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犯罪心理師

第二章 犯罪心理師

三天後的上午,B市郊外,一列火車正飛速地向著城區駛去。

這是D字頭的和諧號列車,高速、平穩、安靜,並不像過去的火車那樣哐當哐當地像是在車廂里搖煤球。

11號車廂的某個座位上,一對青年男女正在打打鬧鬧、嘻嘻哈哈。

這倆人看上去二十多歲光景。男的一米八模樣,穿着件名牌短袖襯衫,襯衣在肩膀處直挺挺地折下來,襯着肩寬;又略有些收腰,顯着腰細;背部筆直地挺着,看上去就很精神。這小夥子眉毛挺濃,鼻直口小,有趣的是,他的眼睛很奇怪。眼皮的部位,說是單眼皮吧,不是,因為眼皮上面,還有一層彎彎的小褶;說是雙眼皮,也不像,因為這兩層眼皮的距離很遠,平時也看不見,只有笑或者皺眉的時候,這一層眼皮才悄悄地露出來。身邊的女人,比他年輕一些,看上去像是還在大學裏讀書,模樣挺可愛,略微化了些妝,並不像現在很多女孩子那樣,把眼睛描得黑乎乎,像個熊貓。因此,她露出清純自然的美感。女孩子挎着小夥子的胳膊,兩人唧唧喳喳,不斷地說著開心的事兒。

他們說說笑笑,沒完沒了。弄得身後座位上的乘客一陣陣心煩,睡也睡不着,聽聽他們說什麼吧,年輕人的交談,又有些聽不懂。

正在這時候,小夥子的手機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的電話,先接一下。”小夥子從女孩懷裏掙脫出來。

身後的老人直納悶:聽這話有些見外,這倆孩子不是男女朋友啊,那怎麼摟摟抱抱的?哼,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傷風敗俗!

打電話來的,正是警察局的刑偵隊長——劉罡明。

小夥子怕別人聽見,走到兩節車廂中間的洗手間,這才接電話,“喲,劉頭兒,我就知道準是您的電話。”

他一邊說,一邊從上衣口袋拿出支煙,抽了起來。

“麥濤啊,”劉隊長說,“你小子跟火車上抽煙呢吧?”

論年紀,劉隊長足可以當麥濤的爸爸了,爺倆關係不錯,說話也比較隨便。

“啊,是啊,我在洗手間呢,您什麼事兒啊?”

“嗯,也不是別的,下了車,你來我這兒一趟,我已經派人去車站接你了。”

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的?別是又出什麼大案子了吧,“老爺子,我總得回家洗洗澡,換換衣服吧?”

“先來我這兒,完事你再回去,放你一天假。”

“那我謝謝您咧。”麥濤挺俏皮,說話也沒什麼正形,“老爺子,您這一趟可是把我坑苦了!”

“怎麼呢?不是你說要去旅遊的嗎?”

“是啊,可是您這不叫旅遊,是去開會了。總之,您對不起我,得請我吃飯。”

“不就是訛我一頓飯嗎?行吧,回來見面說。”

老爺子把電話給掛了,麥濤笑嘻嘻地走回了車廂。

“怎麼,有事?”女孩子問道。

“對,我不送你回學校了。”

“都說好了,你要送我過去的。”女孩子不高興,嘟起了嘴。

“改天我過去找你,行吧?咱們再出來玩?”麥濤敷衍着。

“你連我手機號都不知道,怎麼找我啊?”

得,光想着敷衍,把這茬給忘了。

女孩子一把搶過麥濤的手機,飛快地按了幾個號碼,給自己的手機打了過去,然後賭氣瞪了麥濤一眼,這下看你往哪兒跑!

麥濤也不介意,你願意打就打吧,不行我換號。

列車很快地開到了終點站。車停穩了,麥濤幫女孩把行李拎出來,扛在肩上。

車上下來的旅客很多,人潮洶湧地往外走。人流從各個站台湧出來,不久就匯成了黑壓壓的一片人海。

麥濤扛着行李,一直來到門口,對女孩道歉,“不好意思,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外面還有人等我。”

也不等人家回話,他轉身就走。

門外人頭攢動,可一輛黑色的轎車很是醒目。只見麥濤對一個男人說了兩句,就上了車。車子掛着警用的牌照。

“哼!”女孩嘟囔了一句,“這個大騙子,還說自己是老師呢!”

