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江山
輾轉反側無法入眠,陳永明哀怨的目光始終定格在我的腦海深處。
給乾爹打電話吧!
想來想去,這事情唯有求助乾爹。
次日早晨,磨了十分鐘的嘴上功夫,總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明清楚。乾爹倒是爽快,當即答應贊助陳永明的女兒20萬元手術費。太好了,我簡直樂慌了,本想打電話通知陳永明,轉念一想,還是算了,拿到支票后再給他一個驚喜不是更好嗎?
即將出門,老媽悄悄地把我喚到卧室,從枕下摸索出一本銀行存摺塞到我手上,語重心長地說:“拿去吧,給那個孩子救命要緊,不管大人有什麼過錯,孩子總是無辜的。這裏只有5萬元,咱們家也拿不出更多了,能幫一點算一點。小煙,媽知道你心腸好,就當為你做些事吧。”
“媽,謝謝您,您真是超級大好人。”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抱着老媽高聲歡呼,以後誰敢說老媽是守財奴?
“別高興得太早,這錢算是我借給你的,五年之內你須連本帶利還給我……”
“行行行,我保證!”話音未落,我便舉手作發誓狀。
“叮咚——”同一時間,門鈴響了起來。
“您好,我們是公安局的,請問這裏是古小煙家嗎?”
一個男子洪亮的聲音傳了進來。
公安局?我的心咯噔一下,急急忙忙跑出卧室,見老爸已把兩名警察請進屋裏。他們是羅天的同事。其中個子不高、身材略胖的警察還見過幾次,他朝我微微笑着,表示有一宗案子想找我了解情況。
案子?足球場的案子嗎?我忐忑不安地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
老媽得知來了警察,立馬嚷嚷着老爸把她背出來。未等警察開口,她便焦急地問:“什麼案子啊?跟我們家小煙有啥關係?她很乖很孝順,從不在外面惹是生非,你們會不會搞錯了?哦,對了,她的男朋友是刑警隊長羅天,你們認識吧?”平時被老媽強烈鄙視的羅天終於有機會成為擋箭牌了。
胖警察還是微微笑着,露出酒窩:“伯母,您別緊張,我們只是向小煙了解相關情況。”說話間,他從文件袋拿出一張照片放到桌面,朝我發出第一個問題:“請問你認識照片上的男子嗎?”
照片上的男子?我的身子微微前傾,目光投了過去。
天啊!照片上的男子不正是陳永明嗎?他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
過了一會兒,我木訥地點點頭,小小的心似乎沉到無底深淵。
胖警察說:“今日凌晨3點半,該男子墜樓身亡。據調查,有目擊者昨晚11點多見到你在常陽路的洪記大排檔跟該男子一起喝酒……”
這一刻,我整個人都是蒙的,徹徹底底蒙的。
之後,兩名警察分別問些什麼,甚至他們何時離開,我全然不記得了,腦海里只有那句話——
今日凌晨3點半,該男子墜樓身亡。
悶熱的四月天,我猶如身臨冰窖,血液幾欲凝固。
陳永明是自殺的。
警方在他家裏發現一封遺書,證實是他親筆所寫。
通過解剖,法醫發現陳永明頭骨爆裂,雙手、雙腳、盤骨因為從高處墜下而嚴重摺斷,身上有部分淤傷,已查明那些淤傷是在洪記大排檔被人暴打所致。除此以外,並無其他疑點,暫時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確定為自殺。
據洪記大排檔的老闆反映,陳永明昨晚10點左右來到大排檔,專挑最貴的菜,老闆對他獨自一人點這麼多菜心生疑惑,陳永明便豪爽地打開皮包露出厚厚一捆人民幣,老闆這才放心了,猜想這是個暴發戶。直至凌晨1點半,陳永明醉醺醺地離去,將皮包落在餐桌上,老闆原以為佔了大便宜,打開皮包卻發現只有前後兩張是真鈔,中間全是報紙,遂帶人抓住尚未走遠的陳永明暴打一頓,欲將其押到公安局。這時候,在大排檔喝酒的劉其出來解圍。劉其跟老闆非常熟悉,與陳永明也是朋友。此事沒有鬧騰到公安局,多虧了劉其的擔保。最後,老闆扣下陳永明的身份證,讓他次日把錢送來,想不到陳永明跳樓自殺了。說起這事情,大排檔老闆不由得火冒三丈,懷疑陳永明臨死前故意吃霸王餐。
