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蝕都市
第八章日蝕都市——
醒來時,還以為是半夜。接着懷疑自己是不是睡了一整天。四周都閉鎖在黑暗的布幕中,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結果耕平持續在北本先生家當了兩天的客人。紙拉門被拉開,從黑暗的走廊傳來這家主人的聲音。
“醒來了啊?”
“早安,現在幾點了?”
“上午十一點三十分,換句話說,就是快要中午了。”
“已經這麼晚了嗎?睡過頭了。”
耕平搔搔頭,這才又注意到周圍的異常。都接近正午了,卻還這麼暗,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北本先生又為什麼不開燈呢?北本先生可能早就預料到耕平會有這樣的疑問,他對耕平說了聲“對不起”,走到房間的窗戶邊。打開窗帘,敞開窗戶,就有一股冷氣流進室內,讓耕平不由片打了一個噴嚏。第二個噴嚏還沒來得及出來就又吞了回去,因為他看見了天空,整片天空覆蓋在黑暗的巨大布幕里。大約天空的中心位置掛着一個黑暗的太陽,黑色輪圈的四周鑲着金黃色的火邊,那圈火焰劃分出黑色的天空跟黑色的太陽。
“是日全蝕嗎?”
“如果是的話,恐怕天文學家都要暈倒了。因為這不但在預料之外,也估算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兩個再抬頭看着天空時,來夢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站在他們旁邊看着這異常的景緻。耕平發現她,就說了聲“早安”,來夢也響應了一聲,可是總覺得這是句不合時宜的招呼語。
還好水龍頭還有水,可以點着手電筒洗臉。走出浴室就看到另一個手電筒晃動的光芒。是北本先生的長女婿典夫,輕輕拖着一隻腳從走廊的一端走了過來。
“停電了,電話也不通,報紙也沒來,簡直是與外界完全隔絕,根本無法想像其他地方的情況。”
“只有所收音機啦。”
“有沒有播放還是個問題呢。”
典夫拿出收間機,調撥頻道,只收到一片的沉默。這時候他們才了解到公家的情報已經完全被阻斷了。套句陳腔濫調的話說,就是北本先生的家已經變成了孤島。而且不只是北本先生家,恐怕全東京已經產生了數百萬的陸地孤島了。耕平喃喃的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會是怎麼一回事呢?”
來夢也一本正經的重複耕平的話,讓耕平不禁嘆嗤一笑。他轉向北本先生說:“我出去看看。”
“來夢也要去!”
“帶着手電筒去吧。”
拿過手電筒,來夢和耕平走出了門外,迎接他們的是深沈的黑暗和寒氣。耕平再度抬頭看着日全蝕,那圍繞黑暗太陽一圈子的金黃火焰正是美麗和邪惡的完美調和。
來夢沉默的緊握耕平的手,彷彿她的安全感全寄托在那裏了。來夢相信無論在何時、何地,只要握住這雙手就可以安心了。站在旁邊的人會無條件的守護自己。“耕平大哥”說過“來夢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只要有那句話和現在握住的這一雙手,不管太陽變暗了;或是黎明永遠不會來臨,來夢都不會害怕。
在死寂的附近街道轉達十分鐘左右,兩個人又回到北本先生家。
“有電話的時候,覺得電話簡直吵死人,現在不能用了,又覺得很不方便。”
北本先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指在銀髮間穿梭滑動。
“只有開車出去了。去聖路加斯大學看看吧,有行動的話就應該會產生某些反應吧。”
“我還沒有駕照呢。”
“別小看我,我有三十年的駕駛經驗呢。耕平最好找個時間去考駕照,今天由我來開吧。”
“岳父,您要小心喔。”
典夫很擔心的說。這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二日,星期天,所以北本先生的公司也放假。可是身為社長的典夫卻說要去公司一趟,在能力範圍內查看一下職員們的現況。讓耕平感到非常的欽佩。
“看來我是當不了薪水階級,也當不了經營者了。發生這種事居然還想到去公司,我才辦不到呢。”
“這就是勤勉、熱心、踏實吧--或許還有一點自我滿足的成份吧。而最大的理由大概是不安。”
“不安?”
“對。薪水階級的人離開公司獨處時就不知道該做什麼。到了公司可以跟同事交換情報,也可以接受上級的指示或命令。所以再怎麼勉強也要到公司才能心安。”
“是這樣嗎?”
