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會荒野
第七章再會荒野——
首先進來的是個留着鬍子的俄羅斯彪形大漢,他穿着被稱為“魯巴西卡”的俄羅斯風味上衣:寬鬆的立領,腰上繫着一條帶子垂下來。這個男人露出陰險的表情不知道在跟老魔女說些什麼。妮娜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聽着,等男人一閉嘴,她就轉向耕平他們笑着說:“松倉倭文子要來了。”
耕平不由自主地就要站起來,還沒站穩,那位女性的身影主出現了。她一身的洋裝、帽子,充滿了卓別麟電影裏的美國上流婦人的色彩,雖談不上是絕世美女,但是比想像中漂亮多了
這時看起來差不多二十多歲吧?濃眉大眼的,給人一種堅強的感覺。但是耕平只要一想到這個美女六十年後的樣子就不禁興趣索然。
這個美女也用鑒定的眼光看着耕平,不久,她搖搖頭。
“不像是慣犯的騙子嘛,不過我不記得這一年內收過東京來的弟子。”
聽倭文子這麼一說,耕平就了解是怎麼回事了。一定是剛才盤問耕平他們的軍人到青雅流去確認虛實,倭文子起了疑心就自已趕過來了。這種事本來是交給弟子們去辦就行了,可是只要跟老魔女妮娜扯上關係,她就不能假手他人。妮娜用毫不客氣的語氣要求她說:“先請問一下,你不是來付這個月的顧問費的嗎?”
“拿去。”
倭文子冷冷地扔出一迭薄薄的鈔票,用橡皮筋綁着的綠色紙幣是面額十元的美鈔。
“如果你肯收日幣的話就簡單多了,你的要求還真多呢!”
“十年後,日幣不過是一堆廢紙而已。”
妮娜邊數着鈔票,邊發出不屑的笑聲。
“告訴你吧,你最好趕快回日本去收購土地,繼續待在這個國家,不會有好事的。”
“再過五年,我會這麼做的。”
倭文子回過頭去,對白俄羅斯的彪形大漢說:“瓦西利,在門口站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要放任何人出去,聽到了嗎?”
大漢板著臉點點頭,接着把龐然的身體移到門前,雙臂交叉,瞪着耕平他們。
“現在,讓我來問問想入門當徒弟的人幾個問題。如果回答的不盡我意,你們就會知道我這個人多麼沒有耐性!”
“你很喜歡威脅人嗎?”
“小心你的言語!”
聲音一點也不像年輕女性,非常嚴厲。
“如果被交到特務機關手上,可不是這樣子而已喔!即使回得來,也是全身瘀青、斷了兩三隻指頭,而且年紀輕輕就得裝上滿口假牙了。你想變成那樣嗎?”
耕平沉默下來后,倭文子把視線移到來夢身上,打量着她。
“唷,這孩子以後會是個大美人呢!一定會變成一個不適合穿和服,但卻很適合穿洋裝的美女。等我查清楚你的來歷,也許可以考慮收你當弟子。”
倭文子用白眼瞪着耕平。
“說到來歷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耍撒謊就是我的弟子?”
耕平正被四雙眼睛包圍着:來夢絕對信賴的眼神;老魔女妮娜看熱鬧的眼神;彪形大漢瓦西利挑釁的眼神;還有倭文子嚴厲的眼神。儘管耕平表面上一派鎮定,心臟卻在跳着華爾茲的舞步。
“因為當時即使說出事實對方也不會相信,我們又不想跟軍人牽扯出什麼TROUBLE,所以才搬出青雅流的字號,對不起。”
“TROUBLE?”
“啊,就是麻煩的意思。”
“你的用詞還真奇怪呢!言歸正傳,我聽說你們是從東京來的?”
“的確是從東京來的,可是”
耕平決定實話實說。
“只是不是這個時代的東京。”不知道是受到笑聲的傳染,還是諂媚,白俄羅斯的彪形大漢也跟着笑起來,笑聲像咆哮一樣。
“我還在想你到底會怎麼說呢,沒想到竟說出這麼荒唐的話!”
