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到巴黎(四)
冒着雨跑了很久,終於找到一家餐廳,兩人將就着吃了頓午飯。又冷又累的瑪格麗特哪都不想去了,只能賴在餐廳里不走,靜靜地看着窗外的雨。
外面的馬路上,人們撐着雨傘匆匆地走過,許多人的臉被傘沿遮蓋住了,似乎又隱藏着一張諾查丹瑪斯的臉。林海提心弔膽地注視着外邊,瑪格麗特則顯得困極了,她索性倚靠在林海肩頭,閉起眼睛小憩了起來。
肩上枕着瑪格麗特的頭,林海不免有些心猿意馬了,撫摸着她被淋濕了的頭髮,她就像傳說中有着海藻般頭髮的女子。此刻,兩個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衣服大半都已經濕了,彼此可以感受到體溫,依靠這個來驅散寒冷。
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瑪格麗特忽然打了個噴嚏。不行,這樣睡着她會着涼的,林海急忙把她弄醒,她幾乎是跳了起來,大聲地問:“諾查丹瑪斯?”
“不,是我啊。”
瑪格麗特這才看清了他的臉,驚魂未定地說:“我們快點走吧,也許他很快就會來了。”
餐廳外邊正好有個公交站,他們還沒看清幾路就跳上了一輛公車。幸好車子很空,他們並排坐在座位上,任由公車帶着他們在這座城市漫遊。
林海始終摟着瑪格麗特的肩膀,她已經脫下了墨鏡,身上的衣服依然沒有干,再這樣下去肯定會感冒的,不知道她在油畫裏的四百年有沒有生過病呢?不,不能再這樣流浪下去了,一定要找個地方給她換衣服,起碼要讓她洗個熱水澡。
車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落腳點——那就是父親住的房子。可是,他不願意讓父親知道這一切,父親一定會以精神病醫生的目光來看他的,說不定會打電話給精神病院,將他和瑪格麗特都送進去治療。
可現在他已經走投無路了,到父親那裏暫住一晚也可以嘛。
車子從隧道開過黃浦江,林海和瑪格麗特又換了一輛車,趕往父親在西郊的房子了。
又折騰了一個多鐘頭,等他們抵達那片田埂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在一片陰冷的雨幕中,可以看見父親的農家小樓,門前幾棵桔樹在風中搖擺着。
他們吃力地走到樓前,用力地敲響了房門。等了好一會兒,房門才緩緩打開,露出了父親驚訝的臉——他看見了瑪格麗特的臉。
瑪格麗特立刻羞澀地低下了頭,林海尷尬地說:“爸爸,她是我的朋友,我們遇到了一些急事。”
父親把他們讓進了客廳,依然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瑪格麗特,但還是給她泡了一杯熱茶。瑪格麗特抓過茶就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喘着熱氣,看來確實已經凍壞了,父親看了看她的頭髮說:“你淋着雨了吧?要不要換衣服?”
瑪格麗特聽不懂中國話,茫然地看了看林海。
林海急忙點了點頭,把瑪格麗特帶到後面一個小房間裏,讓她在裏面換身衣服。
當瑪格麗特在裏面換衣服的時候,客廳里父親一把拉住了林海,緊張地說:“她究竟是誰?”
“我說過只是一個朋友而已,她是法國人。”
“法國人?”
父親怔了半天,目光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似乎對準了另一個時空。
“爸爸你怎麼了?我們想在你這裏住一晚上。”
父親驚訝地張大了嘴:“你和她一起?”
“是的,但我們並不是那種關係,我只是在保護她而已,沒有你想像的那樣齷齪。”
“我想像齷齪?”父親一下子勃然大怒起來,“你把一個外國女人弄到這裏來過夜,反倒教訓起我來了,你說到底是誰齷齪?”
林海也忍無可忍了:“我們又沒有犯罪,為什麼要背負齷齪的罪名?”
父親氣的把手舉起了起來,正要像過去那樣扇兒子耳光時,裏間的房門忽然開了,瑪格麗特換了身乾淨衣服走了出來,還是那天在淮海路買的衣服。
“作孽!”
父親長嘆了一聲,又把手放了下來。瑪格麗特看到他臉色很不好,便也識相地退到林海身後。父親仔細地看着瑪格麗特的臉,他的目光里隱藏着什麼東西,彷彿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現象。他又後退了好幾步,接連搖着頭說:“你究竟是誰?”
