內,咬碎一個體能充沛、毫無疾病的搏擊冠軍的喉嚨,那麼背負一個140斤的女人,應該不算什麼難事吧?寧隊長並沒有理睬我的不屑。這只是在轉述K博士的話,這些話我也很難理解;K博士說,過幾天等他準備好資料,他將給我們一些最有力的證據,證明事情的嚴重性!在此之前,你我都可以保持自己的觀點。
好吧。我明顯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態度。
但是,我希望你首先跟我做一件事!寧隊長突然嚴肅起來。
什麼?
去Selina媽媽老家的墳地!
那夫點了一下聖嬰的頭顱,屏幕中,那嬰兒的影像慢慢變大,一行字陡然出現:聖嬰鮮血哺育生靈……
緊接着,那嬰兒開始口吐鮮血,大塊大塊的鮮血濺在屏幕上,緩緩往下流淌,同時,那嬰兒的頭顱還在源源不斷地朝外噴洒着鮮血,直到整個屏幕完全變成一片血紅,中間彈出一個對話框:輸入口令!
聖靈伊達。那夫快速輸入,回車!
鮮紅的屏幕中間,砰地又彈出一個對話框:口令已作廢!
唰——整個網頁關閉了。
那夫一愣,他再次重新打開墓碑的首頁,找到“招募”的按鈕,再度輸入“聖靈伊達”,沒想到,再度彈出“口令已作廢!”,之後網頁唰的就關閉了。
原來口令每天都會更換,看來還相當隱秘啊!這裏面到底有什麼秘密呢?那夫琢磨着,他一看錶,已經是9月30日的深夜11點多,時間緊迫,還是忍不住給古三打了個電話:莉莉呢?
老規矩,這就給您送過去。
差不多20分鐘后,古三笑嘻嘻地死拉硬拽,將莉莉拖到那夫的家,拿了錢之後,拍拍屁股走人。
莉莉膽怯地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一臉哭相。
怎麼了?這麼怕我?那夫坐在電腦前,看着莉莉的表情,哭笑不得。我又沒怎麼著你,有什麼好怕的。
大哥,求求你,放過我吧。莉莉突然跑過來,跪在那夫面前,抽泣起來。我真的沒做什麼啊,你放過我吧……嗚嗚嗚……
你這是怎麼了?那夫吃了一驚,他想要扶起莉莉,可這個女孩彷彿中了魔一樣,死活都不肯起身。到底怎麼了?我什麼都沒做啊。
嗚嗚嗚……大哥,求你了,你要睡我我不會反抗啊。莉莉邊流眼淚邊說著,就要脫衣服,被那夫制止住,她繼續抽泣着說。可是錢都是古三要的,我真沒黑你,求你放過我,別折磨我,我害怕,真的好害怕……嗚嗚嗚……
看着眼前這個哭得不像樣子的小丫頭,那夫越發得摸不着頭腦:到底怎麼了?你今天早晨才離開我,我沒招你沒動你,沒打你電話,沒派人跟你,現在找你來也沒打算怎麼著你啊。
嗯?莉莉突然收斂哭泣。你沒打過我電話?
沒有啊,怎麼了?快說給我聽!
今天天黑以後,我已經收到過好幾個電話。莉莉掏出手機,給那夫看。接起來,裏面也不說話,只有嬰兒哭跟野貓嚎,後來還有女人的尖叫,那聲音太慘了,真的太慘太嚇人了……
還有這種事兒?那夫拿來手機快速抄下幾個號碼,其中幾個正是小魚、索索甚至他自己以前接到過的。收到過陌生短訊嗎?
嗯,有一條。
那夫拿着手機找來看,只有四個字:聖靈之碑。他撫了下莉莉的頭:你在沙發上睡吧,我照顧你,別害怕!
聖靈之碑。這是今天的口令!
那夫找到“招募”的按鈕,順利進入,再度點擊那個被裸體女人雙手高舉的帶血嬰兒的頭顱,再度輸入“聖靈之碑”,鮮紅的屏幕中,突然噌地冒出首頁上那座流着血的墓碑,點它,一個頁面出現了!
這是一個論壇性質的頁面,色調雖然依舊陳腐、灰暗,卻不再有任何血腥的畫面,一共只有三個板塊:聖嬰之血、伊達聖戰、魔雲經卷。從點擊率來看,不算冷冷清清,也差不多,看來進入的人相當之少。
率先點進人氣相對較高的“聖嬰之血”,裏面鮮紅的字眼一個帖子:歡迎新成員加入!裏面依然有一段苦吟的文字:
新的勇士
你們無畏的鮮血
將承載聖靈伊達的光環
在痛苦的彼岸
是自由的邊緣
還有什麼
能阻止我們歡樂
還有什麼
能毀滅我們生存
安傑洛19、20、21,
所有貓脈神聖的祖先
為你們祈禱!
