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雙聖廟
順昌西北的寶山,主峰南天門海拔有一千三百餘米,在一片低矮的丘陵中,算是一座大山了。山上雲霧繚繞陰氣逼人,在蒼翠的樹木與竹林間,隱約有一個個小島似的山岩突兀而出。這些山岩千姿百態,有的象飛禽走獸,有的象妖魔鬼怪,行走於其間,讓人忍不住閉嘴不言,似乎生怕將這些山岩驚醒。
山後的雙聖廟,就是孟樓等人此行的目的地了,這座不過十幾平米的小廟,低矮而潮濕。廟外有如古代圖騰般的石柱矗立着對峙,形成一座座石門,地面上青草凄凄打滿了晨露,踩上去濕濕滑滑的讓人站不緩。沒有車直達這裏,因此孟樓等人是步行來到雙聖廟前的,遠遠看到這座廟時,孟樓就覺得心中極度不舒服。
這廟裏似乎有什麼東西,讓他隱隱產生不祥之感。當他低頭要踏進這小廟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昏眩感讓他身軀顫了下。
金匱六壬盤上傳來冰冷的感覺,孟樓深深吸了口氣,沒有急於踏入廟裏,而是環視四周。
天色很是黯淡,山石之間竹枝輕擺萬松搖曳,象是隱伏着無數人。天空中的太陽蒼白而沒有熱力,海拔一千多米氣溫本身就比平地要低,這麼虛弱的太陽更是讓人得不到溫暖。
那些冰寒的感覺更強烈了,來源似乎就是眼前的小廟。孟樓有這種預感,現在他抽身的話,那麼還來得及,可如果踏進這廟裏,也就意味着即將正面危險了。
“究竟是進去還是不進去呢?”他短暫地遲疑了一下。
“靠,好狗不擋道!”胡海跟在他身後好一會兒,見他遲疑,一把便將他推了進去。孟樓一個趔趄,不由自主地向前沖了幾步,他憤怒地回頭瞪了胡海一眼:“難怪你從來不擋路!”
胡海“啊”了聲,沒有理會孟樓的反擊,而是快步向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廟裏的情形。
廟裏雜亂地堆放着一些古代的磚塊石碑,在這些磚塊石碑間,有座石猴雕像,從外表上看與央視版《西遊記》裏六小齡童演的孫悟空並不相象,倒是與孟樓幼年看過的連環畫中孫悟空形象更接近。
廟中間有一座大約半米左右的墓台,那兩座石碑就供在這墓台上。
“寶峰齊天大聖神位……”
左邊的石碑上清皙地雕着這幾個字,張許低聲將之讀出來,又轉臉去看右邊的石碑,那上面卻是“通天大聖神位”,除了名號不一樣外,也沒有“寶峰”這二字。
孟樓的注意力也轉到了這兩塊石碑上,他輕輕撫mo兩塊石碑,石質倒是很普通,沒有什麼可疑之處。石碑上的字跡算不得什麼書法大作,但也古拙質樸,因為年代相當久遠,所以碑上有很明顯的蝕痕,有些地方還爬上了淡淡的青苔。
“孫悟空就埋在這地下?”胡海繞着石碑轉了半圈,用力跺了跺腳,哈哈笑着說道:“它的金箍棒呢,是不是也在這裏?”
“廟外邊那些石柱,倒有點象金箍棒。”霍玉鳴說道。
或許是因為廟實在太矮了的緣故,孟樓覺得這裏面非常壓抑,給他一種在古墓甬道里的壓迫感。他小心地觀察着同伴,胡海對此似乎沒有任何感覺,與他相似的是霍玉鳴,身為警察,見過了許多恐怖的事情,這點壓抑應該不放在心上吧。張許則緊抿着唇,雖然臉色如常,可從眼神里還是看得出,她有些緊張。
“我為什麼會觀察他們,這個時候我怎麼會把注意力轉到他們身上?”對於自己突然關注起同伴的神態,孟樓覺得不可思議,似乎進入這小廟之後,他就變得反常起來,是什麼力量讓他如此?
