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白骨
"我靠,這……這……"
胡海一向認為,自己的膽量絕不會比任何人小,可是當他看到這堆滿了白骨的骨坑時,還是覺得膽寒。
這是一個直徑有十五米的大坑,胡海怎麼也想不到,蚯蚓王、生死眼再加上兩個蚯蚓四個人,竟然可以在短短的一天內刨出這麼大一個坑來。這讓胡海對蚯蚓王有了兩分敬佩,他自問自己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讓他感到膽寒的不是這個坑,而是坑裏挖出的白骨。這個坑中,無數白骨層層堆積,胡海算了一下,僅他看到了的頭骨就有上百個。
昨夜裏見到的模糊不清的場面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開始懷疑,自己當作封建迷信的鬼魂之說是不是真存在了。
"這些人都是被殺割的,骨骼上的痕迹可以證明,這是……嗯,大約三百五十年前的一起慘案,正好和我們在村子裏見到的其它證據相吻和。"孟樓的臉色同胡海一樣,他們在電影電視或者文學作品中見慣了所謂的屍山血海,但那種感覺與在現實中看到堆積如山的白骨完全不同。
"三百五十年前……似乎正是明末清初戰亂頻繁的時候,這樣的慘劇那時還不知道發生過多少回。"張許在旁邊補充說道。
"嗯,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孟樓搖了搖頭,不忍再看下去:"算了,我回豫樓了,如果我猜得不錯,這裏……應該找不到什麼線索。"
沒過多久,蚯蚓王與生死眼也放棄繼續挖掘,略帶沮喪地回到了豫樓里。
"什麼都沒有,一坑的骨頭。"與屍骨打慣了交道的蚯蚓王與生死眼談起那堆人骨時聲音顫都沒有顫:"全是成年男子的骨頭,一個女人小孩都沒有,和我們昨晚看到的一樣。"
他們昨夜看到的幻象中,那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一群失去抵抗能力的男子,被那些看不見的屠夫殺戮,他們當中,沒有一個婦孺。如果他們猜想的不錯,昨夜看到的幻象,就是曾經在這座廢棄的隱者村中發生過的事實。
"下一步怎麼辦?"又一個線索斷了,徒勞無功的感覺讓眾人相當沮喪,一個蚯蚓沉不住氣問道。
"要不再去祖祠看看,那兒最怪,或許我們還能找到什麼線索?"有人如此提議。
"其實……我們還漏了一個地方。"張許突然插話道:"這座豫樓,我們還沒有看過。"
"你的意思?"
所有人都看向她,有懷疑也有期待,這讓張許的臉漲紅了。她輕輕咬着唇,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然後說道:"我是猜的,三百五十多年前,有敵人攻打隱者村,村子裏的男人都被殺害了,可是那些婦孺呢?"
眾人眼前一亮,曹操墓的秘密被這隱者村的人傳承下來,隱者村在三百五十多年前被人屠村,而婦孺卻沒有被屠殺,那麼這也意味着,曹操墓的秘密還有可能被保留下來。
"如果你們是隱者村的男人,有敵人要來攻打,你們會把我藏在哪兒?"張許繼續說道:"當然是村子中最堅固最難攻擊的地方,毫無疑問就是這座豫樓。我記得山西別的地方也有豫樓,豫樓中都有……"
"地窯!"蚯蚓王與孟樓同時脫口而出。
正是地窯,為了防止兵災,象這樣的豫樓里一般會有儲存糧食、水的地窯,當情況緊急的時候,那些沒有抵抗能力的老弱也會被送到地窯里保護起來。眾人的目光投向豫樓第一層正北方向的神龕,那座神龕早已塌陷毀壞,所以一直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
除了神龕的碎石之外,這還放着好幾塊重達數百斤的長石,大概是建造這豫樓時多出來的。眾人齊心協力才將這些障礙物搬開,在它們後面,是一座一人高左右的石門。
這石門是由一整塊青石磨成,上面有兩個鐵環,蚯蚓王小心地拉了一下,並沒有拉動。胡海把他擠到一邊去,不屑地撇了下嘴,然後抓住那兩個鐵環,"嘿"了一聲后猛然用力。
胡海的力量從他的身高上是看不出來的,那看上去厚實的石門被他全力一拉,吱吱嘎嘎地發出了刺耳的聲音,接着便打開了。隨着石門的打開,"嘩啦"一陣聲響,至少有七八具白骨從石門內撲了出來,全部撲在胡海的身上!
