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遺傳性色盲
遺傳性色盲是一種先天性疾病,目前來說是看不好的,並且男性遺傳的概率大大超過我們女性。它分全色盲、紅色盲、綠色盲、紅綠色盲、藍黃色盲、部分色弱六個等級,第一種的患者只能看到黑白兩色,最後一種對於色彩基本可以看到,但是比較弱,不是很深。章桐輕輕地把唐韻的屍體從冷庫隔間中拉出來,她總覺得好像遺漏了什麼,但卻一直沒辦法最終確定。真相就在自己的面前,為什麼就是看不到呢?章桐懊惱地嘆了口氣,走到牆邊,把椅子踢到移動隔板前坐了下來。她伸手揭開覆蓋在唐韻身上的白布,開始仔細查看起了屍體上的每個部位。
作為一名法醫,章桐很難保證每次屍檢工作都能夠一次性做到位,但只要有一點懷疑,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去忽視它。唐韻的死因已經被證實,但章桐知道,這個性格倔強、極富正義感的女孩子肯定不會安靜地面對死亡,章桐寧願相信她死前肯定做過搏鬥。只要有反抗,就會有證據留下,而現在要想找到這些證據的話,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時間。
這樣一來,如果是自己處於唐韻的位置,最先考慮到的肯定就是雙手,可是已經在屍檢中提取了唐韻十指的指甲殘留物,檢驗報告中並沒有提到有用的線索。章桐皺眉陷入沉思,她的目光落到唐韻緊閉着的、毫無血色的嘴唇上。
難道嘴裏有秘密?和很多愛美的女孩子一樣,唐韻的嘴唇上抹着粉紅色的口紅,章桐記憶中那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唐韻雖然穿得很隨便,但是口紅卻每次都要精心抹好。可是眼前躺在移動隔板上的唐韻屍體表面雖然經過屍檢所需要的殺菌沖洗,但口紅的印記卻仍然很清楚,章桐心裏一動,她找來魯米諾燈,然後關掉解剖室冷庫頂上的光源,只留下了一盞很小的燈。
她打開魯米諾燈,橙黃色的光線照唐韻的嘴唇上,清晰地呈現出口紅印記。口紅很明顯被草草用力擦拭過,嘴唇上的皮膚有兩處甚至還出現了輕微破裂。章桐知道,愛美的唐韻絕對不會這麼做,而自己在唐韻的手背上也並沒發現口紅擦拭的痕迹。她不由得心裏一沉,這麼看來,替唐韻擦去口紅的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兇手!他這麼做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唐韻肯定用嘴唇接觸到了對方的皮膚,他害怕留下痕迹,就用力地擦去唐韻的口紅。
章桐找來變光相機,拍下魯米諾燈光下所顯示出來的唐韻嘴唇上的證據,然後打開照明燈,在白色的燈光照耀下,唐韻的臉色顯得更加慘白。章桐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找來鑷子和不鏽鋼支架,小心翼翼地打開唐韻緊閉着的嘴唇。然後用早就準備好的藥用棉簽棒擦拭唐韻的幾顆門齒。當這一切工作都完工後,章桐把棉簽棒收好放在玻璃試管里封口,收拾好工具,最後看着唐韻平靜的臉龐,她輕輕地拉過白布給女孩蓋上,嘴裏喃喃地說:“我儘力了,我一定會抓住那個渾蛋!請相信我!”
天長市醫學院食堂,此時不是用餐時間,所以偌大的食堂里並沒有多少人,只有隔壁的開水間在不斷地發出咕咕的燒水聲。
王亞楠仔細地打量着面前坐着的這個女孩子,豐滿的身材,短髮顯得很精神,眼角依稀還能看到一些淚痕。此刻,女孩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緊張情緒。
王亞楠的上身微微向前傾,靠近面前的桌子,柔聲說道:“鄭瀾同學,別緊張,我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室友唐韻的一些情況。你想到什麼都可以說,不用顧慮太多。至於學院方面,你不用擔心,你所說的每句話我們都會替你保密。”說著,王亞楠掃了一眼身邊坐着的老李。老李點點頭:“我們這次會面也不會告訴院方。”
在得到這些保證后,鄭瀾臉上的緊張情緒才稍稍得到了些緩和,她咽着口水,開口說道:“你們在現場找到唐韻借的那兩本資料了嗎?”
