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索取臉皮的手機號碼

第四章 索取臉皮的手機號碼

·25·

回到店裏,已經是深夜兩點多了,我一進門就到處找那張報紙,劉家明說鍾誠偉的案子不可能當天會登報,但我確實是看到了,所以我現在必須把它找出來,看看到底是一份什麼報紙。可是我把店裏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抽屜、每一個柜子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

它不翼而飛了!

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到底把它放哪兒了,於是去廚房的小廁所里用冷水草草地洗了個澡,剛準備去睡覺,電話鈴聲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響得有些刺耳,讓人心悸。

我搖搖頭,暗自取笑自己的敏感,走過去抓起聽筒:“喂?”

“古小煙……”對方竟出乎意料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是個女子,她的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就像浮在半空中一樣。

“對,我是,你是誰?”我困惑地皺了皺眉頭,我來S市才不過十來天,認識的人少之甚少,除了那些偶爾來店裏打麻將的,但她們也都是上了年紀的阿姨,誰會三更半夜打電話找我?

她不說話了。

“喂?你是誰啊?怎麼不說話?”

她仍然不說話,那邊安靜得很,我剛想掛電話,卻又聽到了對方的呼吸聲,有點急促,像是喉嚨里突然被噎住了一塊東西,我有些害怕了:“三更半夜的開什麼玩笑?你要再不說話我就掛了!”

這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喘息聲沒了,對方終於開口說話,聲音變得更輕:“生日快樂……”咔嚓一聲,她把電話掛了。

我愣在那裏完全回不過神來,太奇怪了,生日快樂?我的生日是在12月份,現在還是夏天,搞什麼?她是不是有毛病?還是打錯電話了?可如果打錯了,她為什麼叫的又是我的名字?難不成是同名同姓?不可能,這種巧合的幾率太小了,如果真的沒有打錯電話,那麼她是誰?她怎麼會認識我?打這個電話來又是什麼意思?

我查了一下來電記錄,顯示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1371138××××。我想了想,給她撥了過去。

—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

哦,老天!給我打完電話就關機?我懊惱地掛掉電話,真是莫名其妙!

我爬到床上,折騰了一晚上,剛躺下去,眼皮就開始打架,可是我睡不着,我的意識太清醒了,滿腦子全是劉家明對我講的那個血淋淋的故事,我現在沒有心思去分析他們的死是不是那個弔死的女人乾的,抽屜里還鎖着五萬塊錢和一封信。五萬塊錢到底是誰的?是鍾誠偉的嗎?他把信和錢裝在一起是什麼意思?信又是誰寫給吳詠倩的?我最開始以為是鍾誠偉寫的,現在看來不可能,因為鍾誠偉早在兩年前就應該知道吳詠倩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寫這封信的人很可能不知道吳詠倩死了,如果知道,那還寫什麼信?可為什麼會在鍾誠偉手裏?而且信封上沒有郵票,很顯然信不是通過郵局的。

信裏面到底寫了什麼?鍾誠偉又為什麼在死後特地從南湖公園跑到這裏來給一個空號打電話?難道他那句話純粹是說給我聽的?為什麼呢?我跟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關係,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鍾誠偉十點鐘就死了,雖然我沒有找到那張莫名出現又憑空消失的報紙,但我確信自己看到了,也確信那天凌晨四點鐘左右見到的是鍾誠偉的鬼魂,我只是很不明白,每個人做一件事情肯定都有他自己的理由,那麼鬼魂呢?也有理由嗎?

我想起鍾誠偉那晚臨走時的欲言又止,他是不是想讓我去查什麼?可是查什麼呢?如果他們的死真的是那個弔死的女人乾的,那我怎麼查?去查鬼魂?這不是為難我嗎?我又不懂通靈術。話又說回來,既然他們都已經死了,查起來不是比我更方便?直接在陰間找到那個弔死的女人問清楚不就完事了?何必整得這麼麻煩!除非—他們的死另有其因!

難道劉家明對我隱瞞了什麼?

亂!太亂了!