接下來,似乎有一張圖片,但打開的速度十分緩慢。
那夫仔細分析着這個帖子,發佈的時間是9月28日凌晨,Summer、索索還有小魚正好都已失蹤,難道這之間會有什麼關係?
正想着,圖片突然在一瞬間全部打開。
那夫直接驚呆了!
那是一張明顯被修過的圖片,三個赤裸的女性站在流着血的墓碑前,長發遮蓋着大部分面頰,群貓圍繞在她們周圍,如果沒有猜錯,其中一個的體型,幾乎跟索索一模一樣!
寧隊長的要求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去Selina媽媽老家的墳地?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到底懷疑誰是兇手?是Selina,她媽媽,還是Summer?
我懷疑她們都是!寧隊長很鄭重地說。這不是玩笑!K博士告訴我說,他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有人在秘密操控人體!
什麼?!我越發得迷糊。
我也很難理解,但K博士委託給我一個任務,就是首先去證實Selina媽媽究竟有沒有屍體!
為什麼叫上我?我很不理解地問。
跟這個案子有關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只有你一個還完整,我不能再冒險。寧隊長不無焦慮地說。從現在開始,我只能讓你時刻跟隨着我來保證你的安全!
9月30日夜
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緊急。
我被迫沒有特殊命令24小時不得離開寧隊長的身邊,卻在當晚就跟隨他出了城。
車隊一路顛簸,無人說話,除了我跟寧隊長,後面還跟隨一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以防意外。沒人告訴我究竟去哪兒,直到在一處黑漆漆的地方下車,有兩個人似乎早已等在那裏。
看來我跟寧隊長走過去,其中一人上來報告:已經摸查清楚,村民都已入睡,可以行動,但時間恐怕比較緊,只有3個小時左右。
寧隊長點點頭,將我拉到一邊,說:現在我們要去Selina媽媽的墳地,一路上你要跟住我,別緊張,出現意外別慌張,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只有你見過Selina媽媽本人,我們不過見過照片,所以,等會兒,如果挖出棺材,可能還需要你辨認一下。
什麼?我們去偷墳?不知為什麼,我心裏突然產生一種很複雜的感覺。
不算偷墳,這是正常的取證,老鄉們不配合,所以,我們只能……
沒有給我更多提問的機會,行動直接開始。
兩個陌生人一個在前面帶路,一個在最後面尾隨,我跟寧隊長夾在中間。農村的夜空,儘管沒有月亮,但漫天星光璀璨,格外明亮。為了避免暴露,我們沒用手電,藉著星光快步前進。
繞過一片稻田,快要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再向前一點,沿着山前的小路的一直往裏走,帶路人顯然來了不是一次兩次,速度快得不容我多想任何事,不知不覺間,汗水已經溻透外衣,我有點氣喘吁吁,但寧隊長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突然停下腳步時,一股冰冷陰森的風倏地襲向我汗涔涔的身體,彷彿一隻尖利的手直接掀起衣服插進我的後背並一下刨開整個脊樑,我感覺到背後滲入骨髓的難以抵擋的凄寒,身體不由得顫顫發抖,心跳卻越來越激烈。
寧隊長示意我壓低身子,我們躬下腰沿着一條小路快速跑了幾步,眼前一大片墳地彷彿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完全堆砌在那裏。
墳地里,一個接一個墳頭連綿出去,遠處的看上去好像一個人蹲在那裏;每個墳頭上都插着一根木碑,風突然吹起,木碑上煞白的布條在陰暗的夜色中划著詭異的曲線,彷彿女人的兩隻水袖在搖擺;遠遠地,不知道是什麼嚎叫的聲響,在空氣中顫抖着傳來,進入耳膜時已變成鬼哭狼嚎式的聲波;我緊緊盯着身邊的人,發現每個人的臉色都鐵青得泛着淡綠色的光,眼神已完全獃滯。
死寂的壓抑,在不動聲色間籠罩了所有人的身軀,我們四個人圍成一個小圈,把自己的脊樑完全暴露,雖然彼此都隔得非常近,可還是覺得我們被分割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停地回頭,因為總感覺有一隻手正搭在自己的肩上。
Selina媽媽的墓碑就在這裏。帶路的警員指着他身後的一塊木碑說。通過現場勘察,我們發現,這裏的泥土跟別處的沒有什麼區別,顯然是好久好久沒動過,排除最近被挖掘的可能。
恩。寧隊長點點頭。工具都在嗎?挖!
真挖?斷後的警員遲疑地問道。
挖!
