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3+1+3
第二天一大早,方木就去敲孟凡哲的門。連敲了十幾下,一點回應都沒有。方木抬頭看看門上的小窗,沒有燈光,不知道孟凡哲是已經出去了,還是不想開門。
整整一天,方木的腦子裏都是孟凡哲。他那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彷彿深淵一般的眼睛不停的在方木眼前浮現。
FBI的行為科學家曾經提出這樣的理論:如果一個人在早期有如下行為或者同時出現其中兩種的話,這個人成年後犯罪的可能性就會比較大:一定年齡后仍然尿床;放火;虐待小動物或其他比他小的孩子。原因在於這樣的人自控能力比較差,反社會心理比較強。而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虐待動物的行為,往往來自於對現實的無能為力和失去控制的焦慮感。
孟凡哲究竟對什麼感到無能為力,又對什麼感到失去控制呢?
另一個問題:他接下來還會幹什麼?
孟凡哲是個個性軟弱的人,但是性情溫和、善良。生生扯碎一隻貓,再把它吞下肚去,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他這種人能做得出來的。而從昨晚的情形來看,孟凡哲在殘害湯姆的時候,很明顯處於一種意識模糊的狀態之下。
究竟是什麼讓孟凡哲陷入了如此深刻的精神障礙中?
“湯姆……他們都討厭它……我也不能……再……依靠它……”
依靠?
如果說孟凡哲在依靠湯姆的話,一個人能從一隻貓身上得到什麼保護或者慰籍呢?
老鼠?
方木知道孟凡哲害怕點名,也許他還害怕老鼠。
養一隻貓,使自己在潛意識裏感覺到被保護,的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對老鼠的恐懼。
問題是,這種做法的直接後果是使自己對這種“保護”產生明顯的依賴,一旦這種“保護”消失的話,他不但不會消除對老鼠的恐懼心理,反而有可能加劇。
如果上述推論成立的話,那麼孟凡哲將自己視若珍寶(也可能是當作保護者)的湯姆殺死,就有了一點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味道。
如果一個人這樣想,那他就危險了。
方木這種若有所思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上晚自習的時候。鄧琳玥在被方木冷落了大半個晚上之後終於開口發問。
“在想什麼?”
“唔,沒什麼。”方木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朝鄧琳玥抱歉地笑笑。
鄧琳玥沒有笑。她低下頭繼續看書,又過了好一會,小聲說:
“在想她對么?”
“誰?”方木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心裏很納悶她怎麼會認識孟凡哲。
“就是……一直在你心裏的那個女孩。”
方木怔了一下,無奈的搖搖頭,“沒有,你別多想。”
鄧琳玥抬起頭看着方木的眼睛,很明顯她並不相信方木的話。
“跟我說說她好么?”
“不!”方木斷然拒絕了。
餘下的時間裏,鄧琳玥始終沒有跟方木說話。方木送她回寢室的時候,她也沒有像平時那樣要求方木抱抱她或者親她一下再走,只是簡單的說了句“我上樓了”,就把方木一個人撇在女生宿舍樓下,一個人上樓了。
方木很無奈,只好轉身離去,走出去幾十米后,回頭望了一下,卻看見鄧琳玥站在女生宿舍的門口,朝這邊望着。
方木轉身向鄧琳玥走去,剛邁了幾步,鄧琳玥卻又一個轉身,蹬蹬蹬上樓了。
方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女生宿舍樓下,等了十幾分鐘,見鄧琳玥這次沒有去而復返的意思,搖搖頭回去了。
戀愛,就是這個樣子么?
回到宿舍樓,方木還是先去了孟凡哲的寢室。儘管從門上的窗戶里看到寢室里沒有開燈,方木還是敲了敲他的宿舍門。不出所料,沒有迴音。
今天方木問過鄒團結,孟凡哲還是沒有去上課,也沒有任何人看見過他。
他去哪了?
