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過仙橋
等到我差不多十歲那一年,我們家一個親戚過世了,她是我外公的表姐,我們喊大姑婆。
大姑婆在家裏午睡的時候突然就死了,連醫院都沒去,下午從地里回來的兒子一看,大姑婆已經沒了呼吸,哭天喊地地一嗓子吼,全村人就都去了。
那時候農村還沒搞火葬,所以但凡上了年紀的老人頭等大事都有兩件:一件是給自己打一副棺材,也叫作壽材;另外一件事就是給自己選一個寶穴。這大姑婆身前已經給自己辦好了兩件事,所以死後沒多久,就入了棺,只是蓋子沒蓋上,供人弔唁。
因為是我們的長輩,我們自然也是要去的,磕頭上香之後就跟表哥表姐一塊兒去玩了。頭一天晚上表哥喊我早點睡,說第二天晚上有道士過來唱大戲,什麼戲呢,道士做法事最大的看點自然就是“過仙橋”了。
話說農村裏的喪事,其實還是比較繁瑣的,特別是在那個年代,有錢的人家都是以厚為重,什麼叫厚呢?棺材板要厚,壽衣要厚,死人蓋的被子要厚。
小說里常說窮人下葬一副薄皮棺材,或者就是草席一卷,這都是家裏不富裕的象徵。這姑婆家在當地也算是個有錢的大戶人家,她的棺材自然也是比較講究的。棺材用杉木做成,用料也是極其講究:底、蓋、兩旁各為三,前後和亦各為三。五底,杉板二十塊,其數各為五;此為大富人家之象徵。
衣衾,有錢人有五領三腰絲綢到底之說,即上衣為五件,下裳為三件,都是絲綢制,其實就是絲綿。前幾天我參加一個葬禮,也送了一條被子去,上面標註着:全國統一價,八十八元……
壽衣,一般老百姓為明代服裝,圓領、方巾、厚底靴。此即所謂“生降(指生前着現代服裝)死不降(指死後仍着明朝服裝,最後一個漢族王朝是明朝)”。
死的時候呢,有錢人臉上蓋着綢巾,一般老百姓就用大表紙,也就是燒給死人的黃紙一張蓋着。
死人的兩隻拳頭要微微握着,拿麵餅七枚,用棒子穿着,也叫打狗餅,是說死者去陰間,遇到惡狗之類的,就扔個大餅過去,然後死者嘴裏含銀元一枚,兩隻手裏也各塞一枚。
死了之後床前點油燈,燃香燭,放一碗倒頭飯,雞蛋兩隻,全家人都得下跪,如果死者家裏有女兒,那麼女兒要用大表紙九斤四兩的冥錢燒掉。於是遍告親友,然後就是找人報喪了,報喪那時候還是個腳力活,需要送別人一雙新解放鞋,讓村裏的人穿着去步行喊親戚,如果有路遠的,那報喪的人真得累死,入殮前,給死者穿衣服,這叫小殮。
我們就是由姑婆村子裏一個人來報喪的,去的時候,剛好趕上小殮,怎麼個弄法呢?要請村子裏的婦女,先取河水用新毛巾給姑婆擦身,前胸後背各三下,然後梳頭,也是三下。
所更換的壽衣,要準備一個斗,斗裏面放香油燈盞,燈芯七根,鬥上放着竹篩,篩上才可以放壽衣,壽衣披在孝子身上,也就是姑婆的兒子身上,然後才可以給她換上壽衣,再剪掉孝子襯衣領,塞進姑婆的領子裏;手和腳都是用絲綿做成的套子套起來,然後就一直要等着仵作或者道士來了。
這姑婆家也自然是請了一個道士,這個道士是隔壁村子裏的老道士,平日裏靠着給其他人算算命、做做白法事度日,那時候還要姑婆家裏的人去請的,要送紅包一個,香煙一條,白酒兩瓶,白糖兩斤,生豬頭一個,還有若干布料,這道士才肯來的,架子大得很。
我去的時候道士已經在了,一手拿着鈴鐺,另外一隻手拿着菜刀,菜刀上放着一個碗,然後念着咒——這個咒叫“破煞”,然後把碗裏的茶葉伴着米,撒進棺材,大喊一聲:起!幾個幫忙的人就把老太太給抬進了棺材裏。另外的人要馬上取床下墊着的稻草及姑婆生前穿的衣服鞋子,放在大門外燒掉,俗稱“燒下床草”。死者入棺,就算是大殮了。然後就馬上把菜刀和碗放在棺材下面,點上長眠燈,子女開始大哭起來,我們這些小孩就要開始上去磕頭了。
晚上,吃過晚飯,表哥就帶着我躲在角落裏,為了占這個位置近距離觀看“過仙橋”,真的是不容易的,因為這時候是禁止小孩子出現的,所以我們也是躲在樓梯間下面。
