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遇襲
既然雙方達成了交易,孟樓三人再前進時就不是階下囚的身份了。一路上可以說好吃好喝好招待,而且他們還不花分文,蚯蚓王一夥輕車熟路,到哪兒都已經安排得妥當。
為了打發路上的無聊時光,張許把她所知道的關於蚯蚓王與生死眼的傳聞告訴了孟樓和胡海。蚯蚓王看上去四十多歲,實際上已經年近七十,但仍然和《林海雪原》裏座山雕一樣老當益壯。他十多歲時正趕上大規模自然災害,為了混口飯吃而拜了一老頭為師,從此當上了手執洛陽鏟的發丘中郎將,一干就是五十年。經過早年的苦難日子,他養成了謹慎心狠的行事風格,到了五十歲后自己便很少親自出手,帶了一幫被同道稱為"蚯蚓"的徒弟,他自己也就成了蚯蚓王。而生死眼也極據傳奇色彩,他出身發丘之鄉,在他的故鄉幾乎家家都有兩手盜墓的絕活,什麼紅繩勾寶黑狗伏魔之類的流傳甚廣,而且在他家鄉有個風俗,盜墓一般是由舅傳甥的,也就是說母舅將技巧傳給外甥卻不傳給自己的兒子。生死眼膽大又肯專研,九歲就隨着舅舅外出幹活,十六歲自立門戶,南方古巴國、楚國的墓葬,只要被他知道就沒有不被光顧的,算到現在,也快有三十年的經歷了。
"象他們這樣幹了一輩子掘人墳墓的活兒,有沒有遇到過鬼啊?"聽得津津有味的胡海問出了一個極幼稚的問題。他這問題一出,前面開車的"蚯蚓"臉色沉了下來,用力向窗外吐了口唾沫。
"少胡說,干這行的很忌諱這個!"張許白了他一眼:"干這行的稱那東西叫粽子。"
看到那司機的臉色,胡海不屑地撇了撇嘴,膽子這麼小又這麼迷信,竟然還敢作盜墓的。
孟樓對這個問題也相當好奇,他與胡海曾經遇到過非常詭異的事情,自從發現那個古墓之後,他又一直是噩夢不斷,因此他也問道:"那麼他們遇到過粽子沒有?"
"這個恐怕要問他們自己了。"張許吐吐舌頭,她雖然是個膽大的女孩,可是談到鬼這樣的話題,她也是怕怕的。
"大哥,你有沒有聽到尊師說過這方面的事情?"孟樓見從她這得不到答案,乾脆去問開車的"蚯蚓"。
"遇粽子那是常事,不但師傅和眼爺遇到過,我自己也遇到過。"那個蚯蚓見他態度相當恭敬,加上也有意想和聚寶堂張家的小姐套近乎,因此倒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粽子也有干粽濕粽毛粽肉粽骨粽之分……如果你們經常幹這一行,很快就知道了,大多數粽子其實沒有什麼,做點準備就可以應付過去,象你們帶的黑狗血桃木劍黃符紙,也有些道行深的粽子非常麻煩。你們看到眼爺額前的那黑斑了么,那就是一個大粽子給眼爺留下的,眼爺開了生死眼,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眼爺的生死眼又是怎麼個講法?"胡海聽得興緻勃勃,象個好學生向老師提問一般。
"眼爺的生死眼是一寶,普通的粽子被他生死眼一罩立刻魂飛魄散,大粽子遇上了也會避讓三分,在干我們這行的來說,這可是天賦異稟!但這生死眼也是眼爺的傷痛,你看他一般不說話,因為有了這生死眼,他看活人全是行屍走肉,不論你是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在他看來全是一堆爛肉和發霉的骨頭!"
這個"蚯蚓"聲音低沉,又有幾分口才,因此當他說到最後時,眾人的后脊處都是涼涼的。一想到生死眼眼中的世界,就連胡海也有些同情他了:"太慘了,看美女也是行屍走肉,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眼爺是在哪被大粽子弄出這生死眼的?"孟樓又問道,他的問話才完,那種冰冷刺骨的感覺再次浮現,這讓他心中一凜。
"眼爺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那個"蚯蚓"側頭回答,就這時,開在最前面那輛車尖嘯着猛然剎車,那個蚯蚓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當他反應過來用力踩剎車時,這輛車已經撞在了前一輛車尾部。
孟樓與胡海沒有系安全帶的習慣,因此重向前栽了過去,險些從後排飛到了前排。坐在前排的張許倒是系了安全帶,儘管沒有受到什麼重傷,卻也嚇得尖叫了聲。
"卧倒!"