“荒唐嗎?”
“我從沒聽過這麼荒唐的話,你是不是瘋了?是不是從哪個裝了鐵欄的醫院逃出來的?”
“我倒覺得跟惡靈簽訂契約才荒唐。”
倭文子的笑聲瞬間消失,瓦西利的笑聲也停了下來。倭文子把尖銳的視線轉向老魔女,可是妮娜顯出一副事不幹己的樣子,於是,她又把視線轉向了耕平。
“你到底知道什麼?”
“可以說嗎?”
耕平的語氣讓倭文子稍稍皺起了眉頭,接着,她命令那個彪形大漢說:“瓦西利,去門外守着。”
大漢剛開始露出不滿的表情,隨後又轉換成服從的表情,行了一個禮走出店外。倭文子再度用嚴厲的視線注視着耕平。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不要耍我。”
耕平的腦子很快地轉了一下:只要來夢手上有蛋型笛子,“逆吹”就可能可以轉位,但是,不一定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可能的話,還是希望從妮娜那裏學到正確的笛子使用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制止雪怪。雖然不是自己願意來到這個時代的,但是既然來了,就希望能有點收穫回去。
耕平開始慎重地說起青雅流六十年後的事:松倉倭文子如願以償地在日本取得榮華富貴;她把蘇格蘭的古城買下,遷移到北阿爾卑斯山山麓;她的孫子用邪惡的魔法製造雪怪,讓許多人面臨危險;以及自己跟來夢因為倭文子的孫子所使用的魔法,而被送到這裏來的事。聽完耕平的話,倭文子冷笑了一聲。
“照你這麼說,你所遭遇到的事,全都是我害的嗎?”
“從結論來看,是這樣子的。”
耕平不顧一切地說:“所以,請你負起責任,幫我跟這個孩子平安地回到六十年後的世界。”
如耕平所預料的,倭文子表現的很不合作。
“就算你說的都是實話,我也沒辦法對六十年後的事情負責。還沒有發生的事,憑什麼要我負責任?如果一定要我負責的話,也要等六十年後再好好談吧!”
“請你記住你現在所說的話。”
耕平用很強烈的語氣叮嚀倭文子,絲毫不理睬她的不悅。
“現在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們?把我放在這家店裏,自己回去嗎?”
倭文子急急忙忙地回過頭去看着老魔女。
“妮娜,你要怎麼安置他們?”
“請叫我妮娜小姐。”
老魔女很嚴肅地說,可是,倭文子根本不甩她。
“如果你忘了你自己的職責,做出阻礙我的事,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知道吧?”
“唷,我好怕、好怕啊。”
妮娜故意做出抱住頭的樣子給她看。
***
“不如我們現在就來試試吧。”
老魔女妮娜提議確認一下,看看把來夢手中的蛋型笛子拿來“逆吹”的話,會發生什麼事。耕平接到來夢的視線,對她點點頭。現在拒絕,情況也不見得會更好,而且,順利的話,說不定可以回到六十年後的世界,那就太完美了,這樣妮娜跟松倉倭文子就得自己去解決這個懸案啦,如果順利的話
來夢雙手拿着蛋型笛子,先調整一下呼吸,再使勁地吹。妮娜和倭文子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着來夢。
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來夢和耕平還是原封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坐在哈爾濱泰斯卡亞市小巷子裏的魔女商店裏,沒有移動到任何地方去。
“再吹一次看看。”
來夢照吩咐再做一次。
結果還是一樣,兩個人沒有移動到過去或未來,依舊是坐在哈爾濱老魔女的店裏。
突然,松倉倭文子爆出笑聲,笑得前撲後仰,連帽子都差點掉下來了。
“啊,太荒唐了,我就知道一定是這種結果。什麼六十年後的未來!什麼跟什麼太離譜了!”
