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活人的執念

第八章 活人的執念

這晚,艾蓮已經洗過了澡,只穿了條短褲,悠閑地趴在陽台上喝着酒。

一低頭,正好瞧見麥濤在樓下逡巡了幾圈,卻不見有上樓的意思。

他就站在六樓的陽台上,探着腦袋衝下喊:“喂,你那兒幹嘛呢,上來呀!”

麥濤聞聲一抬頭,只見艾大哥正在上面晃蕩着酒杯,“哦,艾大哥,我在想,是先去你家,還是先去狗洞轉一圈。”

“狗洞?”艾蓮恍然大悟,“你是說第一現場。”

“是啊,我還先去鑽狗洞吧,回頭弄髒了上您家洗澡去。”

“哼,行啊,這也就是我沒結婚,不然你老來我家洗澡,我太太該有意見了。”

別看艾蓮35歲,卻一直單身,這裏面也有着難言之隱。早年他創作艱辛,收入微薄,原來的女朋友最終也離他而去。直到五年前,他一夜成名,伴隨着收入和名氣大漲,姑娘們也是趨之若鶩,他反倒不想找了。貧賤時,方見真感情,而今富有了,又有幾個是真心愛他的呢?他索性就把婚事給擱下了。既然沒有太太,哥們朋友沒啥可顧慮的,倒也常來串門。

麥濤又在樓下問道:“怎麼著,艾大哥,你也想跟我一起去轉轉嗎?”

艾蓮已經洗得乾乾淨淨,有心不去。又一想,自己若是不去,恐怕麥濤一個人鬥不過那條大狗,便說:“你等着啊,我穿上衣服就下來。”

不多時,他穿了件質地柔軟的花襯衫,下面仍然是條破短褲,光着兩條腿,踏拉着拖鞋,出現在了樓門口。

“咱們先說好啊,”他揚了揚手裏的一大塊骨頭,“一會兒我用這個喂狗,你就自己鑽進去吧,黑燈瞎火的,我可不想弄一身臟。”

麥濤笑了,“行行,我鑽!”他並沒有一見面,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為的是在老師面前,來個小小的炫耀。他推斷出,第一次兇手搬動陶曉薇的屍體,當然並非無事生非,而是要粘上她的眼皮。可是卻被那條流浪狗打擾,這才沒能下手。當然,僅僅推斷出來是不夠的,他需要找到證據,支持自己的觀點,於是才打算夜探狗洞。在找到線索之前,說出來就沒有懸念啦!

艾蓮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口口聲聲說要找自己討論,見了面怎麼反倒啞巴了?他沒多想,倆人隨意地扯些閑話。

第一案發地點,距離艾蓮的家比較近,走路大概是一刻鐘左右。路上,時而能看到一些光着脊樑的小夥子蹲在路邊喝酒罵街,他倆連瞧都懶得多瞧一眼。像這樣的小年輕,在酒精的作用下,血往上撞,確實可能做些不理智的舉動,可像兇手那樣,膽大到致人死地而後快,他們卻也是做不出來的。

再往前走,就看見了中午來過的路口,麥濤忽然停下了,壓低了聲音說著:“大哥,你瞧前面那小子。”

黑黢黢的樹邊,蹲了個人,艾蓮看不清楚,“怎麼了,那是誰呀?”

“他在案發現場那晃呢!”

“那又怎樣?”

“不是,中午這小子就在!我記得他的臉。”

“哦?那倒是有些可疑了。”

“大哥,你從左邊,我從右邊,咱們把他給圍上。”

大晚上的,空無一人,麥濤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圍住,實在很不簡單。不過蹲着的小夥子似乎沒注意到他們,低着頭,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麥濤和艾蓮,假裝不認識,分開了,一個左邊一個右邊,慢慢地包抄過去,來到了年輕人身後。

“喂,你在這兒幹嘛呢!”麥濤出其不意,斷喝一聲。

年輕人嚇了一跳,慌忙回頭,一瞧身後有兩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人,也站了起來。

麥濤又說:“你在犯罪現場鬼鬼祟祟地幹嘛呢!”

小夥子眨巴眨巴眼睛,也是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你們又是幹嘛的?”

怎麼弄的跟地下黨似的,艾蓮忍不住笑。

“我們是警察!”

年輕人疑惑地看着他倆,只見艾蓮打着哈欠,懶洋洋又衣衫不整;麥濤穿得倒是挺精神,可從頭到腳都散發著魚腥味和酒味;這要是便衣警察,裝得也未免太像了吧。

“給我看看證件!”

麥濤一掏兜,傻眼了,他回家換過衣服,晚上要陪女友吃飯,也不知道會有命案,誰會想着還要揣證件出門啊?

艾蓮看出麥濤的窘困,連忙上來解圍,話說得很客氣,“朋友,這位麥濤是警方的犯罪心理師。我呢,是他的老師,夜訪犯罪現場,沒想到遇見你了,不知道您是?”

