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亮上的人

第十八章 月亮上的人

這一天的晚些時候,確切地說是太陽已經落下山的那段光景。一個年輕女孩兒正坐在車子的駕駛位上,無聊地用食指扣着方向盤,借“卡嗒”、“卡嗒”的聲響來慰藉漫長的等待。

她已拒絕了好幾個男孩兒的熱情,儘管他們只是敲打着車窗,算不上正式的邀請,但其中也不乏帥小伙兒。

女孩兒有點兒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兒浪費時間,這可不是自己一貫的風格。也許,在渾不自知的情況下,她愛上那個男人了吧……

窗外某人和某人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

“伊夫,想去鄉下轉轉嗎?”

“多遠?”

“噢,不過幾十英里,蘭德爾家,他剛剛給我來過電話。”

“聽起來不錯,但得等到最近的一個周末才行。”

……

鄉下……

一個男人從醫院裏出來,徑直走向靠在路邊的這輛車子邊。

他有着濃密的頭髮和烏黑的眼珠,年紀叫人難以摸透。

“怎麼樣?”女孩兒聲音透着些異樣,她拉開車門。

“有些阻礙。”他簡練地答覆,然後一屁股坐進車子,半晌不再開口。

“‘情人’……”她想了想才慢慢吐出幾個字,“如果你把我當作同伴,就至少告訴我些什麼。”

“線索太少,缺乏關鍵性人物。”他依然冷淡,“另外,我有名字。”

“那好吧,沃勒先生,”她像是有些負氣,一邊把修長的手指看似無意地搭在他胳膊上(這舉動叫後者有些緊張),“也許我可以幫你。”

男人沒作聲。

“我是說,也許警察目前的調查記錄能有點兒用。”

“你是說非法入侵?”

“當然,這是我的特長。”

他思索了一會兒,“好吧,我確實需要這個,得麻煩你了。”

“麻煩……”女孩兒飛快地用舌頭舔舔嘴唇,“這算不上麻煩,不過我有個條件。”

“說吧,只要不算麻煩。”他並不感到意外。

“賽斯,”她溫柔地湊到他耳邊,“想去鄉下轉轉嗎?”

“鄉下?”他略微有些驚訝。

“對啊,躲開那些混蛋,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她觀察着他的反應,還不錯,至少沒有厭煩的表情,“不過幾十英里遠,距離我們碰面的地方。”

他沒有回答“聽起來還不錯”,但也沒拒絕。

“另外……”女孩兒的聲音更低了,“另外,我想叫你吻吻我。”

……

※※※※※

還沒有護士長哈勃的下落,楊克盯着休息室里她的相片,想起了以前讀過的一篇偵探小說。

它叫什麼名字來着?對《陷害我於油畫之中》。他記不清那故事的內容了,只覺得那多少有些符合現在的情境。

這面牆上還掛着其他幾名遇害護士的照片,她們都曾短暫的消失了,就像被帶進了圖書裏面的世界,只不過回來的時候……

楊克不願意過多的回憶屍體的形象,現在的他需要的是冷靜的分析能力,在梅麗爾失蹤之後,他常常感到自己缺乏這些。

“已經和醫院的人打好招呼了。”米高推門進來,“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楊克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有那麼一瞬間,他感到自己魂飛天外了。

“只是時間問題,”米高抓起一把甜品,隨手把包裝袋扔向角落,“最後這些了,要不要來點兒?”

見楊克仍不作答,他索性坐倒沙發上,翻看最近的期刊雜誌。

有幾位警察在外面忙碌:拉夫特在準備道具,格魯還在對好奇的病人解釋着……不管有沒有屍體,他們總是每個人單獨工作着。但是他們的忙碌相結合的結果則純粹是一種儀式:或許像大彌撒,也沒準兒是鬥牛。

一個戴假髮的胖警察拎着一大串鑰匙走過來,“這工作可真沒勁,你應該見過的,羅尼,”他說話的口吻就像是在接著說而不是剛剛開始,“布萊德被人砍得像煎魚一樣。”

“你是說,像昨晚上那個?”羅尼撇了撇嘴,他手裏握着電話聽筒。

“不,”拉夫特答道,“比那個還慘,朋友。都碎成塊了,就像有人用攪拌機攪過了一樣。”他打開一個膠袋,從裏面拿出一個女人抹粉用的大軟刷。然後像個化妝師一樣小心翼翼地去刷去指紋四周的粉末,“我說的那個需要雙倍的大棺材……噢,我他媽真搞不懂,在這玩意兒上取指紋做什麼。”

羅尼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也許只是出於謹慎,誰知道,不過別擔心,楊克仍然是最好的。”他漫不經心地說,好像已經無數次的下過定論,接着繼續打他的電話。

“這兒可沒有新來的女警,拉爾,”另一位警察接下話題,“沒有!我認得你那個眼神,這次你可別想在工作結束之前得到誰的電話號碼。”

“去你的!”