耕平不太能了解這種心情。即使這種說法是正確的,耕平覺得自己還是不喜歡在別人的驅使下行動。不過在這種時候,如果有個閱歷豐富的人給自己一個確鑿的建言或指示,也許心情會經較篤定吧。北本先生是個很好的監護人,卻不是全能的,當然這也是強求不來的。
北本夫人叫大家到飯廳吃早餐兼午餐。
一位住在大阪的名士曾經說過“又冷又暗,肚子又餓的時候,人絕對不會想到什麼好事”,北本先生就是此論調的支持者。
“不管是颱風也好;大地震也好;不吃飯是不行的。來、大家坐下。”
粗蠟燭在餐桌上搖曳着火燭。這餐雖然沒有昨天那麼費工夫,卻是一份包含麵包加奶油和草莓醬、荷包蛋、咖啡、牛奶、火腿、罐頭水果酒等等頗富營養早餐風味的菜。北本先生看着太太說:“你怎麼做的?”
“剛才瓦斯還可以用,現在又不行了。不過,就算沒有瓦斯,也還有預備乾糧跟固體燃料可以用啊。”
可是冰箱不能用還是有個極限的。北本先生一副很遺憾的樣子,述說著目前的狀況。
***
肚子填滿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確帶來了心理上的安定。典夫拿起手電筒,前往以他的腳步大概要走十分鐘的公司。老小三個女人開始在廚房清洗碗盤。北本先生和耕平坐在黑棲棲的客廳里交換昨晚的情報。
“小田切亞弓怎麼會知道你跟雙親不合的事呢?”
“我大概知道是誰提供的情報。”
耕平的腦海里浮現出藤崎順也的臉。他一定沒什麼惡意,只是人家一問,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腦兒的全盤托出。耕平覺得他這個人挺麻煩的,可是也不會特別生他的氣,因為其他還有很多應該生氣的事。
“不過,甩掉風靡天下的小田切亞弓,你耕平大概是第一個吧。這真是日本演藝史上的一大八卦啊。”
“別開我玩笑了,像她那種女人怎麼可能看上我這型的男人,怎麼想都覺得她別有居心。”
如果這份居心會對來夢造成傷害,耕平是絕不會讓她達到目的的。
“如果沒有來夢的話,我不過是個平凡的大學生。被小田切亞弓這麼一說,我倒也這麼覺得。”
“也不見得吧。”
北本先生好像覺得有必要選擇一下自己的言辭,把視線轉向窗外,看着遠處搖擺晃動的日全蝕火焰。
“再珍貴的珍珠對豬來說都是毫無價值的。不論收音機播放有多麼美九的名曲,如果聽眾沒有素養和感性不對,這樣比喻好像不太貼切。總之,我想說什麼你都知道吧?”
“我知道您費盡心思在稱讚我。”
耕平苦笑說,他才十九歲,將來的確還有很大的可能性,可是大半部的可能性都會在未實現中結束。
北本先生顯得很認真的樣子說:“不,我想說的是,你是來夢最需要的人。”
“但願是這樣。我覺得來夢很不幸,卻無法為她做什麼,真的很沒用。”
北本先生不同意耕平這番感慨,他說:“來夢沒有不幸啊,有個人付出生命在保護她,她怎麼會不幸呢?這世上還有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殺死的小孩呢,那才叫不幸。”
北本先生舉這種略嫌極端的例子增加言辭的說服務。然後從“殺死”這個不吉祥的詞句轉進其他的話題。
“如果我猜的沒錯,包括妻子和妻子的雙親、妹妹一家五口,小田切家的血統完全斷絕了。大藏省的同事們對近石的懷疑應該都是正確的。”
“可能不只殺死那些人吧,只是沒人知道而已。在他升次長,還有離開官場進入民間企業時不都有競爭對手嗎?”
“有可能。”
北本先生也同意這樣的說法,近石一家會充分利用得手的邪惡力量。或是稍微暗示對手他擁有這樣的力量,可能就足以構成很大的威脅了。由表面上來看,近石的經歷完美無缺,沒有可讓人非議之處。但是,越是這樣,背後的黑暗就越詭異。一個擁有異常力量的人不太可能有不去嘗試那股力量,一旦感覺磨滅了,就會流於濫用。
“對於小田切亞弓,我有一點疑問。”
“什麼疑問?”