犯罪心理師的名聲,在B市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當初B市因流動人口較多,城市生活壓力很大,各類犯罪案件呈上升趨勢。警方因此聘用了各領域專家,協助破案。當年這新聞連續播放了好多天,其中犯罪心理師這名頭最為引人注意。

年輕人將信將疑,既然對方很客氣地問自己,就順口回答,“陶總死得不明不白,我是她的同事,叫張宇。”

原來這就是那天分水果的行政經理——張宇。回憶案發當日,對陶曉薇心存好感的他,曾約人家參加晚上的聚會。可人家沒去,張宇略感失望,但心裏可還是美滋滋的,畢竟他的蛋糕券是送出去了。沒想到,第二天興沖沖的一上班,迎面而來好多位警官。他來得晚,L公司已是沸沸揚揚。張宇知道出了事,打聽之下,陶曉薇的死訊如五雷轟頂。

張宇是真的難過,雖然與陶曉薇的關係並不親密,可自己是真心愛慕人家。追得上追不上另當別論,好好的,自己暗戀的對象,怎麼就死了呢?

公司里,大家無心工作,什麼傳說都有。有說是她男友偏執發作,把她給勒死的;有傳陶曉薇外面藏着情夫,東窗事發,被人弄死的……總之,聽到什麼傳言都不用驚訝。

還是行政部的總監李燕配合警方調查接受了詢問,回來說的話靠譜:陶曉薇回家路上,被人搶劫,失手打死。

張宇坐不住了,想着把這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也算給陶曉薇報仇,也是安慰自己空虛的心靈。

他中午第一次過來,就遇見艾蓮和麥濤,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便匆匆離開了。沒有收穫的他,晚上又來了,誰知道冤家路窄,又遇上了這二位爺。

艾蓮呢,為人和氣慣了,與張宇一問一答,算是把上面這些話給套問了出來。當然,喜歡陶曉薇的事兒,人家留了個心眼,沒說。

張宇看看眼前這兩位,“你們晚上來查案,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了?”

艾蓮擺擺手,反正他是沒有。

麥濤這時候插話,“你是陶曉薇的同事,這我相信,不過你怎麼找到這犯罪現場來了?”

這問題挺尖刻,言下之意是:犯罪現場,警方知道,兇手也知道。問題是,你怎麼知道的呀?

“你還懷疑我!”張宇生氣地說了半句,可又自動軟和下來,“唉,我也不瞞你們了。我喜歡陶曉薇,就想來看看,沒別的,上炷香,留朵花也是好的呀。我做行政經理有個便利,可以看到大家的聯繫方式和住址,就找到這邊,一打聽,附近的住戶都知道這裏發生過命案。”

這話倒說得過去,兩人早就看見樹下插着幾炷香,擺放着一小束花。張宇又掏出工作證給他們看,果然也和陶曉薇的一樣,上面有L公司的公章。

這一說是假不了的。何況當晚張宇與同事們慶祝生日,見證人是全體行政同事,也不應該再懷疑人家。

既然沒事了,麥濤就說:“這樣吧,我看你一份執著,也是真心。你把手機號留給我,如果案情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我會通知你的。”

“謝謝您了。”這張宇還不罷休,“今天我能幫你們做些什麼嗎,為了儘早破案,我什麼都願意做。”

麥濤還沒說話,艾蓮笑了笑,“既然這樣,就不跟你客氣了。你怕狗嗎?”

“狗?”張宇如墜雲裏霧裏,“我倒是不怕,我家也有。”

“流浪狗也沒關係嗎?”

“沒有。”

“那太好了!”艾蓮忽然捏起手指,在嘴邊吹起了口哨。

沒人知道那流浪狗的名字,大概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來吸引它的注意了。

沒過幾十秒的工夫,那條灰色的流浪犬,從牆角冒了出來。一看是下午曾餵過自己的兩個人,高興地跑了過來。

人們常罵狗腦子,其實狗的腦子並不差,也並非記吃不記打。吃,它記得,因為你對它好;打,它也記得,因為你對它壞。動物比人,更懂得分辨人。

流浪狗在艾蓮腿邊親熱地蹭了蹭,回頭又要蹭麥濤,嚇得他往後直躲,下午被射了一腿的事兒還歷歷在目呢!

艾蓮把骨頭放下,上面還有不少肉呢,流浪狗開心地坐在地上啃了起來。麥濤就要進去,被艾蓮攔住了,“現在不行,等一會兒咱們離開了它的視線,才行。”

怎麼離開呢?他有辦法,掏出一枚球遞給張宇,“你要是不嫌臟,就跟它扔一會球,我們好進去查看。”

進去查看什麼?張宇很好奇,可也知道人家不會帶自己進去,好吧,扔就扔吧。

很快,流浪狗把碎肉啃完,一邊啃就一邊目不轉睛地瞧着張宇手裏的球。

時機成熟了,張宇猛地把球扔到路口,流浪狗一下子就躥了出去。艾蓮和麥濤,這才悄悄地貼近了牆邊……

艾蓮在樓上聽說要去狗洞的時候,就做了準備,從褲兜里掏出個小手電,照着亮,兩人鑽了進去。

晚上來與白天來的感覺,完全不同!因為是多年沒人住的房子,陰氣習習,時不時伴隨着一兩聲忽遠忽近的貓叫,有點瘮人。好在哥倆膽子都不小,站定后艾蓮就問:“你要找什麼?”