我只覺得腦袋快要裂開了,不能再想了。我一邊閉着眼睛數山羊,一邊暗暗埋怨母親,我本來在農村生活得好好的,非要把我接到這裏來,讓我捲入了這攪不清的渾水中。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電話在響,我翻了個身,不想去接,響了一會兒,它停了,然後又響了起來,我把頭蒙進被裏,可是鈴聲似乎更響了,催命鬼般的沒完沒了。

“真是討厭!”我咕噥着從床上起來,開了燈,爬下小閣樓。

正當我準備接起來的時候,它卻又不響了,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我盯着它,唯恐它再響。

我瞪了它一眼,準備再回去睡,這時,我聽見外面好像有人在撬門,聲音很輕,窸窸窣窣。

“誰?”我的嗓音干啞,空洞得似乎不像是我自己的聲音。

沒有人回答,撬門聲也沒了。

但我感覺外面那個人沒走,他(她)就站在門口,我們的距離這麼近,只隔了一扇門,他(她)看得見我,我看不見他(她)。

這種對峙是致命的。

“誰在外面?”我又問了一遍。

還是沒人回答。他(她)在等我靠近。

我咬咬牙,慢慢地走了過去,把眼睛貼在了門縫上。

—鍾誠偉正直挺挺地站在門口,全身都是血,他的手裏拿着一張報紙,正是刊登他死訊的那張報紙!

他看着我:“你是在找它嗎?”

然後,他張開嘴,露出了大猩猩的齜牙,喉嚨里發出某種動物般的低吼,他扔掉報紙,抬起手,把臉皮撕了下來……

我驀地驚醒過來,天已經大亮了。

·26·

吳子樹一看見我,就把頭低下去,兩隻手插在褲兜里,快步地往前走,跟見到了鬼一樣。我發現從第一次逛完街回來以後,他就有意在躲着我。

我立刻從店裏跑出去叫住了他:“喂!等等!”

他停下來,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極不情願地轉過身:“你是在叫我嗎?”

“不是叫你難道叫鬼啊!你能幫我看一下店嗎?”

“哦……真不巧,我現在要出去一趟,沒時間。”

“就十分鐘好嗎?我很快回來了。”

“一分鐘也不行,我有急事。”他轉身要走。

“喂—”

“我真的沒時間!”他打斷我,揚着眉毛,一臉的驕傲,“拜託你下次找人幫忙的時候,先去翻翻字典,看看‘禮貌’兩個字怎麼寫,還有,我不叫‘喂’,我叫吳子樹,他們都叫我阿樹,玉樹臨風的樹,記住了嗎,小刺蝟?”

說完,他吹着口哨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鬼的玉樹臨風!”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變成一顆子彈射中他,讓他倒在賣水果的小販車輪下。我本來是想讓他幫忙看一下店,我再去一趟吳詠倩家裏,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麼,誰知道他居然驕傲得像一隻公雞。

這個該死的變態!

我悻悻地回到店裏,母親回去的這段時間,店裏基本上沒生意,有人來打麻將,一看母親不在就走了,我又不會做生意,根本不知道如何招攬客人,再加上這段時間被鍾誠偉他們的事情一攪和,我整個人恍恍惚惚,像陷進了一片沼澤地里,無論我怎樣努力,也爬不出來,我只能看着自己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這樣的狀態怎麼能幫母親看好店?

記得昨天下午一個女人來打電話,打完以後給了我50塊錢,我把計費器里的4毛錢錯看成4塊,找了她46塊錢,那傢伙脾氣不好,連罵帶教訓了我一頓,我忙賠不是,又找了她49塊6,剛開始找給她的46塊錢也忘了問她要回來,等我反應過來,她早已不見蹤影,汗,做人真不厚道。

下午五點,我終於忍不住撥通了劉家明的電話,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他最後一個生日。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是個女人的聲音:“喂?”

我一下愣了,難道打錯了?那女人又問了一句:“喂,找誰?”

“那個……請問……劉家明在嗎?”

“你是誰?”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聽起來很舒服,但也有些耳熟。

我納悶了,一邊想她是誰,一邊說:“我是他一個朋友,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想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

“謝謝,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她有些哽咽。

“怎麼了?”

“他……他死了。”

“他死了?什麼時候死的?”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一屁股軟在了椅子上,儘管這個消息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還是讓我大吃一驚,他最終沒有逃掉,他死了,死在了那個詛咒里!

“早上死在廁所里,臉被……不說了,我掛了。”

我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副可怖的畫面—劉家明穿着睡衣浸泡在滿是血水的浴缸里,他的臉皮已經被割下來了,貼在廁所的鏡子上,鮮血淋漓,他的眼睛睜開着,直愣愣地看着鏡子,鏡子裏映着一個白衣女子,她的頭髮很長,直直地垂下來,腹部微微隆起,那裏面孕育着一個已經死去的幽靈。她的臉正好被鏡子上劉家明的臉皮覆蓋住,在她的脖子上,鬆軟地套着一根粗長的繩索……

就是她!