“她為什麼要用小田切亞弓這個名字呢?”
耕平的疑問來的太突然,讓北本先生一時間愣在那裏。
“啊,是這樣子的。小田切是近石竊據的那個家的姓氏,但就算是名門,也被近石利用光到沒什麼價值了啊。可是,嗯怎麼說才好呢”
北本先生知道耕平想說什麼了。
“你是想說近石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亞弓做繼承人,所以讓她冠上小田切的姓,是嗎?”
“或者是,亞弓對父親的行為有所不滿。”
“嗯,耕平,你這點見解很不錯。在我看來,那一對父女之間根本沒有愛或信賴。尤其是小田切亞弓,很明顯的跟父親有一段隔閡。”
北本先生在記憶中重新架構在近石家的種種光景。近石對亞弓也毫不隱訊的顯露出冷笑。
“那麼,他是打算找誰當繼承人呢?總不會是來夢吧?”
“來夢?”
耕平的語氣中厭惡超越了驚訝。北本先生的表情也在黑太陽的照射下顯得更沉重了。雖然只是最壞的猜測,但是這麼一想,就找到近石父女為什麼這麼關心來夢和耕平的理由了。
“這一點是懂了,可是另一點又想不通了。無論是誰,都一定是疼愛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勝過毫無關係的他人。近石卻想讓為夢代替自己的孩子成為繼承人,這不是有點反常嗎?”
“的確。我想,《聖蛇靈連禱書》這本書給了解讀者可怕的力量,卻剝削了他們的最基本的感性和情緒。”
“那種書應該把它燒了。不是有很多貴重又有益的書籍都被燒了嗎?偏偏就留下這種書,真是太沒天理了。”
北本先生語重心長的說:“一個人可以從一本書中得到什麼,要看他的資質而定。而且,一本書的益與害如果由一個權利者的好惡來決定,那種毒害就不是一本魔導書可以比擬的了。”
“說的也是,像納粹德國焚書就是一個例子。我太久考慮了,剛才說的那些話我收回。”
耕一很坦然的承認自己的意見是錯的。
“不過那本什麼靈的書,再怎麼說都不會是什麼好書吧。我不但不想看,連接近都不想接近。”
“那是困為你根本不會很積極的想使用那股力量,甚至來把它封鎖起來。不過你難道不想嘗試一下自由掌控那股未知力量的感覺嗎?”
“人類根本不需要什麼未知的力量,那種力量只會被擁有權力的人拿來做壞事而已。”
耕平的台詞非常的辛辣。
“這一類的知識或力量根本不可能被公開,對這個世界有任何的幫助。只會被一部份的人獨佔,用在自己的利益上。就算真的有長生不死的技術存在,那個技術也不會被分給萬人共享的。”
“對,你說的沒錯。”
北本先生一邊點頭,一邊顯露出沈思的表情。不過,手電筒的燈光映照在臉上的陰影,偶爾也會給人一種莫名的曖昧感。
“魔法、魔術不管名稱是什麼,應該都是異世界的法則吧。就像在某人世界裏被確立的理論或技術,在其他的世界裏卻沒有人知道。”
“嗯”
“那麼,如果車輪在那個世界出現的話,對那邊的居民來說就是一種魔法嘍。”
北本先生看耕平放在外套口袋帶回來的東西,那是兩種硬幣,正方形和橢圓形。一般硬幣都是圓形的,或許那個世界沒有圓形這種概念吧。那樣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
--背面世界--他是這麼稱呼那個世界的,所謂“他”就是擁有立花和彥這個名字;在戶籍上是來夢的父親的那個人。一個投入《聖蛇靈連禱書》,最後迷失在魔道不得脫身的男人。他說的就像這個世界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或是那是真的嗎?說不定只是撬開了存在於無數的異世界中的一個裂縫而已。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看過那本魔書,又有多少人成功的打開了通往異世界的門扉,北本先生沒有一點線索可尋。