杜宇在寢室里,出人意料的是他沒有在電腦前玩CS,而是正襟危坐在書桌前,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你幹嘛?”方木習慣了杜宇嬉皮笑臉的樣子,他這幅德行讓方木覺得有點好笑。
“你有時間么?”杜宇繃著臉,“我想跟你談談。”
“談什麼?”方木有點莫名其妙。
“談談你跟鄧琳玥。”
方木盯着杜宇看了幾秒鐘,“好奇?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不是。”杜宇頓了一下,“是出於朋友的立場。”
方木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點燃一根煙。
“你想知道什麼?”
“你跟鄧琳玥……真的在談戀愛?”
方木猶豫了一下,“……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吧?”杜宇把椅子向方木拉近,“你喜歡她么?”
方木吸了幾口煙,沉默了一會說:“說老實話,我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幾天前鄧琳玥這個名字僅僅意味着“被害人”,而現在,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而這個過程,就好像一個缺乏現實感的夢一樣,讓人身陷其中卻渾然不知。
方木覺得,自己並不是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只是這幾天來他一直在逃避這件事。
因為,他已經有點習慣了。
習慣異性溫柔,又帶點崇拜的目光。
習慣有人細緻的關心自己的飲食起居。
習慣身邊有一個溫軟馥郁的身體。
習慣讓人顫慄的擁抱與親吻。
杜宇看看方木,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其實,作為哥們,我是很支持你和鄧琳玥在一起的。而且,我和瑤瑤都覺得你們倆挺合適的。只是,你們都轉變的似乎太快了,尤其在這個時候,真讓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他頓了一下,“你知道,大家都在怎麼議論這件事么?”
方木突然知道杜宇如此鄭重其事地跟他討論這件事的原因了:是因為劉建軍。
杜宇見方木不吭聲,自顧自地說下去:“很多人都說你是借劉建軍被打傷的機會,搶了他的女朋友。”
方木乾笑了兩聲,自己被別人誤會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剛入學的時候,不是還有人把自己當作怪物么?他並不介意。
“你也這樣想么?”沉默了一會,方木問道。
“我當然不會!我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杜宇馬上說,“不過,我還是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木非常不願意和杜宇繼續這個話題,不過看着杜宇堅決又信任的目光,他想了想,還是把鄧琳玥關於她和劉建軍之間的事一五一十的對杜宇講了。
杜宇聽了之後,好半天沒說話。當方木點燃了第五根煙的時候,杜宇突然站起來,把手重重的放在方木的肩膀上。
“我支持你,哥們。”杜宇大聲說,“你沒有錯,鄧琳玥也沒有錯。如果再有人這樣議論你們的話,我會幫你解釋!”
方木剛想說“那倒不必”,可是看到這傢伙一副兩肋插刀的架勢,笑着點了點頭。
深夜,心事已了的杜宇呼呼大睡,方木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剛才的一番話,對於杜宇來講也許是一個理由充分的解釋,可是對於方木來講,卻絲毫不能減輕心中對自己的疑問。
我真的愛上鄧琳玥了么?
一直以來,方木都知道自己有這樣的能力:能看穿別人的心理。鄧琳玥毫無疑問是喜歡自己的,而方木自己呢?
醫人者難自醫。此刻方木算是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手電筒,能夠照亮黑暗的角落,卻照不到自己。
也許,只是需要吧。
老天為每個人都安排了一條路。有的路平坦,有的路坎坷。而我的路,是一條佈滿荊棘,險象環生的路。這一路上,有鮮血,有怪獸,有回憶,有感傷。陪伴我的,卻只有那些死去的人們和夢魘般的詛咒。
我已經一個人走得太遠,太累。
朦朧中,方木漸漸睡著了。心中的疑問,依然沒有答案,其實,有沒有答案,又有什麼要緊?
他只知道,在鄧琳玥的懷抱里的時候,真的,很溫暖。
邰偉來找方木。
一進門,他就歪着頭看着方木:“嗬嗬,氣色不錯啊。”
方木知道他在拿鄧琳玥的事情調侃,沒有搭理他。
不過這傢伙最近瘦得厲害,眼眶發青,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今天怎麼沒陪鄧大小姐去上自習?”
鄧琳玥的父母來學校看她,晚上一起出去吃飯。一整天,鄧琳玥都在暗示方木和她一起去,希望自己的父母能見見方木。方木沒有答應,也許是鄧琳玥的媽媽那天給他留下的印象太壞。另外,如果去了,很明顯有未來女婿拜見丈母娘的意思,這更是方木不情願的。
“怎麼樣?有什麼新發現么?”