刨別人的墳,會遭報應吧?那人聲音有點發顫。
那你去放哨,我挖!
盜墓行動就這樣開始。
死寂的氛圍里,周圍墳頭的白布條在風中繼續飛舞,挖墓人儘力屏氣喘息發出沉沉的悶響,伴隨着鐵杴鏟土的沙沙聲,與遠處傳來的不知道是什麼發出的鬼叫,一唱一合。
那是什麼聲音?我問。
狗叫,別嚇唬自己。斷後的警員微笑着說。我們在這裏呆過一晚了,沒有鬼,放心!
我不再做聲,也不再看寧隊長,而把背扔給他們,這樣背後有活人,心裏才會踏實。我靜靜想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拒絕這樣一個荒謬的行動,Selina媽媽地下有知,該會怎樣責怪我?她對我那麼好,我卻跟別人一起來挖她的墓,揭開她的棺材。好荒唐的做法!
心裏突然又有些悲傷,Selina媽媽是個好人,她死去,起碼還可以屍歸故土,Summer同樣也是個好人,可現在連她的軀體都找不到,就算她真的死了,這樣又如何能夠安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我動了邪念,不該這樣,不該愛上Summer,不該打亂她原本平靜的生活,
再次想起Summer,多麼懷念以前的時光。
她長長的秀髮枕在我的肩膀,我們躺在午後的陽光中,一句話都不說,剛剛喝過咖啡的餘味還在唇舌間遊動,不一會兒,Summer均勻的呼吸緩緩傳遞到我的身軀,陽光輕柔的撫慰她光滑的肌膚,那豐潤的嘴唇不過在自己耳邊……
或者,落日的傍晚,我們一起吃過溫馨的晚飯,出門,手牽手走過喧囂的馬路,走向落日的塵輝,天冷時,她就將手插進我的口袋,我們十指相扣,傳遞着彼此的體溫,每次我歪頭看她微笑,那小巧的耳垂總躲在長發之後若隱若現……
又或者,古舊的電影院,空曠的大廳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將雙腿架在前排的靠背上,癱坐在並不鬆軟的座位里,爆米花放在我的肚皮上,Summer看都不看,手一次次在我身上摸索;我們放肆地笑,或者她靜靜地流淚,屏幕中是別人的愛情,現實中我們的柏拉圖……
從不敢想,如果Summer一開始就遇到我,如果Summer不是別人的女友,如果Summer跟我已經發生過無數次性關係,我們還能不能如此溫馨、恬靜地度過一個又一個安詳的夜晚。在這個陰冷荒唐的夜裏,我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念頌着Summer的遺情書,卻依然搞不懂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我們沒有接吻,沒有作愛,但……
正想着,一隻手突然拍了我的肩膀。我嚇得渾身一抖。
挖出來了。寧隊長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們四個再次一起聚到Selina媽媽的墳旁,一副黑色的棺材已經擺在面前。
果然不出我所料,棺材埋得非常淺,上面全是日久落下的浮土。寧隊長悄悄地打開手電,努力伸到棺材旁邊,他說著,用手指向棺材。你看,這些地方有明顯的划痕,很有可能是撬開的痕迹!
打開嗎?帶路的警員問。
嗯!那夫複雜地點點頭。
棺材的頂蓋,被兩隻手緩緩地抬起的瞬間,一股惡臭隨即忽地直撲出來,這個時候,斷後的警員突然驚叫一聲:背後有人!
那夫急忙在圖片上點右鍵,卻發現無法保存,他趕緊按下鍵盤上的複製屏幕的按鍵,再度複製到畫圖工具中,居然依然是一片漆黑!
正納悶着,網頁再度彈出一句話:你今天瀏覽的時間已超過!然後唰的自動關閉。
還真是個高手所為。那夫暗想,這下就好辦了,能製作出這種網頁的人,估計不會太多!先找一個高手查查它伺服器的地址!