道士拿來一張靠背椅,上面用衣服穿起來,然後在椅子頭上,用棉花扎一個人頭,用一塊黑毛巾披着,椅子邊上再用圍裙圍起來,表示這個人就是死去的姑婆。之後再用方的桌子六張,列成長形,上面用竹子搭起來,弄成橋的形狀。子時,孝子捧着牌位跪地以迎亡靈,道士誦經,大家則扶亡靈就是那把椅子過橋。氣氛陰森得要命。
姑婆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大表舅,捧着靈位在前面走,小表舅和表姐扶着椅子在後面走,那個道士在前面帶路,閉着眼睛邊走邊搖鈴,那座橋是呈拱形的。道士過去了,大表舅也走了過去,就在大家等着小表舅過去的時候,他卻在橋的最拱處摔了一跤,一開始是以為竹子比較滑,那個道士看見了,只能說什麼是姑婆還不想走,留戀大家,叫小表舅再重新走一次。
大家抱着看熱鬧的心態,再走一次,這次還是走到同一個位置,再次摔跤;這一回那道士也看不下去了,讓表姐、表姐夫和小表姐三個人扶着椅子走,第三次,果不其然的,再次跌倒在同一個位置。
這仙橋走不過去,就意味着這人的魂魄不能進入輪迴,這可急壞了在場的所有人,我們小孩子還是在看熱鬧呢,只是不少大人已經想離開這裏了,這種情況是意味着有問題的。
這個場面可是這老道士第一次看見,也是慌了神,便找了麻繩,直接把椅子綁在小表舅的身上,這時候是不能換人的,換了人就說明這個人不是個孝子,那是非常尷尬的。
第四次過仙橋,在同一個位置,等椅子再次到那個位置的時候,整座橋“嘩啦”一下倒了,橋上包括道士在內的所有人全部摔在了地上,那把椅子也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在場的人趕緊過去扶起他們,除了椅子之外,其他人倒是沒事,唯獨那個道士,腦門子摔到桌子角上,直接見紅了。大家找來毛巾給他捂住,問他怎麼辦,這時候那老道士已經是不行了,嘴巴里直喊:“不做了不做了,這裏有鬼!”說話的時候已經是帶着哭腔了,然後捂住頭,連傢伙什麼也來不及收,直接跑了出去。
你說這道士都帶頭說有鬼跑了出去,剩下的人一下子就炸開了鍋,誰還敢留下啊?除了大姑婆家裏的人,其他的人,包括我,全部一下子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們是住在外婆家的,還沒等到天亮的時候,外婆家大門就被人狂敲,開門的是外公,打開門一看是大表舅,進門的時候兩腿都在打戰,一把抓住外公就喊:“舅舅,趕緊過去做個伴吧,家裏不敢留人,怕得慌,要不明天一早就給出掉算了,這白喜事不敢再做下去了。”
我外公當天也是看見那場面的,雖說明天一早就給老太太拉去埋了是不費事,但一來不合規矩,二來道士都給嚇跑了,這以後家裏怕是也不敢住人了,他就想起了查文斌,讓大表舅等等,去叫了我爸起床,趕緊上查文斌那裏看看。
那幾年的時間裏,我們家跟查文斌聯繫並不多,他也來過我家幾次,每次都是去將軍廟那裏轉轉,然後就走了,據說連在家裏的時間也不多,誰也不知道他在幹嗎。
連夜趕到查家,開門的是他那小兒子查良,問他爹呢,查良說在睡覺,剛從外地回家,才歇下不久,趕過去請查文斌起床,我爸對他也是相當恭敬的,如果不是事情緊急,怕也是不敢打擾的。
等了沒一會兒,查文斌出來了,披着衣服問我爸有什麼事。幾年沒見,查文斌看上去還是那麼精神,我爸把情況說了一遍,查文斌抓起乾坤袋就走,囑咐兒子看好家,就和我爸動身去了外婆家。
到了外婆家,天已經亮了,查文斌先去了姑婆家看了一眼,然後就出去了,直接去了那個老道士家裏,敲開門,作了一個揖,向老道士了解了下當天的情況之後,又去外婆家。