“瑪格麗特。”
林海猶豫了片刻,還是代替她回答了出來。
父親沒有說話,轉身退到了廚房裏面,然後林海聽到了開油鍋的聲音,父親大概為他們準備晚飯了吧。
林海總算長出了一口氣,幽幽地對瑪格麗特說:“你不要介意我父親,其實他是個好人,就是性格有些孤僻。”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這孤零零的矗立在野外的房子,讓林海想起了英國的哥德式小說。
父親忙了好一會兒,總算把飯菜端上了桌子,林海和瑪格麗特都是又累又餓,全然顧不得風度地吃了起來。
他們很快吃完了,倒是父親一個人在細嚼慢咽着,林海忽然提出了問題:“爸爸,你還記得爺爺的過去嗎?”
“你問爺爺幹嗎?”
“在爺爺年輕的時候,他是不是去法國留過學?”
父親乾脆地回答:“我不知道,你爺爺從沒向我提起過這件事。”
“那你聽到過他說法語嗎?”
“不,他幾乎從不說外國話。”
林海感到一陣絕望,他大聲地說:“爸爸,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呢?你知道嗎?我可能很快就會死了。”
“你警告你,是不是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我沒有開玩笑,如果你再不幫我的話,可能就會失去你唯一的兒子了!”
父親第一次被兒子的話震住了,他默默地看著兒子和瑪格麗特,半晌都沒有說話。
林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他指着瑪格麗特的臉說:“爸爸,你看看這張臉吧?十年前,在爺爺的小閣樓上,你究竟看到過她沒有?”
父親的眼神立刻變了,心中隱藏最深的東西被兒子點穿,使他的臉色異常難看。他緊張地踱了幾步,又回頭盯着瑪格麗特的眼睛,瑪格麗特只能眨了眨眼睛,用眼神與他說話,希望他能相信林海的話。
忽然,父親走到瑪格麗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說:“你真的和畫裏的女子一模一樣。”
林海立刻激動地跳了起來:“爸爸,你終於承認了?你看到過那幅畫像是不是?”
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父親終於繳械了,他看到了瑪格麗特,這張臉龐讓他無法拒絕。
父親嘆了口氣說:“你真是作孽啊!好的,我承認在爺爺的小閣樓上,確實掛過一幅小小的畫像,而畫像里的女子,正與這位瑪格麗特長得幾乎一樣。”
“這就對了!”林海興奮地抓緊了瑪格麗特的手,“爸爸,為什麼上次問你的時候,你卻回答說沒有呢?”
父親停頓了片刻:“對不起,兒子,那是你爺爺在臨終前吩咐我的。”
“是爺爺不讓你告訴我?為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十年前,你爺爺突發急病送進了醫院,眼看就要不行了,在他臨終前一晚,緊握住我的手關照我,讓我把小閣樓里的那幅畫像拿下來,而且不要讓你知道此事。”
林海着急地問:“這就是爺爺的臨終遺言嗎?他沒有說為什麼嗎?”
“當時他沒有說原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能照辦就是了。在你爺爺死後不久,我把閣樓上的小畫像拿下來,放在我自己的柜子裏。”
“那麼說這幅小畫像就在你身邊了?”
父親緩緩點了點頭:“對,就在樓上我的卧室里。”
“快點讓我看看吧!”
林海已經等不及了,沒等父親同意,就拉着瑪格麗特往樓上跑了。父親只能跟在他們身後,打開卧室房門,從一個老柜子的底下,抽出了一幅畫框。
十年的時間彷彿在這一瞬凝固了,林海睜大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幅畫像,然後又抬起頭看看瑪格麗特的臉。
沒錯,小畫像里就是她的臉。
林海忽然有些激動起來,鼻尖也有了些酸澀,雖然窗外下着淋漓的春雨,但他似乎已回到了小閣樓上,那個充滿着陽光與塵埃的正午。
畫像大概只有16K紙大小,僅僅畫出一個西洋女子的臉龐,她有着黑色的頭髮,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但畫的下沿僅僅到她的脖子就結束了,幾乎看不出任何背景,但一定是從四百年前的油畫《瑪格麗特》裏臨摹過來的。
瑪格麗特也驚訝地看着畫裏的自己,就像在照一面鏡子似的,她搖了搖頭說:“這究竟是誰畫的?”
“我猜是我爺爺畫的吧?”
林海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又仔細地看了看畫框,甚至連背面都沒有放過,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總之這幅畫也有些年頭了吧。
然後,父親把畫重新包好,小心地放回到了柜子底下。
“爺爺怎麼會臨摹《瑪格麗特》的呢?”林海用法語輕輕地說,“難道他當年在法國看到過那幅油畫?”
父親聽不懂法語,疑惑地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現在林海又回到了母語,“爸爸,你告訴我,爺爺在臨終前,除了這幅畫像以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父親又一次沉默了,他低着頭想了片刻,又看了看瑪格麗特灼人的目光,只能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本來我是絕對不能告訴你的,但現在你把這位畫像里的女孩帶來了,我想一定是有某種的原因吧。”
“是的,這關係到一個重大的秘密,甚至還關係到你兒子的生死!”