好不容易停止笑聲,倭文子馬上變了一張臉。她目不轉睛地蹬着來夢和耕平,她兩眼燃燒的怒火,把來夢嚇得緊緊地貼着耕平,連耕平也感到畏懼。青雅流的宗家是一個絕不能容忍自己被他人侮辱的女性。
剛才我已經告訴過你,最好要做心理準備。你浪費我寶貴的時間,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你等着特務機關的人來叫你去吧。”
“不要報告特務機關,把他們扭送警察局怎麼樣?”妮娜裝瘋賣傻地說:“不過是欺瞞身份而已嘛,幹嘛要麻煩到特務機關?別這麼沒雅量,不如真的收他們做弟子怎麼樣?”
“荒唐!”
“喂,你這個日本人的日文語彙也未免太少了吧?”
妮娜面向來夢他們眨了眨眼睛。在這麼緊張不安的時刻,來夢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來,嘲笑倭文子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怎麼會很荒唐呢?你收他們為弟子,他們就會對你完全服從,也不會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秘密?什麼秘密?”
“你過去的秘密、現在的秘密、未來的秘密。”
妮娜說的像在唱歌一樣。
“這兩個孩子什麼都知道了。他們知道你的力量是怎麼來的;你利用這股力量來做什麼事;回到日本后,你會做些什麼。”
“荒唐!”
這次倭文子緊閉着嘴沒有將話說出口,她的眼神深不可測,讓來夢看得非常不舒服。耕平彷彿可以透視到,倭文子心裏正反反覆復地做着各種盤算。不久,她開口說:“如果我不幫這兩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這些孩子回不去六十年後的世界,那麼他們就得想辦法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正好,我也需要助手。”
耕平一邊思考妮娜的話,一邊覺得感慨。好像無論他到哪裏,都是當老人助手的命運。
“你是說你要僱用他們當助手?”
“沒錯,想想這也是個好機會。我正在想,差不多該離開哈爾濱了。”
妮娜對倭文子稍稍做了說明。她以前也跟倭文子說過很多次,這個國家,也就是日本軍在中國東北地方一手策劃的滿州國,不會永遠存續。她曾勸倭文子回日本,自己也打算逃離這裏。她計劃搭火車到哈爾濱南方九百公里的大連,再從那裏搭船到倫敦或紐約,會後就在那裏落地生根
“為什麼我要幫你做這種事?”
“因為值得你去幫忙。知道你秘密的三個人,都將在送個國家和日本消失,從此,你可以輕鬆自在的活動。”
“原來如此,說得有理。”
倭文子的眼底閃過某種想法。
“從此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這一點你能確定吧?”
“我對天上、地上、地下、水中的所有精靈發誓。”
“我知道了。”
倭文子點點頭,在跟妮娜討論了一些細節后,她就離開了商店。她的背影彷彿述說著:久待無用。妮娜將門栓上門栓后,對耕平他們說:“那個女人好像已經下定決心了。”
“下定決心消滅我們嗎?”
耕平這麼一說,妮娜就無聲地露出“答對了”的笑容。
“沒錯,你們要趕快逃走才行。那個女人迷上利用特務機關走後門滋味,已經到病態的地步了。她打什麼主意,我妮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我知道,可是怎麼逃出去呢?我們不知道怎麼回去原來的世界啊?”