……

時間問題,只是這樣,雖然我們尚且不能判斷準確的時間,但至少……

楊克仍舊站在相片前愣愣地出神……

※※※※※

警官楊克。拉爾夫站在六樓停屍房的門口,一隻腳輕搭在另一隻腳上。她站立的姿勢,和十幾年前站在大男孩兒傑克的叔叔那個肉店門前的小孩完全一樣。現在和那時一樣,他祈禱不要被人看到,因為被人看到就意味着要被趕走;現在和那時一樣,可以嗅到濃濃的血腥味。

背靠着停屍房的大門,他本該只聞到消毒水和牆壁散發出來的冷冰冰的味道……

……“嘿,小傢伙,那兒有好多肉……我不喜歡他的工作,不過,我對什麼都感到好奇,也許你也是那樣……”

“是么?傑克,我承認我很好奇,但是……”

血……傑克叔叔的商店,掛着復活節的小羊。像他圖畫書中長着白毛的小羊,在綠色的田野中嬉鬧着。就是這些掛在肉店裏鉤子上的小羊,它們的毛上凝結着黑紅色的血。他曾為這些死了的小羊哭泣過,它們嬉鬧的生命在它們的身軀上枯竭了。

“說真的……我是說,你是否感到欣慰……我的意思是,我們發現的屍體並不是梅麗爾……”米高的話語重新響起來。……

那護士的駕照上說她23歲。她比你還小兩歲。楊克,她還少享受了兩年的陽光,在電影院裏吃巧克力和花生豆,春天裏欣賞丁香花,清晨從乾淨的被單里醒來。現在,一切都完了。永遠完了,在痛苦之中結束了。楊克,你是否問過你自己,在你看着她躺在解剖床上的時候,你的感受如何?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像看到那些小羊。我為它們悲傷而哭泣,卻還是總去看它們……

你在得知她不是梅麗爾的時候難道真的沒有歡呼雀躍嗎……還是,就像你現在為那些屍體哭泣時候一樣,僅只把感受深埋於心……

沒有哪個警官不為被害人掉眼淚的,只是未必掛在臉上,如果他不那樣做,就不會在意抓住殺死她的那個雜種……楊克一直說服自己接受這個觀點。

不過,此刻,他到底該笑還是哭呢……

他又該如何抓住兇手呢?

……

“喂!楊克,你在幹什麼?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米高的聲音透過聯絡器傳了過來……

“是,是的!”楊克如夢方醒。

“那麼,如果你也準備好了,就下來吧。”

是啊,該下去了,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楊克提醒自己,這是實驗,是證明墨菲先生所言的實驗!

風打着玻璃,發出嘩嘩的響聲,在黑夜裏聽起來格外刺耳。

“月亮的尾巴。”楊克自言自語,雖然也搞不懂為什麼會這樣說。

月亮的光灑在水面上,泛起一道道閃爍的白光,那是和梅麗爾一起蕩舟湖面是的景色。也許在另一條小船上,在視野之外的黑暗湖面上傳來一陣班卓琴哀娩的曲調。他看的不是湖面,而是她用來遮掩的一頭瀑布似的長發,渾然不覺脖子上冒起的陣陣涼意。

這不是湖面!楊克搖搖腦袋,什麼聲音都沒有(如果可能,他也決不希望背後那扇門裏發出什麼聲音),但月光照在不均勻的窗戶上,還是勾起類似的白光。

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楊克只需要沿着樓梯向下走(當然得小心別從樓梯上摔下去),然後在轉角處自然地向左怪,並繼續下行,直到五層的那扇門前。

在先前的假設中,楊克認定墨菲先生說了謊在這裏是個關鍵,因為他覺得人眼會自動轉向光亮處。更何況金屬門的玻璃上貼着一個腦袋。

既然墨菲看見了他,他也一定會看見墨菲!

不過,在得知護士的屍體經過了冷凍處理后,楊克覺得有必要採取某種手段來證實一下。

楊克開始向下走,很小心,試圖不發出一點聲音。噢,不對,兇手那次發出了響聲,不然怎麼會把墨菲從洗手間吸引到這裏。

他重新回到停屍間門口,敲響門發出提示(噢,為什麼我非要敲它不可呢?!)米高聽到后則開始從五樓的洗手間門口向這邊走來。

在拐彎處,楊克撞到了牆上。他已經在黑暗中呆了一會兒,以為自己的眼球早就適應了呢。

繼續向下走……

只有6節台階,就到五層的金屬門了。當然,為了真實效果,楊克還得往下走一段。

楊克看到金屬門上透光的窗戶了,雖然很粗糙,但大概還是能辨認對面。

還有3節台階,米高的頭貼在了玻璃對面。這是經過反覆推演的,依照墨菲的說法。

如果不是事先約好,楊克說什麼也不敢確認那就是米高的臉。

玻璃上是顯出一副面孔……不過,那模糊的輪廓和被放大了的眼部……

楊克想起來了在電視上看到過的病人,一張患有奇特皮膚病而潰爛得斑駁的臉孔。他的雙眼被用馬賽克遮擋,天呢,就是這個樣子!