“你真的沒有妄想嗎?”
“爸爸,都到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再嚇我了,你看我都把瑪格麗特帶到你眼前了,這個大活人會有假嗎?難道你也是妄想嗎?”
“夠了!”父親打斷了林海的話,他打開窗戶深呼吸了幾口,黑夜的風雨吹到他的臉上,使他的臉色更加嚇人,“好,你爺爺說的沒錯,等你長大以後,可能會遇到不可思議的事情的。”
“爺爺這麼說過嗎?”
“是的,你爺爺在臨終前這麼對我說的,他還交給了我一本書。”
說完,父親關上了窗戶,從最裏層的柜子裏,取出了一本1935年法文版的《紅與黑》。
林海撫摸着這本舊書說:“這一定是當年爺爺在法國留學時帶回來的。”
父親提醒了他一句:“你把書翻開來。”
果然,剛把這本書翻到一半,就露出了一張書籤似的紙條——
竟然是一張銀行保險箱憑證,辦理時間是1995年1月,也就是爺爺去世前的幾個月。
拿着這張憑證,在五十年的有效期內,可以到指定的銀行開啟保險箱。
對,爺爺一定在銀行保險箱裏藏了什麼!
可為什麼沒有鑰匙呢?也許是設定了什麼密碼吧,但密碼是不可能印在憑證上的,林海搖了搖頭,不願再多想下去了。
他拿着憑證說:“爺爺當年只給你這張東西嗎?”
“沒錯,就是夾在這本書里一起給我的,十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動過。”父親感覺有些虛脫了,他喘了一口氣艱難地說,“爺爺臨死前關照,不能把這本書和裏面的東西交給你,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刻。”
“對,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在徵得了父親同意之後,林海把這本法文版《紅與黑》塞進了書包里,那張憑證依然夾在原來書頁的位置。
現在父親的表情已經溫和多了,也不再向林海追問具體情況了,趕緊為兒子收拾出了一間空屋子,但房子裏也僅剩下這間了。
瑪格麗特猶豫了一會兒說:“沒關係,我可以睡在這裏。”
“那我睡到樓下客廳去吧。”
“不,你陪着我。”瑪格麗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幽幽地說,“也許諾查丹瑪斯很快就會來了,我能感知到他的氣味,也許可以提前通知你逃命。”
林海傻傻地站了一會兒,覺得瑪格麗特說得也有道理,如果他們兩人分開的話,恐怕都會完蛋,合在一起或許還有生的機會。
父親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當林海說要和瑪格麗特住一個房間時,他很是害怕地說:“兒子,她可是外國人啊。”
“外國人又怎麼了?我說過我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關係,她需要我在她身邊保護她,僅此而已。”
但父親還是滿臉狐疑:“你能保證嗎?”
“當然!”林海斬釘截鐵地說,但馬上又露出了一臉倦容,“爸爸,我們都累極了,白天又淋了雨,這裏能洗熱水澡嗎?”
父親點了點頭,把他們帶到了二樓最里端,有個小小的洗澡間,地上鋪着磁磚還算乾淨。林海打開了熱水,讓瑪格麗特先進去洗澡。
父親知趣地走開了,林海獨自打開二樓的窗戶,看着綿綿的夜雨,心裏越發忐忑不安起來。
半小時后,瑪格麗特穿着睡衣,頭髮上冒着熱氣出來了。她看起來很冷,一句話都沒說,就鑽到房間裏去了。
林海也匆匆地洗了個澡,總算舒服了一些,回到二樓的小房間裏,只見瑪格麗特正蜷縮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
“你還不睡嗎?”
“我在給你放哨呢,我怕諾查丹瑪斯會突然出現。”
林海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要來就來吧,不就是死嗎?我已經厭倦這樣的東躲西藏了,還不如快點了解吧。”
她伸手封住了林海的嘴:“不行,我不能讓你死。”
“我知道,你害怕失去自由。”
“不,我已經失去了四百年的自由,再失去四百年也不可怕,但我唯獨不能失去你。”瑪格麗特的眼睛突然變得那樣灼熱,幾乎要燒透林海的心了,她用無比憂傷的語氣說,“我已經等了你四百年,我們經歷了千辛萬苦終於重逢,你為何又要離我而去?”
“四百年?”
林海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德古拉伯爵的愛情。
“對,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也要活下去,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要害怕和退縮,這才是我喜歡的男人!”
“你喜歡我嗎?不,你愛的是德.拉莫爾,不是我林海!”