胡海被嚇得臉色發白,他踉蹌着不住地後退,一直退到了牆邊才靠着牆站住,那些撲落在他身上的白骨散落了一地,但還有兩具骷髏掛在他的身上,黑洞洞的眼眶盯着它,下巴張開,象是在呼喊,又象是在嘲笑。
"那些婦孺……"
從這幾具骨骼中較小的那具身上,眾人明白了他們的身份,這些,就是他們在尋找的婦孺。
在那扇石門背後,有着明顯人為刻畫的痕迹,而且門邊上還散落着好幾具白骨,顯然是被困死在石門后的。
蚯蚓王心沉了下去,本來他們希望能在這地窯中找到線索,可是這些婦孺如果全部死在裏面的話,那麼線索就又斷了。
"我來。"生死眼昂然走在最前,他先點亮了根蠟燭,將之放在石門邊上,燭光起初搖搖欲墜,很快就滅了,生死眼又點了一根,過了會兒才放在門邊,這次蠟燭要好一些,但火光仍不穩定,過了五分鐘之後,那燭光才變得正常起來。
生死眼又摸出一根紅綢做的帶子,將它打了個活套兒,一頭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在石門前他合什作揖,默默地念叨了幾句,然後慢慢向石門中走去。
在手電筒的光柱下,石門裏黑暗被驅散了,但是,壓在眾人心上的黑暗卻更加濃厚。孟樓緊緊抓住裝有金匱六壬盤的包,據說金匱六壬盤還有驅邪鎮魔的作用,如果這地窯中有什麼怪東西,自己的金匱六壬盤或者能派上用場。
地窯完全用青石砌成,堅固而厚實,裏面有五十平米左右的空間,讓眾人吃驚的是,在地窯中部還有通往向方的石梯,石梯之下,是另一間稍小些的地窯。這兩層地窯中,都四處散亂着白骨,女人、小孩的骨骼清楚可見,從他們千奇百怪的扭動方式上,孟樓一行可以猜想到他們死亡前的痛苦。
那種冰冷的危險感再度降臨了,孟樓屏住呼吸,一步步跟在生死眼後面,想要尋找讓他覺得危險的源頭。
什麼都沒有找到,他們甚至在地窯中發現了裝着早已腐爛霉變糧食的木桶和盛水的石池,卻沒有找到其他有價值的東西,直到他們經過一具端坐在角落裏的白骨。
與別的白骨亂七八糟的姿勢不同,這具白骨死前是靠牆端坐着。在手電筒的光芒下,眾人看到她用木炭留在石壁上的字跡。
絹細的字跡記載了一個讓眾人嘆息的悲劇,清軍入關之後,因為"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命令,原已臣服的百姓開始反抗,這座廢村的居民也依寨自保。清兵將領本來無意攻打這樣的堅寨,但寨中的小部分人為了保存自己,勾結清軍里應外和攻破了村寨。所有男子都被屠殺,而婦孺則被困死在豫樓的地窯中。
"列祖列宗有靈,必引九天之雷霆,殛此喪心之徒。香姬仙姑在上,必降東海之狂波,洗此無義之輩!"在文字最後,這具屍骨的主人發出如此詛咒。
"該死的……"蚯蚓王看完這段文字之後,喃喃地罵了一聲,也不知是咒罵線索又斷了,還是咒罵那出賣同村的叛徒。
"對了,神農寨!"他罵聲才停,立刻轉過念頭大叫出來。
"對,神農寨!"孟樓、張許和傅德高也叫出聲,線索並沒有完全斷絕!
