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升降梯
孟樓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嚇了一跳,然後發現那是自己牙齒在打顫。
恐懼象是無邊無際的風暴,將他整個人都卷了進去,他拚命掙扎,卻難以掙脫。寒流迅速漫延到他全身,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赤身裸體站在冬天的西伯利亞荒原上,沒有絲毫的暖意。
誰面對這種情況,都會恐懼的。在孟樓的對面,那個原本坐着梳頭的人已經站了起來,正面對着他,頭顱拎在手上,隨着手的梳頭動作一起一落。
探燈的光柱從那顆猙獰的頭上移到了脖腔,脖腔里流淌出黑臭的膿液,隱約中似乎還有蠕蟲一般的東西在那兒聳動。孟樓覺得胃中一陣翻滾,他強力抑制,才沒有將剛吃的東西吐出來。
“什麼玩意嘛!”如果是胡海,肯定不管一切搶先進攻,無論這個“人”究竟是妖是鬼,先踹倒再說。孟樓比胡海還是要謹慎,這讓他也多受了一段時間的煎熬。足足過了一分鐘,孟樓發現這玩意沒有任何其它動作,這才意識到,它可能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危險。
他試探着向前小躍一步,那“人”果然不再梳頭,而是將雙“手”放到了腰間,半蹲了下去,彷彿是一個古代女子在行“萬福”禮。雖然那顆“頭顱”因為頭髮還掛在“手指”上,隨着它的這一動作而搖晃個不停,但在給這一姿勢添加了幾分詭異的同時,也讓人忍不住覺得滑稽。
“機關人?”當確信了自己的判斷,並且一腳將這“人”踢倒之後,孟樓驚訝無比。
這東西身軀倒下了,雙足還釘立在地上,從地上可以看到有幾根不知是木頭還是金屬的杆子伸上來,而在它經過的地方,地磚上有隱蔽的軌道。這是一個年代久遠的機關人,推開門的時候會觸動機關激發它,而進來后每踏上一塊不同的磚便會激發它做出不同的動作。
孟樓記憶里有關機關人最早的記載是傳說中周穆王時,當時方士偃師獻的機關人,不僅能動,而且能舞,甚至可以用眼神勾引周穆王的寵姬。他一向以為這只是神話傳說,不過在曹操詭冢中經歷過那些機關后,他就有些懷疑這是否真有其事。今天親眼見到這個已經殘朽的機關人仍能活動並做出類人的動作來,讓他禁不住感嘆古人的智慧,甚至連自己開始受到的驚嚇也忘了。
他沒有注意到,在機關人破損的肢體內滴出的黑色粘液中,那些蠕蟲般的東西仍在不停地抖動着,彷彿是要掙脫這些束縛它們的粘液。
孟樓掃視了室內一陣,在牆角積的着塵土的物品堆中,他看到了已經腐爛的木料、皮革,還有一些金屬片,甚至還有類似於人頭髮的細絲。這些應該就是製造機關人的材料,看來這幾間小室,是以這洞天為修鍊的方士道人製造機關人的“試驗室”,所以才會這麼簡陋。
當孟樓翻動那些垃圾時,在他的身後,一隻猴面蜘蛛悄然無聲地爬了進來,緩緩爬上了屋頂。
“沒什麼東西……”
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諸如地圖或者書冊之類有關這洞天的線索,孟樓有些失望,他剛準備離開,那隻猴面蜘蛛從半空中垂下來,正好擋在他面前。
孟樓已經檢查過一遍室內,那時還沒有看到這隻猴面蜘蛛,因此,當這猴面蜘蛛突然出現在他臉前,而且幾乎與他“親吻”在一起時,孟樓嚇得倒縱出去,舉起手中的探燈,想用這個暫時抵擋猴面蜘蛛。
這隻劇毒的蜘蛛撲了個空,在空中晃了兩下,發出沙啞的尖叫聲,彷彿是毒蛇在吐着蛇信。它個頭幾乎有半個籃球那麼大,但身體還很輕盈敏捷,吊著蜘蛛絲輕易就完成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旋轉。
“如果是個人能如此完成如此輕盈的動作,十之八九可以成為奧運會體操的吊環冠軍。”孟樓吸着冷氣,對自己說了個冷笑話,退到了牆邊,這玩意將他出門的路堵住了,必須將它殺死或趕走才行。
想到它身上那讓人噁心的綠色粘液可能有劇毒,孟樓放棄了用刀或者再用行李包的念頭,他向旁邊瞥了眼,正看到滾落在地上的那機關人的頭。
