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堂魔影

第七章 天堂魔影

“為什麼男人單身的時候,竟然會如此快樂呢?”劉安心用略帶悲劇性的口吻,隔着電話問自己的父親,“就好像他和我吃飯完全是在應付差事,一聽到你找他,馬上就喜笑顏開的。”

“別說傻話,閨女。我不也是……”劉隊長盯着屍體,一門心思都放在上面,話說一半,才意識到說錯了。我不也是什麼呢……我愛工作超過愛你媽?即便事實真的如此,又即便自己的妻子早就給予諒解,可這話該怎麼對女兒說,他愣了愣,“哦,你還是叫麥濤接吧,我都給他打了3個電話了。”

飯館裏人聲鼎沸,麥濤的歐版手機聲音很小,沒聽見倒也是正常現象。劉隊長無奈,猜着他和自己女兒在一起,這才撥打了女兒的手機。

一聽說劉隊長找自己,麥濤馬上意識到,又出了什麼大案子,急忙用紙巾擦着手。手上的紅油勉強擦掉了,不過指甲縫裏還透着蝦蟹的腥氣。他興沖沖地一抬頭,正迎上女友眼裏的責備,也知道自己表現得太興奮了,趕緊低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在座位上扭了扭。

安心打心底有些可憐他,也有點好笑。男人對事業有熱情不是壞事,可他好不容易回到B市,在自己身邊陪了還沒有兩小時,就又要被父親搶走,她心有不甘,就拿父親出氣,“喂,老爸!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什麼問題?”父親裝傻。

“還能是什麼問題,要不然你倆結婚算了,我帶着媽媽過日子。”

“這孩子,胡說什麼呢?”每逢這個時候,劉隊長就鬱悶為啥自己沒能生個兒子。他不是重男輕女,更是把女兒視為掌上明珠。不過若是兒子,大概就能理解自己當前的處境了吧?

“我都可以想出來接着會發生什麼事,老一套了。你告訴他發生了案子,然後麥濤就會把我一個人扔下,跑過去找你。看完現場之後,他肯定去找那個艾老師討論。總是這一套,你們不嫌煩呀?”

麥濤賤兮兮地陪笑,哄道:“哎呀,你見過艾老師,不是也很喜歡他嗎?”

“兩碼事,這時候我可不喜歡他。要不然你跟他結婚去!”

短短十幾秒鐘,麥濤就跟兩個男人結婚了……他知道女友是真的生氣,也不敢亂說話,坐在那裏裝好孩子。

“唉,好女兒,別鬧了,你也不願意看着老爸出洋相,對不對?這樣吧,我跟你借麥濤一個晚上?”

“老說借,你什麼時候還呀?”

老劉一時語塞,他這方面人品比較差,總是有借無還的,至今已經一年半了。他跟女兒不能動氣,只好撒潑耍混,說:“女兒,你要是不聽話,我告訴你媽去,讓她跟你說。”

這是下策中的下策,劉夫人知道了,指不定罵他們誰呢……

安心知道,反正父親堅持的事,就一定得成立。磨煩半天,你還得依着他。何況自己的男友,又是個見到案子比見到娘還親的傢伙,無奈之下,她把手機遞過去,惡狠狠地盯着麥濤。

麥濤像個小媳婦似的戰戰兢兢接過來,可不敢用手抓,指甲還臟呢,他就用紙巾墊着放在耳邊,“劉隊,又出啥事了?”

“哦?”換人換得挺快,老劉磕巴了一下,“今天我跟你說的那傢伙,又作案了。”

“啊?這才3天!”

“是啊,詳細情況,你來現場自己看吧。哦,要不然你先送安心回家?”

“行。”麥濤站了起來,“咱倆走吧。”其實他倆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晚上去看場電影,自然是泡湯了。

小飯館收的是加工費,先結了賬,走時自然也沒人攔着。

兩個人打了輛車,“喂,老爺子,你得把地址告訴我呀。”

“嗯,還在天堂苑,不過這次是西區。”

“啊?”麥濤沒想到,兩次案件,時間間隔如此之短,竟然連地點都如此相近,這是否說明,兇手就是居住在這個社區裏的人呢?

一路上無話,出租車拉着他們,原打算先送安心回家,不過大小姐改了主意,“讓我也去現場瞧瞧吧?”

