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八月,整個城市都熱得喘不過氣來。熱浪用汗津津的厚重手指包裹住倫敦市,並無情地擠壓着。窒息的街道徒勞地乞求着微風。倫敦市民被困在悶熱的辦公室和密不通風的列車裏,汗流浹背,酷熱難耐。那些沒法逃離這裏的人沖向了公園和花園,躲在樹枝和遮陽傘的陰涼里,但是熱浪烤乾了所有東西的活力。泰晤士河畔,死氣沉沉的河水退到了河堤下面。
在倫敦西區的警察局深處,警官查理?威爾遜整整衣領,緊盯着面前的嫌疑犯,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對於主犯來說,這個人太不尋常了:他好像經歷過一場搏鬥,後腦勺上有個嚇人的大包;並且眼神狂野,整個人如坐針氈,就像錯過了一場重要的約會。自從在醫院的病床上帶着手銬醒來以後,他唯一說過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要不是這個嫌疑人的年齡至多只有十五六歲的話,以上這些事情還都不算奇怪。
威爾遜不知道該怎麼判斷。二十四歲的他並不比這個孩子年長多少。他只在警隊待了一年,所受的訓練並不足以應付眼前的情形。他撓了撓濕漉漉的腋窩,再次嘗試着說:“聽着,凱文,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可以在這裏坐上一天。明天還可以接着來。反正你也不想去別的地方。”
他頓了頓,希望能聽到回答。靜寂中,只有錄音機在嗡嗡作響。
“這可不是入店行竊那樣的小罪,孩子。這很嚴重。”
凱文聳聳肩,低下頭看着地板。威爾遜以前跟難對付的年輕小夥子打過交道,但這個明顯不同。他太冷漠了,太心不在焉了,就好像他們兩個不是待在同一個房間裏。
很顯然,今天將異常難熬。威爾遜感到口乾舌燥,他把一大壺水都喝光了。那孩子沒要求喝水,如果出去加水的話,威爾遜擔心會顯得很沒面子。真該死,要是天沒那麼熱該多好啊!
他正要採取嚴厲的手法時,B審訊室的門嘎吱一聲打開了,卡米高偵探畏畏縮縮地溜了進來。威爾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個駝背的小個子男人穿着皺巴巴的廉價西服,這位偵探並不像是警界的傳奇人物。他像個流浪漢那樣在警察局裏晃來晃去,幾乎不怎麼跟同事們說話。然而,這個毫不裝腔作勢的人屢次破獲了難倒其他警察的大案。按理說,他早就該出任警長了,但卡米高身上有種讓同僚們不安的東西。讓所有人倍感欣慰的是,他似乎很樂意繼續當偵探,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自由選擇案件。今天,他選擇了威爾遜的案子。
卡米高偵探敏銳地掃視了一下房間,有氣無力地坐到了椅子上。他疲倦地揉揉眼睛,朝威爾遜點了點頭。
“上午好,警官,”他溫和地說,“我想在這個案子上,你可能會需要一點援助。為什麼不跟我說說事情進行得如何了呢?”
威爾遜翻了翻筆記,張開乾巴巴的嘴巴回答道:“好的……是的,長官。嗯,今天上午的早些時候,有報告說肯辛頓的某棟住宅外面發生了槍戰和汽車燃燒,一支武裝警察部隊對此做出了回應。進入那棟住宅后,他們發現有強行闖入的跡象,還有打鬥遺留的血跡。該住宅的主人不知所蹤。實際上,只有一個人留在現場,他就是坐在這裏的嫌疑犯,當時他躺在地下室的保險庫里,昏迷不醒。他手裏抓着這個東西,長官,”威爾遜給他的上司出示了照片,上面是一塊熠熠生輝的冰藍色寶石,“據專家估計,這個價值幾百萬。”
卡米高偵探抬起一根眉毛,轉向了小男孩:“對你這個年紀的小夥子來說還真不錯。想要打動女朋友,是不是?”
凱文毫無幽默感地哼哼了一聲。威爾遜暗暗鬆了口氣:傳說中的卡米高登場也沒讓這孩子的態度有什麼轉變。
“疑犯拒絕合作,長官,”威爾遜說,“我們能問出來的就只有他的名字。”
偵探意味深長地看着那個男孩,過了好一陣,他湊過去,耳語般地說:“我敢打賭,你說的不是自己的真名,是不是,喬納森?”男孩猛地抬起頭來,臉上帶着震驚。卡米高輕笑幾聲,搖了搖頭。
“作為一個聰明的小夥子,你肯定覺得我們很蠢。你覺得我們就會那麼輕易相信你的話?你覺得我們不會把你的照片放到數據庫里去比對嗎?你覺得眼下是什麼時代,孩子——十九世紀?”
偵探的嘴邊可能還帶着笑意,但他的眼神卻極為嚴肅。他挑釁地盯着男孩,喬納森毫不畏懼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但什麼也沒說。
威爾遜糊塗了。
“長官?”他壯起膽子叫道。
他的聲音打破了房間裏的沉寂。卡米高轉向他,饒有興趣地翹了翹嘴角。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警官。我們撞鬼了。”
“我……我不明白,長官。”
卡米高重新坐回椅子裏:“坐在我們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叫喬納森?斯塔林,一年前,他在倫敦市中心被綁架了。儘管警方發動了規模浩大的搜索,卻沒找到他。突然間,調查停止了,而且沒有人——威爾遜,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反對和提出質疑。就好像是所有人……都把他忘記了。而此刻,他憑空出現在這裏,成了數百萬英鎊搶劫未遂案的唯一嫌疑人。”他又對着喬納森露出了微笑,“不管你經歷了什麼,孩子,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聽一聽。”
男孩恢復了先前的坐姿,頑固地抱起了雙臂。
“聽我說,喬納森,”威爾遜好不容易才理清這一切,“你不可能獨自進到那個保險庫里去,那地方就像個堡壘。有人跟你一起——是成年人,也是罪犯。不管你想要保護誰,你都需要考慮考慮,值不值得為他們守口如瓶。他們逃跑了,丟下你承擔後果。他們在哪裏?
“我不知道。”喬納森第一次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很堅決,“但是我會查出來的。”
威爾遜氣惱地叫了一聲。這孩子似乎鐵了心不合作。
“照這個樣子下去,你就只能去少管所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有什麼意義呢?”喬納森反駁道,“反正就算我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的。”
“我們在這個房間聽到過很多事,其中有些事情連你聽了也會吃驚的。只要是事實,孩子,就不打緊。”
“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喬納森?”卡米高偵探問道。
“反正不在這裏。”他賭氣地回答。
“你沒事吧?”
“我一直都挺好,但自從我到這裏來以後,所有的麻煩事就都跟着來了。”
喬納森頓了頓,彷彿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威爾遜鼓勵地看了他一眼。
“繼續往下說吧。”
喬納森嘆了口氣,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