“在我眼裏這沒有區別。”
“我不是你情人的替身,我就是我自己。”
林海的心裏忽然酸酸的,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抑制地愛上了瑪格麗特,但他卻根本說不出口,怎麼能愛上一個四百年前的女人呢?然而,這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即便他可能付出死亡的代價。
瑪格麗特也不再說話了,轉過頭依然看着窗外。林海坐在門口的一張椅子上,身上披了條毛毯,獃獃地守着她,兩個人異常尷尬。
不一會兒,困意已經纏繞着林海了,他無意識地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窗外,夜雨連綿。
2005年4月14日巴黎
(略)“據路易九世所稱,這件東西的來源極其神秘,可能遠遠超過人們的想像,它隱含着某種巨大的力量,足以改變人類的歷史與命運。”
2005年4月15日上海
上海的春雨依然綿綿,淅淅瀝瀝地敲打着窗沿,如同清晨河岸的潮汐。
林海恍惚着睜開眼睛,只感到渾身一陣酸痛,他掙扎着直起身子,發覺自己正躺在小床上,裹着一條薄薄的被子,身上穿得很少。
晨曦透過被雨水沖涮的窗玻璃照射進來,使他的身體一覽無遺,好像一隻被去了殼的河蚌。心跳驟然加快了起來,他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回想着昨晚發生的一切——
他記得昨晚瑪格麗特蜷縮在床上,他自己是在椅子上過了一夜的,怎麼早上醒來就會變成這樣?
瑪格麗特又到哪兒去了?
他趕緊穿好了衣服,衝出房門大聲叫喚着:“Margueritte!”
二樓走廊里的光線充滿了曖昧的氣氛,讓林海感到一陣頭暈。突然,衛生間的門打開了,瑪格麗特穿着件睡衣走了出來。
林海再也顧不得什麼了,立刻抱住了瑪格麗特,在她耳邊忘情地說:“你到哪裏去了?”
“我只是去洗把臉。”
“昨晚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躺在床上的?”
瑪格麗特低下了頭,臉頰上略帶着紅暈,幽幽地說:“你說發生了什麼?”
這句話刺激了林海的心,讓他剎那間又驚又怕,他知道關於瑪格麗特的那些傳說,難道——
不,這不行,她是四百年前的人,怎麼可以和現代人發生這種事情?
“你怎麼了,不喜歡我嗎?”
瑪格麗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讓他感到天旋地轉起來。林海跌跌沖沖地回到房裏,窗外的雨水不斷打在玻璃上,發出細細的聲音,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吧。
忽然,一隻溫柔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但被他粗暴的甩開了,他大聲地說:“我不是你的拉莫爾。”
但林海立刻又抓住了她,輕聲說:“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
瑪格麗特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們快點走吧,不要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否則諾查丹瑪斯會聞到我們的氣味的。”
“我們的氣味?”
林海點點頭,也許能活過昨晚已經是他的幸運了。
匆匆洗漱完畢之後,他拉着瑪格麗特跑下樓,父親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早飯。
他用最快的時間吃完早飯,然後對父親說:“對不起,爸爸,我必須要離開這裏了。”
父親似乎第一次理解了他,無奈地點點頭:“去吧,遇到什麼困難,隨時來找我。”
林海輕輕抱了父親一下,然後帶上兩把傘,和瑪格麗特一起離開了這裏。
雨中的田野充滿着泥土的濕氣,他們都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口,瑪格麗特目光迷離的說:“聞到這種氣味,就好像回到了巴黎城外的王家莊園。”
“那是你和拉莫爾幽會的地方吧?”
瑪格麗特像是被電觸了一下,便不再說話了,兩人間的氣氛又緊張了起來。
林海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我們快點走吧。”
“去哪裏呢?”
“當然是銀行——去開我爺爺的保險箱!”
他拍了拍自己的書包,那本夾着保險箱憑證的《紅與黑》就在包里。
撐着傘來到公路上,他們坐上了一輛回市區的公車。中間又換了兩次車,直到上午十點,才找到了憑證上的那家銀行。
就是這裏了!
林海拉着瑪格麗特的手,小心翼翼地踏入銀行大門,裏面果然有保險箱室,需要交驗憑證才能進入。
雖然爺爺留下來的憑證是十年前辦的,但至今依然有效。走進狹小的保險箱室,林海忽然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就像來到西洋美術館陳列《瑪格麗特》油畫的密室。
按照憑證上的編號,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保險箱,在一排排骨灰盒似的抽屜最底下,號碼是“091313”。
保險箱外面有個按密碼的小窗口,必須有密碼才能打開箱子,但林海在憑證上找不到任何密碼。
這怎麼辦?林海撓了撓頭,爺爺當年辦理了這個保險箱,必定知道或設定了密碼,可為什麼沒有把密碼留下來呢?