***
地球是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珍貴的玩具盒,人類自以為支配了全地球,事實上只有地表這個部分吧。說不定真的像法國小說家凡爾納所說的,地下的巨大空洞世界裏有恐龍在那裏走來走去的。也說不定像美國怪異小說家洛夫克拉夫特所說的,有邪神沈睡在深海海底。甚至於在地表上,人類也只能在白天稱霸,晚上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局面,誰也不得而知。所以耕平覺得不管是偷偷坐着時空機來旅行的未來人、吸血鬼、河怪、家神,這些人們(?)在地球上共存也沒什麼關係。當然,如果有一方要統治另一方,那就另當別論了。
中午的氣溫好不容易才有十度左右,沒有日照,氣溫當然不會上升。而且還會越來越冷吧。
各地都傳了火災災情,因為不只是電氣,連瓦斯都沒了,大家只好點火照明跟取暖。如果東京市民有一百萬人在黑暗中點蠟燭或石油暖爐,每一百人中有一個人意外失手的話,那就有一萬件的火災。每一百件火災中,如果有一件在初期滅火時失敗,就會釀成另外一百件大火災。
在黑暗太陽燃燒着熊熊金黃色火焰中,北本先生駕駛的車從早稻田大道,經過山手大道往池袋方面駛去。車窗外的黑暗像夜一樣的深,但是到處看得到火災或火焰。藉由其他車子的車頭燈、車尾燈才知道人類還存在、活動着。
坐在前座的耕平喃喃說道:“這種情況下,政府都在做些什麼呢?”
“我們只是一介市民,不管政府做了什麼決定,我們都不會知道事實的。”
“應該是吧。”
如果這是“國際政治謀略劇場”里的世界,首相或是外務大臣、防衛廳長官早就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對日本以及世界所處的狀況做詳細的說明。但是現實生活里,並沒有政府的密使來拜訪北本先生,對他說“首相請您馬上去一趟首相宮邸,人類的未來都掌握在您手上了。”只是耕平他們自己擅自採取了各種行動。
到達聖路加斯大學前,在路上遇到了東京的宣傳車。宣傳車以尖銳的聲音反反覆復呼呈着“沒事請待在家裏,不要外出。狀況很快就會恢復正常的,沒有任何危險,請大家不要慌亂”,要市民去相信這種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恐怕就是他們的難處了。
聖路加斯大學的正門深鎖,只有旁邊的小門開着。他們把車子停在門前,步行進校園。看到手電筒的燈光,警衛馬上驅上前來。經過幾句交談后,他們被引進了校長室。果然池之內校長也摸黑到學校來了,聽到朋友的叫聲,在書桌前移動了身子。
“是你啊,北本先生。東京什麼時候變成妖怪都市了?”
“很久以前就是啦,只是以前都披着人皮。”
北本先生動動下顎,指向東南方位,那個方位應該是國會議事堂首相官邸的所在。池之內校長領會他的意思,發出疲憊的笑聲。
“看來,你對政治家的厭惡一點都沒改變。”
“我討厭的是那些政客,而不是政治家,希望這一點你能區分清楚。”
本來就是古建築物的校長室,在失去燈光后,只有蠟燭的微光中,更顯得古色蒼蒼。北本先生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有關上次你提到的黑魔術”
“啊,那件事啊。現在這種情況下,哪有心情去管那件事?”
池之內校長顯然對這件事毫不關心,北本先生用力的搖搖頭說:“不,或許這不是兩回事。你不覺得現在纏繞我們的黑暗有點不太正常,好像有什麼漠視自然法則的惡勢力在干預這個世界嗎?”
池之內校長驚愕的回頭看着朋友。
“你是說,這個日蝕是黑魔術的產物?”