反覆思忖也找不到答案,孟樓只能將之歸結於壓力。這個時候,張許已經彎下腰,湊在那對石碑前仔細觀察着邊緣的紋理。這些紋理象是一朵朵祥雲,正是古代民間常用的如意卷草紋,在許多建築上都會用來作裝飾。粗一看,這些紋路與其它建築上的並沒有什麼兩樣,但細細觀察之後,張許還是發現了少許怪異之處。
“發現什麼了嗎?”繞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名堂的胡海問道。
“還沒什麼……”張許搖了搖頭,她只是懷疑,還沒有確定。
霍玉鳴見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對石碑上,便慢慢踱到那座石猴雕像旁邊,這雕像不知道與石碑是否是同一時代的,齊天大聖頭大身子小,看上去少了三分猴氣,倒有些象個仰首觀月的老人。
見每個人都在忙,唯獨自己百無聊賴,胡海不幹了。他拿着數碼相機四處遊盪,東翻翻西翻翻,最後乾脆跳上墓台,用力扳動着那座石碑。他力氣大,弄得那石碑咯吱咯吱作響,似乎就要被扭轉過來,看守小廟的老人不得不出聲阻止。
胡海這一點好,一般不與老人爭執,但那老人不注意的時候,他又開始東敲敲西推推。孟樓見他上蹦下跳忙得不亦樂乎,終於忍不住說道:“大海,你在幹什麼呢你,扮猴子嗎?”
“滾。”胡海瞪了他一眼:“我在找機關呢。”
他的話換來孟樓、張許與霍玉鳴三人的大笑,這小廟顯然是後人在遺址上補建的,看年代也不久,就算以前曾有什麼機關,也早就被人發現了。
知道自己又做了糊塗事,胡海老臉微紅,他也不爭辯,跑到那堆破爛碎石中去蹲着了。
“這裏似乎有些問題……”良久之後,見沒有人說什麼,張許終於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你們看,這些紋路上……”
“苔蘚?”
身為警察,霍玉鳴對於現場勘察有着常人不及的敏感,雖然張許只是說了一半,她立即意識到不對。兩個石碑之上,因為年代久遠,朱漆早已經剝落,長滿了髒兮兮的青苔,可是那如意卷草紋邊上的青苔,似乎被有人故意清理過一樣。
“這些雲紋有什麼問題么?”孟樓輕輕撫mo了一下那些花紋,他也覺察到這一點異樣,可是卻想不明白那人為什麼故意清理如意卷草紋。
“你們知道印章的陰刻與陽刻吧?印章中凸起的文字是陽刻,而凹陷的是陰刻。”張許一邊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邊說道,她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想:“你們看這些花紋,因為視覺上的習慣,我們看到的都是陽刻,也就是那些凸起的紋路,可是……如果我們注意的是陰刻呢?”
人的視覺習慣是非常可怕的,往往能將似是而非的東西看成想像的東西,這一點霍玉鳴在學習刑偵時早就知道了。經過張許的提示,她猛然明白過來,石碑上的陰刻部分,倒有幾分象首尾相銜的龍。
孟樓眉頭緊緊鎖了起來,這種龍紋,他似乎在哪見過。
“小樓!”張許突然叫了他一聲,孟樓抬起臉來,卻發現她的臉色異常蒼白,似乎憶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曹操詭冢中的紋路……那石棺上的!”孟樓猛然想起了原因,這紋路正與曹操詭冢中石棺上的相似,而那石棺里有能控制人思想的血池蓮!
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將金匱六壬盤從包里拿了出來。金匱六壬盤分天、地、人三部分,最外圍的地盤周圍陰刻着的紋理,也是這種首尾相銜的龍紋!
這發現讓孟樓目瞪口呆,金匱六壬盤與曹操詭冢有着密切的關係,這一點已經被他們的冒險所證明了,可是現在……難道說,金匱六壬盤也與這座小廟有着什麼關係?進一步而言,金匱六壬盤是不是與傳說中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也有着某種關係?