“讓你們去親熱一下!”他伸腳將機關人的頭勾了起來,然後臨空一踢,機關人的頭顱飛向那隻猴面蜘蛛。雖然孟樓的這一腳如同國家男子足球隊的射門般臭不可聞,可是猴面蜘蛛的智商卻讓它無法分辨飛來的是真頭還是假頭,它噝噝地叫着,掛在蛛絲上一晃,然後緊緊抱住了機關人的頭。
藉著機關人頭的掩護,孟樓縮身貼牆竄出了石室,回頭望了望,那隻猴面蜘蛛已經落了下來,被機關人頭壓着不能動彈,看來是被砸死了。他也沒有細看,轉身就離開了石室。
他前腳才走,那猴面蜘蛛猛然翻身,將機關人頭從身上頂開,然後劇烈地跳動着,彷彿是被一隻無形的腳在踩踏一般。它的身上沾了一小塊機關人體內的黑色粘液,在這小塊粘液里,也隱約有蠕蟲在不停地蠕動。
劇烈地跳動中,猴面蜘蛛不慎滾入地上的黑色粘液團里,它發出凄慘的鳴叫,所有的節肢都奮然撐起,但立刻又軟癱了下去,它再也無力掙扎,只能軟倒在那團黑色的粘液中。
粘液中的蠕蟲漸漸不動了,而猴面蜘蛛的身體則開始膨脹,軀殼的某些地方還不時出現小的凸起,象是有什麼東西在它的體內左支右突。片刻之後,一聲清脆的“砰”響,猴面蜘蛛碎裂開來,幾十隻小指頭大小的黑色甲蟲破殼而出!
這些甲蟲破殼而出之後,並沒有急於而開,而是在原地撲向猴面蜘蛛的殘脫,它們強有力的螯牙輕易將猴面蜘蛛撕得粉碎。
離開石室的孟樓並沒有覺得輕鬆,詭異的機關人讓他對於這洞天的主人更加忌憚,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又在這裏佈置下什麼樣的安排,迎接後世的闖入者?
穿越正面的石門,孟樓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繞過幾根倒垂的鐘乳石后,一道地下瀑布出現在他面前。他調整探燈的角度,發現這瀑布從近二十米處的高度飛濺直下,撲入底下的深溝中,與溝里的水混合在一起。由於水流激落而下,帶動空氣隨之翻滾,所以雖然離瀑布還較遠,孟樓還是感覺到清涼的風攜着水沫撲面而來,讓人精神一振。
空氣中原本瀰漫著的腐臭味兒在這裏也蕩然無存了,顯然,這道瀑布與外界連通,它的水源很有可能就來自地面的骨潭。讓孟樓有些詫異的是,外頭骨潭裏的溪水流量不算大,應該不足以供應這瀑布。
他並不知道在他們進入地下後天氣發生的變化,因為颱風帶來的暴雨已經形成了山洪,而地震更是改變了地形。
也正是因此,瀑布的水流變得極大,雖然與孟樓見過的其它瀑布比,落差要小得多,但氣勢卻很驚人。站在這瀑布前,孟樓不自覺得深吸了口氣,下入地底以來的壓抑心情似乎得到了緩解。
“哦嗬!”他對着瀑布大叫,聲間夾雜在雷鳴般的瀑聲中,回蕩於這巨大的地下洞窟里。
沿着瀑布邊的一條小道,他緩步前行,這條長滿暗苔的石棧道,一半是依着地勢開鑿,另一半則是通過在石壁中開口插入石楔而成。行走在這樣的石棧道上,旁邊是瀑布帶起的涼風激蕩,腳下是讓人打滑青苔與微微搖晃的石板,讓人多少有些擔憂摔下去。
當孟樓繞到瀑布邊上時,他隨意用探燈向瀑布下方照了一下,然後驚咦了聲。
瀑布下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水中盤旋遊動,從他這個角度看去,象是兩條蛟龍時隱時現。
“這是什麼?”他吸了口氣,水中盤旋遊動的東西體型巨大,如果是什麼地下生物的話,肯定相當危險。可是,他所處的位置與瀑布底部相距有三十米,光線又比較弱,他看不清楚那兩東西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想起自己入洞前撿回來的望遠鏡,雖然沒有暗視功能,但有探燈的光,應該可以看得真切些。
“啊?”當他通過望遠鏡看清那兩個東西后,驚訝絲毫沒有減少,那兩個東西並不是什麼生物,外邊倒與南方民間使用的水車很相似!
通過水力轉動扇葉,再由扇葉帶動類似於履帶的絞帶,將水從低處提到高處,這是古人發明的機械。因為它是循環轉動不停的,所以孟樓會覺得是兩條蛟龍樣的東西時隱時現。
可是,這地下需要水車做什麼?比起民間的水車,這東西上面也沒有裝水的小桶,它究竟起了什麼作用?