聖嬰之血、伊達聖戰、魔雲經卷,幸虧把這三個板塊名字抄了下來。
起身去廁所,才發現窗外天已開始蒙蒙泛亮,順道洗了把臉,那夫又點着一支煙,他覺得自己現在幹勁十足。
莉莉躺在沙發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去的,至少現在還算安靜,她蜷縮成一團,手指輕巧地含在嘴裏,外衣的衣領不經意地扯開,弱小的肩膀上,露出內衣一根細細的黑色肩帶。
那夫站着,看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哆嗦,彷彿警告自己,他發現自己居然對眼前這個女孩有了生理反應,心中不免大罵自己真沒出息,於是給莉莉蓋了蓋毛巾被,趕緊回到電腦前,繼續工作。
重新打開搜尋引擎,從“蘇縣村”搜到那麼重要的文字,而原先搜索“蘇城”卻毫無察覺,任何細微的馬虎大意,都可能漏掉極其重要的資料。
再度輸入“蘇城”,一頁一頁地翻着,直到第27頁,一個帖子突然有了眉目。
這是一個歷史題材的論壇,看時間發貼討論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兩撥人在爭論蘇城究竟存在不存在,以及蘇城覆滅的原因。
有人說“滅鬼匠”是殺鬼的英雄;有人卻說“滅鬼匠”做法正是封建迷信的表現,所以蘇城覆滅於一場災難;還有人冷嘲熱諷,說真是閑得無聊,把一段野史討論得熱火朝天;有人質問,如果真的存在這個蘇城,為什麼州官的日誌上連半點影子都沒有出現;有人回答,正因為蘇城整個城池遭到覆滅,州官害怕承擔責任,所以才銷毀所有證據……
看來看去,那夫覺得越來越糊塗,心裏再次產生了疑問,這到底是不是野史?蘇城到底存在不存在呢?
他繼續搜索別的關鍵詞,依然毫無所獲,直到最後一個,“魔雲經卷”!
有一個網站,作了這樣的介紹:“魔雲經卷”,殘缺版本收錄於《大英百科全書》,是一本源自遠古北歐經歷代宗教、法師修整、添加、完善之後的魔教著作,它記載了很多傳奇的故事、密法的儀式,以及傳說中致命病毒的配製方法,後來,被搖滾樂的一個分支,視為“聖經”。
另外一個網頁,是一群搖滾的狂熱分子為了一首歌在爭吵,其中一人寫道:別傻比了!這首歌的靈感來自“魔雲經卷”中的一個故事,最後那句歌詞,應該這樣翻譯:生命如果可以重來,我將用無限的愛,感召你脆弱的明天!
原來是這樣!那夫急忙搜索出《大英百科全書》的在線版本,可速度異常緩慢,還是繁體中文,這可怎麼辦?
等待的時間裏,再次點着一支煙,突然一個很大的疑問晃入腦海:莉莉雖然反覆接到電話,卻從來沒有得到什麼指示,那如果索索跟小魚真的是被這個網站蠱惑,又真的是先去了某個地方然後被劫持,那她們到底去了哪兒呢?從哪裏得到的暗示呢?
那夫再度打開流血墓碑的網站,再次反覆搜索一切有可能點擊進入的地方。我到底遺漏了什麼呢?
突然想起什麼!他急忙拉開抽屜,找出索索與小魚的通話清單,仔細對比每一條通話記錄,問題直接一目了然!索索與小魚都是連續三天接到過神秘電話,那就是說,極有可能再等一夜就會出結果!
想到這裏,那夫瞥了還在熟睡的莉莉一眼:看來我只有犧牲你了!
這時,《大英百科全書》的在線版本居然刷新出一個結果,連接失效。
那夫嘆了下,繼續在搜尋引擎上隨意地尋覓,一頁一頁地翻下去,亂七八糟的信息看上去毫無意義,弄得那夫昏昏欲睡。
突然,一個搖滾樂手的博客浮現出來,這正是個痴迷“魔雲經卷”的傢伙!從裏面的文字,那夫得到一些異常讓人吃驚的信息,“魔雲經卷”早在200多年就由傳教士帶入我國,並且一直有秘密教派與人士篤信這個,不但將其中的故事奉為經典,更嘗試着使用其中記錄的秘方,研製“不老丹”、“魔力藥劑”以及一些奇怪的控制神經類的藥物!
難道這就是秘密的源泉?!那夫急忙將這所有的信息記錄下來,接下來還有“魔雲經卷”中的幾個故事,其中一個故事中,正好有那段文字!
大意是這樣的:一個古國中,公主全心全意付出的愛與肉體,被一個濫情的王子辜負;公主痛不欲生,一場大病,幾乎死去,王子這時回心轉意,痛哭在公主的床前,說了這句神聖的話語:生命如果可以重來,我將用無限的愛,感召你脆弱的明天!
公主因此又活了過來,但王子居然食言,沒有回到公主身邊!絕望的公主最終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一個邪惡的巫師,將那句神聖的話變成一句惡毒的詛咒,附加於自己的身軀,並因此獲得無窮的力量,卻必須靠飲噬嬰兒的鮮血,激發能量!
之後,化身邪惡的公主,開始了自己的屠城……
棺材的頂蓋,被兩隻手緩緩地抬起的瞬間,一股惡臭隨即忽地直撲出來,這個時候,斷後的警員突然驚叫一聲:背後有人!
我們慌忙回過頭去,幾個人影正朝我們所在的位置大步衝來!
糟了!寧隊長大喊一聲,掏出槍來朝天就是一槍!
