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與白
傑瑞夫·杜雷老頭並沒有聽見有人進入他的雜貨店。他跪在地上,雙手支撐着身體,眉頭緊鎖,透過那半月形的老花鏡清點着幽暗處的罐頭存貨。這是一天裏最後的工作,他希望不要耽擱得太久。入夜了,他也很累了。
突然,一陣風吹打到他的後背。老頭回身一望,一個女人正站在門口,目光遊離,緊閉着嘴。
老人僵硬而笨拙地從地上站起來,慢吞吞的樣子只有在老式默片里才看得到。
女人動了動嘴,並向前挪動了一下。傑瑞夫注意到她的嘴唇很薄。
“如果你想購物,”老雜貨店主拖着腳向門口走了幾步,“請明天再來吧,已經打烊了。”
他看她更清楚了一些,她穿着挺昂貴的羊絨外衣,只是有些髒了。像是……像是一位落魄的夫人。也許有四十多歲,他不敢斷定。
“我不想打擾你,”女人的聲音有點兒顫抖,更加深了老人起初的印象,“但我需要一些肉罐頭,還有一些蔬菜罐頭。”
傑瑞夫不經意地瞥向門外的夜色,只有濕漉漉的行人路和濕漉漉的磚塊砌成的街道,廣場裏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他又轉頭看看她,不錯,那外衣也有些濕,看起來小雨下了一陣子。
“賬本已經帶回家了,不過我可以看看有沒有散落着的。如果你沒有帶錢,我也可以送給你一些。要些什麼呢?足夠一次儲備?”
“你這是什麼意思?”女人的聲音透出警覺,手也在口袋裏動了一下。
“沒什麼,太太。請不要緊張,我只是想說你看上去就像是離家出走的。”
“是嗎?”女人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卻瞥向外面,“謝謝你,我會付錢的。”
要一次足夠的儲備……嗯,老人從貨架上取下幾個青豆罐頭,扔到一個硬紙箱裏。那女人聽到嘩啦嘩啦的響聲,似乎嚇了一跳,不由向他皺了皺眉,他好像沒有注意到。
傑瑞夫又細心地添了一打湯罐頭、半打鹹豬肉……這可真夠麻煩的,他想,等她走了以後,他還得把這些東西重新清點一遍。
“你怎麼帶走它,用汽車么?”老人恍惚想到這個問題,也許他不該用紙盒裝罐頭。
女人有些想笑,這麼靜的夜,如果開車前來怎麼會沒有聲響?真不知道這老傢伙清點罐頭怎麼也會如此全神貫注。
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女人說:“用不了這麼多,我挑出一些裝在口袋裏就行了。”
傑瑞夫看着她蹲下來,說到:“如果你介意的話,我繼續整理存貨了。”女人幹活總是有點兒慢。
女人剛拉開自己的提包,忽然聽到了遠處的聲音,她迅速地站起身,向老店主跑過來,弄得他莫名其妙。
“嘿……”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一隻小口徑手槍直指前胸。
“聽着,警察來的時候,什麼也不要說,”她的眼睛不再猶豫,顯出兇惡的光芒,“不然,我會開槍的。”
老人很快恢復了鎮靜,“好吧,”他咽了一下口水,“我已經這麼老了,不會威脅到你。”
女人拉着老人走向陰暗的後房,“別亂動,記着我的槍口永遠對準你。”
警笛由遠至近,越來越響。
一分鐘后,傑瑞夫面向走進來的人,心“砰砰”地跳。
“晚上好啊,傑瑞夫,”老巡警慢吞吞地說,“營業得有點兒晚了,不是嗎?”他目光銳利,身體強健,肌肉發達得恰到好處。雨衣上的雨水閃閃發亮,帽檐上還有水在往下滴。
傑瑞夫哽咽了一下,然後才極大聲地說,“晚上好,基德,我得清點存貨。”他仔細端詳對方的臉。
他的聲音可真不像是個老人,不過應該不會傻到胡說八道。女人想着,攥緊手裏的槍。
“雨突然下得很急,我只是從車裏走出來,就變成這副樣子,”老巡警會意地點點頭,“我可真是幸運,來些現成的食物,奶酪或是餅乾什麼的。”
“去野炊也太晚點了,嗯?”傑瑞夫笑着問。
“我們得去尋找一個失蹤的女人,帕克想,等到明天早上,我們一定餓扁了。”
帕克是老巡警的搭檔,他應該就在外面的車裏。
“出什麼事兒了?”老傑瑞夫希望自己的聲音叫人感覺很驚訝。他側身走向一邊的冰箱,取出一些奶酪,“要幾片?還是厚厚的?”他能感到槍口正對準自己的後背。第一顆子彈會對準巡警,而下一顆肯定留給自己。
“你沒有聽說嗎?”巡警感到難以置信,“人們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還是醫院失蹤案,一名相關的護士長也不見了。”
“是嗎?我略有耳聞。”傑瑞夫像是開玩笑地說,老巡警也會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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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幹警察的是不是都這樣?”克里斯蒂交叉雙臂,滿腹地不理解。
“怎麼了?”海倫起初並不介意,“你還想他們當初騙了我們?”她笑起來,“你不是很喜歡那個米高嗎?”