“至少不會是東京市民努力的產物吧?我知道現在不是調查那種事的時候,但是,反正沒有其他事可做了,可以的話,請你帶路吧。”
池之內校長一定很想拒絕,但是他還是前往事務課,對事務長和警備主任作下了指示。東一個手續、西一個手續花了不少時間,一群人到醫學部的廢校舍地下室時,已經快下午二點了。開門也費了不少的時間和功夫,好不容易打開門,一群人面對了不想面對的東西。
地面和牆壁都是斑斑的血跡和黏液,畫著奇怪的地圖。室內閃滯的臭氣讓人無法忍受。類似祭壇的搭蓋物、沾着血的獵刀、人類的頭髮、已變成木乃伊的雞頭、看似狗的動物蓋骨、黏着血和肉片的木棒,一一在手電筒的燈光下浮現。血染過般的人類的衣服,還有被切斷的人類的手腕,對校長而言,一定已經是很大的衝擊了。來夢被耕產囑咐“不要看”后,就趕緊閉起眼睛,抓住耕平的左手。
北本先生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看樣子,要成為建校以來最大的醜聞了。”
“偏偏偏偏就要我當校長任內”
池之內校長發出過於坦白的嘆息,事務長則是踉蹌的走出室外,到外面吐了。
“不必這麼悲觀吧,如果你能發現這種不吉祥的事,並且一掃而空,那就是你的功績啦。反而是歷代沒有發現這件事的校長們該受到責備。只要做到情報公開、內部改革這兩項,你就會被稱為聖路加斯大學的中興之祖啦。”
北本先生說了一大串話來撫平朋友的懊惱時,耕平帶着來夢離開了地下室。外面的黑暗程度跟地下室沒什麼兩樣,不過空氣清新多了。從某處傳來了消防車的聲音,不知道整個東京變成什麼樣子了,實在沒辦法捉住一點點的感覺。只知道消防隊還有其他一些組織正在活動着,因為有這些人的存在才能勉強防止社會秩序崩潰。不過,如果經過一段時間狀況還是沒有改善,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
耕平的手電筒光圈外有人在移動着。耕平覺得沒有什麼危險。所以不想做出把燈光照在人家身上的不禮貌舉動。但是對方卻失聲叫出“啊”,急急忙忙的想避開燈光,反而整個人暴露在耕平的眼中。看到往石階上走的對方背影,耕平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大聲叫着:“藤崎!”
聽到耕平的聲音,藤崎驚愕的回頭,看到把階梯三層當一層,追趕上來的耕平,藤崎顯得非常狼狽。他左看右看,正要向右走的瞬間,耕平伸了手來抓住了他的衣領。藤崎發出了慘叫。
“為什麼要逃呢?好不容易才又見面,你也未免太冷淡了吧,至友?”
耕平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的好意,所以藤崎無法相信耕平那一句“至友”的意思跟字典里一樣。藤崎會逃走,當然是因為做了太多虧心事,但是也有一部分的因為耕平平勢洶洶的關係。
“等、等一下,能戶。”
“你要我等什麼?我就從這件一開始問你吧。”
耕平把藤崎的身體轉向自己,重新抓住他的衣領。這時候來夢趕了上來,和耕平並排站着。又多加了少女的視線,藤崎用可憐兮兮的聲音含含糊糊的說:“求求你聽我說,拜託拜託。”
“你合掌求我,我也不會高興的。”
耕平的態度絲毫沒有軟化的餘地。其實他並沒有理由這麼嚴厲的對待藤崎,因為他也秀清楚,藤崎不是主謀者,只是被小田切亞弓間接利用了而已。可能性,眼前耕平除了把藤崎當作尾巴狠狠拖出來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打開僵局了。
“你你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吧,小田切亞弓到底有什麼陰謀?”
“陰謀?小田切亞弓?”
藤崎一定是在黑暗中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回答耕平這句話的是藤崎以外的人。兩隻手電筒的燈光逐漸接近,到了耕平和來夢身旁就停了下來。
“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們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小田切亞弓的表情又冷又硬,像深冬里的石頭一樣,在她後面一步的是經紀人平島。
***
“啊,亞弓小姐。”
藤崎又發出了搖尾乞憐的聲音。耕平一鬆手,藤崎就搖搖晃晃的傾向亞弓,但是經紀人平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邊安撫邊斥責的把他帶到了一段距離之外。亞弓對這情景毫不關心,依然把視線停留在耕平身上。
“好啦,你希望我從什麼開始回答?”
“我想知道,你選擇聖路加斯大學為據點,讓這裏的師生研究黑魔術的理由。”
“唷,你以為我只選擇了聖路加斯大學嗎?”
小田切亞弓用稍高的聲音笑着。讓耕平發覺了自己的愚昧。今年秋天,亞弓在天天十多所大學安排公演的行程。而事實顯示,白鳳大學也發生了慘事。不,說不定各地都已經發生了慘事,只是電視、報紙無法發佈消息而已。
“你預定舉辦公演的大學,是不是全部都在研究拜蛇教的秘密儀式?”