到了外婆家,查文斌說自己要睡一覺,天黑的時候再叫他,另外通知姑婆家,一切照舊,只是不要將棺材封死,天黑了他會過去的。
查文斌說話向來是不怎麼喜歡解釋的,大家只好照着他的話去做,姑婆家現在已經是沒幾個人了,村子裏的人都不敢去,我們這些小孩子自然也是被叮囑了,不能去外面亂跑。
等到天黑了,外婆小心翼翼地去叫醒查文斌。吃罷晚飯,我爸忍不住問他是怎麼回事,查文斌笑笑說,那個老道恐怕以後都不會再接這差事了,一個跟着仵作學過幾年入殮的人,也敢自稱是道士。
真假道士的區別其實不在於是否懂得基本套路,而在於手裏的家什和道緣!
查文斌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天晚上,大家聽說姑婆家又去了一個道士,還是救過小姨的那個,看熱鬧的人便一群接着一群趕過去。昨天晚上還嚇得要死的人,今天也都想去尋刺激一番,不過查文斌是從來不會讓別人失望的。昨天的狼狽場面已經重新收拾過了,老太太還躺在棺材裏睡着,香還在燒着,下面的長眠燈也還點着。外面看熱鬧的人已經把脖子都要擠歪了。
查文斌進門后的第一句話就差點嚇死一半人:把你媽臉上的紙拿掉,免得憋死她了。
大表舅也是摸不着門道,這一個死人還憋死……這道士是瘋了嗎?
查文斌見他不動,搖搖頭上去揭掉了黃紙,再次發話:“男人留下,女人全部各回各家,把大門關上。”一開始那群看熱鬧的婦女還不願意走,只是查文斌接下來一句話:“想做替死鬼的可以留下。”說完,寶劍一指剛才拿下的黃紙,蹭地一下紙就燒着了。
女人們一看這本事,不走等下真做替死鬼了,其中一個女人啊的大叫一聲就跑,其餘的一看,作鳥獸散,生怕留下來成最後一個做了替死鬼。
人都走光后,我們這些小孩,自然也是被驅逐出去,由婦女們領着回家。留下一群老爺們在場,查文斌又發話,今天已經碰過自家娘們的也回去;幾個男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在其他人的鬨笑中離場了。
關上大門后,查文斌一臉正色地對着現場的人說,等下全部席地而坐,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準發出聲音。然後,查文斌把棺材裏的老太太給抱了出來,放在門板上,又讓大表舅給老太太換去壽衣,套上平日裏穿的衣服,並且讓幾個男人把棺材抬走。無奈姑婆的衣服什麼的都已經給燒掉了,匆匆找了表姐的衣服給換上后,就躺在門板上,查文斌示意關掉電燈,交代了等下無論出現什麼都不要驚恐。接着,擺好案台,法事前不可缺少的幾樣東西也一一被擺上了檯子,只是這一次只有一個靈位和香燭,別無其他。
查文斌也是席地而坐,雙手交叉呈打坐狀,沒過一會兒就入了定,這一段如果非要讓我寫,我只能以查文斌的角度來敘述這件事,因為外人只是經過了等待之後得到了一個結果,卻不知其中的兇險。
其實,查文斌這一招叫靈魂出竅,至於為什麼要精壯男子,也是藉助他們的陽氣,使得自己不至於一去不復返,若不是看在外婆面子上,這一場,他是不想接的,因為,陰曹地府可不是所有人都想下去的。
這事要從那段“過仙橋”開始解釋,古人過仙橋就代表是將親人送到了陰間,從此就是陰陽相隔了,人鬼殊途,送到那裏也算是陪了最後一段路。
這姑婆的仙橋三番四次地過不去,其中的原因並不是姑婆不肯走,而是她根本就走不了。
這仙橋乃是通往陰曹地府的,這是凡人陽壽盡了,必經之路,所以由不得你過去不過去,陰差都會押着你走,別說她一個老太太,就是一個殺神,也得乖乖地走這一遭。
原先的那個老道士,充其量只是會做法事的,走走過場,搞搞形式,照葫蘆畫瓢也能懂點皮毛。可真正與鬼神打交道,別說是他,就連查文斌本人也是沒有多少把握,人跟鬼去商量事情,不是說能不能談事,而是你連找都找不到這個鬼,何來打交道?