警方隨後找劉其了解情況,獲知陳永明供職九州傳媒有限公司之前曾經營一間水果店,劉其經常光顧,兩人漸漸成為朋友。昨晚他跟幾個朋友正在大排檔喝酒,聽到外面有人打架於是出去看看,才發現是陳永明。緩解衝突后,陳永明默不吱聲離開了,連聲“謝謝”也不吝留下,而劉其凌晨5點才跟朋友離開。
問到陳永明平時有沒有買股票,劉其表示未曾聽說過,但對於陳永明一次性投入18萬元買股票,劉其並不覺得奇怪:“孩子患了重症,許多人都會這樣做,天下父母心嘛。”關於陳永明帶着一捆報紙吃霸王餐,劉其的想法是,自從女兒患了白血病,陳永明的生活便非常艱苦,沒吃過好的、喝過好的,“好不容易找到適合女兒的骨髓,高興之餘想大吃一頓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沒想到他是因為炒股失敗而選擇做個飽死鬼。”說到這裏,劉其仰首長嘆一聲,為友人的不幸命運感到無奈與悲傷。
陳永明的妻子江美蓉認屍的時候哭得死去活來。女兒陳玲玲於四年前患上白血病,短短四年來,他們耗盡所有的積蓄,不僅賣掉房子,還欠下外面一屁股債,如果不是莫冬海,他們早已活不下去了。
莫冬海跟陳永明是大學同窗,陳永明能夠在九州傳媒有限公司上班是通過莫冬海的關係,這次炒股的錢也是莫冬海借給他為女兒做骨髓移植的手術費,而在這之前,莫冬海資助他們家已經不下十萬元。
聽到這裏,剛喝進喉嚨的橙汁差點兒噴出來,嗆得我連連咳嗽。拍打胸口老半天才說道:“莫冬海不像好人吧?他脾氣暴躁、陰晴不定、反覆無常,我第一天上班就聽見他狠狠地訓斥陳永明一頓,你說他會對陳永明一家那麼好?我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羅天沒答理我,繼續說著。他們作過調查,莫冬海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生活中照顧下屬,一旦進入工作則相當嚴厲,資助陳永明一家五年之久,莫冬海說這是出於良心,而且跟陳永明是好友,他不忍心看着好友的女兒身患重症而袖手旁觀。但獲知陳永明把那筆錢拿去炒股,他很氣憤,因為陳永明從沒炒過股。
“這麼說,陳永明是第一次炒股?”我撓撓腦袋,滿臉困惑地說,“我媽說陳永明是笨蛋,稍微有經驗的人絕不會買那隻股,我當時還納悶,為什麼陳永明相信內幕消息?他的內幕消息從何而來?對了,他老婆知道嗎?”
“不知道,我們告訴她陳永明炒股失敗而自殺,她都不敢相信,說她老公不會炒股。”
“可能陳永明沒敢告訴她。如果告訴她,估計她死也不會答應,不過我推測提供內幕消息給陳永明的一定是他非常信賴的人,否則一個從未買過股票的人怎麼敢一次性投入18萬元?”
“那可不一定哦。”羅天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朝我嘿嘿笑着,說道,“陳永明是你非常信賴的人嗎?他一說內幕消息可靠,沒買過股票的你不也是一次性投入3000元嗎?”
“這是兩回事。”我紅着臉辯解,“陳永明手上的是等着給女兒救命的錢,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絕不敢亂買。昨天晚上他一直說我不會明白的,還說他以為內幕消息絕對可靠,所以我敢肯定提供內幕消息的人一定是他非常熟悉、非常信賴的人。誰這麼缺德呢……啊,會不會是莫冬海?他假裝借錢給陳永明,然後故意讓陳永明掉進泥坑,他其實是一個人面獸心、陰險狡猾的傢伙!”
