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夜圓舞曲
第七章深夜圓舞曲——
近石剛弘同北本先生述說了自己的過去。
似乎是所有的成功者都會忍不住向他人炫耀自己的成功,即使那麼做會點燃暗紅色的動劫火。
近石剛弘原本出生在很平凡的家庭,當時還是日本沒有完全從戰敗的傷痛中站起來的時代。以鎮上屈指可數的秀才身份考進了大學,靠當家庭教師跟通譯維持,渡過了大學生活。在進入大藏省前,他只是一個很兢兢業業的優秀青年。進入大藏省的前三年,也不是特別醒目的存在。他雖然是個秀才,但是周圍也有好幾個跟他一樣的秀才,還有很多名門出身;或是跟政治家有關的人。
後來地位急遽攀升是因為跟東海地方的名門小田切家結了姻緣。當時,小田切家是擁有數百億資產的大山森地主,也是大規模地方銀行的老闆,上一代還當過貴族的議名。但是任何名門都會有一、兩件不能如願的事,像小田切家的當家就一直盼不到兒子。只有三個女兒,他打算讓長女招贅,繼承家業。
想要入贅當小田切家女婿的人多不勝數。在眾多的候選人中,最後只剩下五個實力者。外務省的年輕官員跟舊華族身份的國會議員秘書是最有希望的兩名候選人,近石是第三個。但是最後釣到“金龜新娘”的是他。第一候選人得了急性白血病;第二個候選人得了急性肝炎,兩個人都相繼去世。
近石結婚後,有一段時間改姓小田切。就社會面來說,這是一場皆大歡喜的婚姻。小田切家得到了一個前途無量的女婿,近石也得到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後援。等官員生活告一段落後,就可以回小田切家的所在地競選,當個國會議員,說不定還會當上縣知事或市長,或是繼承岳父的家業當銀行的總經理也行。所謂“光輝的未來”應該就是這樣吧。同事們都竊竊私語的談論着他的事。
“近石真是太幸運了。”
“就是嘛,兩個競爭對手都突然去世,簡直就是不戰而勝。真是個沒話講的幸運兒。”
“不會是近石那傢伙為了招來幸運,自己下的毒手。”
“喂喂,你是電視看太多了吧,近石怎麼可能讓他們得到白血病跟肝炎啊?”
“說的也是,如果是意外死亡還有可能,但是兩個都是病死的啊。”
“我了解你們的心情,可是大家還是小心說話吧,被將來的小田切次官盯上的話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有關近石剛弘的流言流語就是這樣告一段落了。再次燃起是因為近石的妻子、雙親、甚至於妹妹,都相繼去世。繼承了小田切家所有的資產後,近石又恢復了舊姓。現在他的雙手掌握了億萬財富跟行動的自由。
“再怎麼說,都太便宜近石了。這背後一定隱藏着無以言喻的犯罪。”
“先是兩個妹妹突然去世,接着是母親,然後是父親,最後則是妻子。這個順序只要出點差錯,就會付出龐大的遺產稅。”
“近石一定是有一瓶叫偶然的毒藥,不然怎麼可能每件事都對他有利?”
人們的竊竊私語帶着比以前更強烈的疑惑,連警察都出動搜查了。
“當時警察在我四周繞來繞去搜尋,結果呢,哼,當然找不出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證據。”
近石無聲的笑了起來。北本先生很明白那個笑容的含意--雖然沒有證據,但的確有犯罪事實。近石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方法把自己和權勢之間的阻礙者一個個排除掉了。等一無所獲的警察撤離后,他極盡能事的遊盪了一段時間,經過幾年後,終於決定再婚了。這次換他選擇對象了,在議員的女兒、社長的千金小姐等眾多的候選人中,他選中了才色兼備的宗方禮子。
“我需要一個繼承者,一個優秀的繼承者。所以一定要慎重選擇將成為母親的女人。這是理所當然的。”
“簡直就像中代中國的帝王;或是江戶幕府的將軍。在你的計劃下出生的繼承人就是亞弓小姐啰?”