“沒有。外圍一點進展都沒有。”邰偉毫不客氣的躺在方木的床上,“我們現在只能幹等着。媽的,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昨天下午,邰偉代表專案組回局裏彙報了案件進展情況,正好遇見在副市長陪同下的美國駐J市領事剛剛離去。局長的臉色不太好看,不過還是耐着性子聽取了邰偉的彙報。聽完之後,沒有過多表態,只是指示專案組不要放鬆警惕,儘快破案。邰偉知道那個美國佬被殺了之後,局裏上上下下的壓力都很大,也就沒多耽擱,徑直回了J大。
方木這幾天思考的都是鄧琳玥和孟凡哲的事情,沒有對系列殺人案過多關注。看見邰偉疲憊不堪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他翻出一包芙蓉王扔給邰偉,又給他沖了一大杯濃茶。
“你這邊呢,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邰偉像個老太爺似的叼着煙,喝着茶,“當然,除了鄧大小姐跟你耍脾氣那些事。”
靠,方木瞪了邰偉一眼,搖了搖頭。
邰偉嘿嘿的笑了兩聲,悶頭抽煙喝茶。沉默了一會之後,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方木:
“方木,你覺得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方木一愣,“他的心理和生理特徵我不是都跟你大致描述過么?”
“嗯。”邰偉點點頭,“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他試探着看看方木,“我老覺着這個人……跟你很像。”
方木沒有做聲。
其實這種感覺他也有。兇手設計的幾起命案,都是在向方木進行挑戰。那麼這個人應該在犯罪心理學上頗有見地(至少兇手自己是這樣認為的),而在這個校園裏,方木所知道的心理畫像者只有兩個。
想到這裏,方木不由得心一沉。
難道是喬教授?
不會不會。方木馬上否認了自己的想法。無論從職業操守還是從為人品德上來看,喬教授都堪稱典範。再說,自己的水平和喬教授相差甚遠,他沒有必要來對自己挑戰。而且,這幾起案件中,兇手不僅僅需要技巧,還需要體力,這顯然是年近六旬的喬教授所不具備的。
距離上次作案已經快20天了,兇手還沒有絲毫動作。這種等待,實在是一種折磨。
沉悶的氣氛漸漸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就好像那裊裊升起的煙霧一樣,隔着它,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
同樣,也看不清那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邰偉一躍而起,抻了個懶腰后,低頭看看手錶。
“快九點了,我去各個監察點看看。你去么?”
方木想想,反正自己也沒什麼事,點點頭。
警方重點監視的地點仍然是女生宿舍和帶有數字“6”的地段。監察點不同,可是在各個監察點蹲守的警察卻是一樣的狀態:疲憊不堪,情緒暴躁。
這樣不分晝夜的連續作戰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換了誰都受不了。
連轉了幾個點,都是“一切正常”。看着手下的兄弟們一個個臉色發青,卻都在堅守崗位,邰偉也有些不忍。他和方木一起去了校門口的小飯店,訂了一些盒飯(特意囑咐老闆多放肉菜)給大家加餐。方木看着他錢包里那幾張可憐巴巴的紙幣,自己去超市買了兩條香煙,本來還想買啤酒的,被邰偉阻止了。
發盒飯的時候,警察們都顯得很高興,拿到盒飯後都迫不及待地或靠牆而立,或蹲在牆角,埋頭大嚼起來。男警察們吃相粗魯,大口吞咽着已經有點變涼的飯菜,偶爾有人咬到了沙子也囫圇咽下。女警察們聚在一起,小聲議論着飯菜的味道,彼此你夾一塊肉段,我夾一塊帶魚,吃完了,還不忘拿出帶香味的面巾紙塞給那些準備用袖子抹嘴的男同事們。
只是每個人都邊吃邊緊盯着每個從身邊走過的人,即使閑聊,也豎起耳朵傾聽着每一絲可疑的聲音。
看着這群邋遢憔悴,卻如同獵手般時刻保持警惕的人,方木的心中不由得陡生敬意。在分香煙的時候,特意多給了那個被他捉弄過的警察兩盒。他很顯然並不在意方木曾經的戲謔之舉,還感激地沖他笑了笑。