難道是爺爺的病太突然,還來不及把密碼告訴父親,他就先一步去世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保險箱裏的秘密就和爺爺一同走進墳墓了。
瑪格麗特自然從沒到過這種地方,她也不太明白密碼的意思,只能怔怔地看着林海。
狹窄的保險箱室令人窒息,如果他們兩個人待的時間太長,外面的銀行保安肯定會特別注意的。
不行,必須快點解開密碼。
林海忽然想起了那本法文版的《紅與黑》,趕緊把它從書包里拿出來,在夾着保險箱憑證的那一頁上,他早已經折過一個角,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這一頁。
這一頁正是下卷的第十章“瑪格麗特王后”,文字內容是1574年德.拉莫爾被斬首,瑪格麗特王后抱着他的頭顱去下葬。在這頁左面的第一行,寫着這樣一個日期——1574年4月30日。
這正是當年德.拉莫爾被斬首的日子!
林海又看了看上下文,這段話是一位院士說給於連聽的,譯成中文就是:“您果真不知道1574年4月30日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也是整部《紅與黑》中與瑪格麗特最相關的部分,爺爺為何要把保險箱憑證夾在這一頁里呢?
難道這一頁里的文字裏含有某種特殊的含義嗎?
林海忽然想到了某一本書,那本書里同樣也有破解保險箱密碼的情節。對啊,也許爺爺確實留下了保險箱的密碼,而密碼就藏在夾着保險箱憑證的這頁書里?
他又仔仔細細地讀了這一頁書,最顯眼的數字還是第一行的“1574年4月30日”。
如果去掉年月日,按照現在中國人的順序讀的話就是“15740430”。
難道這個數字就是密碼?
林海實在難以確定,他低着頭踱了幾步,萬一密碼不對怎麼辦?如果連輸三次不對,保安一定會扣留他們的,要不要冒險呢?
可是,如果這個重要的日期不是密碼的話,爺爺又為什麼要把憑證夾在這一頁里呢?
他又看了看錶,秒針一點一點移動着,時間快來不及了。
這時瑪格麗特焦急地催促了他一句:“怎麼樣了?諾查丹瑪斯可能就會要找到我們了。”
不能再乾等下去了,恐怕不要等諾查丹瑪斯,銀行保安就要來找他們了。反正這也是爺爺留下來的東西,林海作為孫子當然有權利打開看看。
是賭一把的時候了。
林海緩緩地半蹲下來,屏住了呼吸,顫抖着按下了密碼——
15740430
機器停頓了大約兩秒鐘,顯示屏上突然出現了“PASS”的字樣,然後便聽到保險箱門“喀嗒”一聲。
芝麻開門!
林海和瑪格麗特顫抖着盯着保險箱門,宛如古老墓室的大門一樣緩緩打開了。
然而,讓他們出乎意料的是,藏在保險箱裏的既不是鈔票,也不是古董,而是一封信。
一封信?林海還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了保險箱,確實再也沒有其他物件了,諾大的保險箱裏只有這麼一封信。
信封是一張黃色的牛皮紙,上面寫着一行爺爺的字跡——“吾孫林海親啟”。
瞬間,林海的心像是被什麼扎了一下,記憶中爺爺的臉龐一下子清晰了起來,鼻尖彷彿又聞到了那股舊顏料的氣味。
果然是爺爺寫給他的信,林海把頭深埋進了雙膝間,胸中充斥着淡淡的哀愁。
瑪格麗特輕輕地拍了拍他:“你怎麼了?這是什麼?”