對於近石利已的遁詞,北本先生尖酸刻薄的諷刺說:“她一定會成為偉大的女帝吧。你的再婚可說是很成功呢。”
“你太高估她了。”
近石嘲笑的說。這句話似乎更加傷害了亞弓,近石不顧女兒痙攣的表情,改變了話題繼續說下去。
“我給了妻子一家店。”
“什麼店?”
“銀座精美堂。”
“哦,那家啊。”
北本先生覺得滿驚訝的。那是位於銀座四丁目的店,賣一些高級傢具、感性繪畫、雕刻、地毯、窗帘等等。客人當然都是同時擁有社會地位和資產的人。近石卻說他把那家店給了妻子。
“禮子跟我結婚已拿到了足夠的報酬。”
“的確是很豐富的報酬,比第一任太太幸福多了。”
這當然是諷刺,可是近石沒有聽出來,或是假裝沒聽出來。北本先生又繼續說:“不過,聽您的語氣,好像給了她贍養費似的。莫非你的意思是宗方禮子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你要跟她離婚了?”
“要怎麼解釋是你的自由。”
近石推開盤問,北本先生緊咬不放。
“或是現在的你變得比篡奪小田切家的家產時紳士多了?”
“我想這是誰也無論證明的事吧。”
“我也不想去證明啊。”
北本先生只是這麼說說而已,近石的雙眼卻湛泛出油亮的光芒。上嘴唇微微掀起,銜着敵意和嘲弄。
“呵呵,原來如此,你打算以自己的力量來解決事情嗎?很有趣,那就試試看吧。”
“我想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吧”
電話鈴聲響焦躁地響起,像是有意打斷北本先生的話。亞弓拿起聽筒,說了一兩句話后,交給了父親。近石對着電話,幾乎沒有開口,但是放下電話后,就帶着淡淡的笑容對北本先生說,新宿新都心的有名旅館出現了某種很噁心的生物,周邊區域都陷入了大混亂中。
“真是的,這樣就陷入大混亂中,東京也太沒用了。”
“沒辦法,自古以來東京就怕大雪跟怪獸。”
近石用傲然的笑容響應北本先生的話,並且對着女兒動了動下顎。小田切亞弓--用父親前妻的姓做為藝名的美人面無表情的拿起電視遙控器。
民間電視台正在播放深夜新聞,報導關於新宿新都心旅館的房客全數避難的大騷動。但是因為有婦之夫的政治評論家跟有夫之婦的一流女歌手這一對畸戀情侶正好也在那家旅館,整個報導的焦點就轉向了他們。
“真是泰平之世啊,不過這種日子也不多啦。”
近石諷刺無法掌握事態,也無法體認事態的媒體,然後關掉電視,再面對北本先生。
“你不是沒有其他的選擇,如何,要不要聽聽看?”
“是不是要我們加入你們?”
北本先生的猜測正中靶心,其實,那個靶也實在太大了,大的北本先生無意去仔細瞄準。
“沒錯,就是這樣。如果你肯效忠我,我就讓那個乳臭未乾的大學生過得比其他同年代的人都豐富。也可以給你老弟名譽和實質的利益,譬如當個地方商工會議的會長等等的。”
老弟這個詞都出來了啊,北本先生壓抑住他的不快說:“我有條件”
“條件?”
“我要你讓來夢和耕平平安無事的回到這個世界來,然後我們三個一起考慮你所提出來的要求。”
北本先生最擔心的是近石沒有提到來夢的事。為什麼對耕平和北本先生做了世俗利益的承諾,卻絕口不提來夢?正當北本先生想不出結論的時候,小田切亞弓有了動作。濃眉和其充滿挑逗性的美貌,更加強了攻擊的色彩。她用幾乎無不屑的語氣丟了一句話過來。
“如果連自己脫離那個世界的能力都沒有的話,就沒有當同志的價值啦。反正那裏又不是很難生存的世界,他們不妨就長住在那裏吧。”
“下次見到他們時,我會轉告他們。”
北本先生邊說邊把視線投向近石剛弘的臉上,厭惡的感覺在他的胸懷油然而生。近石剛弘的態度原來就很容易讓人產生厭惡感,但是北本先生沒有比這時候更厭惡他的時候了。最糟的是,北本先生這時候的厭惡感很明顯的參雜着不安。近石正在策劃着不是野心一句話可以形容的陰謀--北本先生很確信這個想法。他當然很想知道近石的陰謀,但是近石是不可能告訴他的。
“像近石先生這麼有自信的人居然會在意耕平他們的存在,一定有你的道理吧?”