一聽這話,王亞楠不由得愣住了:“資料?什麼資料?能說詳細一點嗎?”
鄭瀾嘟起嘴唇:“兩本解剖學方面的最新資料,其中一本叫《瑜伽解剖學》,是美國人萊斯利·卡米諾夫寫的,我們剛聽說學院圖書館進了這兩本書,我就叫唐韻去借。因為這書很搶手,外面根本買不到。這幾天寫論文我急着要用,唐韻出事後,我沒辦法就只能去圖書館再借,可是管理員老師卻說那兩本書借出去后一直沒歸還,我查了借閱人資料,就是唐韻借的,她沒回宿舍那晚借的,所以我才向你們問起這件事。”
王亞楠轉頭問老李:“你查一下現場證物記錄,裏面有沒有提到有兩本書?”
老李翻看了一下隨身帶着的公文夾,很快搖搖頭:“王隊,沒有,裏面沒有這兩本資料的記錄。”
“難道這兩本書飛了不成?”王亞楠自言自語,又問,“鄭瀾同學,那唐韻有沒有回到宿舍,你並沒有注意到?”
鄭瀾立刻否定:“我那晚就在宿舍等她,我們還約好一起去外面餐館吃飯,”說著女孩看了一眼食堂,抱怨道,“這裏的飯菜實在太難吃了。”
王亞楠皺了皺眉:“你什麼時候給她打的電話?唐韻有沒有男朋友?”
鄭瀾搖頭苦笑:“我那晚七點多就給她開始打電話,可手機一直顯示關機。至於談戀愛,警官大姐,我們才來這兒上學沒多長時間,功課又緊張,哪有時間花前月下的溫溫柔柔啊!我們將來是要去當法醫的,誰都知道,選擇了這個職業,談戀愛就有些不現實,在我們學院裏,也不會有哪個男生願意和法醫系的女生手牽手,你明白嗎?”
碰了個軟釘子,王亞楠不由得微微有些臉紅,她靠近老李耳邊小聲說道:“這裏有我就行了,你去一下圖書館,查證一下這兩本書的借閱記錄。”
老李點點頭,站起身離開食堂。
很快,老李就打來電話:“王隊,這兩本書還在啊,近期沒有借出過,我問過管理員了。”
“好的。”王亞楠掛斷電話,心裏頓時明白。
“兇手就在這個醫學院裏。”此話一出,整個刑警隊重案大隊會議室里頓時議論紛紛。
“王隊,你為什麼得出這樣的結論?難道就憑藉兩本書?”
王亞楠點點頭:“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除此之外,兇手對案發現場也就是負312室非常熟悉,能夠在任何時間裏都做到進出自如,而那個地方對於外人來講,是需要一定勇氣才能進入的。平時白天樓下還有流動保安,碰到陌生人都會詢問,而醫學院裏除了臨床醫學系和法醫系之外,涉及屍體解剖,需要進入這個房間的還有病理專業的學生和老師,所以外人作案的可能性並不大。我詢問過周圍的學生,唐韻當天是值班員,管理着負312室的鑰匙,有人在吃晚飯時間看到她進入實驗室大樓底層,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她要麼是被人叫進去,要麼就是忘了什麼東西要去拿,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並不大。再有就是歐陽教授的死,根據第一分隊的調查走訪顯示,他平時的生活規律很簡單,基本上都是學院辦公室、食堂和家裏,三點一線。很少離開學院外出,在他中毒送醫院的那天,是早上離開家直接去的學院,上完上午兩節課後,就一直在辦公室辦公,這一點他系裏的同事可以證實。他中午也沒去食堂,回家吃的飯,下午就中毒病發。而根據法醫屍檢報告,這種麻醉劑在體內的潛伏時間比較短,一般在兩個小時左右,再綜合歐陽教授一天的時間表來看,他中毒的時間段,應該是在結束教學后在辦公室休息的那段時間裏。也就是上午十點半到十二點之間。而那個時候,歐陽教授並沒有訪客。”說到這兒,王亞楠抬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盧天浩,“盧隊,醫學院管製藥品倉庫那邊對於‘克他命’查得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盧天浩皺起眉頭:“沒有任何結果,賬目上顯示藥品一切正常,並沒有說不清去向的額外流失。還有,王隊,醫學院領導那邊對於我們公安局插手調查他們學院的‘生物塑化公司’、人員檔案和資金支出等一系列項目明顯表示不太配合,並且一再強調他們的科研工作是受到商業法保護的。如果我們再查下去的話,泄露了機密所造成的一切後果都要由我們來負責。”
“這話是誰說的?”
