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異鬼
山裏的夜晚,比起白天要涼快得多,雖然空氣還是很悶,不過氣溫還是降下來了。因此,他們圍着火堆,倒不嫌太熱。最讓從人慶幸的是,林中沒有蚊蟲之類惹人討厭的小東西,只要能耐得住那一片死寂,在這野外睡覺倒也沒有什麼不適的地方。
孟樓卻睡不着,他將金匱六壬盤交給胡海,卻仍然無法入眠。那種冰冷的危機感依然跟隨着他,讓他心神不寧。
張許也沒有睡,沒有乾淨的水洗澡,讓她覺得全身粘乎乎的難受,加上只要她一閉眼,那兩個死去的蚯蚓帶着神秘笑容的臉就浮現在她面前。她轉來轉去睡不着,便陪着孟樓坐了起來,與孟樓一起值夜班。周圍是如此安靜,讓兩人談話的聲音變得非常清楚,因此他們乾脆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地坐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陰冷的風吹了過來,在林間掀起一陣沙沙聲,象是細沙灑在落葉上。這聲音漂渺不定,讓人無法判斷來自何方,孟樓本能地掏出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深夜零點十四分了。
"手機沒信號了?我記得開始還有的啊。"張許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果然,她的手機也沒有信號了。雖然大山中沒有信號是正常的事情,可是她卻記得,就是一個小時前在這兒還可以收到信號的。
"噓。"孟樓站了起來,將微沖緊緊握在手中,他沒有胡海那麼好的槍法,但也常去射擊場練習。
那沙沙聲停了一會兒,過了大約十秒種又響了起來,這次更近了。孟樓示意張許去將胡海弄醒,張許連推帶踢敲了半天,胡海才醒過來,她推醒胡海的聲音,將所有人都吵醒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蚯蚓王年紀大了,睡眠很淺,加上又傷心徒弟的死,因此第一個反應過來:"有什麼東西?"
"聽!"見所有人都醒了,孟樓示意道。
眾人都安靜下來,很快又聽到了那沙沙的聲音,胡海拎着槍和手電慢慢移下了那塊巨石,在他身後,陰陽宗的人也跟了上來。陰陽宗在抓鬼除魔上有相當的經驗,姑且不論是真是假,至少他們在準備上比起別人都要充分。這樣的荒郊野外渺無人煙,又沒有看到野獸飛禽,這聲音十之八九,就是陰陽宗善於對付的各種"髒東西"。
他們三個人成品字形向四周搜索,繞了巨石一圈后卻仍然一無所獲。
"是不是風聲?"胡海失去了耐心,轉過頭來向巨石上的眾人問道。
他才一回頭,突然間就看到巨石上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驚訝詭異,目光直楞楞地盯在他的背後。胡海想也不想,身體前撲一個側滾翻,槍口臨空就對準了自己身後,但是,在他身後卻什麼也沒有!
"啊?"
胡海明明記得,那兩個陰陽宗的人就跟在他身後的,但現在卻消失不見了!
這僅僅是兩秒不到的事情,雖然火光很暗,可眾目睽睽之下,兩個大活人硬生生就不見了,無論是誰,都會覺得恐懼。
胡海的第一反應是食人樹,可周圍的枝葉樹木沒有任何異樣,他小心翼翼地向陰陽宗那兩人原本該站着的方位走了兩步,手電在地上掃來掃去,他似乎看到了一個黑影閃了一下。
幾乎是本能,那個黑影一閃,胡海就扣動扳機,微沖"突突"的聲音打破了夜的沉靜,幾隻手電同時向他射擊的方向照去,可是那個位置卻什麼也沒有。
"是什麼東西?"孟樓擔心地問道。
"不知道……這有兩個大洞!"胡海大聲回應。
眾人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發現開始陰陽宗的人站着的地方,果然出現兩個直矩半米左右的大洞。洞很深,手電筒照下去只看得到三米左右,然後便什麼也看不到了。陰陽宗的傅德高抱着僥倖心理朝裏面叫了兩聲,可沒有任何回應。
"是掉進這大洞了嗎?"張許或許是眾人中最缺少野外生存經驗的,因此她有些唐突地問道。
"不是。"孟樓就着手電的光用力踩了踩洞口邊緣,土質鬆軟,是無數年的落葉腐爛而成的黑土,因為溪水長期浸泡的關係,所以稍用點力,就可以聽到水被擠出的沙沙聲,這聲音倒有點象開始他們聽到的聲音。
眾人神情肅穆地回到了岩石上,過了會兒,蚯蚓王咳了一聲:"我說說我的看法,這底下有某種猛獸,可以象老鼠一樣打洞的猛獸,數量上應該不只一,陰陽宗的兩位不幸被它們帶走了。"
"地下有這樣的猛獸?"張許打了個寒顫,她以往一年見到的死人,還沒有這幾天見過的多,死狀又一個比一個詭異,她在女孩子中已經算少有的膽大了,可是聽到蚯蚓王的話后,還是忍不住挪了挪位置,讓自己離孟樓更近一些。
"以前我在陰山一帶發丘倒斗時曾見過大地獺,體型可能沒有這裏的猛獸大,但是皮糙肉厚動作敏捷,普通的獵刀都無法殺它,就是從那次后,我才下定決心弄槍的。我們發丘倒斗的帶着槍,傳說去都讓別人笑語,所以一般我們不用。"蚯蚓王沉着臉:"我怕的是這地下的傢伙一直跟着,防不勝防。"