“你說呢?”
“如果世界的命運就託付在一個平凡的大學生跟無依無靠的小女孩肩上,簡直就像怪異小說中的劇情嘛。”
“現實很少比小說優秀的。好了,已經很晚了,您也該告辭了。”
近石的態度已經毫無商談的餘地,北本先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收穫。雖然不明白的地方還是不明白,但是可以確定小田切亞弓是在父親的指示下行動的。光是這一點,今晚這一趟就很有價值了。
“亞弓,開車送北本先生。”
“我?可是,爸爸--”
亞弓沉默下來,行了一個禮,不是對北本先生,而是對她父親。北本先生看着這一幕,默默的從椅子站起來。
***
深夜,怪物出現的地方不只新宿新都心。
翅膀長五公尺的大蝙蝠在赤板的夜空裏盤旋,嚇壞了不少夜城的居民和客人。南青山的高級服飾櫥窗玻璃也發出高八度的碎裂聲,像青蛙又像猿猴的怪物從櫥窗奔向街頭。到處是慘叫聲,夜都這麼深了,警察局和消防隊的電話鈴聲還是不斷響起。剛開始以為惡意搗蛋的警察也覺得不對勁,展開了行動。但是同時發生了太多騷動事件,根本來不及應付。深夜巡邏中的警車正在緊急趕往某個地方的途中,又收到其他地方發生事件的通知,就這樣一下左、一下右的開來開去。
這時候,耕平和來夢正全身濕答答的走在旅館水也邊。警鈴的金屬性波浪打在旅館的每一個貪睡的人們身上。深夜工作的人當然也都看呆了。這棟旅館的警備室在地下室,但是三十樓也有值班室。值班室里的兩名警衛飛奔出來,趕到游泳池。就要到游泳池室門外時,遇到了兩個人。
“游泳池出現了怪物,有警衛遭到襲擊,你們最好趕快去救他。”
這麼告訴他們的是帶着像妹妹般的少女的大學生年紀的年輕人。警衛中的其中一個發現他們兩個人全身都濕答答的。
“你們到底是”
“聽,是慘叫聲呢!不趕快就來不及啦。”
那個大學生,也就是能戶耕平那麼一指,兩個警衛立刻慌慌張張的跑了起來。他們可能會成為可憐的犧牲者,但是耕平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兩個人趕緊衝進電梯往下走,可是電梯到了十四樓就停止了。不得已,只好開始走樓梯。
“冷嗎,來夢?”