“不,我不是說那個,”克里斯蒂不懈地說,“剛才又來了一位警官,說是楊克和米高的朋友,向我問了些東西,還說他也是軍醫院的。”
“同樣的玩笑?呵呵,也許他們就是這樣,他長得什麼樣子?”海倫不在意地接下話題,但當克里斯蒂描述之後卻皺起了眉頭,“我剛才見過他們,怎麼不記得裏面有這樣一個人?我們得通知楊克叫他們小心。”她想起了前幾天發生有人冒充警察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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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還是老樣子,厚厚的一刀,”傑瑞夫忽然抬起頭,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來,“哎呀!或許我聽到的就是她的車!”
“什麼?你敢說你聽到的不是單車嗎?”巡警大笑起來。
“天呢!我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聽見一輛車子飛快地開過去,這樣的夜晚,我注意到了,是因為它開得太快了。會不會是你們要找的女人。”
“行了,傑夫,別拿我開心了。”巡警扳起了臉,“這時候趕夜路的人又不是沒有,你怎麼會知道那上面坐着的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呢?再說,我們調查過,她的車子還停在車庫裏呢。”
“是嗎?”老人顯得很失望,“也許我弄錯了。”
“當然,你又沒有看到她。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老巡警又溫和地笑了起來,“快切吧,我可不想耽誤太久。”
“是啊,我當時在後面的後面的暗房裏,”傑瑞夫艱難地使了一個眼色,他不敢把頭扭向後面,“什麼都沒看見,只是……也許是我老糊塗了,只是聽見……”
該死的老傢伙,他想玩兒什麼把戲,黑暗裏的女人想,他叫巡警在這兒停留的時間太長了。
“是嗎?”巡警突然一本正經起來,“你真的聽見了?讓我想想,這時候的確不尋常。那麼,它往什麼方向開去了呢?”
“聽起來是往南方去了,”傑瑞夫眨眨眼睛,回答道。
“南方嗎?”老巡警滿臉狐疑,“那是通往州際公路的大道,她打算出城嗎?也許她搞到了一輛車,你還聽到別的什麼嗎?”
“嗯……”傑瑞夫搖搖頭,“只有車子的聲音,再就是夜晚的寧靜,噢,還有雨聲。”他嗓子幹得快要冒煙了,字字句句吐出來就像蛙叫一樣刺耳。
老巡警垂下眼帘,“也許我和帕克該去南方看看,行了,幫忙裝個袋子。”
傑瑞夫匆匆包好食物。
巡警踢起袋子,招呼一聲:“記帳上吧,傑瑞夫,晚安。”他漫不經心地走向門口,並“砰”地一聲把門帶上了。
店外,警車呼嘯而去。
年邁的傑瑞夫顫抖起來,他懊喪不已,一下子癱倒在櫃枱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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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辦法有效,賽斯。沃勒向前走着,不時打量周圍的人。
看得出來,這一層也有便衣警察把手。已經入夜了,這些逡巡於走廊的傢伙實在不會好好的掩飾自己。
賽斯繼續向前走,快到拐角的時候,一個人影閃現在面前,把他嚇得退了一步。
“我終於見到你了,這兩天我們常常碰到,不是嗎?”楊克堵住道路,“該談談了。”
賽斯無語,他看起來有些沮喪。
“我知道你是那個警告我的人,我不想叫你小偷,你那天晚上也並不想拿走我的錢包。”
“你認錯人了,警官先生。”賽斯一口標準的美音。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是警察?”楊克冷靜地回答,“你化了裝,我並不認識你,當我很在意你的手。昨晚在醫院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似曾相識。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是你的左手叫你露出破綻,為什麼總不把它從口袋裏拿出來?你就是那個劫走安森,並從護士那裏套取情報的人。”
“我不想解釋什麼,”賽斯瞥向身後,幾個便衣慢慢向他靠過來,“你們果然有準備,我只能說我們的目標並不矛盾。”
“這可以回到警局再慢慢解釋,先生,你得跟我們走了。”
“那可不一定,”賽斯慢慢把左手從口袋裏掏出,面現殺機,頭髮垂下來擋住半張臉。
“嘿,別動!”一隻手從旁邊的病房裏探出來,握着的槍口指向賽斯的頭,接着,整個人也慢慢走出來,是米高。
“夥計,我不知道你會玩兒什麼把戲,不過假設你愛惜生命,就不要亂來。”米高用槍頂住賽斯後腦。
“我並沒有懷疑你是殺手,”楊克走近了些,“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解釋清楚,另外,我很想知道你讓我小心身邊的人是在指什麼。”
賽斯忽然發出一陣大笑,“是時候了!”他說了一句叫眾人莫名其妙的話。
一隻槍從後面伸過來,對準了楊克。一個身穿護士服的女孩兒站在他身後。
“放下槍。”女孩兒冷冷地命令米高,然後以不容置疑的態度掃向周圍的警察。
“嘿,嘿,女孩兒,別這樣,放開我的朋友,”米高猶豫了,“我會遵照你的吩咐。”