還沒有爬起來的胡海這時展示出他過人的運動天賦,他一手按着張許,將她按伏下去,另一手擰開了車門。因為撞擊倒致車門有些變形,所以他一推並沒有將門推開,他跟着就是一腳,哐一聲,車門終於開了。
這一連串的動作,他完成的時間不到兩秒,幾乎與此同時,他們聽到了"突突突突"的微沖聲音。孟樓與胡海早有默契,心中也有了不祥的預感,一聽到他叫卧倒就立刻趴在了坐椅上,因此,雖然車窗玻璃被子彈掃得粉碎四濺,人倒沒有中彈。
疾風驟雨般的子彈掃射過了兩分鐘才停止,孟樓從來沒有這樣接近過死亡,也從來沒有感覺到時間過得如此慢。僅僅是兩分鐘時間,他身上就被汗浸透了,極度的恐懼讓他幾次都想爬起來逃走,但是理智告訴他,如果他做出這樣的行動,必然會被打成篩子。
喘息,還是喘息,在掃射停止后死一般的寧靜中,孟樓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息聲。他並不是一個膽小鬼,可是面對這種個人力量無法用得上的情況,他不得不恐懼。他不知道胡海如何了,在踢開門后胡海就借勢滾下了車。張許的情況如何他也不得而知,在開始的時候他還聽到張許的尖叫聲,但現在已經停止了。至於那個為他們開車的蚯蚓,很明顯他已經中彈,孟樓從座位間的縫隙可以看到,他半身是血側倒在座位上。
雖然聽不到別的聲音,可是孟樓還是感覺到,那種冰冷刺骨的死亡感覺離他越來越近了。
他們的三輛車最前一輛坐的是幾個"蚯蚓",第二輛則是孟樓一行,蚯蚓王與生死眼在第三輛。對方是從正面進行攔截的,所以第一輛上的"蚯蚓"最慘,倒有一大半的子彈傾泄在這輛車上。為了防止他們調轉車頭逃走,第三輛車也挨了不少子彈,特別是車胎全部被打爆了。孟樓他們呆在第二輛車上還算幸運的,除了擔當司機的那個"蚯蚓"中彈生死不明外,孟樓一行都安然無恙。只不過此刻孟樓並不知道同伴安危如何,他的心懸在嗓子裏,一方面牽挂着胡海與張許,另一方面為那正在逼近的死亡。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冷靜,冷靜,我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的……"
趴在座椅上的孟樓終於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努力安慰自己使自己平靜下來,這個時候急躁與輕舉妄動都是自尋死路,只有冷靜和等待機會,他才有一線生機!
他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這段路本來已經靠近兩省邊界,正是較為荒涼的山丘地帶,一向是少有車輛,可是就在這時,從另一條岔路上兩輛麵包車飛馳而來,將那些槍手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
衝鋒槍的"突突"聲再次響了起來,但是孟樓聽到了"咦"的驚呼聲,似乎是那些行兇的槍手看到了什麼讓他們吃驚的事情。緊接着,"砰"一聲響,那是兩車相撞的聲音。孟樓偷眼看過去,一輛麵包車橫了過來,車上的玻璃也會部碎了。
那輛麵包車的車門迅速打開,從車中蹭一下竄出一隻巨大的老虎,張牙舞爪地向前方撲了過去。身處於極端恐懼中的孟樓突然見到這一幕,也禁不住嚇了一大跳,緊接着他就聽到一連串槍聲,無數子彈穿過那隻巨大的老虎。那隻老虎發出輕微的類似於皮球漏氣的"噗噗"聲,迅速乾癟下去,成了一張薄皮。
"魔術?"這個念頭才在孟樓的腦海中生起。
與此同時,又是一輛車飛馳而來,那車發現了這裏的異樣並沒有減速或折向,相反,速度變得更快了,在接近現場時一聲怪叫,漂亮地半轉了個身,從車中伸出一隻持槍的手來:"警察,都不許動!"
來者正是霍玉鳴,她緊盯着陰陽宗與堪輿宗的人,終於在孟樓一行最危險的時候趕到了!
但是,對方回應她的是一梭子彈,霍玉鳴一邊還擊一邊從車上滾了下來,從孟樓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可以看到她半張臉。
孟樓正注意着霍玉鳴,突然又看到前排那個"蚯蚓"的身軀動了一下,象是被只手從窗外拉了出去。緊接着,在他這輛車的左窗外,"砰、砰"的手槍聲響了起來。
"我靠,敢搞老子!"夾在手槍聲中的,還有胡海那囂張的吼聲,然後孟樓聽到從車后也傳來了手槍聲,還有人類中彈后的慘叫聲。儘管聽出那聲音不是胡海的,孟樓的心還是禁不住一緊。
又是一陣激烈的槍響,然後現場又陷入死一般的寧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樓覺得足有幾個小時那麼長,現場終於傳來了聲音:"小樓,小樓,張許,你們沒事吧?"
"我沒事,你呢?"聽到是胡海的聲音,孟樓心中的擔憂總算消了一半。
"當然沒事,就憑這幾個廢材,還能傷得了我?"胡海哈哈笑着:"我早說過,我在部隊的時候一個人可以對付一個連!"