“我會教你們。”
“我們沒有什麼可以謝你。”
耕平的口氣帶着嘲諷,妮娜卻毫不在意地回答:“我會收下你們那兩份護照,那可以賣一大筆錢呢!像我這種無能又孤獨的老人,只有錢是唯一的依靠。”
孤獨也許是真的,可是耕平並不認為妮娜是無能的,但是他沒有提出異議。妮娜開始在桌上攤開一個大捲軸,那是一張哈爾濱周邊的詳細地圖。
***
在古怪的燈、古怪的壺子、古怪的迷你縮圖、古怪的古書、古地圖、小盒子、刀劍、玻璃瓶、剝皮、晒乾的草藥、人類和動物的頭蓋骨、大小無數的標本、玩偶、蠟燭、時鐘、礦石、水晶玉、卡、望逗鏡、繩子、鎖鏈、扣子、縫紉機、爐子、毛皮、香料的包圍下,耕平和來夢度過了一夜。妮娜說,這裏頭只有百分之一的東西有價值,其他都是仿製品。
“那種不靠別人下決定,自己就不知這該怎麼辦的人,會把普通的樹根粉末都當成長生不老的靈藥。”
所以,高價販賣樹根粉末也不算是做壞事。老魔女一邊這麼說,一邊笑着把各式各樣的財產:現金、有價證券、寶石,還有看起來好像有點價值的藥品、道具都塞進堅固的皮袋子裏。妮娜說,她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這家店的所有權早已轉賣了。妮娜伸手將後門打開,順便提醒他們兩個人說:“要照我說的話去做喔,我先到約定的地方去,你們不要遲到了。”
妮娜建議三個人最好個別行動,原本耕平還要求她帶來夢一起走,但是來夢不肯,耕平想想,也沒有人會比自己更值得信賴,所以沒有堅持這麼做。他之所以相信妮娜,是因為妮娜在賣了很多關子后,還是教了他們如何制服蛋型笛子製造出來的怪物。耕平只能這樣說服自己,因為不應該期待他人給予自己無止境的好意。
就這樣,當店裏的時鐘指着下午四點時,彪形大漢瓦西利前來迎接三個要逃到國外的人。結果,出現在店門前的只有耕平和來夢。他全身充滿了狐疑,用很生硬的日文問他們:“那個老太婆呢?”
“因為不能完全信任你的僱主,所以先採取了行動。”
“哼!”
“如果六點時,我們沒有帶着三張護照到約定的地點,她就會有她的做法。聽懂了嗎?懂了就把護照交給我。”
瓦西利顯得有些猶豫,但是嘀咕歸嘀咕,他還是把三張護照交給了耕平。
“馬車在等着,快走吧。”
那是一輛沒有頂蓬的載貨馬車,耕平沒得抱怨地坐到貨架上。瓦酉利則坐上駕駛座,揮着馬鞭驅使兩匹馬前進。經過吉泰斯卡亞市的石子路后,街一轉為中國風味,沒有經過鋪設的道路有乾燥滿是塵埃的地方;有雪泥混雜中地方。耕平左顧右盼,神采奕奕地看着牽着羊的老人、騎着驢馬的小孩。
走了三十分鐘左右,就沒什麼街景了,再走十分鐘后,連住家都變得稀少了。可能因為幾天前下過雪吧,這裏到處是一堆堆的雪。太陽斜掛在西邊,看起來像一個驚人的巨大圓盤,陽光錯綜反射着空中的塵埃。從太陽的位置來判斷,馬車應該是朝西南方向前進。根據老魔女跟松倉倭文子商談的結果,青雅流的弟子應該會準備好車子,送他們到公主領這個地方。馬車行走的道路兩旁,延伸着像玉蜀黍般高的草,耕平並不知道那其實是高梁。
突然間,瓦西利手上的馬鞭咻咻地飛向耕平。幸虧耕平早已做好了準備,所以沒有遭到他的突擊。耕平低下身來,掩護着來夢趴在貨台上,接着迅速地拿出從妮娜店裏帶出來的藥瓶,准准地丟在重新調整好姿態的瓦西利臉上。破裂的小瓶子釋放出刺激性的惡臭,瓦酉利蒙住臉,在駕駛座上大聲咆哮着,然後向後倒了下去。
“跳下去,來夢!”
馬車的速度不過是快步走的速度而已,所以來夢和耕平很容易跳下來,他們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高梁田中。在一陣慌亂的奔跑后,他們來到了一片原野,並在這裏遇上了第二位迎接者,這次不是一輛汽車,而是十幾個騎馬的男人。一個放下望遠鏡的男人,用日語咒罵著瓦西利。
“哼,那個白俄羅斯的混蛋!光是體型高大,一點用也沒有!”