其實麥濤並沒有撒謊,他的另一個職業的確是老師。

原來,B市近些年來,犯罪率居高不下,警察局模仿着國外,成立了專門的顧問部門。這些顧問,多是來自大學的各路專家,有精通經濟的、國際關係的、昆蟲學的、心理學的,甚至還有民俗學家。

在這些專家隊伍之中,最為年輕的,就屬麥濤了。他年僅28歲,因為在犯罪心理研究方面有些專長,因此被警方聘請,成為了犯罪心理師。平時沒有案子的時候,他就在學校里講課,有需要的時候,就給警方幫忙。

其實像他這樣年輕的學者,原本是沒有機會的。只因兩年前,他寫的一篇學術論文引起了警校左院長的注意,兩人一見面,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成了忘年交。在某一次有些官僚氣息的宴會上,麥濤經左院長介紹,認識了劉罡明隊長。劉隊長也很欣賞麥濤的才能,這才收為己用。

麥濤坐着車子,一路來到了警察局。

辦公室內,劉隊長正在等着他呢。劉隊長是個50多歲的健壯漢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老是射出審視的光芒。因為操勞,他的頭髮掉得挺厲害,額頭兩邊都已經禿了,只有中間還甩下來一塊頭髮。這樣奇怪的髮型,為他贏得了“麥當勞叔叔”的外號。不過警員們只敢私下這麼說,老警長一瞪眼,大家可都是嚇得不敢說話。

看見麥濤,劉隊長挺高興,他喜歡眼前這個年輕人:有頭腦,就是嘴皮子有點貧,老是不務正業、弔兒郎當的樣子。不過這樣也挺好,見慣了自己手下人嚴肅的模樣,老爺子也很願意身邊有這麼個活寶。

“老爺子來根煙!”麥濤大大咧咧地拉着椅子坐下,伸手給自己先點上了一根。

“別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抽過煙?”老爺子繃著臉,可是帶着笑,“怎麼樣,這一趟新疆之行,玩得好嗎?”

“好才有鬼呢!好傢夥,差點沒整死我!”

“怎麼啦?”

“好傢夥,除了開會,就是吃飯喝酒。還老有理由,我剛一去,人家局長不在,副局長接待,說麥先生,給你接風。喝到半夜才把我放回去。第二天我頭還疼呢,去開會,到中午,局長來了,說昨天我不在,對不起你,今天我道歉,給你接風。又是一頓喝!到了晚上,說中午招待不周,沒吃好,咱們晚上好好吃。就這樣,給我整了一個禮拜,每回都是這個詞,也不嫌俗,也不嫌貧!”

劉隊長笑笑,“可那是你自己同意要去的啊。”

“我哪兒知道是這樣,老爺子,您以後再也別害我了。”

“哼,你小子想去玩又捨不得花錢,得了便宜還來賣乖!”

“呵呵,老爺子,貪心不足蛇吞象,我不抱怨了,您這麼著急把我找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大案子?”

言歸正傳,劉隊長的臉色就嚴肅了起來,他點點頭,“我幹警察三十年,要說這也不算大案子,可是……唉,你先看看這個。”說著,他把一張證件遞了過去。

麥濤隨手接了,只見這證件是一張公司用的胸卡,外面套着塑料包裝,還有一條黃色的帶子,照片上的女孩面帶微笑,溫文爾雅,漂亮大方。

“哦,是個大美女。”他順嘴說道,隨手一彈,證件在桌面上刷刷轉了幾個圈兒,又停在劉隊面前。

“嘿!你小子就知道看姑娘是吧!”

“不啊,我是說,作為證件照片還這麼好看,本人一定錯不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裏裝着的,只有一個女人!”

“這還差不多!”劉隊長心知肚明:跟你好的,是我閨女,量你也不敢胡來。

這麥濤做了犯罪心理師,也就認識了劉隊長的女兒。兩人很快從朋友成為知己,最後談起戀愛,至今已有一年半。

別瞧着麥濤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平日拈花惹草,倒是從沒動真格的。對方要是很主動的,這傢伙反而嚇得落荒而逃。麥濤這次旅遊,女友並未相隨。女兒怎麼想,劉隊長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很放心麥濤的。麥濤也確實讓人放心,接待方曾提出來些花色服務,他是一口回絕,只不過旅途無聊,才和身邊的同伴打情罵俏。

麥濤知道,只要是上了這桌面,談的都是案子,照片上這女人,只怕凶多吉少,他問道:“劉隊,這女人出事了吧。”

“是的,她被人殺了。”

死了人,那就是重案,慎重調查、依法辦案自然不在話下。不過這一次,劉隊長的態度似乎有些與眾不同,麥濤想了想,豁然開朗。哦,對了,L公司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型網絡公司,能做到這公司總裁助理的職位很困難,想必死者家裏很有背景,也許給劉隊長施加了壓力。

麥濤想到這些,嘴上不問,劉隊長也不說。爺倆有默契,這種話題,不談為好。

劉隊長頓了頓,開始介紹案情:“案發是在3日之前,這位陶曉薇女士下班回家。她就住在天堂苑,一個人獨居,去外面用餐之後,晚上9點,被人殺死在回家路上。”

這案子初聽之下,沒什麼稀奇。不過細細一想,卻讓人覺得蹊蹺。那天堂苑,不僅是B市首屈一指的大社區,在中國乃至亞洲,都稱得上規模巨大。近百萬人口居住在這龐大的社區之內,晚上9點,她怎麼會被人殺死在路上?