每個人都擔心這一點,如果真是猛獸導致那兩個陰陽宗的人消失的話,那些猛獸對於眾人而言就象是在暗中覷視的毒蛇,誰也不知道它們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對眾人發起襲擊。
孟樓這時倒有些希望在地下的不是猛獸,而是鬼魂或殭屍,因為在他們一行中,有的是對付鬼魂殭屍的手段。
這個念頭讓孟樓自己都覺得可笑。
那些猛獸非常狡猾,它們似乎知道地面上的這些闖入者提高了警覺,在此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只是當眾人都屏氣凝神時,隱約可以聽到地下那種沙沙的聲音,夾在這聲音中的,似乎還有咀嚼聲。一想起這可能是那些猛獸正在進食,而食物就是自己剛才的同伴,張許就覺得胃中翻江倒海,似乎要把昨天吃下的食物全部吐出來。
"不過,這一路上越是兇險,越是證明了我們沒有走錯。"蚯蚓王的老臉抽動了一下,他大概是在笑,但在火光下他的笑容非常詭譎:"食人槐、瘴氣還有這兒的猛獸,都不該是這兒出現的東西。"
在所有人中,孟樓、胡海兩人一直有疑問,就是為何要跑到這深山老林中來。孟樓一直忍着不問,胡海則是心思粗獷沒有在意,現在蚯蚓王起了話頭,他就忍不住問道:"老蚯蚓,我們是來找啥的?"
他這一問,蚯蚓王與生死眼都勃然變色,就連陰陽宗與堪輿宗的人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蚯蚓王眯着眼盯着張許:"張家小姐,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是來找啥的?"
張許吐了吐舌:"猜到一些,可是具體的就不知道了。"
"你們啥也不知道竟然也跟來了?"蚯蚓王目瞪口呆,他呆了好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
"你這老蚯蚓,愛說不說的,你一說我們不就啥都知道了嗎?"胡海滿不在乎地說道。
蚯蚓王盯着他看了半晌,眼中凶光流轉,再也沒有平時的那種憨厚老實模樣。或許,這才是一代發丘中郎將的真實面目。孟樓看到他似乎隨時有可能出手,便向胡海邁了一步,兩人並肩而立,孟樓是平靜從容地看着蚯蚓王,而胡海則仍然是一臉桀傲和滿不在乎。
"終日打雁,今日被雁吸了眼兒。"生死眼悄悄在背後捏了一把之後,蚯蚓王終於長嘆道:"也罷也罷,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雖然被你們唬住了,我還是把事情說給你們聽。"
孟樓心中冷笑了一下,蚯蚓王這番裝腔作勢,或許能騙過胡海,甚至可以瞞過張許,卻騙不過他。蚯蚓王明明早就發現他們三個是臨時被卷進這件事情中的,直到現在才說出來,那是因為此前蚯蚓王對三人都只是利用,而直到現在人手摺損得太嚴重,他才真正動了合作的念頭。
蚯蚓王的故事相當古老,這也是盜墓界口耳相傳近千年的傳說,對於全天下的發丘中郎將或者摸金校尉來說,有三座古墓是他們心中的天堂。首先便是秦皇陵,雖然目前秦始皇兵馬俑舉世皆知,但目前已經挖掘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秦始皇的棺槨至今仍未然到。其次是曹操墓,曹操可謂是發丘中郎將與摸軍校尉正規化的祖師,他當初為了解決軍資,不惜讓手下兵將去發掘古墓,甚至設立"發丘中郎將"與"摸金校尉"兩個官職,招募民間盜墓堪墳的高手。正是因為這些經歷,曹操對自己的後世做了精心安排,雖然不象民間傳說中那樣設了"七十二疑冢",但整個佈局比七十二疑冢更縝密。第三座墓則是成吉思汗鐵木真的墓,這位縱橫天下的一代天驕,為了在死後仍然享受榮華富貴,在他的墓中埋藏了無數從他征服的國家裏收刮的寶物。但他也自知殺人無數有傷天和,為了防止有人盜墓,不但象歷代暴君一樣殺光了為他修建陵墓的工匠,還不樹不封,令數千騎兵在他墓地上縱馬反覆踐踏,使得墓地與周圍草原沒有兩樣。
曹操當初同樣殺光了修建陵寢的工匠,但是百密一疏,一些工匠的家人逃了出來,在名士管輅的幫助下,他們隱姓埋名避入太行山中。曹操墓地的線索,也就隨着他們一起,消失在這八百里太行了。不過,在魏晉滅亡之後,有關曹操墓地還有墓地中無數寶物的故事,卻開始在盜墓界秘密流傳,有人以為就是那些工匠後人無意中傳出的。"欲探曹操墓,先尋隱者村","金匱不出,隱者無蹤",只有拿着管輅的金匱六壬盤,才能找到這些避世者的村子,並從他們那兒得到曹操墓地的線索。聚寶堂張家雖然與盜墓界關係密切,可畢竟不是發丘中郎將,因此連他們對此都知之甚少。
"當時人煙稀少,這八百里太行幾乎是天險,山林莽莽峰巒疊嶂,所以管輅在金匱六壬盤上留下了地圖,這一點我們可以理解。"聽完曹操墓的傳說之後,孟樓問道:"可是這金匱六壬盤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叫陳香姬的女子墓中,那個陳香姬還曾是曹操的小妾!"