神農寨的樣式佈局幾乎與這隱者村一模一樣,神農寨中那些態度孤僻惡劣的村民,甚至從神農寨通往隱者村的那段路從未有人走過,都證明一點,就是神農寨的人知道隱者村的存在並有意保守隱者村的秘密。
"媽的,早知這樣,直接在神農寨問了……"蚯蚓王憤憤地吐了口口水,從神農寨跑到隱者村,一路上他們折損過半,最終還得趕回神農寨。
孟樓也不由得感慨起來,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在捉弄他們,有好幾次,那線索似乎就在眼前,他們伸出手去抓,卻與線索擦肩而過。同樣也有好幾次,那線索看起來已經斷了,可沒多久,他們又發現了它的影子。
"回神農寨!"看着一地的白骨,蚯蚓王咬牙切齒地說道。
"現在不行。"生死眼搖了搖頭,現在天色已經很晚了,如果冒險踏上歸途,那隱藏着的兇險會成為他們的巨大障礙。
眾人不得不在這廢村中再宿一晚,想到自己腳下還有附近有着幾百上千具白骨,這一夜他們談不上安眠。畢竟,這些在戰火中被殺害的人們得到的,也並非永久的安眠。孟樓能感覺到這些死者們最後的詛咒,那種從靈魂深處傳出的詛咒,有如附骨之蛆,將會永遠纏繞着他們的仇敵。
他正在輾轉反側的時候,聽到旁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接着,胡海靠了過來:"小樓,小樓,睡着沒有?"
"還沒呢,有什麼事?"孟樓問道。
"嗯……我在想昨晚咱們看到的,真是這些白骨死亡時的場景嗎?"火光中,胡海的眼睛閃閃發亮:"我們昨晚看到的,是這些白骨的鬼魂嗎?我們昨晚看到的,是他們在向我們訴說……"
在這樣萬籟俱靜的夜裏,胡海壓低聲音說話只能使得氣氛更加陰森,孟樓聽着聽着,覺得那種冰冷而壓抑的危險感再次降臨,彷彿有雙無情的冷眼正盯着他,他霍然坐起:"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
"哈哈,你怕了!"胡海快活地笑了起來。
"滾!"孟樓罵了一聲,這小子剛才故意壓低聲音製造那種氣氛,目的無非就是嚇他。
恐怕也只有胡海這神經堪比恐龍的傢伙,還能在這種情況下開出玩笑來,不過,他開始提的那幾個問題,確實值得思考。即使昨晚他們看到的是幻象,那麼幻象為什麼會出現?真的是那些冥冥中不能安眠的怨靈,在這裏將自己的哀痛與仇恨展示給後人?
孟樓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聽到"啊"的一聲驚叫,緊接着,一個蚯蚓連滾帶爬地從外頭逃了回來。
這最後的兩個蚯蚓是一起出去夜尿,可如今卻只有一個跑了回來。孟樓猛地站了起來:"張許,下來!"
睡在二樓的張許同樣不能安眠,那個蚯蚓的驚叫早就驚動了她,因此孟樓一喊,她立刻跑了下來,見她安然無恙,孟樓鬆了口氣。
"怎麼回事,小四呢?"蚯蚓王也緩過氣來,他抓住那個仍然驚魂未定的蚯蚓。
"怪……怪物來了!"那個蚯蚓大口喘着氣兒,眼中透着恐懼。
問了半天,也沒辦法從他嘴中問出具體情況,蚯蚓王沒發躁,胡海先是忍耐不住了。他拎着槍,三步兩步就走了出去,孟樓沒有攔他,也拎了支槍跟在了他的身後。
豫樓之外死氣沉沉的,他們挖出的大坑那兒磷光閃爍,看上去鬼影幢幢。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四個人影直直地站着,而那個叫作"小四"的蚯蚓卻不在了。
"我靠……是針葉林里的那怪物!"胡海眼尖,電筒的光一掃他就認出了這四個人影,正是他們在離開針葉林時埋下的那兩個蚯蚓和另兩個陰陽宗人。針葉林中的怪物,竟然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把這四具屍體弄到這兒來了!