孟樓不由自主地想起岳城水庫下利用水力而轉動不停的古陣,方士道人們很善長這個。
他正要仔細看清楚類似於水車的機關是否還連接着什麼時,一肌刺鼻的腥臭味被瀑布激蕩的風傳過來,這味道他在機關人身上嗅到過,因此回頭一看,在他的來路上,幾十隻黑色的甲蟲正以驚人的速度爬來,離他不到兩米遠!
“該死!”他罵了一聲,撒腿就逃,這些生活在地下陰森處的東西,誰知道會不會有劇毒,就象開始的猴面蜘蛛一樣,他可不想讓自己成為判斷它們是否有毒的試驗品。
甲蟲在他後面窮追不捨,與它們的體型比過於巨大的螯鉗不住地夾動着,彷彿迫不及待要在孟樓的身上撕開口子。孟樓回頭望了它們一眼,它們雖然不會飛,但爬行的速度卻極快,至少在上樓梯時並不慢於孟樓。
“哪來的這東西……”心念轉了轉,這些甲蟲傳來的臭氣與機關人身上的粘液很象,這讓孟樓產生了聯想:“那機關人身上有這東西?”
順着石棧道,他飛快地衝到了與瀑布相對的頂端,踏進一間小石室中。石室不大,類似於一個神龕,三面都是牆,唯有孟樓踏進來的地方空空如也。孟樓與那些蠍子一樣的甲蟲拉開了距離,但他知道只要幾秒鐘的時間這些小傢伙就會追上來。他飛快地打量着石室,只在牆壁上看到猴子撈月的浮雕,卻沒有任何機關或者通道的痕迹。
“絕路?”他不安地想,恐懼讓他幾乎無法自持。
他轉過身,想要奔出石室尋找新的出路,然而,甲蟲已經追過來,呈現半月形包圍狀態,將他一步步又逼退回了石室。孟樓咒罵了一聲,從腰間拔出刀,現在能指望的就是這些甲蟲沒有毒了。
正這時,他聽到了奇異的鐵鏈聲響。那聲音極為糝人,彷彿是一個巨漢,腳上帶着鐵鐐銬在地上拖行。
隨着這鐵鏈聲響,孟樓驚恐地發覺,自己正在上升。
不僅僅是他在上升,他所處的石室都在上升。兩隻蠍甲蟲已經爬到了石室的邊緣,它們似乎是不願意放棄即將到嘴的美食,飛躍而起,恰恰蹦入了石室,離孟樓不到一米。孟樓一步踏出,將其中一個踩得稀爛,而另一個則伸出螯鉗,將孟樓的鞋子削掉一塊。
“好厲害!”
膠底的運動鞋被這小東西輕易就剪下一塊,孟樓吃了一驚,他最初只以為這蠍子一樣的甲蟲可能有毒,沒想到單憑它那螯鉗就很厲害,要是給人來一下,起碼得撕一下塊肉來。
他不敢怠慢,短刀伸出,將那隻甲蟲確成兩半,幸好這傢伙不是刀槍不入。
但是,被砍成兩半的甲蟲並沒有立刻死去,從它體內流出腥臭的黑色粘液,分成兩半的身體后一半在黑色粘液里瘋狂打轉,頭顱那一半則仍然死鉗着從孟樓膠腳上切下的橡膠不放,將之寒入口中,拚命地大吃大嚼。
孟樓看得心驚膽戰,不僅僅因為它的生命力,更因為它對食物是如此執着。他用刀一撥,將兩半身體都掃出了石室。
這時他才緩過一口氣來思考,為什麼石室會慢慢升高。
升高的速度並不是很快,而且還伴隨着隱約的鐵索拖動聲,但已經離開地面足有兩米了。
“電梯?”
在這石室中,孟樓感覺就象是建築工地上的電梯,這讓他瞠目結舌:古代版的電梯?
確實類似電梯,這間所謂的石室被整個拎了起來,提進黑漆漆的洞裏,雖然和現代電梯相比這東西談不上安全與舒適,在進入洞中隔絕了外面的水聲后,那鐵索拖動的聲音更成了刺耳的噪聲,但是它的運行方式與現代電梯沒有什麼兩樣。似乎是有個力大無窮的巨人,象從井中打水一樣,用粗大的鐵索將這石室拎了起來。
孟樓想到那瀑布中的兩個類似水車的東西,是不是自己猜錯了,那不是水車,而是絞盤,帶動着鐵索將這象個籠子似的石室提起?