“他們的院長辦公室的人。”
王亞楠沒好氣地說道:“那好吧,我正好要會會這幫高高在上的人!對了於強,梅園公墓的監控錄像怎麼樣?查到了嗎?”
於強點點頭:“錄像里顯示是個女人!但因為光線原因,我看不清那個女人的長相,只知道對方身材中等偏瘦,長發。”
“女人?”王亞楠想到了潘建在電話中所提到的人偶上的指紋懷疑可能是女性,她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難道這些都是個女人乾的?”
“王隊,這看上去似乎不太可能,我看過死者唐韻,她身材雖然矮小,但人卻很有精神,身體素質也很好。如果是個女人殺害了唐韻的話,沒那麼容易把她一下就制伏,而那個‘屍體工廠’里的現場也很整齊,不像經過激烈搏鬥的樣子。”老李表示異議,“唐韻身高一米五六,如果要制伏她,兇手至少要在一米七,要高過她的頭,才可以順利地掐住她的脖子導致她失去反抗能力。”說著,老李做了個擒拿格鬥中的標準手勢來模擬兇手的舉動。
王亞楠點點頭:“這一點我也想到了,這樣吧,我們明天早上去趟醫學院,好好會會他們的院領導。還有於強,你把梅園公墓監控錄像中的女人的截屏給我幾張,要盡量最清晰的,我明天帶去給他們院方辨認一下,看有沒有人能夠認出她來。”
“沒問題。”
來到法醫辦公室門口,王亞楠猶豫一下,並沒有馬上敲門,她抬頭看到法醫辦公室的氣窗玻璃上透露出熟悉的淡黃色燈光,表明章桐還沒下班。自從上次的不愉快經歷后,王亞楠已經兩天沒有單獨來見自己的好朋友了。十多年的友誼,還是頭一次感覺到有些尷尬,王亞楠咬了咬嘴唇,抬起的右手很快又放下,她會不會責怪自己對她發脾氣呢?
門打開了,王亞楠不由得愣了一下,章桐站在門口,臉上露出了以往常見的淡淡的笑容:“亞楠,你來了,怎麼不進來?”
“我……”
“我正想找你,對不起,亞楠,前段日子是我不對,我不該對案子太投入感情。謝謝你罵醒了我。”章桐認真地說,“我今天正要去找你,因為我想我已經拿到了害死唐韻的兇手的DNA,儘管不太完整,但是足夠用來做進一步分析。”
“你從哪裏拿到的?”王亞楠急忙問。
“唐韻的嘴唇和牙齒,”章桐嘆了口氣,把手裏的一個薄薄的文件夾遞給王亞楠,“我最初進行屍檢時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後來才想起,小姑娘每次見到我的時候,幾乎都會抹一種粉紅色口紅,和她的皮膚很相配。你也知道,女人抹口紅是從來都不會隨便擦拭,尤其是擦得亂七八糟,我的印象中唐韻雖然穿的不是名牌,但卻很注重個人形象。所以當我用魯米諾燈仔細檢查她的嘴唇時,就發現了被用力擦拭過的痕迹,我推斷當時可能是因為唐韻被害前曾經用力咬過兇手,或者嘴唇碰到了兇手皮膚,而對方害怕在唐韻的嘴唇上留下線索,就試圖擦拭乾凈。後來我打開她的口腔,還好兇手沒有來得及清理她的口腔和牙齒,所以我順利地提取到一組可疑的DNA,目前得出的結果是,這組DNA屬於男性,更進一步的遺傳疾病方面的分析還在進行之中。”
王亞楠挑起眉毛,一臉疑惑地問:“兇手為什麼沒有清理死者的口腔,他既然已經想到了擦去死者嘴唇上的口紅痕迹?”