這是一群頹廢、卻氣勢凜然的男人,他們戴着毛帽,高領衣服上披着卡其色的外外衣,腰際的帆布背袋裏,插着一隻像是軍用的大型槍枝。在他們眼中,看不到對生命的敬意,也看不到對弱者的同情。很明顯地,這些男人比瓦西利更帶殺傷力。
“我們做的事全為了國家,我們要殺了你們報效國家。”
這句話讓耕平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是特務機關派來的人。不管他們對耕平和來夢的事知道多少,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們接下了追殺這兩個孩子的工作。耕平覺得胃的附近變得又冷又沉重。
“跑!”
說這句話的是用變態般的眼神一直看着來夢的男人,他的聲音裏帶着陰沈的顫動。
“只等五分鐘。”
聽到這句話,耕平就知道他們想玩獵狩人類的遊戲。
“拚命地跑吧,不然,被我們追上的話,你們就會後悔曾經出生過。只要還能跑,就表示你們還活着。”
看到他們的表情和態度,耕平徹底明白不能期待他們有騎士或武士那樣的舉止。因為他們根本是一群假借國家名義,販賣鴉片、營利誘拐樣樣都做的烏合之眾。
“走吧,來夢,他們說要給我們五分鐘呢。”
“嗯,走吧。”
“來,到這邊來。”
來夢讓耕平牽着手,開始向前跑。她回過頭,看到的是一臉殘忍的男人們。
“他們還真的想逃呢!”
“在沒有任何屏障的平原上能逃得掉嗎?”
“這樣根本連打獵都稱不上,不過,在追上他們之前,也算是一種樂趣啦!”
男人們的嘲笑聲隨着越過平原的風,傳進耕平耳里。他們嘲笑是有他們的道理,但是耕平也有他的打算。
原野上殘留着大大小小的積雪,耕平朝着其中一堆最大的積雪跑去。想要徒步甩掉騎兵的追蹤,任何人看到都會認為他在做無謂的掙扎。除非這十個男人放水,否則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耕平回過頭看,黑鴉鴉的群眾已經開始出動,大概不到一分鐘就會追上他們了。
“來夢,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反擊了!”
“知道了!”
來夢回答的非常有力,其實她一定也很害怕,只是,對耕平的信賴遠超過了那些情緒。耕平本來只想平安無事地逃走,但是看到這群大玩狩獵人類遊戲的傢伙,他實在忍不住想懲罰他們。
特務機關的男人們揚起一陣塵土,向耕平他們逼近。馬蹄聲分成兩路,向他們包圍而來。
“一定要讓人家以為是匪幹做的,先射擊他們的腹部,然後再切開傷口,把內臟拖出來。”
說的那麼大聲,分明就是故意要說給他們兩個人聽的。來夢已經把笛子放在嘴巴上了。
***
“泰開哩哩!泰開哩哩!”
不祥的笛聲響起時,奇怪的事情也發生了:堆在各處的積雷,像有生命般地開始動起來。沾滿泥巴的雪球跟四周的雪滾在在一塊,漸漸地膨脹起來。特務機關的男人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積雪雖然不是很厚,但是這一帶的雪全部集中起來,就有老虎那麼大。形狀也像老虎,只是額頭有一根很大的角,身體上還有一雙翅膀,尾巴分成兩條,全身純白,但是散落着大大小小像泥巴一樣的斑點,所以看起來倒還比較像一隻豹。
“這是什麼東西?”