“他為什麼這麼做?”
羅天的話把我噎住了,是啊,莫冬海為什麼這麼做?
實在想不明白,於是乾脆換了話題,談論丁偉的案子。
羅天頓了一頓終於說了,丁偉的屍檢結果已經出來,法醫在他的胸口發現一處明顯的淤傷,初步判斷為硬物撞擊所致,身上有多處淤傷,胸骨骨折,致死原因為脾破裂。
案發當日,我跟羅天親眼目睹足球根本沒有碰到丁偉,故警方懷疑丁偉此前已受重傷。關於脾破裂,據說有些人脾破裂不會立即死亡,幾分鐘、幾個小時以後身亡皆有可能,“舉例說明,A在街上遇見B,隨手拍了一下B的肩膀,B突然倒地身亡,乍一看還以為是A殺死B。而事實上B此前已受傷,脾臟破裂,B的死亡與A毫無關係,純屬偶然。即使A不拍B的肩膀,B也會死,只是早晚問題。”羅天的比喻果然通俗易懂。
也就是說,丁偉的死跟足球沒有任何關係。
但丁偉在何時、何地受傷,警方尚未查明線索。
這時候,一個男子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羅天?”
羅天應聲抬頭,突然激動地站起身:“高燁,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還未來得及看清楚男子的模樣,羅天已經跟他擁抱在一起,就像多年未見面的老朋友。
兩人寒暄一番,羅天才向我介紹,男子名叫高燁,比羅天年長三歲,他倆是高中同學,畢業后羅天報考警校,而高燁讀了物理系,後來繼承他父親的遺願做了醫生,在北京發展五年,三個月前返回S市,現任S市人民醫院血液科主任醫師。
高燁英俊而有氣質,彬彬有禮,穿着一件米黃色的羊毛衫,嘴角有一塊小小的淤青。羅天也注意到了,高燁隨即用修長、白凈的手指摸了摸,尷尬一笑,不作任何解釋。
待高燁走後,羅天笑着對我說:“別看高燁現在談笑風生,高中那時候他膽子忒小,跟女孩子似的。記得有一次,同桌王建勇往一個女生的課桌塞了死耗子,被女生舉報后,王建勇賴給高燁,結果高燁被老師罰跑操場三十圈,愣是不敢為自己辯護。後來他當上醫生,我真是嚇了一跳,因為以前他連蟑螂都不敢踩死,是個典型的‘見血暈’。哎,這小子,變化實在太大了。”
“那你有沒有干過往女生課桌塞耗子的事情?”
“當然沒有了。”羅天拍拍胸脯,大着嗓門道,“我是最最疾惡如仇的,否則也不會當警察。走吧,我送你回家。”
“等等,錢怎麼辦?乾爹的20萬元、我媽的5萬元,還有你的3萬元,一共才28萬元,連白血病骨髓移植手術費用都不夠,更別說還有後期治療費。我想在網上發帖子,呼籲全國各地的熱心人士募捐,你覺得如何?”
“好主意啊!”羅天當場表示支持。
“那行,我們現在去醫院,向陳永明的老婆索要銀行賬號,募捐的錢直接匯進去。”
就像老媽所說的,孩子是無辜的,不管大人做錯什麼事。
陳永明不幸身亡,作為同事,幫助他的家人渡過難關,也是應該的。想到這裏,我更覺得任務之大、之艱巨,看來,弔兒郎當的我需要認認真真做點事情了。
病房裏。
當我向江美蓉說明來意后,這個被生活壓迫得萬分憔悴的女子“撲通”一聲跪倒下來,泣不成聲地向我磕頭,而後抱起病床上的女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玲玲,趕緊給阿姨磕頭!”
