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克萊默夫婦(上篇)
午飯的鐘點,楊克回到辦公室,僅僅對着貼滿照片的牆壁發了不足一分鐘的呆,助理就把一大摞文件送過來了。這裏面包括上一個案子留下的報告表以及正在處理的殺人案全部相關資料。
米高留下來的咖啡和三明治給這間冰冷的小屋多少添加了一些人情味。喝了一口忘記加糖和奶的咖啡,嘴裏充滿的苦澀滋味倒是正符合他目前的心境。
桌面上用不着的東西很快被推到一邊,楊克翻開卷宗,三明治就立刻沒了味兒:安琪莉亞.希立安,26歲的住院處護士,未婚,自從22日10點鐘結束夜班之後就再沒有被人看見,人們猜測她是在那個時候離開醫院的——沒有誰對此有清晰的印象,值班室的護士恍惚記得她收拾好衣物離開了——但是過一會兒又懷疑自己的說法,楊克明白這種錯覺,一成不變的生活狀態常常糊弄着我們的記憶系統;阿爾伯特醫生最後一次看到是23日夜晚,在跟着楊克一行人尋找梅麗爾未果之後不久,就回到了辦公室,途中碰見了一名護士,對她說自己還要為了明天的手術做些準備。
如果把連續失蹤與公寓血案聯繫在一起,楊克很快整理出一份時間表:梅麗爾.克萊默是在22日晚十點左右的半小時內失蹤的;與此同時,護士安琪莉亞.希立安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次日夜裏2點,阿爾伯特醫生回到辦公室,並在至24日早上9點這段時間內不見了蹤影;23日夜3點,傑西卡.坦迪護士與同居男友的公寓發生殺人案,羅伯特先生與鄰居加尼斯醫生遇刺身亡……其中,安琪莉亞與阿爾伯特的準確失蹤時間難以斷定。
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這一連串事件呢?楊克的心裏,已不再懷疑兩起案件之間是否存有某種微妙的關聯了。
吉米推門進來的時候,楊克還舉着半個三明治苦苦思索。
“嘿,你可真是把我嚇了一跳,”吉米快活地叫着,這個留着銀白色頭髮的年輕小夥子一下班就會戴上耳環和項鏈跑到朋友堆里狂歡,“這兒可真亂,你是總統嗎?”
楊克抬頭索然一笑,他知道這外表滑稽,甚至放蕩的傢伙有着別人難以比擬的能力,“我習慣了,雜亂有利於我的思考。”
“這可不像你,”年輕的博士大大咧咧地拉過一張椅子,在坐下去之前還把白色的大褂往褲子裏塞了塞,“我是說,至少不像你外表的樣子,嗯?”
“也許吧,我也不了解自己。”
“得了吧,別那麼一本正經的,現在又不是國務卿在探討對華關係……嗯,我來是為了什麼,呃?我有一點想不起來了。”
“別賣關子了,你是想告訴我屍體解剖的結果。”
“不不,親愛的楊克,化驗單沒那麼快出來,我想說的是……”吉米掩飾不住發現新大陸似的喜悅,他故作神秘地撇嘴笑笑,“說說看,那可憐的一老一少因為什麼而喪命呢?我敢保證就像女孩兒的內褲顏色一樣難猜。”
楊克從椅子上站起來,“就算你喜歡說笑,但那還是刀傷,你總不會說是霰彈槍打中的吧?”
“不,不,不,拉爾夫警官,”吉米面帶勝利的微笑,“比那個還要誇張,紐約更像是古世紀的熱帶叢林,他們……是被劍齒虎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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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看看這兒,警官,”吉米用鉗子小心地夾起屍體脖子切口上的皮膚,“別害怕夥計,它們不會坐起來,也不會吃人,來看看。”
楊克皺着眉頭順着那開口望過去。
“你看到什麼了?喉管、頸動脈還有那些血管,它們被驚人地一下子割開了不是嗎?還有脖子側面的那個血洞,它意味着什麼?我老爸生前是研究古生物的,他崇拜一種面叫劍齒虎的極具雄性魅力的動物,相比之下,我更看好施瓦辛格。不過老頭子的教誨倒是在這時候幫上了忙。他說過,這種兇猛的大傢伙長着一副奇特的獠牙,對付獵物的方法與現在的肉食哺乳動物類似,唯一區別就是它的武器。它會撲到敵人,毫不留情地向對手頸部咬下去。牙齒從側面插入,緊接着一下子切開裏面所有的管道。如果那些虛擬的電腦影像不錯的話,那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劍齒虎的獵物了。現在,你知道你在和什麼東西較量了嗎?”