查文斌入定,就是去找這個鬼,因為姑婆的陽壽其實是沒有盡的,她是被勾了魂,也就是一些枉死的人,陽壽未盡,因為肉身又遭到破壞,不能還陽,魂魄不能進入六界輪迴,就在外面飄着,必須找到一個人代替自己受這個苦,才好自己去投胎,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替死鬼。
這姑婆因為生辰八字恰好和某個枉死的人相配,就莫名其妙地在睡覺的時候被勾了魂去,做了這枉死人的替死鬼,因為死後魂魄得在外面替別人飄着,進不了陰間,怎麼可能過這仙橋?她就不會走那條路,所以幾次三番都過不去。
查文斌也是知道,決定試一試,好在姑婆的肉身尚且完好,若是能找到姑婆的魂魄,再把那個害人的鬼給除掉,姑婆還魂的機會還是有的。
入定之後,查文斌的靈魂暫時離開了人間界,去了鬼界,也就是陰間,至於這本事,這去陰間,自然也不是跟買張火車票一樣,需要藉助某些法力,不然一旦走了,這肉身沒人守着,被其他東西佔了或者在那邊遇到什麼危險,就可能跟姑婆一樣永遠醒不過來了。
留給查文斌的時間其實很短,因為他還沒有那個通天的本事,能夠來去自如,用陽氣護住本體,也就是一炷香的時間,他點的那炷香就是時間表,無論成功不成功,凡間這一炷香結束前,他都必須要回來,否則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這人都是有三魂七魄的,查文斌是看見姑婆身上還有一魄尚在,雖然只有一絲尚在,也可以試試。
話說這查文斌進入陰間之後,先是看了那剩下的一絲魄,這三魂七魄是一體,只要一魄沒走,就代表姑婆離開得不遠,或者說仍然在掙扎。查文斌做了一個法術——大日如來定三魂,先把這一絲給定在了姑婆的本體,爭取時間,隨後就直接奔向陰陽路。
就在奈何橋的橋頭,查文斌見着了兩個陰差押着一個魂準備過橋,這個魂是誰的呢?正是勾姑婆魂的那個,查文斌一把就攔下了。這陰差其實是不管的,只要你們這些野鬼能夠找到替死鬼回去交差,才不會搭理你們找的是誰,人死後待遇都一樣。
向陰差講明了原因之後,人家也不願意,因為那頭等着交差呢,怎麼能把到手的任務給放棄了?查文斌說姑婆還有二十一年的陽壽,是不會給別人替死的。陰差說,他們只管帶人,不管陽壽,說著就要往那頭走。
查文斌再攔,陰差就要動手了,畢竟你一個修道之人,敢來我陰間搶魂魄,簡直是來找死。這陰差自然也是分個三六九等,這兩個陰差算不上什麼入流貨色,負責抓抓野鬼,都是些小角色,但是查文斌也沒那個必勝把握。
查文斌往回一看,那頭的香都快要燒沒了,再不回去,恐怕自己也得留在這裏了,往前一看,那頭的孟婆都準備倒湯了,便大喊一聲:“陰差莫要走,留下此人!”
那兩個陰差哪裏肯聽他一個小道的,只顧前去。無奈之下,查文斌拿出那祖師留下的天師正道,問道:“兩位陰差,可認得此物?”兩個陰差停下回頭一看,這鬼界的自然這類東西也是知道的,就上下打量這個小道:“這東西為何會在你手上?!你是何人?”