“原因很簡單,現在的口紅都是由蜂蜜、植物提取油脂、蛋白、薄荷醇、綿羊油、可可油、蜂蠟和凡士林等物質組成,和我們平時所用到的印泥有些類似,表面很容易會附着上互相接觸所殘留的痕迹。兇手考慮到了這些,所以才要擦拭。他肯定也想到了死者口腔,但我仔細觀察過唐韻面頰上的括約肌組織以及下頜骨,她在死前曾經死死地咬住嘴唇。”說到這兒,章桐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陰影,“她不愧是法醫系的高才生,當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受到威脅的時候,她盡她的所能來保留一點能夠最終幫助我們抓住兇手的證據。”
“為什麼這麼說?”
“亞楠,你要知道,我們人死之前如果用力做着一個動作的話,即使呼吸停止,但是肌肉神經末梢因為沒有及時得到放鬆的指令,所以就會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這一點我曾經在以前溺水死亡的屍體上看見過,他們的雙手會一直保持着向上抓舉的姿勢,直到屍僵過去,這樣一般需要六個小時以上。”
“所以,兇手在當時的情況下,根本就打不開死者的口腔部位來毀滅證據。”
章桐點點頭:“他沒有這個時間去慢慢等,亞楠,我認為唐韻已經儘力了……”
王亞楠輕輕拍了拍章桐的肩膀,嘆了口氣:“放心吧,我會抓住兇手的!”
正在這時,章桐身後通向隔壁實驗室的門推開了,潘建走出來,看見屋裏站着王亞楠和章桐,不由得樂了:“你們都在,正好報告出來了,你們猜痕迹鑒定組的那幫小子抓住了誰的尾巴?”
章桐沒有吭聲,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潘建有些小小的得意;“王隊,還記得你們把死去教授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拿過來了嗎?其中有個水杯,我們在杯子的另一端查到一組指紋。”
“水杯把手的那一端嗎?”
潘建搖搖頭,他伸手從章桐辦公桌上拿起一個水杯,做了演示:“你們注意看,是這麼拿,正好相反,而且這組指紋剛剛輸入數據庫,立刻就有了反應!沒想到竟然和先前在梅園公墓發現的箱子裏的人偶上的兩個指紋完全相同!”
此話一出,王亞楠和章桐頓時面面相覷。
“還有就是那個封箱膠帶,渾蛋,足足二十多米!”說到這兒,潘建狠狠地詛咒了一句,“害得我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了!”
章桐不樂意了,她皺起了雙眉:“快說吧,沒那麼多時間來聽你發牢擺龍門陣!”
潘建尷尬地點點頭:“我在那上面發現一根男子的頭髮,有毛囊,我檢查過了,這個男人是四十歲到五十歲的年紀,頭髮有些禿。”
王亞楠哼了聲:“這個年齡的男人基本都會禿髮,你看我們李局的頭頂,都快成‘地中海’了!”
章桐強忍着才沒有笑出聲:“潘建,還有呢?”
“最重要的還不是這個,”潘建有些委屈,下意識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我在這根毛髮中檢驗出了一種遺傳性疾病——遺傳性色盲!”
章桐趕緊向王亞楠解釋:“遺傳性色盲是一種先天性疾病,目前來說是看不好的,並且男性遺傳的概率大大超過我們女性。它分全色盲、紅色盲、綠色盲、紅綠色盲、藍黃色盲、部分色弱六個等級,第一種的患者只能看到黑白兩色,最後一種對於色彩基本可以看到,但是比較弱,不是很深。我們平常所說的色盲就是指紅綠色盲,也就是對紅色和綠色完全看不見,另外幾種很少見,發病率在百萬分之一,就跟中大獎差不多。”
“那你能確定這個兇手屬於哪一類嗎?”王亞楠轉身問潘建。
潘建點點頭:“我在其中的x染色體中發現了紅綠色盲的隱性遺傳基因鏈。得這種病的人自己一般不會注意到,他會憑藉著以往的經驗來判斷顏色,患者視網膜上同樣具有正常人感受紅光和綠光的兩種錐體細胞,但把來自這兩種細胞的信息混合在一起,大腦分不清是紅光還是綠光。通俗點說,王隊,這種人很會鬧笑話,但是自己卻根本不知道,為了尊重他的顏面,一般人也不會去刻意提醒。”
“那我該怎麼發現對方是不是這種紅綠色盲呢?”
“很簡單,注意他的穿着打扮就可以了,再細心的人總會有一時大意的時候,實在不行就耐心點,王隊,他總會露出狐狸尾巴!”
聽了這話,王亞楠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她用力拍了一巴掌:“我等的就是現在,這下‘拼圖’總算差不多了!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