楊克點點頭,“你是說,我們可以尋求鑒證科以及武器專家的支持。”
“Yeah-Ha!”吉米像牛仔一樣地吆喝了一聲,“我才不會傻到認為有人拿着古生物化石來殺人呢!雖然我不能確定那是一把刀,但總之是一種類似劍齒虎大門牙的玩意兒。殺手不是個打算留下信息的慣犯,就一定是兇悍的猛獸,雖然強硬大腦卻像哺乳動物一樣簡單,不讓就不會使用如此有特點的傢伙。”
“它會不會是自製的呢?”
“有可能,畢竟我沒有見過它,但是,以這種乾淨利落的切口來看,自製的可能性不大。我還建議你派人去檔案庫看看,也許以前就有人用這東西干過。”吉米得意地扭動着身體,“看看我像不像先知。”
楊克傻呵呵地跟着笑笑,希望開始湧現。如果那真是一把罕見的特殊武器,就有可能查到蹤跡。
在道謝走出法醫鑒定室的時候,正碰見趕來的米高。
吉米還在打着響指,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着米高,“真是對牛彈琴啊,不過,倒是一個乏味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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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鑒定方面並非一帆風順,在找到兇器之前,所能做的不過只是懷疑而已。專家們把目標放在一種名叫“哈比”的刀具身上——它最具解剖學特徵。
他們對擁有“哈比”的可能性作了推斷,得到的最有可能的解釋是博覽會交易時被什麼人買到了,當然,這個人也有可能是親自去過南美洲搞到了它。
關於武器的這一突破雖然有意義,卻缺乏實際價值,它並不能縮小嫌犯的排查範圍。
米高多少有些沮喪,楊克則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老樣子。
“你的左手為什麼總插着口袋,那裏面有什麼?”米高為了排解鬱悶開始沒話找話,楊克已經坐在辦公桌前對着文件愣了將近半個小時。
“你說什麼?”
“我問你到底揣着什麼好玩意兒,整個兒一個上午我老是看着你手指在裏面動來動去的。”
“你說這個嗎?”楊克掏出了手機。
“就只是這個?!”米高失望地吐了口氣,“算了,醫院裏的那個女孩兒還好嗎?”
“不,”楊克搖搖頭,無奈地說,“醫生說她受到過大刺激,可能很久都只能是那個樣子了。”
“媽的,對了,你不打開聲音嗎?所以才整日摸着那玩意兒。”
“啊,半年前有一次我忘記了關閉鈴聲,那之後就……”
楊克的話沒能說完,因為手機猛烈地振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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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小飯館就像一輛廢棄的大型巴士,條形的空間裏整齊地擺放着一張張餐桌。與窗外老樹榦差不多一個顏色的桌面擦拭得乾乾淨淨,正中央擱着一桶牙籤,抄寫整齊的價目表擺在它的邊上。這是一家頗有特色的小飯館,輕鬆優雅的隱約即使沒有上乘的音箱一樣沁人心脾,不過人們並不是因為這個才來的。家常卻美味的菜肴以及隔絕城市嘈雜的溫暖氣氛,加上熱情親切的招待才是吸引用餐者的地方。不過,現在既然已經過了飯店,人自然也就不多了。老闆娘在寥寥無幾的客人中間穿梭來去,大多數光臨的客人都是老主顧了,她也就格外的殷勤,不時跟他們閑散地聊上幾句。
若在平常,料理酒水的老闆娘最小的那個兒子,必然懶洋洋地坐在吧枱里,無聊地躋身於深深而舒服的靠椅中,一如既往地開始思考人生了。有些事情總是耐人尋味的很,放棄了芝加哥年薪十萬的工作而招來哥哥的挖苦可以放在一邊——畢竟人的追求各不相同,換到的這份寧靜和安逸來之不易。不過,閑下來,差不多就是這個時段吧,小夥子總難免浮想聯翩,想想成為著名製片人卻總對家裏心存芥蒂的哥哥,還有芝加哥那個漂亮風騷但又志不同、道不合的前任女友,不過考慮最多的還是自己愛好的攝影藝術。
凡事都並非一成不變,幾天,這位年輕老闆的視線就全被一位特殊的客人佔據了。那男人坐在角落裏,戴着很大的墨鏡和一定壓得很低的帽子,看不出準確年齡——按照過世的老父親的說法,人能準確辨認出年紀的總是那些年輕於自己的人。這彷彿怕被別人認出來的中年男子(大約),只要了一壺紅茶,然後不斷地續杯,那樣子就像是要把一輩子的水都在這當兒喝完似的。他還經常舔舔嘴唇,又不時向外面張望着。