“嗯,有點冷。”
來夢的嘴唇看起來很蒼白。穿着衣服長時間待在水裏當然會這樣。就這樣走出室外的話,吹到十一月的夜風一定對身體不好,耕平思索着該怎麼做才好。樓梯上人滿為患,到處都是開始避難的房客。房客們驚慌失措,有人穿着睡衣;還有人只穿着內衣。
耕平不得不狠下心來,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他馮進其中一間敞開的房間,當然不是要偷東西,只是想借用一下浴室而已。
一一四O室是豪華的雙人房,種種跡象顯示,這個房間曾經有不是夫婦關係的一對男女因某種原因使用過。一剎那間,他覺得對教育有很不好的影響,因為耕平的心理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來夢,你支沖個澡暖暖身子。大哥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又仔細的給了她一些指示后,耕平走出了一一四O室。不管那些吵鬧喧嚷的人們,耕平衝下了樓梯。
二樓的購物商店已經關門了,耕平對着無人的店說聲“對不起”,就跨過橫掛的鏈子,走進了店裏。把新的汗衫、T恤、感冒藥放進紙袋裏,抱在胸前。在口袋裏摸一摸,抽出兩張濕答答皺成一團的千元大鈔扔在收款機上。在高級旅館裏販賣的商品很貴,那些大概不夠,但是心意到了就好了。
沖回一一四O室后,耕平把更換的衣服放在浴室門外,對來夢說了一聲,自已就在一一四O室的門外等着。五分鐘內,起碼有一千人以上經過。來夢穿好衣服出來后,換耕平使用浴室。
在怪物出現造成大混亂的高級旅館裏,能在緊急警報聲中,入浴甚至換好乾凈的衣服的大概只有耕平和來夢了。
服務生敲打每個房間的房門,一間一間催促房客們避難。看到耕平和來夢從豪華雙人房走出來,服務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這種時候還去解釋誤會就太愚蠢了,耕平趕忙離開現場,一邊下樓一邊看着手錶。
十一月二日,禮拜天,凌晨一點十五分。手錶上顯示的時刻讓耕平皺起了眉頭。從不可思議遊樂園被拖進異世界是在前一天的下午九點左右。從那時候到現在,難道只經過了四個小時嗎?
耕平重新組合在異世界時,光是在沙漠就走了五、六個小時,在獸人都市裏大概竺了四個小時,逃脫大約花了三小時的時間。在樣東加西加的,起碼也要半天的時間。難道時間的速度果然不一樣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耕平先說服了自己后,再詢問一個有點蒼白的服務生。這時候已經走到二樓了。
“沒什麼,客人不必擔心。”
一流的旅館工作人員都受過嚴格的訓練。這個服務生一定也很惶恐,卻很努力的讓客人不陷入恐慌中。把他這份努力毀於一旦的是一個批着浴巾從客房衝出來的中年男子。這個中年男子激動的說出現了一隻巨大蝸牛,一定是有人企圖征服世界。
“少呆了,一個蝸牛哪能征服世界?”
耕平這麼想,不過征服世界這樣的想法原本就很可愛,配上蝸牛這玩意兒可能還滿適合的。耕平心裏這麼想,但沒有說出口。但是其他人聽到是蝸牛,都露出很跌破眼鏡的表情說:“什麼?蝸牛?旅館裏出現蝸牛的確不象樣,可是為了那種東西就要按警鈴,叫醒所有的客人嗎?”
有人憤怒的逼向服務生,這件事真的是帶給旅館很大的困擾。耕平移動視線尋找某樣東西。
找到后,他用指尖摸索零錢走向電話亭。
深夜,衫並區西荻北的北本先生家響起了惶恐萬分的電話鈴聲。
“對不起,在更半夜打攪您。我是能戶耕平,請問北本先生在嗎?”
“還沒回來呢,他好像完全沈迷在不良老年生活中了,真是傷腦筋。”
“請問他上哪去了?”
“說是去什麼成城還是園調步的住宅,不過他有交代我轉告你,馬上帶着來夢來這裏。所以請馬上回來,我還可以準備個茶泡飯等你。”
“是,這麼晚了,真是很抱歉。”
耕平掛斷電話,對北本先生的度量非常的欽佩。旅館裏,警察們還在苦戰中。
“這隻蝸牛,給我停下來!”警察很認真的喊着,可是有些客人和年輕的警察都覺得笑了出來。蝸牛當然不會聽警察親切的警告,恐怖的張着大嘴,逕自向人群走去。
如果是從動物園跑出來的老虎或獅子,一定是殺無赦。可是現在只是一隻蝸牛,上面的指示當然是“不要射殺,要活捉。”可是要怎樣活捉呢?
“用網子吧。”
“哪裏有網子?”