男人們喘息着重新握好軍用槍,就在進一瞬間,怪物跳了起來。
數發槍聲連續響起,有一槍的確命中了怪物,但是卻沒有一點影響力。怪物用強而有力的前肢把一個男人從馬上扔出去,失去平衡的馬發出凄慘的嘶叫聲,橫倒在地上。這時候,怪物又着地一蹬做第二次跳躍了,有人連人帶馬一起倒在地上。
又一聲槍響,怪物的身上冒出了雪煙,但就僅僅是這樣而已。第三個男人臉部遭到一擊,身體被扔到了半空中。
一個男人把槍的焦距對準來夢,就在手指要扣下板機的瞬間,一團泥巴飛起,塞住了槍口。
槍枝爆炸了,發出像雷般的轟隆聲,槍枝連同男人的手一起炸飛出去。全身沾滿血跡的男人,慘叫着從馬上栽下來。
耕平利用隔空移物的方法,把來夢從人馬的漩渦中救了出來。他們一逃到安全的地方,就整個人癱倒在地上了。耕平調節一下呼吸再回過頭看,第五個人、第六個人相繼冒出血煙落下馬來。第七個男人在開了三、四槍后,好不容易擊中怪物一槍,可是怪物一翻身,就用尾巴套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下馬來,然後,那個男人反而被自己乘坐的馬踩過,發出肋骨折斷的聲音,就不再動彈了。
特務機關的男人只剩下三個人了,他們驚慌地面面相覷,終於有一個人耐不住恐懼和戰敗感,掉過馬頭,另外兩個人也跟着他這麼做。當怪物還要再追殺這三匹馬時,聽到來夢的聲音就靜止不動了。耕平下命令也沒有用,因為只有吹笛子的人才能夠下命令,直到下一個笛聲響起。
走到怪物旁,耕平確認了怪物的背寬跟身體的厚度。他判斷,應該可以坐下兩個人。
“坐上去,來夢。”
“耕平大哥呢?”
“我也坐啊。”
怪物的背部冰冰涼涼的,身上也有些泥巴的污點,但是,還沒臟到讓人抱怨皺眉。
來夢和耕平一前一後地跨坐在怪物背上。來夢下令“前進!”后,兩個人便緊緊地攀住怪物的身體。不停地拍着翅膀的怪物,連個象樣的助跑都沒有就突然飛上天去了,他們兩個人戰戰兢兢地往下看,推定高度大約有兩百公尺左右。
眼下展開的是中國東北的大平原,土和雪混雜在一起,斑斑點點地點綴着大地。一條閃爍着銀色光芒的大蛇,應該就是松花江吧?
“這種事說給人家聽,沒有人會相信的。”
“這是事實啊!也許是夢,可是做過這樣的夢是事實啊。”
耕平說出冠冕堂皇的話,無非是想表現一下他的成熟。不過,他覺得這如果是夢的話,會比現實有價值的多了。從地上看的話,可能只會看到一個黑點從落日的表面飛過去。
“現在,我跟耕平太哥一起在空中飛呢!”
來夢只要跟耕平在一起,活力就會遠超過恐懼,耕平也是一樣。耕平曾經把這種心情形容為“跟來夢在一起,好像連天空都可以飛得上去。”現在,它以奇妙的方式實現了。
飄飄欲仙的天空之旅並沒有多長,不久,怪物就降落某個火車站附近,老魔女妮娜正在一棵孱弱的白樺樹下等着他們。怪物收起翅膀蹲了下來,兩個人趕緊從它背上爬下來,來夢摸摸怪物的頭,像在慰勞它的辛苦。
“小姑娘,空中之旅愉快嗎?”
“我好想繼續一直飛!”
“什麼話?以後還有機會的。來,護照給我吧。”
耕平把三張護照放在老魔女伸出來的土色手掌上,它們隨即消失在妮娜的懷中,速度之快,讓人覺得這才真的叫做魔法。
“再來輪到你們了。”
妮娜在沒有半根草的光禿禿地面上,用白粉筆畫了一個直徑約兩公尺的圓。
“這裏的哈爾濱附近感應力最強的地方,強過你們到這世界時降落的地方。去站在那裏,大哥哥站在小姑娘的後面,兩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
“謝謝你。”來夢對妮娜行了個禮,說:“有你的幫助,我才能跟耕平大哥一起回去,如果可以向你致謝的話,你會想要什麼東西呢?”