我立馬制止她們,眼眶蓄滿淚水。
千恩萬謝之後,江美蓉在病床旁坐了下來。她的兩鬢有着幾縷銀絲,眼睛紅腫,長期的營養不良致使臉色蠟黃;丈夫的突然自殺,以及女兒一筆天文數字的手術治療費,讓她一夜之間更加蒼老了,而事實上她年僅三十二歲。
路小曼也是三十二歲,相比之下江美蓉顯得更加老態,但她依然支撐着,即使面對生活的風塵。再看看她的女兒陳玲玲,因為頭髮掉光戴上一頂帽子,小傢伙瘦得可憐,面無血色,一雙清澈而純凈的大眼睛怯怯地盯着我。
我拉過椅子來到床邊,百般疼愛地撫摸陳玲玲的腦袋。
陳玲玲懂事地說了聲:“阿姨好!”
“玲玲乖!”
問到陳玲玲長大后想做什麼,她毫不猶豫地說想當一位超級魔術師:“我最喜歡看劉謙叔叔的魔術表演,他好棒啊,長大后我也要像他一樣。阿姨,我表演一個魔術給您看看好不好?”
而江美蓉的眼淚一直沒有停過,她說陳永明以前賭過,不過不是炒股,而是買六合彩、體育彩票,希望賺錢給女兒治病,但是輸了幾次不敢再賭了,沒想到這次竟然買股票。說到最後,江美蓉聲音哽咽:“其實不怪他,我知道他是為了玲玲的手術費,可他不該把錢全都投進去,不給自己留絲毫退路,更不該這麼不負責任地丟下我們母女倆。他是解脫了,可我們呢?他有沒有想過今後的生活我獨自一人怎麼扛?有時候我真想一死了之,但我走了,玲玲怎麼辦?”
陳永明選擇自殺的方式確實不理智,但也許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了。這時候,我掏出紙巾遞給江美蓉,柔聲道:“他也是得到內幕消息才敢投入所有的錢。”
江美蓉“哼”了一聲,苦笑道:“什麼內幕消息啊?以前買六合彩,有人給他打電話,說是香港六合彩公司內部人員,提供三個生肖,保證中獎,那樣的事情他也相信。實際上都是騙人的,十二生肖,只要隨便撥打四個手機號碼,分別說三個不同的生肖,總有一個中獎,這種把戲連我都懂,他反而信以為真。試想一下,如果真是六合彩公司內部人員,他們怎麼不自己買?冬海也勸過他很多次,他偏偏不聽。”
說起莫冬海,江美蓉對他一千個一萬個感激,五年前他將陳永明安排到九州傳媒有限公司上班,而且經常照顧陳永明一家,如果沒有莫冬海,也許他們早已放棄對女兒的治療。看來莫冬海不像壞人,或許我對他的了解還不夠吧,或許就像羅天說的,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工作中是鐵面上司,生活中是好好先生。
離開病房的時候,無意間在牆上的醫護人員一欄瞥見高燁的照片,這才想起他是這裏的血液科主任醫師,他跟羅天是高中同學,兩人關係好,如果拜託他照顧江美蓉母女,應該沒問題吧。
回到家中,打開電腦搜索劉謙的書籍。2009年春晚亮相以來,劉謙紅遍大江南北,成為家喻戶曉的大魔術師,他的相關書籍紛紛現身大眾面前,而2010年春晚的精彩演出再度奠定他的大師地位。江美蓉說女兒想要劉謙的書和魔術道具,但是沒錢買,後來還說:“六歲的孩子懂什麼呀,買了是糟蹋錢。”
我倒不覺得,小孩子有理想、有目標是件好事,值得鼓勵。
不一會兒,搜索到一間“唯品專賣店”的淘寶店鋪,專門代購尚未引進內地的繁體書和外版書,其中也有劉謙的書籍、魔術道具。再仔細看看,發現這家專賣店就在S市,我便馬上聯繫店長。
店主服務態度極好,但我對網上購物有些不放心,恐有盜版書,於是約了明天中午過去他的實體店購買。
緊接着,我將募捐的帖子整理好,逐個發佈到各大網站、論壇。
忙完這些已經凌晨3點,熄燈后躺在床上,我默默祈禱着,希望老天爺保佑,讓越來越多的人看到那個帖子,對江美蓉這對苦命的母女伸出援助之手。
僅僅睡了三個小時,6點準時起床,掛着兩個黑眼圈上班。
一大早,莫冬海召集公司員工為陳玲玲捐款,他跟余總各自捐了3萬元,路小曼和其他部門經理分別捐出5000元,其他同事捐款數目不等,其中捐款最少的阿薇只捐出30元。