麥濤覺得不合適,可不敢違抗聖命。

即便如此,女友還是埋怨了半天,一會兒說他和爸爸合夥來氣自己,一會兒又說總是半夜出去,哪個女人敢嫁他。

出租車司機見多識廣,小兩口在車上吵架拌嘴算不上新鮮,又覺得這正是甜蜜的副作用,因此只是笑,也不插嘴。

半小時后,車子開到了犯罪現場。離得老遠,司機的心就往下沉,“哎喲,您看這前面全是警車,咱們過不去吧。”

其實不止是警車,附近的居民,聽說又發生了命案,早就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哎喲,前幾天東區才死了個姑娘,怎麼咱們西區又……”

“這天堂苑怕是出了殺人魔,咱們去別的地方住段時間,避避風頭吧。”

“可這次死的是個男人啊,這怎麼回事?”

這天堂苑接連死人,誰的心裏都是七上八下的。

出租車開不動,麥濤便付了錢,帶着安心下了車。

他並不着急擠進人群,而是打量着四周的環境。比起上次的小路,這裏無疑寬敞了不少,恰是半扇樓區的中心,不遠處,有個小小的社區公園,綠茵草坪一直綿延二三百米。

不用說,兇手的膽子是更大了,這一次的作案地點,還沒有上一次隱蔽。

有維護秩序的警察認識麥濤,沖他招招手。

麥濤回頭對安心說:“我要進去了,你先回家吧,不然我跟你父親也不好交待。”

“不行!”安心遺傳了父親的倔脾氣,“我也要去看,爸爸要是生氣,有我呢!”

麥濤沒轍,四周圍警用燈光閃爍不停,弄得他有些頭暈眼花。分開眾人,他和安心一前一後,走進現場。

又越過了一小片灌木叢,他們看到了屍體,邊上還站着安心的父親、法醫和幾名警察。

劉隊長聽到腳步聲,回頭看見自己的女兒,瞪了麥濤一眼,“你怎麼把她帶來了?”

“不是我,是她……”麥濤心虛地瞅瞅安心,尋思着,姑奶奶,你倒是說兩句什麼啊,別讓我一個人挨雷。

可是安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着屍體,整個人僵住了。

老劉辦案30年,有時候遇見為難的案子,偶爾把卷宗帶回家來翻閱。調皮的小安心,因為好奇,也曾偷偷看過這些卷宗。起初也有些害怕,可看着看着就習慣了。對於屍體,安心是不太害怕的,就跟她對恐怖片免疫一樣。

可今天屍體的樣子,卻讓她着實吃了一驚。

麥濤納悶,順着女友的目光看過去,嘴裏還打趣地說:“哎喲,這哥們眼珠子夠大的呀!”

沒人搭理他的俏皮話,麥濤仔細一瞧,張開的嘴巴也凝固住了。

死者確實是楊瑞星,只見他仰躺在草坪上,姿勢不太自然。這倒沒什麼可說的,受到兇手的偷襲,死不瞑目,睜着眼睛也不算奇怪。但這眼睛,睜得實在太大了,也很不自然。一般人睜開眼,眼珠上總還是有一段眼皮的。而死者的眼睛上方,卻看不到一絲眼皮,好像眼皮都已經瞪沒了,碩大的眼珠,一直張開到眼眶上。偏偏這楊先生的睫毛還挺長,在眼眶邊直挺挺地根根豎立着。他的瞳孔早已放大,看起來特別的黑,在眼珠的中間,空洞的,不,還不如說是詭異的眼神直瞅着夜空,活像是一尊蠟像。

雖說是夏夜,可一陣晚風吹過,眾人不禁打了個寒戰。

麥濤瞅瞅法醫,“孫大哥,這死者的眼睛……”

法醫名叫孫靖,40歲模樣,閱屍無數,今天的案子居然讓他也有些出神了,聽到別人叫自己,這才回過神來,“哦,麥先生,就等你了。”

“不,我是說,這人的眼睛。”

法醫孫靖沒出聲,遞過來一隻膠袋,裏面有些硬邦邦的,白顏色的,像是結晶物的小顆粒。

“這是啥?”