“陰差認得此物?”查文斌本來是想嚇唬一下的,沒想到對方居然反問他起來,索性就亮出了那柄寶劍。
兩個陰差一看此人又亮出一柄寶劍來,直往後退了幾步,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說道:“七星劍?仙道不要再說了,不是我們要為難仙道,仙道既然是茅山掌門,自然是懂得陰間的規矩,這人一旦來到此地,還沒有能帶回去的,不然我們回去交不了差,仙道怕是頭頂有三清罩着,也是難走出這冥界的!”
我的乖乖,這大印乃是茅山掌教大印,那豈不是說當年的藏矜法師把掌門之位傳給了祖師凌正陽?那……師祖為何又拿了掌教大印卻被趕下山?這也太離奇了。
查文斌有了這兩個寶貝在手,也是給自己壯了壯膽:“若是我非要帶走呢?”說完,舉着大印做出就要往前砸下去的動作,那兩個陰差見狀直護着腦袋,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查文斌一看有效,頓時有了底氣,收起大印,看着兩陰差。
那兩個陰差對視一眼:“仙道若是您一定要帶走,只能再給我一個魂魄,我們空手回去,若是上頭知曉此事,恐怕仙道也是在劫難逃的!”
查文斌點點頭答應:“明日,兩位官差再去洪村,一定給兩位一個交代。”說罷,收起大印和寶劍,走了過去,又摸出一把冥錢給兩位陰差塞上:“兩位拿去買些酒喝,小道回去之後,一定會給二位貢上大禮!”
“小的不敢,茅山掌教的東西不敢收受。”推辭一番之後,兩個小鬼拿了錢放了人,約定次日再去洪村帶人,說罷就一同走了回來。路上,那個倒霉的勾魂野鬼免不了被查文斌和陰差一頓海扁,那野鬼一聽是茅山掌教,生怕查文斌給它來一下永世不得超生,交代了自己是採藥的時候失足死在牛頭山的山腳下。果然在那裏,查文斌找到了姑婆的魂魄,再次拜謝過兩位陰差之後,就回了陽界。
就在那炷香燒完之後,查文斌從入定中醒來,直奔牛頭山腳,大伙兒打着燈籠,終於在一片亂石崗下面找到一具已經腐爛的白骨,其中有人一眼就認出這是鄰村的採藥人,說是已經失蹤好久了,趕緊就去通知那家人過來。
那家人來了之後,一頓大哭,查文斌也不點破,只告訴那家人,回去找個好穴好生安葬,多燒些香紙,便回了姑婆家。這一回所有人都不得進去,全部站在門口。
查文斌要求把姑婆放到床上去,所有人清理現場,恢復成沒出事之前的樣子,大家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得照辦,然後約定天亮之前過來。其實查文斌是怕姑婆醒來看見在給自己辦喪事,直接嚇死過去。
公雞第一聲打鳴之後,天已經微亮,查文斌再和眾人前去,率先進去的是大表哥,進去一看,姑婆還躺在床上,查文斌示意他喊一聲。
大表哥輕輕地喊了一聲“媽”,躺着的姑婆先是手動了一下,然後就睜開了眼睛,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問道:“幹嗎?”
這一下直接炸開了鍋,死人活了……這不就是詐屍嗎?正在大家準備跑出去的時候,查文斌說沒事,你媽只是昏睡過去罷了,根本沒死,不信去摸摸。
個別膽子大的上去摸了一把,發現手是熱的,姑婆還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人……
就這樣,姑婆算是被查文斌給搶了回來,不過事情卻沒有結束……
話說查文斌走後,沒過幾天,就死了一個老頭,其實這個老頭的陽壽也是未盡的,查文斌算過,他是整個村子裏最接近要過世的人,所以就寫了他的生辰八字給燒在村口,算是讓老頭提前升了天。
老頭死後,查文斌破例去做了一場法事,也是讓那老頭可以快點升極樂世界,不過這事讓他也是很自責,這種活其實是得遭天譴的,也為他日後的很多事情埋下了禍患。
沒過幾天陰差託夢給查文斌,告訴他這換命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查文斌以為又來要錢財罷了,就給陰差燒去大量的元寶。這一次換命,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代價會來得那麼快,而且是那麼大,那麼沉重!