林海顫抖着站起來,仰起頭深吸了幾口氣,輕聲說:“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吧。”
他拉着瑪格麗特跑出了銀行,懷裏揣着那封爺爺留下的信。
在銀行外的馬路上,林海不知所措地張望着,他知道不能夠久留於此,自己已經在附近留下了氣味,諾查丹瑪斯很可能會找到這裏的。
林海在猶豫間攔下一輛出租車,拉着瑪格麗特坐進了車裏。出租車在雨中疾馳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停在了林海的大學後門。
但他並不是想回學校,因為帶着瑪格麗特實在太顯眼了,不可以讓老師和同學們看見她的。林海去了學校後門對面的那家咖啡館,在本書作者的前兩部小說里,都曾經說到過這個半地下室的咖啡館,許多重要的情節都在此交代。
林海選擇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即便有同學來到咖啡館裏,也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他要了兩杯咖啡和一些點心,十六世紀的法國還沒有喝咖啡的習慣,所以瑪格麗特是皺着眉頭喝下第一杯的,她並不知道這種飲料早已為他們歐洲人所喜愛上百年了。
匆匆吃一些點心作為午飯,然後讓服務生把桌子擦乾淨,林海緩緩地掏出了那封信。信封的封口依然很牢,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拆開,從信封里取出了一疊文稿紙。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但保險箱使這些紙張還像新的一樣,藍色的鋼筆字跡清晰地顯現着,林海確定這是爺爺的筆跡。
究竟這封信里藏着什麼重要的信息,值得讓爺爺保存地如此秘密?林海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地讀起了這封遲到了十年的信——
林海吾孫: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爺爺早已經去世多年了,但爺爺會在另一個世界看着你,看着你在今天所經歷的一切。
昨天,爺爺看到了醫院的報告,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死神很快就會把爺爺帶走。對於死亡,我從來都不恐懼,但我恐懼的是其他一些事情,是從多年前一直隱藏至今的秘密,那些秘密是如此地重要,以至於有些人到死都不會甘心。幾十年以來,我一直保守着秘密,絕不向任何人泄露半句,當我進入墳墓的那一刻,那些秘密將隨之而永遠埋葬。
可我真的要永遠埋葬那些秘密嗎?對於世界上其他人來說,這也許是不公平的,我沒有權利把秘密帶進墳墓。所以,我要在此把秘密記錄下來,我相信你一定有機會看到這封信的。
林海,爺爺從來沒有說起過自己的過去,你也不知道爺爺年輕時的經歷。其實,爺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曾經在法國留學過四年,那段經歷是刻骨銘心的。1932年,我從上海美專畢業,便踏上了去法國勤工儉學的輪船。剛到法國巴黎不久,我就幸運地考入了伏爾泰大學美術系,我是沒有背景的窮學生,只能白天在學校學習,晚上到酒館或咖啡店裏打工。
生活在巴黎的環境中,迫使我很快就學會了法語。我忽然發現了自己對於法國文學的喜愛,便經常到舊書攤上去買法國小說看。有時我也會去蒙特馬爾,在那裏經常遇到畢加索等人,但我學習的是古典主義的寫實油畫,並沒有被現代主義的畫家們所接受。我覺得我生錯了時代,我太喜歡十九世紀以前大師們的作品了,便把心思放到了博物館裏,經常到羅浮宮去看古典主義的油畫。
有一次我去了有名的聖路易博物館,因為那裏收藏着一些法國宮廷畫,其中有一幅名叫《瑪格麗特》的油畫。已經過去將近六十年了,至今我也難以忘記那一剎那,當我看到那幅畫的第一眼,彷彿面對着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她的名字叫瑪格麗特!是的,我被這幅油畫深深地震撼了,那簡直就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自四百多年前起就從沒停歇過,讓一切看到過她的人為之而傾倒。
當時,我在油畫前傻了足足有幾十分鐘,彷彿畫裏有種魔力吸引着我,一下子就把我的三魂六魄給勾走了。當我重新清醒回來時,才看清了下面的作品簡介,原來這幅畫裏的女子,是十六世紀末的法國王后瑪格麗特。我被畫中的人所深深吸引了,離開聖路易博物館后,我就立刻去伏爾泰大學的圖書館,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終於找到了幾本關於瑪格麗特的書,知道了歷史上瑪格麗特王后的一些情況。同時,我也發現了《紅與黑》這本書里也提到了瑪格麗特,特別是關於德.拉莫爾這個人。
此後的幾天裏,我眼前總是浮現起油畫裏瑪格麗特的影子,我發覺自己已經被這畫中人迷住了,我不能自己地又去一次聖路易博物館。那天已經很晚了,我在《瑪格麗特》油畫前站了半個小時,等博物館關門把我趕出來時,巴黎的夜色已經降臨了。我剛一走出博物館大門,就看到旁邊小巷裏閃過一個黑色人影,我下意識地朝前走了幾步,那人影竟向我走了過來。旁邊正好有一盞煤氣路燈,照亮了那個人影的臉龐,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居然是個美麗的法國女郎。