大概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吧,日本國內發生所謂學園縐爭或學生運動時,為了捕捉四處奔竄的學生,警察們特地製作了一種網子。因為曾經有過這樣一網打盡的經驗,機動隊很慎重的準備了網子。但是今晚的網中物卻不肯等到網子整理好送來。
“蝸牛移動了!好快的速度!沒想到蝸牛跑起來這麼快,已經十公尺了。”
曾幾何時變成了實況轉播,播報的人當然也很投入。巨大蝸牛留下滑溜溜的痕迹,順着旅館的樓梯爬下去。已經有十幾個人受傷了,尤其是被蝸牛咬到手臂的倒霉警察,因為大量出血跟肉體的驚懼,已經到了瀕死的嚴重狀態。
“請准許開槍,再這樣下去會出現更多的犧牲者,請允許開槍!”
來自現場的報告已經幾近於哀號了,警察總部卻還下不了決心。他們就是想不通,如果是老虎、獅子也就罷了,對方不過是一隻蝸牛,居然不開槍就捉不了它,這樣未免有失警察的面子。而且他們也不想在幾天後,被生物學家指責說“你們殺了貴重的生物”。於是下了一個“總之,別把它放了旅館”的指示。這麼一來,旅館的總經理馬上蒼白着一張臉,哀求他們說“請趕快把它趕出旅館吧。”
看來事情是越來越難收拾了,耕平和來夢夾雜在避難的房客中走出旅館。深夜裏帶着一個小孩子走在街上,難免會引起懷疑的,可是這種時候,已經沒有人閑情管他們兩人了。
他很想出租車,可是在東京平時就很難叫得到車子了,更何況是深夜。只好認份的走路到北本先生家。延着中央鐵路走,以耕平的腳程大概兩個多小時就可以到北本先生家了,配合來夢的腳步,大概要三個小時。
不過,總覺得跟來夢經常夜晚的道路上跑步或行走。要就這樣的夜路散步是一種情趣的話,障礙物也未免多了一點。不過一路排除那些障礙,也不能說不是一種樂趣。
才走了一百公尺左右,兩個人背後的摩天大樓群突然所有的燈都一起熄滅了。不,不只是新宿,這一瞬間,東京全體的燈都熄滅了,巨大都市被圍困在黑暗的厚實手掌中。
附近響起緊急的煞車聲,隨後傳來連續的衝撞聲。好像是因為街燈突然熄滅,緊張的駕駛人做了錯誤的操作。這時候,耕平和來夢正走在新都心到新宿中央公園的天橋上,腳下車燈凌亂,還不時響起煞車聲跟衝撞聲。
“耕平大哥,星星!”
被來夢這麼一說,耕平抬頭起來看。應該早已被東京的夜空驅逐的星星佔據了天空的百分之七十的遼闊區域閃爍着。彷彿人工燈光一消息,地面就直接和宇宙相連接了。耕平知道現在不是欣賞星星的時候,可是視線還是被繚亂的星光深深吸引住。
耕平心想,人家都說大都市沒有夜晚,其實也不見得吧。燈火越明亮,黑暗不是正好反比的更深沈嗎?
黑暗所到之處,大小怪物湧現,在大都市的街道上走來走去。星空也有某種拍着翅膀盤旋飛翔的異形動物,還不停的響起慘叫和各種聲音。
來夢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那些怪物們都是從鏡子裏出來的嗎?”
“嗯,可能吧。”
東京究竟有多少面鏡子呢?平均每一個人有一面鏡子的話,就有一千萬面以上。如果從一面鏡子跑出一隻怪物的話
“這樣的話,東京一定被佔據的。”
最後不得不下這樣的結論。而且說不定還不只東京呢。
彷彿是隔開這個世界跟異世界的透明壁壘崩倒,異形生物跟無生物都開始冒出來。不過更恰當的形容是,就像拉開了封住魔鬼的袋子的拉鏈,異形掉落了滿地。
不能一直看着星空,耕平提醒來夢注意腳下走過了天橋。兩個人沿着高架的中央鐵路走,來夢一邊走,一邊用擔心的聲音說:“會變成這樣是不是來夢害的?”