堂堂一個副總經理秘書,真是讓人無語。
想不到公司搞起捐款活動,我有些措手不及了,昨晚已把錢交給江美蓉,可是現在不捐委實說不過去。單薄的錢包里只有269元,200元準備買書和魔術道具,於是我硬着頭皮掏出60元,幸好比阿薇捐得多,否則毫無臉面可言。
過後,我端了一杯溫水來到人事部。
路小曼戴着一副大墨鏡,臉色微微蒼白,似乎精神不振。
“謝謝。”路小曼接過水放在一邊,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小曼姐,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的目光依然在她身上停留着。
“哦,有點感冒,不礙事。”她把墨鏡往上推了推,低聲問我,“你昨晚沒休息好嗎?眼睛有點腫。”
“是啊,每天6點起床,家裏到公司太遠了。”我有些感動,她戴着墨鏡都看得出我精神不佳,可見她挺關心我的。
“怎麼不租一間距離公司近點兒的房子?這附近很多出租屋,要不要我幫你看看?”
“不用了,我一直跟爸爸媽媽住。”
話音剛落,路小曼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瞄了一眼手機屏幕便掛斷,鈴聲又響,她再次掛斷,而後關機。頃刻,人事部的座機響了起來。“你來接吧。”路小曼對我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說,“說我不在。”
抓起聽筒,未等我開口,電話那頭響起一個兇巴巴的男聲:“路小曼,你不接我電話是吧?我告訴你……”
嚇得我一哆嗦,但立馬打斷他的話:“對不起,我不是小曼姐,她不在。”
對方愣了片刻,很快地說:“我知道她在,你跟她說,如果她不接電話,我馬上衝到你們公司。”
我捂住話筒,將他的意思小聲傳達給路小曼。
路小曼搖搖頭接過話筒,無奈地問:“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不知對方說了什麼,路小曼一直沉默着,直至最後才說了一句:“我現在不想討論這件事情,請你別打擾我的工作。”說完,她“啪”的一聲掛了電話,臉色更加難看了。
看着路小曼疲憊地靠着椅背,我猜想剛才那是她老公,她今天精神不佳、戴着墨鏡,難道昨晚夫妻倆鬧了彆扭?
這時候,我有些不自然地舔舔嘴唇,問道:“小曼姐……”
“還有什麼事嗎?”路小曼回過神了。
“呃,沒有,那我出去了。”
“等等,你幫我把這份計劃書交給莫經理,我挺累的,想休息一會兒。”
來到副總經理辦公室。
莫冬海簡單地翻閱計劃書,又把它重新遞給我,讓我錄入電腦,務必下班前給他。
下班前?我當場愣住了,平時上網僅有聊天時打字,打字速度堪比蝸牛,如此厚厚十多頁紙下班前怎麼打得完?
見我呆愣在原地,莫冬海忽然像吃錯藥似的咆哮着:“還不出去做事!”把我嚇得趕緊溜出辦公室,關門的時候,又聽見他粗暴地喊了一句:“阿薇,你給我進來!”
我無奈地聳聳肩,對他的“好好先生”的好感此時飛到九霄雲外了。
回到工作崗位,正要開始錄入計劃書,一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古小煙,麻煩你幫我倒一杯水。”
我頭也不抬地回絕道:“不好意思,莫經理有工作交給我,你自己倒吧,謝謝。”
聽見那位女同事淡淡地“哦”了一聲,我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暗暗發誓一定要在下班前把這份計劃書完成,說不定莫冬海一高興,明天佈置其他工作讓我做,我就不用干雜活了。
抬眼間,只見一個帥氣的年輕男子從余總的辦公室走出來。
此人好生眼熟,似乎見過?