按理說,9點這樣的時段,不少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天堂苑內,酒吧林立,算得上是個小型不夜城。就算兇手有這個膽量犯案,又怎麼能逃過路人的眼睛?這案子別是已經破了吧?麥濤沒插嘴,繼續聽着。

“這案子奇就奇在,我們並沒有找到一個目擊者。不但如此,死者的死亡原因,也讓人詫異。”

用刀?下毒?麥濤想的都是這些。

“她是被人用磚頭砸死的。”

麥濤差一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什麼年代了,還拿着板磚砸人呢?

可聽到下面的話,他笑不出來了。

“只一擊,砸中後腦腦幹,被害人沒什麼痛苦,當時一命嗚呼。”

麥濤心裏納悶,劉隊長這是怎麼了,弄得跟說書似的,便插嘴說:“一擊就打死了嗎?用磚頭?”

“對,死者後腦傷口上,還沾着磚粉呢。”

這麼簡單的現場,你沒法去質疑人家法醫的判斷。磚頭的事情大概是不必懷疑了,麥濤又問:“陶女士身上,帶了什麼值錢的財物嗎?”

“蘋果筆記本電腦一個、夏普手機一隻,當然,錢包也帶着。”

“這些東西都沒了吧?”

“對,發現時,只有陶女士一人,死在灌木叢后。附近飯館的一位酒客內急,找地方想方便,結果在草坪上發現了屍體。”

“行了,這案子並不複雜,大概是路過個小子,見財起了貪念。好傢夥,這次也是大滿貫,估計這點東西,能賣個萬八千的。對了,您找人查找了沒有?”

“當夜我們接到報案,第二天去她公司查證,知道有這些財物。我派了些人去西直門、公主墳等地查過了,不過沒什麼收穫。”

“那倒是,派人去查,最快也是第二天下午了。就算這小子早上去賣,你們也碰不見。何況他可能還有其他的銷贓途徑。我說劉隊,這案子用不上我什麼,您找我幹嘛?”

“我想起幾年前的一宗大案——榔頭隊,你可記得嗎?”

榔頭隊,是多年前B市一宗惡性案件。犯人全是一些十八九歲的孩子,開着輛小車,出門搶劫。如果僅是搶劫,倒也還好,他們不但搶錢,還將受害人活活打死,影響極為惡劣。當時B市出動大批警力,才將案子破了,一批人,該死刑的死刑,該無期的無期。

現在舊案重提,麥濤剎那間明白了劉隊長的意思。那一批歹徒,初作案時,也是膽戰心驚,不過越干越順手,作案頻率越來越高,手段也是越來越殘忍。

劉隊長神色凝重地嘆了口氣,“唉,如果真如你所說,是個為財殺人的小流氓,那麼這一次得了手,以後這傢伙得發展成什麼樣呢?”

麥濤答不上來。

兇手想要搶劫陶女士,順手抄起塊磚頭,把她打死,把搶劫來的財物賣出去,得了一筆贓款。但這贓款很快就會花光,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下一次,只怕他會更加變本加厲。麥濤又一想,這小子的運氣也太正了,一磚頭下去,居然就不偏不倚打壞了陶女士的腦幹,這也實屬罕見。

眼下,劉隊長和麥濤,除了全力查案,什麼也做不了。可是這案子又要怎麼查?沒有線索,沒有證據,除了一具死屍,什麼都沒留下。麥濤看了驗屍報告,又看了案件紀錄,起身告辭。

“也好,你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現在學校也放假了,我這裏除了這個案子,也沒別的什麼事,你就休息幾天吧。”

“回不了家了,老爺子。”麥濤看看錶,都11點了,“我和艾老師還有個約會呢。既然今天回了B市,我也沒必要跟他說改期了。”

“艾老師?”劉隊長早有耳聞,“怎麼,你這小子還沒出師啊?學得也太慢了!”

麥濤臉一紅,“咳,我找他不光為了學,順便也讓他給我諮詢諮詢。”

“你還用得着諮詢?”

“怎麼不用?”麥濤得理不饒人,“不認識您之前,我日子過得挺好;認識您了,我成天見死人,不得找個人給我看看病啊。”

“行了,你去吧。”劉隊長點點頭,打發麥濤走了。

回頭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劉隊長沉默不語,只盼着那兇手別再作案,眼瞧着60周年國慶將近,可千萬別出什麼亂子。

然而,劉隊長和麥濤這爺倆都錯了。馬上,他們就得聚在一起,因為那殺手再次作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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