我渾身激烈地抽搐了一下,回過神來,胃裏面就像有一隻大手在翻天覆地地亂攪,攪得我幾欲嘔吐。我用手撐住額頭,剛準備說話,卻聽見那頭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她早已掛了電話。

就在我把聽筒放回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來了—她就是昨晚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女人!

這一發現又讓我為之一震,我什麼也沒想,立刻給她撥了過去,對方提示暫時無法接通。我又撥了一次昨晚那個手機號碼,依然關機。

天!誰來拯救我?我抬頭看着外面一望無涯的灰白天空,感覺自己就快要虛脫了,我像是一個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一束光,等我欣喜地跑過去,才發現亮光之後是更深的黑暗,沒有出口。

我伏在電話機旁邊,無力地想,那個女人是誰?她跟劉家明是什麼關係?她昨晚給我打電話莫名其妙說的那句“生日快樂”是什麼意思?她是怎麼知道店裏的號碼的?我昨晚並沒有告訴劉家明,而且我當時給劉家明打電話用的是外面的公用電話。

劉家明真的死了嗎?

這一切為什麼看起來似乎都跟我有關係?

我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一激靈,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我再也忍不住了,衝到桌子邊,打開了抽屜,從包里拿出了那封信,沒有任何猶豫,我顫抖地拆開了它。

是的,我沒有辦法不讓自己顫抖。

·27·

如果好奇心能夠殺死一個人,那麼我現在肯定是已經死去了。

那是一張泛黃的信紙,有一股淡淡的腐味,還有一些黑色的小斑點,似乎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置放了很久一般。上面只寫了一句很簡單的話,跟信封上的字一樣歪歪扭扭,沒有力度。

拆開這封信,你就逃不掉了,下一張臉,我要你的。

這是一句讓人窒息的話。

當我看到下面的日期,我整個人都傻了,日期是2005年12月22日。

這封信是兩年前寫的。

更讓我震驚的是,12月22日正好是我的生日!

難道吳詠倩也是那一天生日?

這一切是碰巧,還是……

這下我徹底暈了。

我本來以為拆開信也許能找到答案,但現在看來,我想錯了,這件事情遠比我想像的要複雜得多,我就像一個在瞬間失去了雙目的孩子,掉進了一個無間世界,看不到一絲亮光。

我那可憐的腦子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滾着。兩年前的信為什麼會在鍾誠偉手裏?信沒有拆開過,也就是說,吳詠倩根本沒有看到這封信里的內容,鍾誠偉也沒有,除了寫信的人,我是唯一看到的。

這意味着什麼?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着:拆開這封信,你就逃不掉了,下一張臉,我要你的。

我仔細琢磨着前面那半句話:拆開這封信,你就逃不掉了。言下之意,不拆開信就能逃掉?那吳詠倩為什麼還會死?既然看不看信都要死,又何必多此一舉寫出這封信?吳詠倩到底是不是2005年12月22日那一天死的?這個問題可能只有劉家明知道,可惜他也死了。

從信里的語氣來看,寫的是“下一張臉”,那就證明這肯定不是第一封信,如果他們在死之前都收到過這樣一封信,劉家明為什麼沒有提到?

我實在搞不明白,寫給吳詠倩的信為什麼不在她自己手裏,反而跑到鍾誠偉手裏去了?而事隔兩年,鍾誠偉居然在出事的當晚把這封信帶在身上,還有,那五萬塊錢我到現在也沒搞懂到底是什麼意思。

經過一系列的推斷,我發現這件事情已經不能按正常的邏輯去分析了。

我用力地揉着太陽穴,我的頭已經很痛很痛,但是我無法控制不讓自己去想。

下一張臉,我要你的……

這封信是那個弔死的女人寫的嗎?她要別人的臉做什麼?僅僅是為了報復?她的臉是自己割的,又不是別人割的。

她在死前到底下了一個什麼樣的詛咒?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強烈地意識到,鍾誠偉是刻意把包留給我的,不然他不會在死了之後跑到這裏來打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他完全可以直接去找劉家明。還有那封信,也許本來就是寫給鍾誠偉的,寫信的人大概是一時疏忽錯把姓名和地址寫成了吳詠倩的,多疑信才會在鍾誠偉手裏。我自欺欺人地想着。

可是,鍾誠偉為什麼偏偏選中我?難道我跟這件事情有一種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關係?