查文斌有一雙兒女,他小女兒十分聰明伶俐,很是得他的喜愛,因為妻子死得早,查文斌能不出村子就盡量不出,既當爹又當媽,就想把他們兩個拉扯大,因為自己從小沒了爹媽,所以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一雙兒女的身上,偏偏那小女兒懂事乖巧得很,雖然年紀小,卻幫着做飯洗衣,查文斌出門多晚回來,都會留上一桌熱飯菜,讓他對這個女兒很是愧疚。
那天是那年的大年三十,中午時分,查家女兒拎着籃子去河邊洗菜,就那麼一個跟斗栽了下去,淹死在不足膝蓋深的小河裏。等到有人通知查文斌去河邊,人已經沒了呼吸。查文斌二話沒說,抱着丫頭的屍體回了家,關起門來,直下陰間要人。
黃泉路上查文斌一路奔襲,還未走到奈何橋,又遇到那兩個陰差,他立馬就翻了臉,掏出傢伙就沖了上去,兩個陰差連連求饒,告訴查文斌這事根本不是他們做的,查文斌哪裏肯相信,他已經殺紅了眼,就是今天把自己葬在這裏也要討回女兒,因為她女兒根本陽壽未盡啊。那兩個陰差見求饒不成,只能道出實情:查家女兒就是因為查文斌越過了界,惹惱了上天,才受到的懲罰。這是天劫,根本不是他們的事,要想他兒子沒事,最好就此息事寧人,你查文斌就是有再大本事,也不可能逆天而為,再下陰間,下個喪命的就是他的兒子了!
查文斌啊查文斌,英雄一時,魯莽一世,與天斗,逆天而為,有那麼大的能耐嗎?自己是什麼?不過一個人間小道士罷了。等他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回來了,看着守在妹妹身邊號啕大哭的兒子,查文斌緊緊地摟過兒子,咬着牙齒死死抱住。查文斌就在大年三十,把自己女兒給埋在了妻子的墳邊,做道士,到底有什麼好啊?爹媽早死,老婆早死,現在連女兒都走了,看着邊上唯一的兒子,查文斌發誓要保護好他!
人家都說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你到五更。女兒出事後,查文斌接到女兒的託夢,告訴他,她是為了給查文斌還半年前的那個債,查文斌半路劫魂,必遭天譴,代價就是她女兒橫死在大年三十!
這也算是閻王給查文斌一個警告,人間你稱道,陰間我大王!凡事都有個因果報應,有得到就一定有付出。
這件事,給查文斌的打擊是很大的,好久,他都把自己關在家裏,並開始思索“道”的含義,也牽出了日後這位道者的好多事迹!
那年查女溺水身亡之後,查文斌把自己關在家裏三個月未出家門,此間我們也去探訪過,他總是閉門謝客。三個月之後,查文斌破門而出,直奔省城,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這個故事的第一人稱,就不能是“我”了,主角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他——最後一個道士:查文斌!
查文斌明白自己觸了天怒,可他骨子裏不服氣,憑什麼天就可以左右人的命運,憑什麼就不能與天斗?現在看來唯一的破解之道恐怕就是那本《如意冊》,傳說中的那本書在哪兒,到底有沒有那本書,一切都是未知,可是地宮裏那些壁畫留下的信息,還是給了他一絲希望。將軍廟牆壁上遺留下的那些文字或許是個線索,他就是去找考古隊老王的。
他把兒子託付給了外婆,讓外婆替他照顧一陣子,外婆自然是答應了下來,他留了些財物,外婆也不肯收,抵不過,勉強收起來,說是給他兒子買些衣服。
查文斌風塵僕僕地趕到省城,老王早已經在車站恭候這位在他眼中半人半神的道士。按說他作為一個考古專家,本應該是無神論者,但很多事,是科學沒辦法解釋的,查女溺亡的事,他也是有所耳聞的,接了查文斌,先是給安排到單位的招待所住下。查文斌坐下之後,也顧不上敘舊,只管叫老王帶他去找何老,他急切地希望有一點線索。老王也是好客之人,聯繫了何老之後,三人約定晚上在樓外樓小酌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