隊長,跑不跑?有人問了一聲。
不能跑!寧隊長大聲怒吼。現在跑就前功盡棄了,給我頂住!快叫援兵!
這時間,那幾個人影已經快步殺到我們身邊——是幾個手持棍棒的農民。他們憤怒的臉上青筋暴突,雙眼虎瞪,不由分說,舉棒就打!
兩個陌生的警員一看就訓練有素,他們三拳兩腳就放倒那幾個漢子,然而事態接下來卻瀕臨失控,遠處的村莊突然燈火通明,一大隊人高舉火把,叫嚷着朝這裏衝來!
在我們還在等待援兵的時間裏,先頭到達的村民已經團團將我們包圍,他們根本不聽任何勸阻,怒吼着罵娘,還不斷有石塊、棍棒甚至布鞋朝我們扔來;我被寧隊長他們三人圍在中間,只覺得眼前一片眩暈,耳中全是嘈雜的吼叫,身體不斷遭受莫名的襲擊!
眼看着村民們的熱血已經極度沸騰,即將開始動手,寧隊長已經將手槍對準人群,時刻準備開槍,身後突然傳來連續的槍聲,緊接着,只覺得身邊衝殺進來很多陌生的面孔,其中兩人架起我,將我拖了出去……
10月1日凌晨
我再度被請回墳場!
暴亂已經被平定,警察在那裏設立起警戒線,將大半個墳地隔離,同時豎起幾盞強烈的應急照明燈,大部分村民在隔離圈外,少數幾個男女蹲在圈內,放聲痛哭。
棺材旁,寧隊長正蹲在那裏,他示意我過去。
還沒走近,濃重的腐臭味已肆虐地竄入鼻翼,讓人噁心得五臟顛覆;再一看棺材裏,我直接趴在地上嘔吐不止!
棺材裏,是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棺材內壁上到處是早已乾涸的血跡,屍體穿一件被血跡染紅的白襯衣,下身的牛仔褲也已經不堪入目;至於那死者的面孔,我實在無法找到合適的詞語形容,彷彿被無數個小蟲子吃咬過一樣,簡直千瘡百孔、面目全非!
你認識這副打扮嗎?寧隊長拍了拍我的後背。
我胡亂搖搖頭,實在不願再看第二眼。
10月1日清晨刑偵大隊
辦公室里,單獨問訊再度進行。
寧隊長坐在我的對面,左手直到小臂已經全被包紮起來,看來是受了很嚴重的傷。
這幫農民,可真他媽的厲害。他憤憤地說。你多大來着?
26歲。我說。還差幾天過26歲生日。
你可認識28到30歲之間的男人?
我搖搖頭:不記得身邊有這樣的男人。
棺材裏的屍體化驗結果出來了。寧隊長奇怪地看着我。已經死了至少一年多,是個男的。
什麼?男的?不是Selina的媽媽?
不是!是個男的。
他也是被咬斷喉嚨?我試探着問。
也不是!是被刀捅死的,連捅至少18刀。
天……我被慘狀驚呆了。
我們懷疑,這起案件跟Selina與她媽媽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你再仔細想想,你跟她戀愛期間,可否見過類似年紀的男人?
這……我低頭沉思。
哦,對,這個男人比較清瘦,應該就在1米72左右,現場我們還發現一副破碎的眼鏡。
應該沒見過。略微沉思后,我說。Selina喜歡聽搖滾,她認識的朋友大多喜歡穿奇裝異服,像這種白襯衣的不多見,而且年齡跟身高都吻合的,真的沒有。
這時,一個警員敲門進來,遞給寧隊長一摞紙,在警員出去后,寧隊長翻了一遍,將紙遞給我:仔細看看,上面可有你認識的人?
我拿過來一看,失蹤人員名單。
這是近兩年來我們接到報案的所有失蹤人員。寧隊長站起身走在窗前,嚮往眺望一下。你看看,尤其仔細看看照片,有沒有你認識的。
失蹤人員很雜,有老太太,老頭,也有可憐的小孩,亦有精神出問題的中青年。但沒有我認識的人。
一個警員再次走進來,遞給寧隊長几張紙,這次他看后,居然沉思了半天,然後才給我。看看這個人你認識嗎?
似乎見過。我說。似乎,在……在哪個地方見過,跟Selina一起。
琴行?酒吧?
可能,記不清楚了。我仔細看着這張打印在紙上的畫像,裏面是個有點發福的男子。
死者的身份已經確定了。寧隊長把雙手攤在胸前,居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就是這個人。
怎麼可能?我納悶道。這個人可不瘦。
是的,這個人以前是個敲鼓的,後來染上毒癮,不能玩音樂,成為大哥的手下。
大哥?孕婦的男人?