冥冥中彷彿有根看不見的線,將孟樓與這些事情拴到了一起,孟樓有一種感覺,這大概就是他的命運。
孟樓心中劇烈地翻騰着,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可張許似乎感覺到他的不安,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了他手掌一下。這個動作很隱蔽,蹲在一旁的胡海根本沒有發覺,張許眼角又偷偷掃了一下霍玉鳴,霍玉鳴神色如常,似乎也什麼都沒看見。
感覺到張許手心傳來的溫暖,孟樓感激地向她笑了一下,開始的那種懷疑也隨着這一握煙消雲散。他沉吟了會兒,從地理位置上說,雙聖廟根本不適合作為墓葬之地,從一開始他就懷疑,這是否真如順昌居民傳說的那樣是齊天大聖的墓地。現在他基本可以確認,這並非那些考古學家所謂的“齊天大聖兄弟合葬墓”,而應該是個很單純的廟宇。
史書中記載“楚人好淫祀”,雖然順昌不屬於古楚國範圍之內,但也深受楚風影響,歷代為各路神仙妖魔立廟的事屢見不鮮。雙聖廟便是為齊天大聖與通天大聖立的合祀廟,孟樓查過相關資料,最初立廟的時間應是元末明初,正是天下板蕩群雄並起的時候。動亂之時,百姓希望有神通廣大的神仙保佑自己,這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將齊天大聖、通天大聖奉為神主,則有些怪異了。
更何況,孟樓並不認為一座單純的古代小廟,有吸引國際盜墓集團注意力的魅力。
確定這是一座廟之後,那麼對這個“墓台”與“墓碑”的認識也應該推翻,這應該是神壇與神位才對。
想到這裏,孟樓一步踏上神壇,單膝跪下,他定了定神,以神壇為基座,開始轉動着金匱六壬盤,當他將天地人三盤上的七星紋連在一起后,發覺那斗柄指向的方向仍是西北。
“昨天我在龍首岩看到這裏靈氣外泄,並不適合作為墓葬之地,但當作神廟的話倒是不錯的。”說出自己的懷疑與揣測之後,孟樓補充道:“我看這裏定然還有什麼線索。”
“嗯……”霍玉鳴用力地點了點頭,孟樓可以從堪輿望氣術上來推理問題,張許可以從考古學上推理問題,而她則能從刑偵角度推理問題:“昨天在龍首岩看到的那個象大猴子的人,今天看到這供奉猴子的神廟,這兩者間必有聯繫。我看那些紋路上的青苔是有人故意擦掉的,他的目的,要麼是有意提醒我們注意,要麼是要引我們誤入歧途!”
胡海蹲在地上,有些鬱悶地看着三人討論問題,倒不是他不能出主意,而是因為他覺得現在沒有這個必要。聽到霍玉鳴侃侃而談,他忍不住嘟噥了一聲:“行了行了,還是明白地說下一步該幹什麼吧。”
這才是關鍵問題,他們明知道這個廟裏藏着線索,可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找不到線索,就無法確定下一步的行動,再多的推理和猜測,也無法得到證實。
“或者我們回去等?”胡海提議道:“那個象大猴子一樣的人,應該還會來找我們。”
“你認為守着樹樁真可以逮到兔子?”孟樓哼了一聲,他眉頭皺了一下:“先出去再說吧。”
小廟裏陰森潮濕的環境讓他覺得很壓抑,出來之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活動活動肩膀,向西北角望去。
雙聖廟的西北仍是層巒疊障的群峰,雖然並不高大,但相當險峻,因此幾乎沒有人經行的痕迹。山谷間是密密的竹林與雜亂的灌林,即使是野外探險的老手,對於這樣的地貌也會非常討厭。居高臨下望過去,這些綠色植物長得非常茂盛,幾乎無法看到空地。
“奇怪了……這是石山,植物怎麼會長得這麼茂密?”孟樓用力揉着自己的下巴。
“靠,這有什麼看的?”胡海也跟着張望了一下,百無聊賴地發著牢騷:“美女,你們警察乾脆把那些國際盜墓集團的人逮起來,不怕審不出他們的目的!”
“就知道出些蠢主意。”孟樓挖苦了他一句:“早說了,動腦筋對你來說太困難了,你還是乖乖等待我們的指令吧!”
胡海二話不說,掄起手中的磚頭就砸向他,孟樓大笑着躲閃,兩人似乎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慢,慢!”張許心細如髮,她目光忽然直愣愣地盯着胡海:“大海!”