見我盯着他看,男子微笑地點頭打了招呼。
我依然疑惑滿面。
就在他走進人事部的那一刻,我的腦子轟然作響,終於想起來了——
又是那個騙子!
瞄準時機,趁騙子前往洗手間的時候我立刻跟了過去,並在洗手間門口截住他:“說!你到底是誰?混進我們公司有何目的?”我瞪大眼睛,盡量使自己的樣子更加兇狠。
他詫異地看着我,彷彿不明白我的意思,但還是很有禮貌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江山,今天第一天上班,請多指教。”
“甭裝了!”我一把打開他的手,毫不客氣地說,“什麼第一天上班?你就是個騙子!”
“小姐,你可能認錯人了,我根本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好,那我問你,4月2日早上8點多在前面那座天橋……”
“小姐,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對不起,借過一下。”他不悅地皺起眉頭,轉身溜進洗手間。
這個該死的騙子居然不承認,打斷我的話就是心虛的表現。
不行,好歹我也是公司的企劃主管,雖然是光桿司令,但我有責任、有義務維護公司的聲譽,決不能讓這個騙子不明不白混進公司,天知道他混進來有何目的?
於是我堅守在洗手間門口,等他一出來便揭穿他。
幾分鐘后,他總算出來了。見到我蹲在門口,他露出又驚訝又無奈的表情:“小姐,你真的認錯人了,我叫江山。”
見鬼的江山,還在睜眼說瞎話。我環抱雙臂,冷笑一聲:“天橋上偽裝成遭遇車禍的悲劇人物,後來偽裝成地攤老闆,再後來偽裝成主任醫生,敢說不是你嗎?不管那些偽裝你的用意何在,但你現在混進九州傳媒,我不能坐視不理,如果你不說出原因,那我現在去余總面前揭穿你。”
噼里啪啦說完一通,我轉身就走,小樣兒,看你怎麼逃出我的五指山。
沒走兩步,他果然搶到我跟前,滿臉急切地說:“別、別衝動,有話好好說。”
儘管心裏綻放出勝利者的光芒,但我臉上還是保持冷淡,聲音低沉:“終於承認了?”
他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我承認,但我不是騙子,我有苦衷的,請你相信我,我對天發誓……”
對天發誓管用嗎?
最後,我們約了中午到樓下的快餐店吃飯,屆時他將真相統統告訴我。
返回辦公大廳,我一邊錄入計劃書,一邊偷偷監視他,生怕這傢伙趁我不備溜走。由於一心兩用,整個上午才錄入半頁紙的內容,比蝸牛還慢。可監視騙子比錄入計劃書更加重要,萬一他是商業間諜意在盜取公司機密文件,一旦被我揭穿,那就立了大功,搞不好還會升職加薪、前途無量,我美滋滋地幻想着,以至於越打越慢。
好不容易熬到午飯時間,騙子用眼神拋來我一個暗示,然後走出工作大廳。
心領神會的我抓過手機佯裝打電話,尾隨而出。
走到電梯口,剛好與阿薇撞了正着,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扭着腰肢離開了。
早知道應該走樓梯,被這個女人看見,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三禾快餐店的角落裏,我迫不及待地追問:“小子,現在可以坦白從寬吧。”
騙子頭也不抬地說道:“吃完飯再說,我從沒一邊吃飯,一邊跟人談話的習慣。”
嗬,小樣兒還挺有個性啊!
趁他埋頭吃飯,我仔細打量他。跟前幾次的感覺截然不同,拋開天橋上的落泊樣不說,此時此刻的他沒有地攤老闆的油腔滑調,也沒有醫生的溫文爾雅,而是顯得更加成熟、更加有氣質,甚至更加帥氣。看着他隨意撥到一側的大男孩髮式,看着他純粹的表情,看着他身上的POLO花格襯衫,再看着他肌肉微微隆起的手臂,我不禁暗暗揣摩,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或者都不是?