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新的猜想,如果只是絞盤的話,這石室就只能起而不能下,可從他踏進石室的情形來看,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還有就是,單純的鐵索,即使是現在科技製成的,也不可能經過如此久的時間侵蝕而不風化,拉起這麼重的石室,風化了的鐵索恐怕早就斷了。
這些念頭是片刻間在他腦海中閃過的,大約過了十秒左右的時間,以孟樓的判斷,這石室應該上升了五米,他這時從頂部看到一道縫隙,隨着石室的繼續上升,縫隙也越來越大,一會兒之後,一條甬道就出現在他面前。
“那些蟑螂樣的東西會不會爬上來?”看到石室又沉了下去,孟樓心一緊,看來這石室始終是在升降不停的,如果這樣,下次石室再上來時,那些甲蟲就很有可能被帶來。
他用探燈向甬道兩邊照了照,甬道不算寬,只有三米左右,牆上繪着壁畫,但可能是太接近那瀑布的緣故,壁畫水蝕得很厲害,根本看不清畫的是些什麼東西。他不敢仔細察看,快步來到甬道另一端,進入與這條甬道相垂直的另一條里。
“真是地天迷宮……”
面對眼前出現的六座石門,孟樓吸了口冷氣,這洞天的規模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曹操詭冢恐怕都沒辦法和它相比。曹操詭冢基本是人工而成,而這裏則主要是自然產物,這讓人不得不驚嘆造化的神奇。
他在六座石門前稍稍停了一下,正在思考選擇哪一座石門的時候,一種讓他毛骨悚然的聲浪隱隱傳了過來。危險的感覺才消褪沒有多久,那種冰冷又爬遍他的全身,他本能地握緊刀,用探燈向後照過去。
他身後什麼也沒有,那些甲蟲並沒有追上來。
“什麼聲音?”他心中暗想,然後走進第二個石門。
這個石門裏也是一條甬道,大約三米長,到了盡頭后孟樓一呆,那又是一間小神龕般的石室。
“升降梯?”孟樓有些吃驚地想,如果六個石門裏都是這玩意,加上他開始上來的,這至少有七座升降梯,就算是現代大城市裏的一些高樓,也沒有這樣密集的電梯群吧。
那種聲浪變得更大了,象是一個人在封閉的空間裏咆哮,又象是某個人的絕望哀嚎。孟樓撤了一步,貼在牆上,他聽出來,這聲音就是從頂上傳來,而在這石室的頂上就是一個黑沉沉的洞,顯然,有一個升降機關正帶着某種詭異的東西緩緩下來。他快步後退,想要乘着危險還沒降臨,選擇另一個升降機關離開。
鐵鏈的磨擦聲越來越響,可那種詭異的聲浪仍未被掩住,一下又一下地衝擊着孟樓的耳膜,讓他覺得心情煩躁不安,似乎有什麼極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他已經退回到門口,冰冷徹骨的感覺已經讓他哈出的是滿口白氣,他喘息着,覺得自己每邁出一步都無比地艱難。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這種奇怪的感覺此前從未發生過,一方面,對危險的預感催促他迅速遠離那聲浪,另一方面,另一種預感告訴他如果離開必然會更為痛苦。
兩種預感在他的腦中交戰,他身體凍得瑟瑟發抖,某種力量迫使得一步步後退。他猛然伸手,死死扣住石壁,努力控制住自己,以免因為恐懼而逃走。
“不論是什麼,我都要看一眼……”他這樣想。
那座升降梯終於落了下來,孟樓聽到那聲浪一下子變得極響,成了一陣翅膀撲扇聲、人類怒吼聲和某種電台噪聲的混合體,他迅速分辨出那人類怒吼聲的主人。
“大海!”
從那升降機關中跌跌撞撞衝出來的正是胡海,他身上全是血跡,半邊臉被染得殷紅,目光有些發直。但他臉上仍是怒意外溢,手中的刀仍握得緊緊的,在他的腳下,十幾隻蝙蝠的屍體散了一地!
孟樓沖了過去,一把扶助他,還沒等他說什麼,腥臊的風迎面撲來。
“滾!”孟樓用探燈狠狠砸開撲來的那隻蝙蝠,但他立刻就看到在那隻蝙蝠之後的巨大傢伙,這隻幾乎有小狗大小的蝙蝠張大了嘴,發出類似於電台噪音的刺耳尖叫,尖銳的牙齒中不停地滴出殷紅的粘液。
還有十幾隻蝙蝠!
孟樓向那隻大蝙蝠揮了一下探燈,然後扶着胡海轉身就逃。
出了石室門,孟樓猛地收住了腳,就在他的來路上,幾十隻甲蟲將地面佔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