是的,他替大哥看夜總會的場子,因為打架在公安局留有案底,血型、DNA比對完全吻合。
可他怎麼會出現在Selina媽媽的棺材裏?
這大概將是我們最大的不幸。寧隊長突然絕望地說。我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把黑社會也牽扯進來……
10月1日
陽光明媚。
那夫找出一張紙,寫下他的最後一篇隨筆日記。
他詳細記錄了小魚、索索失蹤的整個過程跟所有可疑的觀點,並附上她們的照片,然後又寫下自己數次登陸那個流血墓碑網站的種種遭遇,還有通過網絡搜尋引擎搜索到的所有有價值的信息。
在日記的最後,那夫不無傷感地寫道:
沒想到,我幸運地撿到一條性命,卻又不幸地丟失了女友死去后惟一對自己真心實意的女孩。無論怎樣,這都是最不幸的結局;接下來,並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事情總沒有像今天這麼糟糕,自從跟寧隊長的關係中斷後,得到有效情報的概率越來越低。
我依然活着,卻接連失去了關係最好的哥們兒和女孩,這樣的生存還有什麼意義。
不管明天會怎樣,我都要再嘗試一次。如果今晚能再次接到神秘的電話,電話能透露出見面的地點,我將帶上莉莉前去做一次冒險,這次冒險的結果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都應該保住莉莉的性命,可一想到唐璜在眼前死得那麼乾脆利落,我不禁深深地絕望,如果真的是同樣一撥對手,我只能以死謝罪,但願自己的屍體,可以做出最重要的貢獻……
寫完這篇日記,那夫才發現,現在已是10月1日,怎麼著也算個全民休假的節日,心中不禁繼續惆悵。
這樣一個本該可以徹底放鬆的時間裏,自己卻不得不孤零零地面對着四面空洞的牆壁,想想過去的犬馬一生,到頭來,如此陽光明媚的日子,身邊居然空無一人,想找個人一起娛樂都沒有合適的名字,這莫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點着一支煙,看着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的莉莉,那個優美的女體,不是自己的女友,不是索索,不是任何一個可能的女人,她不過是一個自己打算利用的應召女孩,不能擁抱不能愛撫。
那夫無奈地仰天長嘆: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
在莉莉醒后,那夫要她洗了個澡,簡單吃過早飯,然後帶她去一家高檔的髮廊做頭髮,燙了一個新髮型,又染上漂亮的紅色;緊接着,那夫又帶着莉莉去了一家豪華的韓國餐廳,點了很多地道的韓式料理,有烤肉、鰻魚、軟溜狗肉片、扒蓮蓉鵪鶉,有高級火腿壽司、大醬湯與牛尾湯,還有相當多別的美味,莉莉顯然是頭一次吃這樣的東西,頗為狼狽的吃相讓那夫心裏有一絲隱隱的憂傷。
接着,回到家。閑適的午後。
溫柔恬靜的陽光洋溢在大半個客廳里,細小晶瑩的浮塵顆粒在光束中緩慢地遊走,所有感染到的物件頓時有種蓬蓽生輝的光澤,這種四處飄逸的舒適,拌雜着飯後極度的慵懶,讓人從心底里萌生出一種不願活動的遲鈍,思維幾乎停滯,你可以就這樣獃獃地盯着一個角落,慢慢地耗去很多時光。
短暫而無限的美好。
莉莉靜靜綣在沙發上,幸福地打着哈欠,衣衫略微歪斜,依然露着她稚嫩小巧的鎖骨,黑色內衣的肩帶巧妙地點綴在上面,恰到好處的性感;那夫坐在茶几的對面上,將自己的手槍全部拆卸開,用一塊柔滑的干布仔細而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每一個細小的零件。
他們的心扉,在不經意間展開。
你今年多大?
18,確切地說,是17歲零8個半月。嘻嘻。
哦,原來還這麼小。那夫抬頭打量一下眼前這個稚嫩的丫頭。身材還不錯,怎麼當起小太妹了?
我沒當太妹,我不混社會的。
哦?呵呵。那夫有點驚訝,他笑着開了句玩笑。那你是古三的那臭小子的馬子?
也不是。呵呵。
上學?
沒有,不上了。莉莉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她隨手拿起那夫桌上的煙,抽出一支,熟練地點上。小時候爸媽就離了婚,我跟爸爸過,后媽生了個弟弟后,就沒人再管我,上完初中,成績太差,就不上了。
那就開始混社會?
沒,沒有,咳咳。莉莉顯然適應不了那麼沖的煙,剛抽兩口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談過個男朋友,是個名校的高中生,在他家的床上,我們發生了第一次關係。
那夫起身,拿過莉莉手上的煙,熄滅在煙灰缸里,然後沖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手中,問道:然後呢?