耕平低聲詢問,回答他的是在手電筒燈光反射下的嘲諷笑容。原來如此--耕平不得不有所領會。集體催眠不是靠一時的狂熱,而是需要長時間培育的。
“這三天內,在日全蝕下會同時發生多起暴動、騷亂、放火、爆破事件。一波抓起萬波波動。東京將成為無政府狀態,等大家恢復神智的時候,我父親已經成為無上的權力者了。”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
“我恨他。”
“因為他不讓你當繼承人嗎?”
耕平冷不防的把言詞的劍刺向亞弓,亞弓卻輕盈的閃過了這一擊。
“我不否認,法這,更基於這個大原因的是我恨父親對待母親的方式。”
“他做了什麼過份的事嗎?”
“對,這件事稍後再說明。看到眼前的實況,你就應該知道我父親的異常力量有多麼的強烈。但是,還是可以讓它結束的。”
“可以讓日蝕結束,世界恢復祥和嗎?”
“如果我父親死了的話。”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關連?”
耕平緊接着詢問,這時候他感覺到來夢握着他的那一隻手握的更緊了。在日全蝕的黑暗天空下,靠着手電筒的光面對着面那種感覺非常異常。
“耶穌死的時候,太陽失去了光芒。你只要想成會有跟那種狀況相反的相象發生就對了。”
耕平不由得看了看四周,他不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但是畢竟是基督教學校的學生,他覺得小田切亞弓的比喻有點褻瀆神明。亞弓發出了走調的笑聲。
“反正現在再裝出信徒的模樣也太遲啦,越刺耳的比喻越適合我父親。”
亞弓停止笑聲,改變了語氣。
“母親只是在父親的威逼下扮演一個理想的妻子而已。沒有自我;也沒有自我意識。一切都被父親剝奪了”
小田切亞弓的表情、聲音,平常都穿戴着看不見的厚重盔甲,不容易看得出來她心晨在想些什麼。但是這時候盔甲開始顫動,發出了悉悉唆唆的聲音。看來亞弓對母親的好感遠勝過對父親,這點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率直的詢問也是一種有效的交涉方法。亞弓還是一張扼殺所有表情的臉,回答他說:“我希望你打倒我父親。”
“啊”
不用問就知道亞弓的居心是什麼。她想讓父親近石剛弘與耕平兩敗俱傷。
“不只是母親,連我都是父親的玩偶,只是用來滿足他的自尊心。”
如果小田切亞弓只是父親的傀儡,那麼近石剛弘又是什麼呢。是魔王嗎?或者也只是魔王手下的一個小嘍啰?但是不管他是什麼,都不是耕平可以輕易打倒的對手。
“你搞錯了吧,我又不是神選出來的戰士。我是怎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才是。”
“應該算很清楚吧。你並不想拯救世界或人類,但是為了保護‘那個孩子’,你什麼事都願意去做。是不是?”
“那個孩子”當然是指來夢。亞弓說的沒錯,如果有盞街燈的話,就可以看到耕平表露出堅定不移的表情。但是,這機關報說詞也讓耕平有點不好意思。
“你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唷,可以讓她聽嗎?”
亞弓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不露聲音的命令。耕平猶豫了一會兒,把手放在來夢頭上說:“來夢,你去北本先生那裏。”
“這樣比較好嗎?”
“這樣比較好吧?”
“那我就去。”
來夢好像也有她的意見,但是又把想說的話吞回去了。來夢瞄了小田切亞弓一眼,再回頭看看耕平,才接過手電筒。耕平看到黃色的燈光搖曳,跟建築物外的北本先生的燈光交流后,才收回了視線。
“現在請你說明,來夢會發生什麼事?”
耕平壓抑着聲音和心跳詢問,亞弓的回答卻在一瞬間擊潰了他的壓抑。
“父親打算娶來夢當妻子。”
耕平受到了衝擊,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這樣的衝擊。不是大小或深淺的問題,而是這個衝擊太恐怖、太噁心,也太讓人不愉快了,耕平覺得整個胸口都很不舒服。他很正確的理解了亞弓話中的意思。
“太茺唐了!來夢才二二歲,說不定連生理期都還沒開始呢。這樣一個小子為什麼要跟一個年紀跟祖父一樣,大自己好幾十歲的歐吉桑結婚呢?”