在我愣神之際,他冷不防地冒出一句:“研究夠了吧?”
我尷尬地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嚨,嚴厲問道:“說吧,你到底是誰?”
“我叫江山,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給你看身份證。”
“算了,我對你的身份證沒興趣,你只需告訴我為什麼混進九州傳媒。”
“很簡單,來上班的。”
“臭小子,你耍我?”我身體前傾,湊到他面前,一字一頓地說著,“難道你真的不相信我會揭穿你這個騙子的醜惡嘴臉?”
“我不是騙子!”他辯解道。
“那你對4月2日當日偽裝的三種身份怎麼解釋?”
“我……”他一時語塞,避開我的目光,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香煙點燃,又用大拇指摁着太陽穴。半晌才抬起頭,用那種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假如我告訴你,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嗎?”
“視情況而定。”像他這樣的騙子,我須提防着點,說不定他現在正偽裝着。
“好吧,如果聽完以後你還是決定到余總面前揭穿我,那我不攔你。”摁滅煙頭,他嘆息一聲說道,“其實我到九州傳媒,是在尋找一個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
“十天前,我爸爸被一輛摩托車撞了,肇事者逃之夭夭,可憐我爸爸現在還躺在醫院神志不清。前兩天我終於查出肇事者就在九州傳媒上班,所以我托朋友找關係混進來……我發誓要查出誰是肇事者,為爸爸討回公道。”
他混進公司的原因就是這個?我認認真真地端詳他,思索這事情的真實度,想了想便決定暫且相信他,誰會拿自己老爸出車禍開玩笑呢?可是在天橋上,他明明說自己出了車禍,老婆當場死亡,兒子躺在醫院等着急救,還把自己裝扮成一副受重傷的狼狽模樣。
咬咬牙,我還是將內心的疑惑提問出來。
豈知我剛剛問完,他立刻紅了眼睛:“當時爸爸等着急救,我實在沒有辦法,所以才會……但我不想把爸爸的車禍掛在嘴上大聲喊,只好說自己出了車禍,也因為我還沒有老婆、孩子,就不怕咒壞他們。嗯,你會因此看不起我嗎?”
看着他真誠的眸子,我有些心酸地搖搖頭:“後來擺地攤呢?”
他苦笑一下,說道:“我爸爸在那條路被撞傷的,所以我每天駐守那裏尋找線索。那天正好一個朋友在那邊賣衣服,他吃午飯便讓我幫忙照看一下,表示每件衣服不低於50元即可賣出。”
“那你把襯衫那麼便宜賣給我?”
“沒關係的。”他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我當時一眼認出你,對了,你男朋友穿得合適嗎?”
“不知道,還沒給他。我明天把50元給你。”
“不用不用,認識你真的很開心,沒想到那天居然看見你三次,而現在你又在這家公司上班,真是太巧了。”
“那天晚上你為什麼要冒充聶醫生?”
“你誤會了,我不是冒充他,我爸爸出事後神志不清,連我都不認識。除了醫生和護士,他不讓任何人靠近,後來我找醫生借了白大褂,他就不排斥我了,醫生說可能是白大褂讓他有安全感,所以每次探病我只能穿白大褂,而聶醫生剛剛去世,醫院就把他的辦公室借給我放放東西。”說罷他長吁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現在我已經把真相告訴你了,無半句隱瞞,如果你能幫我保守秘密,我非常感激,但如果你執意揭穿我……”他頓了頓,輕聲道,“我也不攔你,決定權在你。”
忽然間,我不知如何是好,在同一公司上班,呼吸同一層樓的空氣,每個人裝有不同的故事。眼前的他是孝順的也是真誠的,混進公司只為父親討還公道,這樣的人我該不該揭穿他呢?
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眸正在等待我的決定。
“為什麼不報警呢?”我轉開話題。
“當時已經報警,可是一直沒消息,所以我想自己找線索。”
“好吧,如果有啥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我男朋友是警察,也許他能幫到你。”
“謝謝!我叫江山,你呢?”