“強力膠,已經幹了,是我從死者眼部周圍採到的樣本。”

這句話一出口,麥濤霎那間明白了,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眼睛睜開到這種程度的。死者的眼皮是被強力膠粘在眼眶上了!

“呀!”安心發出一聲低低的叫聲。

劉隊長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女兒還在旁邊呢。只見她環住麥濤的胳膊,身子微微發抖。

“安心,聽話,你先回去吧,跟你媽說,今天晚上我不一定能回家了。”

女兒點點頭,又意味深長地瞧了麥濤一眼。這一眼,既有同情,又有擔心——時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對抗的是什麼樣的怪物。

天堂苑出了殺人魔,她的男友能否降伏這天堂魔影?她不知道,連麥濤自己心裏也沒底。

劉隊長安排警員送走了女兒,麥濤在屍體旁邊蹲下來,觀察着屍體的手部。雖然死者年紀不小,身體挺胖,可手指比較纖細,白白嫩嫩的,一看就不是從事體力勞動的,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齊。看得出死者的穿着打扮比較闊氣,應該是某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

麥濤像是對別人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手上沒有婚戒,也沒有戴過戒指的痕迹,應該沒有結婚。很少做體力勞動,家裏應該有保姆,或與年邁的父母同住。死者的身份查出來了嗎?”

“目前還沒有,圍觀群眾沒人認識死者,剛剛聯繫了物業方面,看有沒有購房時的身份記錄。”

鋼筋水泥隔斷了人心,鄰裏間彼此互不相識,這也算是大城市的通病。

想這天堂苑西區,開盤已有十年,能不能找到當時的記錄都很難說。即使找到了,那一摞摞厚厚的檔案,挨個查找死者的照片來確定身份,也是規模不小的工作。

麥濤點了點頭,又問了一下死亡時間。

法醫孫靖將插在死者肝部的溫度計拔出來,略一心算,“大概是晚上8點前後。”

唔,與上次的兇案,發生時間相似。

“那麼死亡原因呢?”麥濤環顧四周,這一次可沒有磚頭,兇手當然不可能自備磚頭在街上遊盪。

“這一次……”法醫面露難色,翻動死者的身體,把後背露了出來,“你自己看吧。”

藉著旁邊手電的光芒,麥濤先觀察死者的頸部。這裏不像上次,用磚頭砸過,有明顯的傷痕。只見發跡線附近的頭髮上,沾染了斑駁的血液,可卻沒瞧見傷口。

“在這裏,”法醫用手分開死者的頭髮,露出了一個直徑約兩毫米的圓洞。“這就是讓我為難的原因,”法醫解釋說,“擊殺位置和上次一樣,可無疑更加精準了。任何人遭受了這樣的襲擊,都會立刻斃命。兇器推斷應該是錐子,或其他尖利的器具,如果不是運氣太好,兇手毫無疑問是具備相當醫學知識的。我敢打賭,現在咱們這些人,除了我,沒人能準確地打擊這個位置。”

劉隊長的擔憂變成了事實,兇手進化了,但只用了短短的3天時間,這進化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麥濤在心裏對比這兩起案件:

第一起死者為女性,第二起為男性;

第一起有財物失竊,第二起尚未確定;

第一起兇器為簡陋的磚頭,第二起卻像是刻意的準備;

第一起死者眼皮沒有動手腳,第二起,死者眼皮被粘上;

第一起看似搶劫殺人,第二起則暗含了某種動機。

而兩起命案唯一的連接,就是他們後腦都遭受猛擊,腦幹受損,一命嗚呼,這到底是不是一人所為呢?

麥濤站起來,直勾勾地瞅着死者圓睜的雙眼。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兇手想看到什麼?

民間曾有這樣一則殘酷的傳說:說人死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場景,會印刻在視網膜上。如果取下視網膜貼在別人的眼睛上,那個人就可以看到死者最後看到的東西。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否則破案也就不費吹灰之力了。把受害者的視網膜戴上,誰都能看到兇手。

當然,即使如此,這案子也是個例外,因為兇手總是在身後悄悄下手的。

也許……麥濤猛地一激靈,也許這正是兇手的意圖——讓被害人睜着眼,永遠把自己的樣子印在眼睛裏。

他們要永遠看着我!永遠,不能安息,不能超脫。麥濤的腦子,忽然出現了這樣的畫面:兇手站在面前,高高在上,統治着被他殺害的死者!