麥濤沒答話,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這次來,純屬碰碰運氣。

既然流浪狗大爺不在,那就趕緊翻吧。兩人分工挺好,艾蓮洗了澡,不願意上手,就在一旁拍照;麥濤已經挺髒的,就讓他繼續臟下去吧,拿摳了蝦蟹的指甲,再去翻垃圾。

這流浪狗的寶貝藏了一小堆。麥濤伸手扒拉着上面的一層,忽然目光僵住了,“來,拍這裏!”

艾蓮湊過去,只見垃圾堆里,有一個挺新的小瓶子。

就像女孩子們用的香水瓶子。不大,頂多裝個50ml,大晚上的,也分辨不出顏色來,看起來有點烏溜溜的,沾着泥土。估計是誰家姑娘用完扔的,讓這流浪狗給撿了回來。

儘管表面上有些臟,但麥濤可不敢擦,怕破壞了上面的證據,用紙巾墊着,輕輕拖在手裏。

光線聚焦,他輕輕地旋動蓋子,扣得不緊,轉動起來可不容易,上面還有流浪狗咬過的牙印。

直至完全轉開了,麥濤想拿掉蓋子,卻發現有什麼東西在裏面擋住了。他隱約瞥見,蓋子下面連了些東西,被手電一照,幽幽地泛着寒光。

這是……

他大驚,立刻直上直下地抽出了蓋子,仔細一瞧,圓圓的蓋子下,連着一根鋼針。

艾蓮的目光也凝固住了,目不轉睛地盯着這東西。

握在手裏,圓圓的蓋子挺合適,配合上前面的鋼針,正是一件極具殺傷力的兇器。不過這鋼針的前端並沒有血跡,表明尚未用過。

麥濤把香水瓶湊在鼻子前面一聞,裏面有一股濃重的刺激性氣味,似乎正是強力膠的味道。

“這是……”艾蓮不明就裏。

“這是打算用來殺害陶曉薇的工具,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兇手沒能用上……”麥濤把它端在眼前,慢慢地一邊轉動着,一邊觀察,“你瞧,蓋子這裏有一道裂縫,也許兇手認為這不安全,可能會刺到自己的手掌,才放棄的。”

“所以他才臨時抓起一塊磚頭……”

“估計就是這樣。”

“不過,你是怎麼想到會有這個殺人工具存在的呢?”麥濤沒講過第二起命案的事情,艾蓮自然要問。

“這事情咱們出去再說。”麥濤小心翼翼地用紙包裹了瓶子,將工具揣進自己的衣兜。

這證據最有價值之處,兩人也看到了,在蓋子附近,有一條皮膚,料想是兇手正打算粘上陶曉薇的眼皮,不經意間被流浪狗嚇了一跳,所以膠水粘到了自己的皮膚而留下的。有了皮膚,大約也有指紋,被流浪狗舔過了,不知道剩下的是否足夠提取完整的指紋。

麥濤大功告成,繼續翻找垃圾,看還有沒有殘留的線索,直到一一篩查過了,這才滿意地站起身,“咱們走吧”。

兩人如法炮製,又從低矮的圍牆下鑽了出來。

外面的張宇,還在可憐巴巴給狗扔球。一看到他們出來,如釋重負,“二位大哥,我滿手都是口水了,完事了嗎?”

“完事了,完事了,可真是謝謝你了啊!”麥濤笑逐顏開,“來來,給你張紙擦擦。”

“好傢夥!”張宇邊擦邊抱怨,“你們神神秘秘地走了,可苦了我啦,這玩意扔了20分鐘,我胳膊都酸了!”

“哎呀,真是麻煩你啦。”

“找到什麼了嗎?”

“嗯,找到了,不過還不方便吐露給你,你先回家吧。”

“唉……”張宇嘆了口氣,又朝案發現場的草坪看了看,這時候香火已經燒得差不多了,空氣中瀰漫著幽幽的檀香,“既然沒事,那我就走了,別忘了有消息通知我一聲。”

“這個自然,如果你想到了什麼,也記得告訴我。”

張宇點點頭,踏着月色,走遠了。

艾蓮回過頭,瞅瞅麥濤,“行了,人家也走了,你小子就不用賣關子啦。”

“呵呵,瞞了大哥這麼久,也真是不好意思。”於是,麥濤就把今晚發生的命案,死者的眼皮被粘,以及自己的推測,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哦,對了,我拿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給你瞧瞧。”麥濤說著,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艾蓮。

艾蓮一看,也禁不住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麥濤挺得意:瞧,不光我嚇了一跳,連艾大哥也不能倖免,粘眼皮這手段真夠震撼的!

哪知道艾蓮衝口而出:“這……這死者,我認識!”

啥?!

這下子,又輪到麥濤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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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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