雖然只是擦肩而過的一剎,但我的心卻被她抓住了,因為她有一雙非常迷人的眼睛。當她從我身邊走過時,我們正好四目相對,她那大膽而冷峻的眼神讓我尷尬了起來,只能向旁邊退了一步讓她過去。她披着長長的黑髮,全身穿着一條黑色的長裙,在這陰冷無人的巴黎街道上,宛如從路易十四時代跑出來的幽靈。
那麼多年過去了,我至今仍無法準確描述當時的心情,我感覺無法控制自己了,情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後,就像她的影子似的拐進了一條小巷。我已經在巴黎生活好幾年了,知道這樣的小巷治安很不好,晚上經常有強盜出沒打劫單身婦女。正在提心弔膽的時候,果然前面出現兩條黑影,堵住了那女郎的去路。那兩個強盜開始對她動手動腳起來,我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大喝一聲打出一拳,重重地打在一個傢伙臉上。兩個強盜被我嚇懵了,立刻就轉身逃走了。
那女郎看起來也嚇得不輕,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能感覺到她急促的呼吸聲。我問她住在哪裏,要不要我送她回家,她只是靦腆地點了點頭。我帶着她穿過了小巷,原來這裏是從博物館走到附近大街的必經之路,怪不得要從這裏走。她報出了她住的地址,原來是一個旅館,我陪着她步行了幾十分鐘,回到了那家旅館的房間裏。
她說她叫瑪蒂爾德,來自法國南方的一座小城,她非常感謝我救了她。我忽然有些拘謹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說她第一次遇到中國人,所以盯着我看了很久。雖然她住在小旅館裏,但她的談吐卻非常優雅,很快就讓我為她而着迷了。不知不覺聊了很久,我才離開了她的房間。
這天晚上我沒有睡好覺,第二天早上便又去找她了。就這樣一來二去,我們很快就熟悉了,甚至有幾次她跑到伏爾泰大學來看我畫畫。我發覺我不可遏制地愛上了她,我忘記了我們種族和國籍間的差異,她也毫不保留地接受了我。她要我跟她回故鄉去走走,我立刻就答應了,與她一同啟程南下。
我們到了法國南方的那座小城,她家住在小城郊外的山谷里,一個非常偏僻的古老莊園。她的父親看起來是位貴族後代,非常熱忱地招待了我,似乎毫不介意我是個中國人。我這才知道這家人的姓氏——拉莫爾,這個姓讓我想起了《紅與黑》裏的拉莫爾侯爵。我總覺得這家人看起來有些奇怪,似乎極少與外界接觸,甚至連說話的語言也帶有古法語的特點。
就在我來到這裏的第二天,便聽說聖路易博物館的宮廷畫,到附近一座城市來展覽了。瑪蒂爾德把我帶到了那裏,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帶着我悄悄來到展覽大廳後面,原來有一扇鐵門不知被誰打開了。我們闖進了展覽大廳,在黑暗中找到了《瑪格麗特》這幅油畫。我隨身攜帶着畫架、畫筆和顏料,在瑪蒂爾德的關照下,點起一盞幽暗的煤油燈,對着《瑪格麗特》臨摹了起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深深地愛着她,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照辦。在黑夜裏面對着《瑪格麗特》,那種感覺就好像於四百年前的人對話,我全神貫注地臨摹着,似乎每一筆都帶有當年的印跡。這幅畫的臨摹難度非常大,一夜根本無法完成,到快接近天明時,瑪蒂爾德催促着我快點離去,沒有留下一絲外人闖入過的痕迹。
到了第二天夜裏,我們再次如法炮製,闖入展覽大廳臨摹《瑪格麗特》。就這樣持續了大約一個星期,我終於完成了一幅幾乎能以假亂真的《瑪格麗特》,以至於我自己都難以分辨那幅是真,哪幅又是假了。我把完成的臨摹畫交給了瑪蒂爾德的父親,他說要做進一步處理,讓畫上的顏料看起來更舊,和四百年前的畫沒有任何區別。
至此我已經隱隱明白了,原來他們要製造一幅贗品《瑪格麗特》,而我則成了他們造假工具。幾天後我臨摹的《瑪格麗特》不見了,而聖路易博物館的宮廷畫展也結束了,那些畫全都回到了巴黎,似乎並沒有發現任何差錯。這時瑪蒂爾德才拿出了《瑪格麗特》的真品,原來他們早已經偷梁換柱了,把我畫的贗品代替了真品。博物館方面完全被蒙在了鼓裏,現在巴黎展出的《瑪格麗特》,實際上是我畫的臨摹品。至於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則留在了拉莫爾家族的庄園裏。
這讓我異常恐懼,拉莫爾家族居然都是竊賊!而我愛的瑪蒂爾德根本是利用了我,正在我悲痛欲絕,走投無路之時。瑪蒂爾德來到了我身邊,還偷偷帶來了那幅真正的《瑪格麗特》,她說她厭倦了家族裏死氣沉沉的生活,願意跟着我去天涯海角。她說話的眼神不得不讓我相信,我高興得簡直要死去。於是,我們帶着真正的《瑪格麗特》離開了莊園,悄悄踏上了去馬塞的火車。
瑪蒂爾德不但帶走了《瑪格麗特》的真品,而且還偷走了拉莫爾家族的一卷祖傳的羊皮書,她說這裏面記錄了某個重大的秘密,將來可能會對我們有用。我知道拉莫爾家族很快就會追來的,只有快點逃離歐洲才行,而瑪蒂爾德也願意跟我私奔,到遙遠的中國去生活。我們把真正的《瑪格麗特》藏在一隻大畫夾里,就這樣通過海關上了輪船,從馬塞港踏上了去東方的道路。
就這樣我們兩個來到上海,為了防止瑪蒂爾德的父親找過來,我們都改換了身份,隱姓埋名,斷絕了同家人的來往。我們珍藏着那幅油畫和羊皮書,度過了一段永遠難忘的甜蜜生活。但一年以後抗戰爆發了,上海陷入了戰火之中。1937年9月的一天,瑪蒂爾德外出去買東西,正好碰上日本飛機的轟炸,她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當時我悲痛欲絕,真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才好,但我想到了油畫《瑪格麗特》,想到了那捲羊皮書,我必須為了它們而活下去。