然後,呵呵。莉莉低着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來有一天去他家,被他媽媽發現了,那女人狠狠給我一耳光,說我臭不要臉,之後,就這麼散了,那小子,相當沒種。
呵呵。那夫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地笑笑。
我特別喜歡我那個弟弟,儘管是后媽生的。莉莉的眼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微微泛紅。從小,他們工作都特別忙,就我跟他一起玩,他太可愛了,一點都不淘氣,什麼都聽我的,每天晚上都要我抱着才肯睡覺,就這麼著,一天天長大,不管受到什麼委屈,一看到他我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那夫沒有說話,莉莉也不在乎,她繼續喃喃自語:不知道為什麼,爸爸突然做生意賠光所有的錢,后媽也下崗,家裏的生活開始艱難,弟弟再也沒有新衣裳,新文具,新書包,我送他去上學,眼看着那些臭小孩羞辱他,心裏別提多難受,這個時候,我無意間認識了古三。
這個混蛋,沒出一點好主意。那夫狠狠地罵了一句。
呵呵,這樣也挺好。莉莉的眼圈濕潤一下,就悄悄憋了回去。憑自己吃飯,儘管是賣肉,錢來的也乾淨,我不喜歡被別人養着,當廢物;有了錢,就可以給弟弟買新東西,他要什麼就買什麼。
就這樣過一輩子?有沒有別的打算。那夫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隨便撿了一句。
我在攢錢,打算以後自己開個小店,就賣小孩用的東西,我特別喜歡小孩,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有自己的孩子。
這……也不錯。那夫把到嘴邊的開店更難之類的喪氣話,硬硬咽了下去。
可是,這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了……突然,彷彿脆弱的防線一下子崩潰掉,莉莉的淚水如潤滑的泉水汩汩流出。春天時我做過一次流產了,這還不算什麼;前些天跟一個老頭子做,看到他骯髒的身體,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臟,真的好臟,每一個地方都是髒的,我怎麼能要孩子……
這樣一個下午,在午後輕撫的陽光中,那夫坐在沙發上,將莉莉摟進自己的懷中,讓那遺憾而委屈的淚水流淌在自己的肩膀上,滴落在堅硬的心中,直到心房完完全全地融化。
他為自己接下來的計劃感到恥辱,他完全慌亂地在心中徹底推倒原來看似縝密的設想,到底還要不要眼前其實無比脆弱的女孩做自己的誘餌?恐怕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
可不然又能怎樣?
一步一步已然走到這個環節,即使不找莉莉,也要找別的女孩,在這種生命隨時都得不到保證的時刻,自己又有什麼資格犧牲任何一個女孩的性命?可不然又該怎麼做?索索的性命依然在別人手上,遲疑一秒,就增加一秒的危險,即使全世界都可以失去,索索的性命也不能丟失,那夫想起自己的女友,想起他們彼此擁抱着在這個沙發上沉沉地睡去,多麼溫馨的時刻,卻再也找不回來。
既然世界可以對我如此殘酷,我又為何不能對這個世界殘酷?
那夫想着,在心中暗暗堅定這個信念,他拉起莉莉,雙手握着她稚嫩的肩膀,盯着那雙滿含淚水的單純眸子:聽着,寶貝。你幫我做一件事情,不管成功與否,從此之後,我養活你,不要再出賣自己的肉體,不要再出賣自己的靈魂,你該有你自己的世界。
說完這話之後,那夫在心中隱隱地加上一句:但願我們還活着。
10月1日夜
Selina與她媽媽成了接下來案件的主要偵破口,這讓我有種惶恐的不安,Summer被暫時放在一邊,我又無法離開寧隊長半步,這該如何是好?