“開玩笑,別想那麼多,來夢。”
耕平對她搖搖頭。那些異世界的怪物不是耕平和來夢創造出來的。耕平他們是被別人推進去的,他們只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盡他們最大的努力去解決事情而已。
只是,把拉開的拉鏈再拉回去的任務,可能必須由耕平他們來完成--如果這項任務是其他人都無法辦到的話。
***
因為大停電,東京陷入一片黑暗中。但是,大半數的東京居民都不是很在乎,因為凌晨兩點,大多數的家庭都在沈睡中。最傷腦筋的是在深夜工作或玩樂的人,尤其是電視公司,不能報導這麼轟動的事件,懊惱的捶胸頓足,自備的發電機根本無法供應必須的電量。
耕平和來夢走了一個小時,決定不再走下去,而選擇別的方式。中野車站的車棚里停放着一輛腳踏車,他決定先借用一下。耕平推測原來的車主不太可能這麼粗魯的對竺自己的車子,恐怕是喝醉了或是有人偷了別人的車,隨便找個地方扔了。
這麼做是沒道德的事,可是耕平不得不採取這樣的緊急措施。他讓來夢坐在後座抱住自己的腰,卯足勁地轉動着兩腳。比走路的效率好太多了,才騎了三十分鐘,就到了環狀八號線附近。在這裏被警察攔住了,在黑暗中只有腳踏車的車燈亮着,警察當然很容易發現他們。
“兩個人騎車很危險喔,不要騎了。”
從警車的麥克風傳出來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等下下,騎腳踏車的,快停下來!看有話問你,把車子停在路邊!”
看樣子不是把耕平想成綁架少女的犯人,就是把他想成了什麼嫌疑犯。現在這個時代,傷害小孩子的犯罪率節節升高,在深夜裏帶着一個小孩難免會被懷疑的。雖然覺得很麻煩,但耕平還是停了焉為。耕平想解釋清楚就好了。不過看樣子不必花那麼多時間跟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警察解釋了。因為慢慢接近的警車突然升到了半空中。
訝異的耕平看到警車車頂上覆蓋著一個黑色的異形物體。那是翅膀長達五公尺的巨大蝙蝠,可是頭部好像是人的形狀。警車的麥克風裏傳出狼狽的叫喊聲,警笛聲響徹雲霄,車燈劃開了東京的夜空。
耕平知道再待下去也沒用,叫來夢“緊緊捉住”就趕緊踩動了腳踏車。背後挾住警車的巨大蝙蝠,把獵物提升到離地面五公尺左右的高度后,就鬆開了兩隻腳。
巨大蝙蝠看都不看落下的警車一眼,就衝著耕平他們頭上飛了過來。就在尖銳的鉤爪差點抓到來夢衣領的那一剎那,耕平改變了方向。鉤爪撲了個空,巨大蝙蝠撞上了牆上的偵探社招牌。招牌被撞落了,巨大蝙蝠的臉部也受到了嚴重的撞擊,在空中搖晃着。
“太棒了!”
回頭看去的來夢發出歡呼聲。可是就在這一個瞬間,腳踏車快速往下滑,車身承受不了負荷,發出刺激聽覺神經的尖銳聲響翻倒滑出路面。在那之前的緊急一刻,耕平就已跳離腳踏車,抱着來夢滾在路面。轉了六圈后,好不容易才停下來。來夢躺在耕平腕中喘着氣。
“耕平大哥,你沒什麼大礙吧!”
“小礙而已吧。”
“乾脆以後就當日本第一個擁有圖書館管員資格的武打替身吧。”
說完這句話,耕平就馬上跳起來擺好架式,因為巨大蝙蝠又展開了攻擊。把來夢掩護在後面的耕平,眼前浮現出自己沒有武器,被怪物銳利的鉤爪撕裂臉部的樣子。反射地舉起手,正要把身體向旁邊傾卧時,巨大蝙蝠發出了怪聲。
強烈的黃燈在整個視界炸開來,巨大蝙蝠失去了視力。如果是真的蝙蝠,是靠生物雷達飛行,即使失去視力也不會有任何阻礙。這也許就是模擬生物的悲哀吧,巨大蝙蝠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才剛高高飛起,就又像失速了般一迴轉降低了高度,搖搖擺擺的跌落在環狀八號線的路面。
管他是深夜還是停電,只顧着奔馳的大卡車的前方突然出現一隻巨大蝙蝠。幾台卡車趕緊停了下來,就在駕駛員破口大罵跳下車來時,一輛像是在行人路中拋錨的保時捷車門打開來,走出一個人招呼着他們。
“耕平、來夢!”