在抗戰八年的歲月里,我把油畫和羊皮書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確保它們沒有受到戰火的摧殘。直到抗戰勝利以後,我很偶然地認識了一個中國女子,雖然心裏依然念着瑪蒂爾德,但我知道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我娶了這個中國女子,後來生下了你的父親,現在你該知道了,她就是你死去多年的奶奶。
解放后我成為了大學美術老師,但我始終保守着那個秘密,從不向人提起我的過去,也從不說任何外語,只是默默無聞地生活着,度過我剩餘的生命而已。
到今天已過去那麼多歲月,回想巴黎的那個夜晚,竟宛如昨日一般,瑪蒂爾德的臉龐是那樣清晰,讓我再一次魂牽夢繞。難道這就是我即將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徵兆?我將在那裏與她劫后重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將死而無憾。
林海,我親愛的孫子,你是否在小閣樓上看到過一幅畫像?那就是從油畫《瑪格麗特》上臨摹下來的,我始終把它掛在閣樓里,因為那裏埋藏着我的青春。我一直不允許你爬上閣樓,是不想讓你被那幅畫中的女子所迷住,我知道你完全繼承了我的外表和性格。儘管你今年只有十一歲,但你和我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我害怕你將來會陷入與我相同的痛苦中。
至於那捲從法國帶來的羊皮書,我把它藏在老屋閣樓的老虎窗底下,那裏有個小小的隔層,你可以從中發現它。
現在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那幅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油畫——我早已經將它藏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了。
此刻我的內心非常矛盾,是否要把油畫的下落也告訴你?我擔心一旦讓你發現了那幅畫,會給你惹來無窮的麻煩甚至危險!
所以,我決定不告訴你答案,但可以給你一個提示——她已回到母體中。
你自己去思考吧,命運會讓你做出回答的。
我會把這封信放到銀行的保險箱裏,因為除了長大成人的你以外,信里記錄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在我臨死以前,我會把掛在閣樓上的那幅畫像,以及銀行保險箱的憑證一起交給你父親,並關照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你。
但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惹上麻煩的,你會感到頭疼欲裂,左右為難,只有來探究爺爺的過去,才能解開你的困境。
林海,當你讀完這封信以後,一定會理解爺爺了吧。
爺爺永遠愛你,在另一個世界為你祝福。
林丹青
1995年1月10日
在幽暗的咖啡館裏,林海顫抖着讀完了整封信,彷彿一直有某個幽靈,在他的耳邊傾訴着話語。這就是爺爺的信,遲到了整整十年的信,他的眼睛忍不住有些發酸了,似乎一些古老的液體正要奪眶而出。
林海在讀信的同時,還把信里的內容翻譯成法語告訴瑪格麗特。信里牽涉到許多內容都是瑪格麗特不能理解的,林海就耐心地解釋給她聽。當他讀完整封信的時候,瑪格麗特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她把身體往後挪了挪,搖着頭說:“太不可思議了。”
但她卻沒有得到林海的回答,林海只是盯着信紙發獃,看上去就像變成了傻子,好久才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雖然還不是全部,但我已經想到一些了。”
林海不再說話了,他低下頭想了片刻,特別是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油畫的下落,爺爺並沒有明確地說出來,只是說“藏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信的最後有一個提示——她已回到母體中。
天知道這“母體”指的又是什麼?難道說是回到法國了嗎?林海無奈地搖了搖頭,實在無法理解爺爺的話,也許爺爺根本就不想告訴他,要讓那幅畫永遠都成為一個迷。
不過,或許還有一個人,能夠幫他解決問題。
那個人正在巴黎。
對,為什麼不把信里的內容告訴他呢?既然爺爺的故事都發生的法國,那完全可以在法國調查那個拉莫爾家族,或許會有新的發現呢?
林海想到這裏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這封信里的內容,全都發到巴黎去。
在咖啡館裏看信很吃力,再加上給瑪格麗特翻譯用去了很長時間,這時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他們又要了一些點心,就當做是晚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