“就把那個笛子送給我吧,當然,等你們用完之後。”
妮娜立刻這麼回答,好像一開始她已經打定這樣的主意了。
“可是,這不是來夢的東西呢。”
“我知道,所以我要還給原來的所有者。”
老魔女露出生意人的笑容,看着不解的來夢和耕平,說:“我要高價賣給松倉倭文子,這個女人會把笛子帶回日本。幾十年後,當她的孫子出生,她就會把笛子送給他。然後,你們又會把笛子搶走,就是這麼回事。”
來夢點點頭,但耕平還是不能理解。
“不過這不就矛盾了嗎?我們在六十年後的世界拿到這個笛子,宗家在六十年前的世界得到這個笛子。那麼,當我們回到六十年後的世界時,笛子到底是在誰手上呢?”
“六十年後就知道了。”
妮娜若無其事地擊潰了耕平的困惑。
“時間或空間並不是那麼精密的東西,你們現在身處這個地方就是最好的證明。一個好青年,不應該在行動前先想這些煩人的事喔!”
妮娜催他們兩人趕快站到白色的圈圈裏,因為她也趕着去搭前往大連的“特快車亞細亞”,所以不能一直站在這裏跟他們說話。
“對了,六十年後,遇到松倉倭夫子時,如果覺得會有什麼危險,就打開這個給她看。”
妮娜把一個像香煙盒大小的盒子塞進耕平的口袋裏,耕平想問那是什麼,但是,妮娜好像並不打算當場告訴他們,他只好換另一個問題:“接下來該怎麼做?”
“把嘴巴放在笛子聲音出口處,用力地吸。”
“咦?”
“不可以吹,要吸。”
搞懂妮娜的話時,來夢和耕平都失望地大叫一聲“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怎麼當初會沒有想到呢?老魔女妮娜看到他們沒有一點驚嘆的樣子,也覺得有點遺憾,但還是再三地提醒他們。
“要吸喔,一直吸到發出像汽笛一樣的聲音為止。發出聲音后,把笛子丟到我手上,大哥哥千萬不能把手從小姑娘身上放開,聽懂了嗎?”
兩個人忠實地照老魔女的指示去做,來夢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后,馬上把笛子放在嘴上吸了再吸。持續地吸氣要比吐氣辛苦了,“加油,來夢!”--在耕平的鼓勵下,來夢又用力地吸。當笛子終於發出尖銳悲苦的響聲時,來夢立刻把笛子扔給妮娜。
“再見了,妮挪婆婆!謝謝你啊,怪物先生!”
“再見,當我們彼此都運氣不佳的時候再見面吧!”
耕平覺得這句話的確很像妮娜的個性,想着想着,四周的色彩逐漸淡去,世界突然變成混濁的白色,再變成亮灰色、暗灰色,然後黑暗垂下了厚重的布簾。
映在妮娜眼中的是他們兩人逐漸模糊的輪廓,然後像被橡皮擦擦過一樣,越來越淡。
“希望他們兩個人能夠幸福。”
妮娜對着空無一人的空間喃喃自語。
“他們拚着性命為這隻笛子做了最好的宣傳,倭文子聽到這隻笛子擊敗了特務機關的一群傢伙,一定會出高價向我買的。雖然也讓他們受到了一些折磨,不過,如果連突破這點危險的才智跟勇氣都沒有的話,也不值得我妮娜這樣幫助他們了。”
妮娜一手抓起皮袋子,向城鎮走去,因為在塔火車前,她要先打一通電話到哈爾濱談生意的事。但又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她想起了那些雪怪。妮娜朝向一直蹲着的怪物,輕輕吹起蛋型笛子,然後命令他們“睡覺”,怪物立刻化成了一堆雪和泥塊。妮娜一直看到最後,才真的跨出步伐,在遲暮的原野中走向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