看見警察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方木自己也覺得有些餓了,和邰偉分食了一盒飯。他驚訝的發現,盒飯竟然如此好吃,即使是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即使合著冷風吞咽着並不新鮮的大米,他仍然感到這是這段日子裏吃得最香的一頓飯。
吃過飯,邰偉又帶着方木在所有的監視點轉了一圈。結束的時候已經快11點半了,校園裏已經看不到人影,各棟宿舍樓的燈光也一盞盞熄滅。校園在經歷了一天的喧囂后重歸安靜,只是冷風一陣陣的颳得更緊。
方木和邰偉匆匆地走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快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邰偉突然停下了腳步,向後望了望。
“怎麼了?”方木看着他望去的方向,不遠處,只有光線慘淡的路燈孤零零的站着,下面的馬路被照亮了一塊,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黑夜籠罩着,寂靜無聲。
“沒什麼。”邰偉皺着眉頭,又四下掃視了一圈,“可能是我聽錯了。”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進宿舍樓,走過一樓衛生間的時候,邰偉突然捂着肚子說:“你先上樓吧,剛才盒飯里的帶魚不新鮮,我好像要拉肚子。”
方木點點頭,“我那有黃連素,你一會上來拿吧。”說完,就抬腿上了樓梯。
走廊里靜悄悄的,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的水聲。走了大半個晚上,方木感到腿有些酸,他慢慢的拾階而上,無聊的聽着自己的腳步聲。
突然,他聽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就在自己附近,不徐不疾,聽起來似乎漫不經心。
方木在二樓緩台上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着。
那腳步聲也在那一瞬間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
方木屏氣凝神地站着,胸口劇烈地起伏,幾秒鐘后,他重新邁動雙腳,慢慢地走上台階。
果真,那腳步聲又出現了。
方木邊走,邊順着樓梯扶手向下看。在一樓和二樓之間,一個細長的人影正搖晃着慢慢上來。
方木感到全身的汗毛漸漸豎起,他來不及多想,踮着腳尖,疾步登上三樓。走到313寢室門前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開門,而是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320寢室旁邊有一個牆垛,剛好可以藏下一個人。路過318寢室的時候,幾塊鏡子的碎片堆在門口,大概是寢室里的鏡子碎了,扔在門口等着清潔工來收拾,方木順手拎起一塊稍大一點的,快步走到牆垛旁,把鏡子抵在321寢室的門旁,讓反光面正對着走廊另一側,自己則躲在牆垛後面,既可以通過鏡子的反光觀察走廊里的情況,又不必露頭。
幾秒鐘之後,鏡子裏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走的不緊不慢,看身高應該在175左右,很瘦,一隻手插在上衣兜里,另一隻手在體側擺動着。
不知為什麼,方木突然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
那個人越走越近,突然站定了,方木估測了一下,他站立的位置正是313寢室。
那個人面對着寢室門站了幾秒鐘,忽然伸出手來在寢室門上撫摸着。
他在幹什麼?
模糊的鏡子讓方木不得不竭力睜大雙眼,卻怎麼也看不清。趁着他在門上撫摸的時候,方木飛快的把頭探出去。
是孟凡哲。
方木鬆了口氣,從牆垛後走出來。
“喂,是你啊。”
孟凡哲猛地扭過頭來,怔怔地看着他。
方木嚇了一跳,僅僅幾天不見,孟凡哲又憔悴了很多。臉色蒼白,眼眶發黑,雙頰凹陷,看起來好久沒洗的頭髮亂七八糟的豎在頭上。
方木的目光落在他剛才在門上撫摸的手上,細長的手指里捏着一支簽字筆。
方木一下子想起了門上的五角星!
“你在幹什麼?”方木停下腳步。
孟凡哲好像沒聽見似的,兩眼獃滯的看着方木。
方木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孟凡哲,你在幹什麼?”