“古小煙。”
到了唯品專賣店,店主得知我在九州傳媒有限公司上班,便嘿嘿笑着:“你放心,這兒的書絕對正版,你可以回去問你們莫經理,他是我們的常客。”說完給我打了折扣,原本196元,現在只收160元。
返回公司時,卻發現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計劃書不見了。
明明放在電腦桌上,還用員工手冊壓住的,怎麼會不見呢?
無頭蒼蠅般地四處翻找,甚至把電腦主機挪開位置,還是找不到計劃書,我趕忙問周圍的同事“有沒有人來過這兒”,他們紛紛搖頭表示未曾留意。
慘了,如果讓莫冬海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完全失去主意,只覺得鼻子發酸。
江山走過來遞給我一張紙巾,關心地問:“是什麼計劃書?”
打開文檔,我把上午錄入的內容給他過目,聲音哽咽:“是小曼姐做的計劃書,莫經理讓我錄入,現在計劃書不見了,怎麼辦呢?莫經理肯定大發雷霆,搞不好還會開除我。”我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無異。
江山說道:“別著急,你不妨找找路小曼,說不定她那兒有備份。”
正準備起身,阿薇鬼魅似的出現在我面前,目光兇狠:“古小煙,上班時間不認真工作,哭哭啼啼,打情罵俏,成何體統!”
我低聲道歉,還未說完,阿薇已怒氣沖沖離開了。
還是辦正事要緊,指不定路小曼真有備份。
豈知待我道明來意,路小曼忍不住拉長美人臉:“我這兒沒有備份。你怎麼這樣不小心?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個星期的計劃書,你轉眼間弄丟了,怎麼做事的?”
見我垂着頭,路小曼問:“你中午出去吃飯有沒有把計劃書帶在身上?”
我馬上急切而委屈地說:“沒有,我明明把它放在桌上,一定……一定被人拿走……”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路小曼把鋼筆往旁邊一摔,生氣地打斷我的話:“行了,誰會拿你的計劃書?自己做錯事必須勇於承擔,不要以為推卸責任就可以得到原諒。”
嚇得我當場噤聲,半個字也不敢擠出牙縫。
上班以來,路小曼第一次對我發脾氣,也難怪,辛辛苦苦做的計劃書搞丟了,換作誰都會發飆。可我確實放在桌上,怎麼會無緣無故不見了?除非被人拿走了。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就在我認為事情已經無法挽救的時候,路小曼突然開口道:“雖然沒有備份,但計劃書的內容還是記得,我再做一份吧。”她頓了一下,繼續道,“不過下不為例。”
謝天謝地謝小曼姐,我感動得無以言表,真想撲上去親她一口。
這時,阿薇敲門進來,她露出傾國傾城的微笑,說有人在洗手間撿到一份計劃書,並且讓我立刻過去副總經理辦公室。
奇怪,計劃書怎麼會跑到女廁所?
這邊廂,路小曼用力一推鍵盤:“你呀,出去出去!”言語間充滿對我的失望。
忐忑不安走出人事部,站在門外的阿薇笑得比方才更加“燦爛”了,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地說:“這次你死定了!”對,這次死定了,但她犯得着這麼開心嗎?我忍不住直搖頭,不明白這女子為何如此恨我。
“看什麼看?我提醒過你了,別以為有點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哼,想在公司立足,靠的是實力,你有什麼?勾引莫經理未遂,便馬上轉移目標到江山身上,恨不得把臉貼過去,你以為人家看得上你這種黃毛丫頭嗎?我要是把你這點噁心的想法告訴莫經理,你猜會有什麼後果?”
“不用猜,大不了滾蛋!”我忍無可忍地瞪着她,乾脆挺直腰板說道,“你在說你自己吧?勾引莫經理未遂,看見我和江山一起出去就患紅眼病了。”事到如今,我的忍耐力已經抵達底線,若不頂嘴,只怕她會變本加厲欺負我。
“那你準備滾蛋吧!”阿薇氣得粉臉陣青陣紅,肩膀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