胡海愣了一下,張許的目光實在比較詭異,讓他寒毛都豎了起來:“喂喂阿許,我知道我英俊瀟洒玉樹臨風人見人愛魅力無窮,可你這樣深情地看着我,我還是會不好意思的……當然,你一定要以身相許的話,我也會勉為其難接受的。”
“你手上的磚頭!”張許沒有理會他的貧嘴,一把從他手中將那半塊磚頭搶了過去。
這半塊青灰色的磚頭邊緣上,隱隱有如意草紋,因為青苔很厚,所以不仔細看很難發覺。張許眼尖心細,別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她也看到了。
“這塊磚……”
這塊磚並不是普通土窯里燒出的青磚,倒有幾分象古代皇宮裏用的“金磚”,邊緣的花紡與神位石碑上的花紋一樣,都是那種陽刻為如意草而陰刻為龍紋。更讓眾人驚喜的是,石磚的一面刻着細密的花紋,看上去非常象是一張地圖。
“有拓過的痕迹,這個……”
眾人圍着那磚塊細細觀看的時候,張許指着那細密的花紋說道。
在那些花紋中,有淡淡的黑色污垢,象是有人在上面塗了墨汁再洗掉后的殘餘。霍玉鳴湊上去嗅了嗅,果然帶有淡淡的墨臭味,她點了點頭:“阿許你真細心。”
張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她轉向孟樓,等待孟樓做最後判斷。
“這圖……就在我們眼前。”孟樓拿着那磚,一面看着磚上的花紋一面向西北方望去。
“你怎麼知道?”胡海余怨未消,嘟噥着說道:“我看這圖畫的是黃山!”
“笨,你看這上面兩個字!”
順着孟樓手指看去,在磚頭下端確實有兩個字,只不過以胡海的古文功底,看不出這兩個篆書的字是什麼意思,事實上最初他將這兩個字也當作了花紋的一部分。
“什麼意思?”胡海也不藏拙。
“寶峰。”孟樓眼睛裏閃着亮光。
雙聖廟中有一塊石碑上刻着“寶峰”二字,這是他們剛剛看到的,也就是說,他們腳下這座山即是磚圖上的“寶峰”,有了這個參照基點,再根據那些紋理判斷地形便不是件難事。
“這磚頭是在哪發現的?”張許向胡海問道。
“我在牆邊上的破爛里翻出來的……啊哈哈哈,瞧我,隨手翻出一塊破磚頭就是線索!”胡海囂張地笑了起來:“美女,佩服我吧?”
這並非一塊破磚頭,其實這磚頭相當完整,放在那牆邊的一堆破爛中,只要注意點還是挺容易發現的。只不過孟樓他們進去之後,注意力都被那對石碑吸引,忽略了這些雜物而已。
不過,雖然能確定這磚上的花紋確實是眼前的地圖,可除了“寶峰”二字外再無其它標識,這地圖要指明的究竟是什麼,眾人還不得而知。以着胡海的性子,大家立刻順着山脊下山勘測,遲早會知道地圖上說的是什麼。但孟樓的“驢客”經歷讓他明白,眼前這片連綿的山嶺雖然不是高大,可幾個沒有準備的人走進去了沒有十天半月別想繞出來。因此,他堅決否定了胡海要下去看看的建議,辯不過他的胡海只得悻悻地說道:“你膽子這麼小,簡直膽小如鼠畏敵如虎,是右傾逃跑主義!”
“你還左傾盲動主義呢。”孟樓頂了他一句。
“好了好了,也不知道你們兩怎麼回事,這次總是吵。”張許不得不來拉架:“上次你們倆可沒這樣爭個不停!”
“呵呵,反正在列車上我是聽他們吵了一路。”霍玉鳴有些幸災樂禍地插言。
孟樓與胡海相視一笑,他們親若兄弟,但這交情也是在二十多年的爭吵打鬧中培養起來的。
“好吧,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這麼多年來都是你出主意我跑腿。”胡海抱着後腦放棄了。
“最重要的是做足準備工作……上次有人幫我們準備東西,這次要我們自己了。”孟樓做出決定的地時候,語氣總是很堅定,彷彿有種當仁不讓的氣勢,他稍停了下又說道:“接下來的行動不知道會遇上什麼危險,沒有充足的準備不行。”
“等我們準備好了,人家早就達到目的了。”胡海忍不住還是嘀咕了一聲。
“不會,他們會等我們!”孟樓的回答斬釘截鐵。
“等我們?”
這個疑問不僅僅胡海有,張許與霍玉鳴也同樣有,那些國際盜寶集團的人,怎麼可能會等他們。
孟樓笑了一下,並沒有立刻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