一瞬間,方木看到孟凡哲黯淡無光的雙眼霎時變得狂暴兇狠,臉上所剩無幾的肌肉也扭曲起來,他張開嘴,露出白得瘮人的牙齒,同時發出一聲只有野獸才會有的低吼:
“啊——”
方木嚇得倒退兩步,還沒等他開口,就看見孟凡哲一直插在衣兜里的手拿了出來,手裏握着一把大號的裁紙刀。
“你要……”
孟凡哲用大拇指一推,寒光閃閃的刀片從裁紙刀上端露了出來。他握着刀,嘴裏含混不清的念叨着什麼,一步步向方木逼近,突然,一揮手,裁紙刀在燈光下劃出一道耀眼的光輝,直奔方木而來。
方木向後一跳,感覺刀片貼着自己的鼻尖劃了下去,“嘶啦”一聲,外套被割開了一條口子。
“你瘋了么,孟凡哲!”方木一邊後退,一邊大吼,“看清楚,我是方木!”
方木的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孟凡哲一擊未中,又是一刀揮過來,這一次直奔方木的脖子而去。
方木慌忙一哈腰,躲過刀片的同時,一個箭步竄到孟凡哲身後,朝着他的膝蓋彎猛踢一腳。
孟凡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方木想衝上去按住他,可是孟凡哲的動作更快,不等起身,又是一刀揮過來,方木急忙抽身躲避,可是晚了一步,手指被刀鋒掠過,鮮血馬上流了出來。
孟凡哲站起來,嘴裏“嗚嗚”的低吼着,一步步向方木逼近。頭頂的燈光直射下來,方木清楚地看見孟凡哲緊咬牙關,嘴邊滿是白沫,同一隻發狂的野獸毫無分別。方木捏着流血的手指,疾步向後退,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方木急忙轉身,看見邰偉正從黑暗的走廊一端跑過來,邊跑邊在腰間摸索着。
轉眼,邰偉就跑到了方木身邊,他緊繃著臉,一把把方木拉到自己身後,同時舉起了手裏的槍。
“你沒事吧?”不等他回答,邰偉就對着孟凡哲大喝:“把刀放下,我是警察!”
孟凡哲仍然不為所動,他好像沒看見邰偉一樣,死死盯着方木,一步步逼近。
邰偉咔嚓一聲扳下擊錘,“放下刀,否則我要開槍了。”
方木急忙拉住邰偉:“別開槍,他是我的同學。”
邰偉緊盯着孟凡哲,把擊錘複位,塞進槍套里,同時拉開架勢,嚴陣以待。
幾扇寢室的門相繼打開了,聽到動靜的學生穿着內衣探出頭來,看到走廊里這令人窒息的一幕,驚呼一聲就縮回頭去,趴在門縫上觀察着走廊。
杜宇也出來了,手足無措的站了幾秒鐘,就返回去拿了一根拖布跑出來,戰戰兢兢的站在方木身後,顫巍巍的說:“孟凡哲你別胡來啊。”
孟凡哲又發出一聲低吼,揚起刀直劈下來。
邰偉一個箭步上前,看準孟凡哲持刀的手牢牢抓住,手腕一翻,本以為孟凡哲會痛得把刀丟掉,沒想到孟凡哲卻不鬆手,又在膝蓋上一磕,裁紙刀才應聲落地。邰偉把手向後一探,揪住孟凡哲的衣領,用力向前一甩,孟凡哲撞到牆上,又重重的摔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子。
邰偉疾步上前,把孟凡哲翻轉過來,用膝蓋頂住他的後背,同時掏出手銬,把孟凡哲的雙手銬在身後。
孟凡哲趴在地上,只剩下喘氣的份。
邰偉掏出手機,接通后,簡單的說了句:“南苑五舍313,快點過來。”
掛斷電話后,他轉頭問方木:“怎麼回事,這是誰?他為什麼要殺你?”
方木對邰偉的問話毫無反應,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在地上喘息、呻吟的孟凡哲,腦子裏只有三個字:
為什麼?
走廊里已是一片喧囂。幾乎所有的學生都跑出來看熱鬧,幾個人發出大聲的驚呼:“這不是孟凡哲么,怎麼了?”
突然,方木衝過去,跪在孟凡哲面前,大聲喊道:“你聽得到我說話么?你到底怎麼了?”