一個正常人,或者說即便是個殺手,在看到這樣一副恐怖的景象之後能沒有反應嗎?楊克甚至感到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蠢蠢欲動了。

第一次實驗宣告失敗……

※※※※※

有節奏的鍵盤敲打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面迴響。

“這裏有你想要的,過來看看吧。”

男人循着聲音從床上翻身起來,湊到不斷閃動着的熒幕前。

“這兒是屍體解剖檔案,幾天剛剛備案的,可能是最近發現的屍體;啊,還有,警方正在調查的全部資料,先說好,這可不是庫存,他們應該正在同步使用。”

“會有什麼麻煩嗎?”

“不會,即使他們發現了,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有所作為。”

男人坐下來,女人則抖出一隻香煙。火光騰起的一瞬間,映出了她姣美的面容。

那隻槍,她把玩着它。

慢慢地,用它對準了他的後背,而他似乎毫無察覺。

她又把槍放下了,畢竟好的東西不該輕易毀掉。

“如果你喜歡的話,拿去也無妨;不過要是你想使用它,別忘了我褲兜里的子彈。”他像是剛剛反應過來,隔了半晌才說道。

“你果然知道,”她跳起來,“為什麼,難道你腦袋後面也長着眼睛嗎?”

他轉過身,投了一個“三號信任式”的微笑。這種微笑在給十幾歲的孩子看的電影裏十分流行——也是“那幫人”最開始教給他的那種。

“噢,該死,你在敷衍我,”她摟住他的脖子,“好啊,那就讓我來找找看。”

她隨手在鍵盤上敲打着,作為他無動於衷的回應。

“嘿,至少別是現在,”他開始求饒了,“等一下,這是什麼……”

她很意外,盯了一會兒屏幕,“沒有什麼啊,我只是切換了一下界面……”

“不,看來我先前忽略了,這具屍體……”他皺緊眉頭,“還得回醫院看看。”

“為什麼,那裏有很多警察。”她拉緊他的手……

※※※※※

米高注視着楊克,他好像很認真,更重要的是看上去有些絕望。

“已經是第7次了,”他開始說,“我們失敗了,夥計,墨菲說的不可能是真的。”

“也許問題出在我這兒,”楊克靠着牆角坐下去,“因為我受到暗示,知道你肯定會出現在那兒,所以才會不自覺地看過去。”

“但我們沒法很快找到一個志願者,誰樂意幹這種事。”

楊克不說話了。

“怎麼了,兩位先生,還是沒有頭緒嗎?”護士海倫小姐抱着一摞床單走過來。(她和克里斯蒂已經知道他們是警官了,並給予了一定程度的諒解。)

“是啊。”米高頹然答道。楊克則一直盯着那些床單。

她抱着床單……對了,那是她的工作,得把它們送到洗衣房裏……

“我明白了!”楊克從地上蹦起來,“去找大塊的塑料泡沫來!”他吩咐站在一邊的警員。

“出什麼事兒了,”米高顧不得發乾的嘴唇,迷起了眼睛,“別一驚一詐的行嗎?”

楊克笑而不答……

十分鐘之後,新的實驗準備妥當。

楊克依然背靠着停屍房的門。

他發出響聲,通知米高開始實驗。

他緩步下行,繞過拐角。

還有6節台階……

他一路往下走,五層金屬門透出的光線,照亮了向下曾拐去的路。

倒數第3個台階,米高的頭貼了過來,與此同時,楊克準備拐彎。因為那天的那個人繼續向下走去了……

楊克開始轉彎,他無法看到玻璃上米高那張模糊嚇人的臉,即使他很想看到。

他的視線被阻擋了,被肩上背着的那塊大塑料泡沫擋住了。

就是這樣!如果他想往下層走,就勢必藉著光線拐彎,以免撞到什麼發出過大的響聲。在他轉身的時候,頭部側面對着金屬門,這樣背着的東西會形成視覺的障礙。

為了確保萬一,他們又接着進行了幾次實驗,更換了背上的物體,結果都表明,這個說法是可以解釋的。

墨菲先生的故事變為可能,楊克卻無法高興起來。因為他知道墨菲嘴裏那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兇手是背負着護士的屍體走下樓的。

他把她扛在肩上,大概是她翹起的臀部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把它扛在肩上,扛在肩上……

楊克隱隱地感覺到有什麼在自己的背後,是……是那對被挖去眼珠的窟窿,正在他的背上,也許,偶爾還會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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