趁着天還沒黑,我把店門關了,我要去一趟那間鬼屋,我不管裏面有多麼恐怖,我一定要去。

因為,我知道,從我見到鍾誠偉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在不知不覺中被卷進了一場噩夢裏,我已經無路可退。

除非時光倒流!

·28·

依稀中,我彷彿回到了四歲那年跟奶奶一起去舅奶奶家的路上,那個算命先生對奶奶說:“如果你希望她沒事,那就不要讓她離開她出生的地方。”

現在,我離開了,奶奶以另外一種方式自殺了。

我們永遠都被命運掌控着。

臨出門的時候,我給父母寫了一封遺書,我懷疑自己很有可能無法活着回來了。但是看了兩遍,又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也許事情沒有這麼嚴重,我沒去鬼屋玩過碟仙,也沒有招惹過那個女人。想想最後還是把遺書撕了。

我從抽屜里翻到一把生了銹的剪刀,把它裝在口袋裏,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但至少可以給我壯壯膽。

我站在鏡子前,認認真真地端詳着自己—膚色有點偏黑,個頭瘦小,不過發育得還算良好。不是特別漂亮,但看起來還是蠻可愛的。別人都說我額頭長得好,天庭飽滿,可惜飛來橫禍讓我不得不剪下一堆劉海擋住那道疤,真是天妒英才啊!

我嘆了一口氣,對自己說:“古小煙,你是最勇敢的,不管前面有多麼黑暗,有多麼可怕,你都不能退縮、不能逃避,要勇往直前,這樣才能找到謎底,戰勝一切,大膽地去吧!”

自我安慰了一番后,我又撥了一次劉家明的電話,我以為還會打不通,沒想到卻通了,依然是那個女人接的,而且這次接得特別快,第一聲還沒響完,她就接了起來:“喂?”

我本來想問她是誰的,可能因為她接得太快了,反倒一下子讓我有些不知所措,莫名其妙地說成了:“你知道鬼屋嗎?”

她顯然愣了一下:“鬼屋?”

“呃,對……劉家明跟你說過嗎?”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輕聲地問:“你覺得家明的死……跟鬼屋有關係?”

看來,她知道那間鬼屋。於是,我順着話往下說:“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去那兒看一下。”

“你要去鬼屋?!”她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震得我耳膜發癢。

“我覺得事情太奇怪了,唔……能告訴我劉家明是怎麼死的嗎?”

“他……”她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說,“你在哪裏?我跟你一起去。”

“你要跟我一起去鬼屋?”這次輪到我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嗯,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在哪裏呢?”

我把店裏的地址告訴了她,她說她就在這附近,十分鐘後來找我。

說實話,叫我一個人去鬼屋,我確實有些害怕,還有就是,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她昨天晚上為什麼會給我打那個電話,她是怎麼認識我的。

不到十分鐘她就來了,騎了一輛白色的摩托車。她對於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我肯定從來沒見過她,也沒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她比我憑着電話里的聲音勾勒出來的樣子要年輕許多,也漂亮許多,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穿着一件深綠色的緊身露臍上衣,胸前掛着一根銀白色的十字架項鏈,超短牛仔裙,腰間繫着一條很寬的黑皮帶,染成了紅色的捲髮很隨意地散着,一雙黑色的長筒靴,鞋跟高得有些突兀,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既性感又可愛,有點像混血兒。我一下子就對她產生了好感。

她對我莞爾一笑,可能是因為劉家明的死,她的笑容有些牽強,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她說:“你在這裏開店?”

她的聲音跟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不太一樣,稚嫩了一些,我突然有些懷疑,昨晚那個電話是她打的嗎?

我說:“不,是我媽媽開的。”

“喔,那我把車停在這兒沒事吧?”

我猶豫了一下:“不騎車去嗎?”

“太遠了,而且我的車沒有牌照,讓交警抓了麻煩。”

“那你停這兒吧,沒事。”

她把摩托車鑰匙放進包里,走過來,很自然地挽着我的胳膊,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她說:“我叫姚佳,佳人的佳,你呢?”

“古小煙,煙火的煙。”我舔了舔嘴唇,儘管我對她有好感,可是和她走在一起,特別是這樣手挽着手,我感覺特別壓抑,一股沒來由的自卑從腳底爬到心臟。她太張揚了,而我穿的還是從農村帶來的白底藍格子襯衫和黑褲子。

“有點像男孩子的名字哦,你多大了?”她的確是個可愛的女子,一點兒也不做作。

“快十九了,你呢?”