孟凡哲閉着眼睛,除了喘息,毫無反應。
方木鬆開一直捏着傷處的手,用力搖晃着孟凡哲的肩膀:“你說話啊,孟凡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殺我?”
孟凡哲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那狂亂兇狠的眼神再次回到了他的眼中。他使勁扭動着身子,拚命抬起頭,一口向方木咬去。
方木向後跌坐在地上,邰偉上前對着孟凡哲的臉就是一腳,“你老實點!”
方木顧不得爬起來,一把抱住邰偉的腿,“別打他,這件事肯定有問題!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孟凡哲的嘴被踢破了,鮮血流出來,和着臉上的灰,看起來面目全非。
方木剛剛捏住的傷口也迸裂開來,血順着手指滴到地上,很快就積了一小攤。
杜宇看見方木的手在流血,趕忙拉住他,“快回寢室,我給你找創可貼。”
方木的腦子一片空白,任由杜宇拉着往313寢室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方木猛然想起孟凡哲剛才在門上畫了什麼,連忙掙脫杜宇,在門上仔細尋找着。
門上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方木大致掃視了一遍之後,開始一寸一寸的仔細察看。突然,他的視線定在了門牌上。
門牌上,“3”、“1”、“3”這三個數字中間,被一隻黑色的簽字筆加上了兩個“+”。
“3+1+3……”方木喃喃自語,感覺霎那間全身都涼透了。
邰偉見方木站在門口不動,指着還在不停扭動的孟凡哲對兩個學生說:“幫我看着點。”就走過去問方木:“怎麼了?”
方木沒有回答,目瞪口呆的看着門牌。
邰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幾秒鐘后,方木聽到邰偉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扭頭望去,邰偉盯着門牌,臉上是遏制不住的興奮。
這時,其他警察已經趕到了,有個警察大聲問邰偉:“隊長,怎麼辦,在這裏審還是拉回局裏?”
邰偉揮揮手:“都過來,都過來!”
警察們圍攏過來,邰偉指着門牌,聲音中竟有一絲顫抖:“兄弟們,抓到了。就是他!”
警察們都把目光投向門牌,沉寂了幾秒鐘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警察們跳着腳,互相推搡着,一個女警更是衝上去抱住了邰偉。
方木夾在這些狂喜的警察中間,被他們撞得搖來晃去。可是他的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看着門牌,腦海里還是那三個字:
為什麼?
“好了好了。”邰偉揮揮手讓大家安靜,底氣十足地說:“各就各位,大家開工!”
警察們響亮地應了一聲后,默契地各司其職。封鎖現場、提取物證、核對嫌疑人身份……走廊里的人群被勸散,只剩下還在地上躺着的孟凡哲和一直在門口呆立的方木。
兩個警察把孟凡哲提起來,一人架着一支胳膊往樓下拖去,方木急忙追過去,卻被邰偉攔住了。
“你先去醫院吧,你的傷口好像很深。”
“不用。”方木急切地說,“我得跟他談談,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邰偉好像有點不高興,“有什麼不對勁的,我們回去一審就清楚了。小張,”他朝一個警察喊道:“送方木去醫院。”
那個警察應聲而來,方木沒有辦法,只好跟着他走下樓去。
門口停着幾輛閃着警燈的警車,方木看到孟凡哲就在其中一輛車裏,耷拉着頭,兩個警察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邊,牢牢地抓住他的雙臂。
送方木去醫院的那個警察示意方木上旁邊的一輛車。在走過去的時候,方木一直看着孟凡哲,似乎希望從他臉上能找到答案。而此時,孟凡哲也看見了方木。
他一下子撲到車窗上,眼中的狂暴兇狠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與絕望。他拚命的敲打着車窗,嘴裏無聲的呼喊着,眼淚成串的從臉上滑落下來。
旁邊的兩個警察使勁按住他,在他的臉上、身上死命的抽打着。
方木跑過去,想拉開車門,可是在他要踏上后保險杠的一瞬間,那輛警車突然啟動了,方木摔倒在地上,等他爬起來的時候,那輛警車已經轉了一個彎,開遠了,只剩下刺耳的警笛聲還在校園裏慢慢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