“看着吧,愚蠢的人們!”

麥濤艱難地吞了下口水,喉嚨中似乎有某種東西火燒火燎的——第一起命案先不說,這第二起,絕對是盤剝型殺手的傑作。

他像高高在上的神那樣,剝奪凡人的性命。他早有預謀,也絕不會後悔,在人們死後,繼續盤剝他們的精神和靈魂。

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死神!

劉隊長看麥濤發了半天呆,就問:“小麥想到什麼了?”

“啊?沒什麼。”麥濤還不能說出自己的想法,對於警方來說,他的說法常常是缺乏依據的,心理學不是範式科學,太多推測是循規蹈矩的警察們所不容易接受的。

另外,就算推斷出這是盤剝型殺手,對於破案也並沒有什麼幫助。兇手為什麼要殺人,又是如何選擇對象的,為什麼要炫耀般地粘上死者的眼皮,兇手的行動方式更讓人揣摸不透——每次都在人來人往的地點殺人,這是否也暗含着什麼意義?

眼下只有兩起命案,並且這兩起命案,都找不到有力的證據,說明是同一個殺手所為。

麥濤發現了一個非常可悲的事實:連環殺人案,就像是中學時學習過的數列。假如數列是1,2,4……那麼你大概可以說,這是等比數列。假如是1,2,3,5……那麼你可以說,后一個數,是前兩個數的和。可是,目前只給出1和2,你能說這是什麼數列嗎?

眼下也是如此,只有兩個案子,只死了兩個人,你能總結出什麼,推斷出什麼?兩起案件是如此的不同,兇器不同,性別不同,連是不是搶劫了,你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就是你有愛因斯坦的大腦,又能做些什麼?

一種深深的悲哀,席捲上麥濤心頭,把他整個意識都給包裹住了:為了破案,為了還給受害者一個公道,他得期待着兇手再一次行動,再一次殺人,完成那個數列……

麥濤的情緒跌落到了低谷,眼下他毫無用武之地,拿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向劉隊長告了辭,“明天上午,您得開個碰頭會吧,到時候我說說自己的看法,希望能有幫助。”

老劉從沒見過未來姑爺如此神色,以為他也是被屍體嚇着了,關心地問:“你現在去哪兒?回家還是去我家?”

“我去艾大哥那兒看看,也許他能有些想法。”

劉隊長早就知道,艾蓮常幫着麥濤分析案情,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麥濤並不住在附近,就一路打聽,一邊慢吞吞地朝着艾蓮的家走去。

也許是命案消息傳得太快,一路上除了少數店家,沒遇見什麼行人。倒是人們紛紛把目光投向麥濤,看他慢吞吞地走,表情木訥,紛紛躲閃。

走了好一會兒,麥濤才想起來應該先給艾大哥打個電話,人家要是不在家,自己不就白跑了嗎。

電話才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起來,“喲,麥濤,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和安心在一起嗎,怎麼給我打電話。”

“天堂苑又出了命案,我正從現場往您家溜達呢。”

艾蓮沉默了一會兒,“行,那你過來吧,還喝酒嗎?”

“不喝了,我腦袋都漲了。”

“也好,我冰箱裏還有些吃的喝的,你什麼都別帶了。”

掛上電話,麥濤繼續慢悠悠地往前晃蕩,一邊晃蕩一邊琢磨。看劉隊長那意思是認為兩起案件系一人所為,而自己也有這樣的懷疑。可是,證據是什麼呢?

陶曉薇的屍體上,兇手並沒有做什麼手腳。陶曉薇的眼皮……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那是上午和艾蓮聊天時提起的問題:兇手砸死陶曉薇,應該馬上搶過財物,逃之夭夭。可是兇手沒有那麼做,而是把陶曉薇的屍體拖進了灌木叢……

她被拖進了灌木叢,可是卻沒有發生什麼!

莫非,那傢伙在第一次,就是想粘上死者的眼皮,只是被什麼東西打擾了,才放棄的。

打擾他的一定就是那條流浪狗。

這麼說來,兩起案件必然是一個兇手!

麥濤猛然醒悟過來,抬頭看看,自己已走到艾大哥家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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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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