"噠噠噠噠!"
清脆的槍聲打破了廢村的寧靜,胡海猛然側滾翻,同時向自己原先站着的地方連續開火,孟樓把手電向那個方向照過去,只見一條黑乎乎的影子在地上翻滾掙扎,還發出吱吱的尖叫聲。
"我靠,敢來襲擊老子!"胡海一邊怒吒一邊傾瀉着火力,一邊憤憤地咒罵。
在地上翻滾的是一隻巨大的類似於穿山甲的動物,首尾長度超過三米,短小粗壯的四肢在地上刨動時有如小型的挖掘機,連豫樓前的石階都被它弄得火星四射,它的爪子竟然堅如鋼鐵!
"那是什麼怪物?"眾人當中看過書最多的張許驚呼出來,連她都不知道,別人也無法給出解答。
在地上翻滾的怪物並沒有立刻死亡,雖然它看上去被打得血肉模糊。胡海停止了射擊:"都別靠近,至少還有一隻,這傢伙厲害!"
蚯蚓王正在向前邁步,聽了胡海的話后又縮回了腳,但就這時,在他身前不到一米處的地上,一道黑影閃電般地撲出,蚯蚓王叫都沒有來得及叫出聲,就被那黑影捲住拖倒。
剎那間,胡海手中的槍再次響了起來,一連串的子彈貼着蚯蚓王的身體打了過去。黑影放開了蚯蚓王,閃電般縮回了地面,眾人這才看清楚,這黑影是另一隻類似於穿山甲怪物的舌頭。這隻怪物尖叫着又撲向胡海,胡海夷然不懼,單手舉槍掃射,彈匣中剩餘的十多發子彈被他全部打了出去。他槍法很准,怪物的動作雖然快,可大半子彈還是擊中了,那隻怪物被打得連翻帶滾,片刻間變得血肉模糊了。
"鐵舌犰?"終於有人認出了這東西,陰陽宗的傅德高躲在門口驚呼道。
生死眼與僅存的那個蚯蚓將蚯蚓王拉了起來,他那隻被鐵舌犰卷過的右腿已經不能動彈了。胡海換了一支槍,順便還點了根煙,得意洋洋地吸了一口:"老蚯蚓,你怎麼樣了?"
"死不了!"聽到他話語中的嘲笑意味,蚯蚓王哼了一聲,但又不好翻臉,畢竟剛才如果不是胡海,他很有可能已經喪命了。
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之後,胡海嘿嘿笑了笑,然後他手中的槍再次響起,子彈穿過那煙圈的中心射向黑暗中,接着,眾人又聽到了鐵舌犰的"吱吱"聲。胡海吹了聲口哨,側過臉來向著張許擠了擠眼:"怎麼樣,我帥吧?"
"去死,這個時候還不忘記裝酷!"張許沒有反應,孟樓先出聲了:"你還是小心些吧!"
原本極為緊張的氣氛,給他們的玩笑緩解了,胡海側耳聽了會兒,那三隻中槍的鐵舌犰已經停止了掙扎,想來已經死透子。見再也沒有出現第四隻鐵舌犰,胡海聳了聳肩:"搞定收工!"
他轉身向眾人走回來,正這時,就在他身後不到二米處,急促的沙沙聲中,一個大洞露了出來,緊接着,從洞中飛快地彈出一道黑影,正是鐵舌犰的長舌!
"小心!"孟樓、張許都驚呼出來。
胡海也不回頭,槍口從他左肋下向後伸出,"突突突"掃出一串火光,那從洞中彈出的黑影在半空中被彈了回去,接着一隻巨大的鐵石犰從地下鑽了出來。或許是因為舌頭受了重傷的關係,這隻鐵舌犰在地上一彈,然後又拚命地刨土,片刻間就給它刨出一個大洞,半截身子鑽了進去。
但這時胡海已經轉過來,對着鐵舌犰還露在外邊的後半截身軀,他毫不遲疑地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