“我比你大,我二十一。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你?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一直都在農村,這幾天剛過來的。”

“喔,我說呢。”

我本來還有點犯愁,擔心她會問我跟劉家明是怎麼認識的,幸好她什麼也沒問,這是個沒有心計的女子。

走到巷子口的時候,她看着我,我發現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很深、很亮。她說:“我們真的要去嗎?”

我很肯定地點點頭:“去!”

她也點點頭,然後從包里拿出一根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跟她胸前的那根是一模一樣的。她說:“我剛剛過來的時候買的。”

“你信耶穌?”

她像孩子般很靦腆地笑了一下,搖搖頭道:“不是,我看電影裏都這麼演的,鬼好像怕十字架,所以我就買了,不管有沒有用,戴着吧。”

我知道這是心理作用,就像我在口袋裏裝了一把剪刀一樣,如果真的有鬼,這些東西又有什麼用?但我心裏還是湧出了一絲感動,我用手指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由衷地說了聲:“謝謝你,姚佳。”

“不客氣的。”隨着她一招手,一輛的士停在了我們身邊。

·29·

我們鑽進車裏,並肩坐在後排,姚佳報給司機鬼屋的地址,司機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啟動馬達。

天已經黑下去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厲害,眼皮也跟着狂跳不止,有道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禍,可從來沒有人說過這兩隻眼睛同時跳是在暗示什麼。

我用手指壓了壓眼睛,問她:“你去過那裏嗎?”

“沒有,去年我跟家明去鄉下一個朋友家,正好路過那裏,家明告訴我的,我也是從那個時候才知道的,你去過嗎?”

“我也沒有,你是……劉家明的……”

“我是她未婚妻。”她接過我的話,把頭低下去,一會兒又把視線移向了車窗外,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帶着傷感,這會兒聽起來又跟電話里的聲音一樣了,把我弄得迷迷糊糊的。她說:“我們前兩個月剛買的房子,準備國慶節結婚的……”

“呃……那個……”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很不自然地咬了咬嘴唇,眼皮跳得我心煩意亂,我用力地按了按,轉開了話題,問了一句我一直想問的話,“你昨晚給我打過電話嗎?”

她轉過頭來看我,我的話明顯讓她有些莫名其妙,她說:“昨晚?沒有啊,我們剛剛才認識的,不是嗎?”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我昨晚大概三點鐘左右接到一個電話,跟你的聲音很像,我以為是你打的。”

“是嗎?她說什麼了?”

“就說了一句‘生日快樂’,莫名其妙的。”

“昨天是你生日?”

我困惑地搖了搖頭:“不是,我的生日是在12月,所以覺得很奇怪。”

“那可能是打錯了吧,電話有時候也會串線的。”

“不是,她叫了我的名字。”

“喔……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真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你的電話。”

她說的有道理,我們今天才認識,她應該不知道店裏的號碼。既然不是她,那麼會是誰呢?

她突然很緊張地問:“你剛剛說你是昨晚幾點鐘接到的電話?”

“三點鐘左右吧。”

“那個號碼你還記得吧?”

我想了一下,說:“記得,1371138××××。”

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戰慄了一下,她看看我,立刻從包里拿出手機查看着什麼。

我問她:“怎麼了?”

她沒有說話,嘴唇緊緊閉着,手機屏幕上淡藍色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看起來很蒼白,蒼白得不像真的。

我的心沒來由地抖了一下。

“你看這個。”她把手機拿給我看,是一條短訊息。

“下一張臉,我要你的,生日快樂。”

發這條信息的號碼正是1371138××××!

不知道是不是車裏開了冷氣的原因,我只覺得全身冷得發怵。

“為什麼……”我喉嚨乾燥,頭重腳輕。

“這是家明前天晚上三點鐘收到的信息,收到信息以後他整個人就變得恍恍惚惚的,一個勁兒地照鏡子,摸自己的臉,嘴裏不停地叨咕着什麼。”

“叨咕什麼?”

“不知道,聽不清楚,我當時也擔心他會出什麼事,所以我一直守到他睡着,我以為沒事了,沒想到最後他還是……”她哽咽了。

“那你知道那個號碼是誰的嗎?”