“當然不是為了愛啰。”
“那還用說,即使嘴裏說愛也沒有人會相信的。叫他收因那種噁心的期望吧!”
“那就只有一戰啰,我父親可不是那種以和平手段就能讓他重新考慮的人。”
“”
“他是個殘忍又冷酷的男人,最高興看到別人痛苦恐懼的樣子。我就看過父親對不聽話的部屬下宣告說:‘你得了癌症’,然後看着部屬苦惱的樣子,暗自用舌頭舔着嘴巴品嘗那種滋味。我父親一定會對那孩子做出連三流黃色都不屑一顧的舉動吧。”
“不要說了!”
耕平怒吼一聲,亞弓支絲毫不為所動。
“我父親打算讓那孩子生下另一個自己。”
耕平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恐怖感和厭惡感在體內更加膨脹了。
“當然要等那孩子能夠受孕才行。可能是所謂的處女懷胎,可能是無性生殖,隨你怎麼形容。或是你想要知道的更清楚?”
“我不要聽了,不但會玷污我的耳朵,還會讓我的腦細胞腐化。”
耕平好不容易才壓抑住他的激動,他還不是完全信任小田切亞弓,所以暫時讓自己認為她只是在誇大她父親的殘忍度。突然一個疑問閃過,耕平又開口問:“為什麼非要來夢不可?”
“為什麼?”
“本來就是,以你父親的權勢,要美女、要才女任他挑選。為什麼一定要選擇來夢這樣的孩子做他的新娘呢?”
亞弓改變了手電筒的角度,刺眼的光芒讓耕平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亞弓很巧妙的掩蓋住了自己的表情。
“這就要問問你的記憶啰。”
“什麼意思?”
“那孩子不是一般孩子,不是指精神面,而是那孩子的體內住着熾天使這麼個異世界的生命體。我父親也知道這件事,這就是他選擇她的原因。”
耕平沉默的聽着,因為他怕一開口就會發出憤怒的吼叫聲;也怕自己一移動身體就會勒住亞弓的脖子。現在聽到這些也沒什麼好訝異的,他早就曉得小田切亞弓知道那趟晚夏之旅,他和來夢歷經過什麼事,那麼近石剛弘也應該知道。沒什麼好訝異,只是很不堪入耳,難怪會刺激耕平的怒火。
亞弓退後了一步,大概是怕耕平會揍她吧,但是耕平克制住了。他要等待將憤怒的能源完全開放的時機,現在不能把能源浪費在這種地方。
“那麼,你父親的哪裏觀看現在的光景呢?”
耕平提出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質問。
“醉心權力者跟煙都喜歡高的地方,所以他應該是在新宿都心--那棟不大起眼的東京政府大樓附近吧?”
“要將新都心的全景盡收眼帘,一定要到新都心以外的場所。”
亞弓的回答只有這麼多,但時鄧充分刺激了耕平的想像力。他立即在腦海里展開一張來東京的地圖,把其中一點放大來。
“我知道了,池袋的三角鐵塔。”
透過黑暗,耕平看着從聖路加斯大學校園也可以看得到的超高層大樓。三棟地上六十層樓的圓筒型大樓,從空中看去剛好形成一個三角形。一棟是旅館,一棟是百貨公司、美術館、大廳、公寓等複合大樓。這個三角建築是東京超高建築物之一,周圍又沒有什麼較高的大樓,所以從新都心到東京的幾個主要地區都可以一目了然。
“父親現在在旅館最高的一層套房裏,從今天起三天,他打算待在那裏獨享火燒東京的最高潮景緻。那種驚心境,也許就像朱全忠燒毀唐朝首都長安時的心境吧。”
那個出現在中國歷史的壞蛋名字,耕平根本不關心。那個在現實里,企圖帶走來夢的壞蛋、妖怪、惡魔才是他在乎的。拯救世界和人類也許是政府的責任,但是拯救來夢就是耕平的責任了。
“好,我答應你。”
耕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瞪着表情就快要轉變為滿足的亞弓說:“不過,我有條件。”
“哦,我們坦誠的談,說吧。”
就這樣,奇妙的一段商談談成時,已經快下午三點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