見真的沒事了,孟樓從車裏鑽了出來,他翻了拎着衝鋒槍洋洋得意胡海一眼,見他身上連血跡都沒有沾,於是又去看前排的張許。
"我、我也沒事……"幾乎整個人縮在坐椅下的張許牙齒都在發顫,儘管膽大,可她畢竟還只是剛二十齣頭的女孩。
將她從車裏拉出來后,孟樓又去看那個開車的"蚯蚓",他的胸口中了兩槍,已經沒氣了。
這次遇襲,蚯蚓損失慘重,十個人中有五個被打死,不過蚯蚓王與生死眼憑藉過人的反應能力,二人倒是安然無恙。但對於他們來說,麻煩並沒有結束,後來趕到的三輛車中,也是他們的對頭。
首先是陰陽宗與堪輿宗,這兩個為人選地擇墓算命解運的流派也兼職作盜墓的勾當,與蚯蚓王、生死眼這樣的正宗發丘中郎將相互看不起。陰陽宗與堪輿宗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孟樓,而蚯蚓是絕不會放走孟樓的。
然後是霍玉鳴,她一路追蹤孟樓,目的就是尋找安陽連續殺人案件的兇手,她也不會讓孟樓輕易離開。不過現在她暫時無心理會這件事情,和她一起來的那個幹警在最後的槍戰中中彈,目前正奄奄一息,霍玉鳴正在想法子救他。
孟樓環視周圍,只能搖頭苦笑,現場可以說是慘不忍睹。蚯蚓王這邊死傷過半,陰陽宗、堪輿宗也好不到哪去,甚至還有一個警察中彈生死未卜。而襲擊者一方則留下了四具屍體,一個活口都沒有。
"這些畜牲,這些畜牲!"蚯蚓王臉色灰白手腳抖個不停,這個時候他才象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老人。孟樓輕輕嘆了一聲,蚯蚓王在安陽連續殺人時,恐怕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今天的事情吧。
生死眼用他冰冷的眼神掃了現場一眼,所有人中仍然鎮定自若的就只有他了,見到被突襲弄得茫然失措的陰陽宗與堪輿宗的人,他眉頭擰在了一起,悄悄對蚯蚓王說道:"王爺,我們得走,立刻走!"
蚯蚓王畢竟是久經風浪的老江湖,馬上就明白生死眼所指,他二話不說就去拉孟樓,卻看到胡海手中微沖的黑洞洞槍口。
"張小姐?"蚯蚓王沉下了臉,他與孟樓已經擊掌為誓,干他們這行的對信譽極為看中,胡海此舉在他看來就是準備背信棄義了。
"不要急,如果不是他們,恐怕我們全都得死在這了,等會他們吧。"孟樓向陰陽宗和堪輿宗的人呶了呶嘴:"而且我們的車子全壞了,恐怕只有坐他們的車才行。"
他們在這邊的小動作被陰陽宗與堪輿宗的人看到了,果然他們立刻走了過來。
孟樓是帶着戲謔的心情看着蚯蚓王與陰陽宗、堪輿宗的交涉的,三方的關係相當複雜,本來蚯蚓王是實力強戲的地頭蛇,但他的人在遇襲時損失最大,已經壓制不住陰陽宗與堪輿宗這兩條過江龍了。但是,陰陽宗和堪輿宗之間積怨已久,他們兩者間的矛盾遠超過與蚯蚓王,這就註定了他們不能聯手。
但是,三者現在又不能反目,一來誰都沒有實力獲得全勝,二來還有一個警察霍玉鳴在旁虎視眈眈。
勢均力敵又有外力牽制,這三方都是在江湖中混慣了的,不到五分鐘他們就達成了暫時合作的協議。達成協議后蚯蚓王第一件事就是對正在緊急處理同事傷口並打電話呼救的霍玉鳴舉起了槍。
"等一下!"他們之間的自相殘殺,孟樓絕不會幹涉,但是如果是對霍玉鳴開槍,孟樓再坐視就會於心不安,他一把按住蚯蚓王的手:"你不能殺她!"
蚯蚓王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孟樓,兩人對峙了足有一分鐘,最終蚯蚓王還是放棄了:"留下這女雷子,你會後悔的。"
他們剩下的人擠進兩輛車中,雖然稍嫌擠了些,但至少還可以走。所有人中最高興的就是胡海了,剛才他大出風頭,四個襲擊者中有三個是被他擊倒的,而且他還毫不客氣地將襲擊者身上的武器全部收刮來了,除了四枝微沖外,還有大量的子彈。
孟樓卻憂心忡忡,這夥人是什麼來歷,他們怎麼會弄到這麼多的武器?
在他們離開之後,霍玉鳴擦了把冷汗抬起頭來,剛才蚯蚓王與孟樓的對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哼……"想到自己在生死關口轉了一圈,霍玉鳴心中氣血不住地翻騰起來,她不只一次在生死線上掙扎過,可這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一種受到羞辱的感覺讓她憤怒,那是一種執法者的尊嚴被踐踏的感覺。
"蚯蚓王……我知道你,我一定、一定會親手將你送進監獄!"她在心中暗暗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