她吸了吸鼻子,剋制住想要落下來的眼淚,說:“我不知道,我問他了,但他什麼也不肯說。”

我沒再說話,她也沒往下說,一時間,車廂里陷入了一片沉默,不知何時,車早已開離了市區,外面沒有路燈,也沒有來往的車輛,朦朧的月光灑在路面上,很模糊。前方,像命運一樣深邃,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我猜想劉家明收到信息后的反常,他應該是已經預知到了自己的死亡。

下一張臉,我要你的……

與寫給吳詠倩信里的內容是一樣的。

與昨晚打給我的那個電話號碼也是一樣的。

可是,這件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把我卷進來?

我無力地把頭靠在椅背上,我能夠想像得到劉家明那一刻的恐懼,是的,如果你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割掉臉皮而死,但又不知道是一分鐘后,還是半個小時后,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那一刻的恐懼,是可想而知的。

就如我此刻一樣。

1371138××××……一個在生日那天索取別人臉皮的手機號碼!

我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氣。

耳邊響起幽靈的聲音,低低的、幽幽的:“生日快樂……”

我猛然一驚,難道下一個是我?

·30·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姚佳突然說。

“什麼事情?”

“我早上在廁所發現家明的時候,他全身都是傷,是刀傷,那些傷口全都裂開着,太恐怖了……而且那些傷口很奇怪,不像是被刀砍的,更像是用刀硬生生割出來的……”

“割出來的?”這個字眼讓我驚悸,特別是她在前面加了“硬生生”三個字,讓我的胃有些痙攣。

“嗯,致命的一刀是在脖子上,動脈被割斷了……但奇怪的是,他傷成那樣,我卻沒有聽到他叫,我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

“會不會是你睡著了?”

“不可能的,你想啊,如果一個人被刀那樣的割,他不會慘叫嗎?而且臉也被……就算我睡得再熟,也不可能聽不到任何動靜的。更不可思議的是,警察把那把刀帶走以後,發現上面除了家明的指紋,還有一個人的。”

“誰的?”我緊張地問。

她沉吟了片刻,輕聲地說:“吳詠倩。”

我的頭皮一下子炸了:“為什麼會是吳詠倩的?”

她嘆息道:“我也不知道,我估計警察也想不通。”

我問她:“你跟吳詠倩玩得很好吧?”

她說:“不,我跟她只見過幾次,但沒怎麼說過話,我不喜歡她,她給人的感覺太隨便了,沒有一個固定的男朋友,不停地換來換去,她可以叼着一根煙在大街上走,有時候說出來的話比男人還要不堪入耳,我跟家明認識沒多久她就死了,像她那樣的女人,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說到吳詠倩,她的語氣里滿是嘲諷和鄙夷。

“那你記得她死的那一天是幾號嗎?”

她想了一下,說:“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天了,好像是快過聖誕節的時候吧,都過去那麼久了。”

那封信里的日期是12月22日,離聖誕節沒幾天,如果沒錯的話,吳詠倩應該就是在那一天死的。

我問姚佳:“吳詠倩死之前有沒有收到跟劉家明類似的信或者信息?”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只聽說她死得很離奇、很恐怖。”

“喔!那你知道她死的時候,身上有沒有刀傷?”

“好像……沒有吧。”然後她又很肯定地說,“沒有,沒聽說她身上有刀傷,怎麼了?”

“沒什麼,隨便問問。”我想起那天晚上見到鍾誠偉的樣子,他的身上全是刀傷,那麼他的傷口又是被誰砍的?跟吳詠倩有關係嗎?按道理來說,吳詠倩跟他們一樣,都是受害者,為什麼劉家明的刀上會有吳詠倩的指紋?她想要劉家明死?為什麼呢?難道人變成了鬼以後就會變得邪惡?

還有,以前死的那三個女孩子,劉家明沒有說她們死的時候身上是否有刀傷,現在姚佳說吳詠倩身上沒有刀傷,那為什麼唯獨只有鍾誠偉和劉家明身上有?

難道是男人跟女人的區別?兇手是女人,所以她對女人比較仁慈?可是臉皮都被割掉了,還叫什麼仁慈?

我有些不解,用刀砍出來的傷口與用刀割出來的傷口,到底從哪裏看出它們的不同?

我只覺得越來越冷,我把車窗搖了下來,頓時,一股夾雜着淡淡灰塵的熱氣卷進車內,可我還是冷,冷得發抖。

我不經意地瞥了那個司機一眼,發現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就那樣無聲無息地開着車,完全無視我和姚佳的存在。

他太安靜了,安靜得像個假人。

我看不到他的臉。

蒼白的車燈照在前面的路上,像駛向一座迷宮。

謎底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裏。

我看不見,也摸不着。

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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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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