關於接下來的偵破方向,刑偵大隊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堅決否定病毒試驗與人體控制的假說,認為作案者針對的目標是年輕女性,應該是一系列黑社會參與的、有組織有預謀的女性販賣案件,殺人的手法是職業殺手所為,孕婦被劫持是典型的黑吃黑的案例,那些沒有被劫持帶走甚至已經死亡的女性,僅僅是因為在被劫持過程中強烈反抗,造成自己生命的損傷,最後被作案者誤認為已經死亡而放棄。
另一種觀點則認為一切都是病毒試驗的惡果,兇手能敲碎3樓病房的玻璃將一個140斤的孕婦輕易抗走,以及輕而易舉咬碎一個搏擊冠軍警員的喉嚨,便是最有力的證據,不但是病毒,而且是異型!說得懸乎其懸,天花亂墜,彷彿對手是多麼厲害的異型殺手。
但不論意見如何,對接下來該如何進行,都沒有更好的建議,這讓寧隊長異常惱火。
晚些時候,完全的屍檢報告出來。
並沒有什麼更新的內容,只是進一步確定死亡時間,應該是Selina媽媽火化後半個月左右;確實是由於連續中刀被捅斷了大動脈失血過多而死,身體尤其脖頸處並無咬痕,跟唐璜以及跟蹤我的警員的死亡狀況完全不同。
緊接着,Selina媽媽墳墓的細察工作也傳來好消息,在埋棺材的土中,發現一個金色的小卡子,經分析,這有可能是女性皮鞋上的飾物,之後在Selina媽媽照片中找到完全相同的物件,證實這一猜測的可靠性。
寧隊長問我,但我很明確地告訴他,在公園內遇見Selina媽媽時,她確實穿着那雙舊的紅色皮鞋,但我從沒注意她鞋上是否少了一個金色的卡子。
不知道為什麼,寧隊長會將案件的一絲一毫進展都告訴給我,我對此毫不關心,只是希望他們儘快找到Summer的下落,或者給我自由。從現在的狀況來說,Summer成為一個純粹的受害者,而偵破的下落卻要從Selina與她媽媽入手,要先抓到這母女倆,才有找到Summer的可能,這種煎熬是絕對無法承受的。
直到這個夜晚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才意識到,10月1日已經過去了。這大概是自己過得最不知所措的一個10月1日,以前從未曾意識到這個日子有什麼特殊,今天,當身處警局之中一舉一動都要受人監視的時刻,才發現過一個無憂無慮的節日是多麼值得珍惜的美好光陰。
我暗暗下定決心,必須儘快想辦法,再度恢復自由!
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偽裝!——
血·墓碑·編外篇
秘密排查工作已經按部就班地進行了好幾天,但是收效甚微。
對Selina媽媽老家親戚的審訊已經結束,他們分別交代的口供完全一致,一年半前確實進行過頗具規模的安葬儀式,眼睜睜看着有人給棺木中人作法,然後釘死入土安葬。
根據這樣推測,這應該是一起經過詳細策劃的案件,先埋入,然後再找人挖出,但殺人的動機尚不明朗,最大的可能就是殺人滅口!
夜總會大哥的刑事拘留期限,已經沒有幾天,由於沒找到彈頭,開槍襲警的罪名將很難成立,只能以妨礙執法儘可能地多拘留幾天。我們加大了對他的提審力度,將Selina媽媽墓中的死人,以及Selina本人的照片都給他看過,但他矢口否認曾見過這個女人,更否認跟她結仇的可能。
另外,根據大哥提供的有可能跟他結仇的人物名單,我們也做了排查跟刑事詢問,但沒有絲毫進展,沒人見過或者認出Selina這個女人,難道她跟黑幫毫無關係?
同時,在公園安插的便衣,連續幾天蹲守,但一無所獲;常在公園活動的大爺大媽,也均沒有再看到Selina媽媽的身影,他們之間還是比較熟識的,交口稱讚Selina媽媽是個熱心腸,死得可惜,云云。
我依然覺得很有必要在深夜進行一次秘密設點伏擊,但這一計劃被很多人否決,認為危險性太大,毫無把握,有可能造成無謂的犧牲。這真他媽的荒唐。
還有,對唐璜公司狀況的秘密偵察已經完全結束,掌握其大量偷稅漏稅的相關資料,但沒有證據表明該公司跟黑社會有染;唐璜的手機清單已經過嚴格篩查,他去阿夜家帶的幾個人,全部是花錢雇來的,這幾個打人者已被刑事拘留,他們的口供也完全一致,通過中間人雇傭給唐璜,目的就是為了教育教育阿夜,每人每天500.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又似乎開始有眉目,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怎樣的境地。
但那夫最近的狀況很可疑,跟蹤他的警員居然說,這小子連續兩晚把一個叫莉莉的應召女郎帶回家。跟他是兄弟多年,自從女朋友死後,我從來不知道這小子還近過女色,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徹底放棄了這一系列女性被襲案,如果真是這樣,我原先讓他單獨探案的計劃將完全破產,這真是最讓人失望的結局。
而說實話,我依然懷疑阿夜,並且依然將他列在嫌疑人之中,他心中絕對有我們還不知道的秘密,這是我把他留在身邊最重要的原因;我將很多真相大白的資料全部告訴他,只希望能迷惑他的心智,讓他以為我很可靠,但願這樣的手法能讓這個多疑的人儘快將心中的秘密全部說出。
阿夜已經幾進幾齣公安局,只要他真的參與到案件之中,哪怕只有一丁點的關係,再放他出去,很有可能被滅口。這恐怕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摘自寧隊長的私人破案進程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