“我叫你放下槍!”冰涼的槍口穿過楊克的頭髮,抵住他的頭。
米高無奈地聳聳肩,只得把槍慢慢擱在地上,然後站起身,“小姐,我已經照做了。”
賽斯走到鄰近的病房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他身上。
他很從容地向下看了一眼,拉開了窗戶,然後回身給了楊克一個微笑。
“嘿,見鬼!這他媽是三樓啊!”米高喊道。
賽斯縱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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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瑞夫,你真聰明,”女人說道,口氣好像是他的老朋友,“你猜到了我會出城,所以叫往南方說對嗎?這樣一來我就得改變計劃了。”
“你真的是他們要找的人?”老人穿着粗氣,再次開始了他的“蛙鳴”。
“這不關你的事,聽着,老傢伙,你還不想死,對嗎?那就別問那麼多。”她晃晃手槍。
“可你為什麼要逃走呢?難道你不是受害者嗎?”
“閉嘴,”她用槍托在他頭上砸了一下,力道不很大,但還是讓他眼冒金星,“把這些食物裝好!另外,把錢也給我。”
老人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轉身去櫃裏拿錢。
女人慢慢抬起槍口。
突然,前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
“把槍放下!”槍管那邊,老巡警目光冰冷,“快點。”
女人想想,只得把小口徑手槍扔到地上。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這麼干!不過,回到警局,你有的是機會進行解釋!”老巡警仍沒有放下沉甸甸的左輪手槍,“帕克,把她銬起來。”
一個年輕人走進來,他站在女人身邊,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天呢,她真的是那個護士長!”他相當驚訝。
“看來你輸給我一頓晚餐。”老巡警走到傑瑞夫面前,“沒事兒吧,老夥計。”
“虛驚一場。”傑瑞夫摸摸腫起的耳朵,滿意地笑了笑。
“我叫帕克把車子開出一段,這樣她就會以為我已經離開了,”老巡警又回頭看看女人,“不過我真的搞不懂她為什麼會這麼做。”
哈勃太太憤恨地望着巡警,“該死,你怎麼會知道我躲在後面!”
“因為我和店主是多年的老相識,他有時候開開玩笑,但從不會撒下彌天大謊,”老巡警這次笑出了聲來,“我開始並沒覺得不對勁,甚至他告訴了我聽到汽車的聲音。我以為那也是個玩笑,可他卻繼續撒謊,說他聽到了雨聲什麼的,這就引起了我的懷疑。”
女人很想知道這麼說有什麼錯。
“很簡單,”年邁的老傑瑞夫亮起了他的大嗓門,“我根本就沒有聽到那些,我可以讀出唇形,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因為我是個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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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倒霉,夥計,”米高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她差點兒把你的耳朵掀下來。”
警察們都去追那個男人和他的同夥了,克里斯蒂正在為楊克包紮傷口。
“我想她手下留情了,都是皮外傷,”克里斯蒂繼續纏着紗布,“不過頭髮可得長上一段時間。”她沖米高一笑,“還算幸運,就好像他們的目標不是你們。”
目標……楊克思忖着,護士的話確實很有道理。那男人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會來抓他,不然又怎麼會部下疑陣呢?可是他為什麼還故意要在他們面前現身呢?難道說……
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了楊克的思路。
“什麼?哈勃太太被你們找到了……好的,我馬上趕回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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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一個女孩兒坐在飛馳着的汽車裏,手指輕巧地按動手機。
“他們都在跟着我,你的辦法確實奏效。”她回頭看看緊跟着的警車,一陣竊笑。
“只要能把他們的視線從醫院安全上移開一會兒就行了,你那邊沒問題吧。”
“當然!”女孩兒毫不在意地笑着,“我就喜歡刺激,喂,親愛的,我要是愛上你了怎麼辦啊?”最後這句話,她聲音很小。
“你說什麼?”對方問道。
“不,沒什麼,好了,我得專心應付這般混蛋了。”女孩兒合上手機,興奮地舔舔嘴唇,握緊了方向盤……
醫院門口,一個發福的中年男子,隨意地向兩邊望望,而後坦然地走了進去。
能牽制一個小時就夠了,男子提醒自己,他必須在這段時間裏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