不要去接觸那些自己不了解的怪人,這是小夥子的信條,不過,卻不能阻止他的遐想。這男人是做什麼的呢?他看起來有些緊張,不,是很緊張——書上不是說過,緊張會叫人感覺口渴么。他是個有身份的人,正在等待自己的情人嗎?還是一位名人走到那裏都怕被別人認出來,又討厭身邊總被一群保鏢包圍的那種約束感?或者他乾脆就是一個心術不正的傢伙,打算……
他的種種猜想很快就被打斷了,因為新來了一位客人:個子高高的,有6尺5吧,與這身高不成比例的瘦弱的身子讓人感覺在寬大的衣服裏面打着晃兒;茶色的頭髮半長不短地耷拉在額前,衣着算不上講究卻也整潔;特別是那帶着點兒憂鬱的眼神格外引人注意。他進來后先是環視了一下,發現店主正對着自己打招呼,趕忙點頭示意,走向前台的時候還被椅子腿兒絆了一下。
且不亂老闆是怎麼猜測着他的身份,至少有兩個結論是可以肯定的:這個人一定不是個壞人,並且,他就是先前那個怪人等候的人。
來人正是楊克.拉爾夫,他要了一杯咖啡便也坐在那張靠近角落的餐桌邊了。
克萊默先生並沒有除去自己的偽裝,他用飽含激動卻用力按捺着的聲音說:“我真的不是有心調慢手錶的,真的不是我。”
楊克一頭霧水,不明白對方在指什麼,不過,從他那沙啞的聲音中,他聽出他肯定遇到了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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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楊克看着克萊默,眼眸中透着澄凈的光芒,“米洛特警官的猜想確實不一定禁得起推敲。”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看的!”克萊默先生眼裏閃耀着希望,“你會幫我的,對不對?不是你正在調查這個案子嗎?”
“什麼?”楊克肩部微微一抖,“您是怎麼知道的?”
對方慌忙把頭低了下來,雙手緊緊攥住茶杯,像是要從中吸取能溫暖自己的熱氣,“我……我拜託一位朋友,他說……說有一位個子高高瘦瘦的和米洛特警官一起負責這個我女兒的案子,我以為,以為……”
“那大概是提肯警官,他比我健壯不了多少。”楊克仍然為克萊默剛才的話感到奇怪:自己負責的案子確實和梅麗爾失蹤案彼此關聯,但是,警方尚且無法證實,這種事情除非兇手,誰敢肯定呢……
“克萊默先生,”楊克打破沉默,緩緩地說,“米洛特警官的觀點有疏忽,即使您有半個小時不知去向,但是也不應該和梅麗爾的失蹤有直接關聯,醫院裏的人不可能都沒有看到您帶走女兒,監控錄像也沒有顯示。”
“可是我真的沒有……”克萊默極力辯解着。
“克萊默先生,那表後來還慢嗎?”
“呃?什麼意思?”
“我是說,您在傑森先生家的時候,手錶慢了半個小時,後來呢?這個表您沒有調回來嗎?”
“我當然調回來了,回到醫院之前就……”克萊默先生突然語塞,發現說錯話了——他剛剛說過不知道錶慢了這一情況,對米洛特也堅持11點半到達聚會,但是,從聚會出來怎麼一下子就發現錶慢了呢?
“我是看到車裏的表,所以……”他馬上改口。
“克萊默先生,”楊克乾脆打斷了他,正色說,“如果您真的需要幫助的話,就不該對我有所隱瞞。您的說法比米洛特更加站不住腳,22日晚10點半,梅麗爾失蹤了,第二天您和您太太都證實了這一點,不管您看的是醫院的掛鐘還是您自己的手錶,這個時間都是無可置疑的,對嗎?”
“是的,可是……”
“您知道那時候的準確時間,然後開始尋找自己的女兒。一個焦急等待或是找尋的人有可能不去看時間嗎?您不會每一次都要跑到樓里看醫院的表吧?如果那時候您抬起手腕,馬上就會發現不對勁兒。您於11點離開醫院,這是有很多人可以證明的。半個小時的路程您卻走了一個小時,您難道想說是傑森家的傭人故意作偽證坑害您嗎?米洛特關於您用半小時做了私事的假設是對的,只是繞了一個圈子,如果他知道醫院裏事就根本不用費力推理了。”
“另外,就算您在醫院時沒有時間,還有一件事可以正是您的謊言。梅麗爾曾對我提起過她送給您的這塊人工動能手錶,如果它慢了半個小時,那隻能是出現了機械故障,可您為什麼現在還把它戴在手腕上呢?是拿去修理了嗎?”
“我……”克萊默先生再次支吾着低下頭,“我也是沒辦法的,你要相信我啊。”
“如果您要我相信您,那麼就請把您的苦衷和盤托出吧。”
“我……”克萊默終於狠下了心,“我在外面有個女人……我們一直很小心,但是幾天前收到了一封要挾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