"這個只有去問陳香姬本人了。"
這樣的夜晚,剛剛經歷過驚心動魄的事故,又聽到蚯蚓王陰森森的回答,孟樓與胡海雖然只是覺得心一跳,張許卻忍不住往孟樓靠得更近一些了。
"那麼你們怎麼知道金匱六壬盤在陳香姬的墓中?"孟樓又問道。
蚯蚓王瞪起了眼:"這你都不知道?那天在古墓現場被哄搶紅貨里,有一片玉簡上刻有殉葬品清單,裏面就提到了這金匱六壬盤!"
孟樓唯有苦笑,那天在混亂中胡海順手撈了件東西,誰知道撈出的就是這金匱六壬盤。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們與這金匱六壬盤有緣,還是他們的運氣不太好。
眾人就這樣聽着蚯蚓王說些盜墓倒斗的傳聞軌事將下半夜熬過去了,儘管都很累,可是沒有哪個還敢睡着。到早晨的時候,雖然一個個睡眼惺忪,但沒有誰提議多停留,大家都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儘快留開這裏。
然而,他們來到針葉林邊緣時,每個人都呆住了。
在他們面前,四個人直挺挺地立着,象是四個衛兵。
四個人他們都認識,正是昨天死去的兩個蚯蚓和被那不知名怪獸拖入地下的陰陽宗人。他們臉上無一例外,掛着那種詭異的微笑,雙眼微張,彷彿正盯着眾人。
"粽子!"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看到這四個已經死去的人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些常年與古墓死屍打交道的人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四具屍體已經異化成殭屍了。
"沒有白毛,不是粽子。"生死眼凝神說道。
雖然生死眼說這不是殭屍,可是眾人沒有一個敢向前靠近的,還是生死眼自己走了過去,伸手在四具屍體額頭點了一下,四具屍體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沒有任何變化。
眾人的心並沒有因為這四具屍體並非殭屍而有一點鬆懈,那兩個陰陽宗的還罷了,兩個蚯蚓眾人是親手將之掩埋的,可是他們現在卻出現在這裏!
"屍體的血液被抽幹了……除此之外還算完整。"孟樓忍住心中的恐懼與不安,仔細觀察着這四具屍體。
蚯蚓王臉色灰白,這不是他裝出來的神色,而是他心中確實以為這是報應。那兩個蚯蚓既然師從於他,自然也就沒少干過發丘摸金打擾亡者的勾當,現在他們死後也不得安息,這豈不是活生生的報應?
"好生葬了吧……"生死眼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兔死狐悲的傷感,見沒有人說話,他這個一向最沉默少語的人不得不打破沉靜。
這一次蚯蚓王沒有什麼講究,他隨便找了個地方就開始挖坑,將四人埋下后連標記都沒有做。
花了一個小時左右,他們終於離開了那片針葉林,走出來時,張許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歡呼,在他們面前的終於不再是那暗無天日的樹林了。
溪水在這裏又合流於一,順着狹窄的谷地奔流而下,這是一段坡度超過三十的長坡,兩側陡峭的石壁長滿了青苔,路滑難爬。眾人背了不少補給,那些死者的東西也在他們身上,再加上一夜沒有休息好,因此,蚯蚓王決定在這裏稍稍休整一頓時間。
浸泡在水中是無法休息的,胡海又是個閑不住的角兒,他找蚯蚓要了套攀援的工具,順着佈滿苔鮮的岩壁爬了上去。才一到上面,他就大呼小叫起來:"張許,小樓,上來吧,上面有好多石像!"
他從上面垂下了繩索,除了張許稍麻煩些外,其餘人很快就爬到了那岩壁之上。果然,在岩壁上有人工開鑿出來的小道,而小道一旁,則有類似於神龕一樣的石洞。每一個石洞裏,都有一個粗糙的石像,石像的臉上,都是那種神秘莫測的笑容。
"奇怪……這些石像到底有什麼用?"
胡海盤坐在一個石像的頭頂上問道,臉上則是得意洋洋,彷彿他有了重大發現似的。
"看來那個石潭裏的石像就是從這下去的。"孟樓想起了這件事情。
"離隱者村應當很近了,這些石像肯定是隱者村的人鑿的,他們不可能在離村子太遠的地方干這樣的活兒。"蚯蚓王精神一振,這一路過去,僅他們目光所及的就有好幾百個石像:"在這休息吧,輪流守着,養足精神好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