“啊,是北本叔叔!”
來夢激動的喊着。因為在這世上自己第二信賴的人出現了。對耕平而言,也是來了一個值得信賴的長者。鬆了一口氣后,緩和下來的表情突然又緊繃了起來,因為看到了站在北本先生的後面的人。
“哎呀,好可怕的表情。”
如果耕平的朋友藤崎在現場的話,可能會失去神智。站在車燈光輪中的人,是小田切亞弓。
“剛才如果不是我操作燈光的話,你早被那個怪物撕破臉啦,多少感謝我一下吧。”
“謝謝。”
耕平用沒有熱情,也沒有誠意的語氣來回應,形式上的點了點頭。北本先生迅速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告訴他們他正在亞弓從住宅送他回家的途中。北本先生用他慣用的表現法說“我們正打算互換攻守位置(換手開車)呢”,說明了現狀。
“不過,你”
亞弓壓低聲音,看着耕平的臉說:“我打算改天找個時間跟你好好談談,你能不能先考慮一下投靠我父親,一起分享成功。”
經過深深長長的五秒鐘后,耕平緩緩搖搖頭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為什麼?”
亞弓想裝出不為那句話所動,卻失敗了。耕平說明了謝絕邀請的理由,只是,這樣的現由是否成立則是個疑問。
“跟來夢在一起,我覺得連天空都飛的上去。跟你在一起就不行了,當然,這絕對不是你的錯。”
亞弓一動也不動的直視着耕平,耕平沉着的站立着。不像在聖路加斯大學時,被亞弓的氣勢給壓倒。
“不會改變心意嗎?”
“我想不會吧。”
“有得看啦。”
亞弓轉換成惡意的笑容,直直看穿了耕平。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雙親討厭;朋友稀少;跟同年紀的女孩無話可說的變童症學生能做出什麼事來?”
“嗯”
耕平露出苦笑。這些話說的夠狠了,不過一句一句拿出來看,還真的都是事實。說到戀童症這個精神醫學名詞,最近經常被濫用,用在不正確的地方。用在現在這個場合也只是單純的惡言謾罵。不過,不管怎麼樣耕平都沒有把這句“那你這個被我拒絕的人又有什麼了不起?”說出來。
“聽你這麼說,我還真是個一無可取的人呢。北本先生居然會那麼信賴我,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耕平沒生氣,亞弓好像覺得很意外,沒有進一步攻擊,就獃獃地站在那裏。跟北本先生站在一起,稍微離開一點距離的來夢發出急促的腳步聲靠了過來。拉拉耕平的袖子說:“耕平大哥,走吧。”
“嗯,走吧。”
這時候,強烈的憎恨從亞弓的雙眼投射出來,刺向來夢,來夢全身都感受到了那股憎恨。
陣陣戰慄貫穿全身,害得來夢差點蹣跚失衡。幸虧抓住了“耕平大哥”的袖子,才站穩了腳步,但是心臟和肺部的跳躍卻非常的激烈。來夢不懂為什麼雙方如此的憎恨自己?
“北本先生,這裏離西荻也不遠,我們走路回去吧。”
耕平的聲音打破了僵局,發自亞弓雙眼的強烈光芒消失了。亞弓丟了一句“那我告辭了”就轉身走了。她的保時捷飛快的沖向前去,留下老弱三人。
耕平發現來夢還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袖子,就把手放在她那一隻手背上。
“就快到了,早已過了灰姑娘該回家的時間啦。”
對耕平來說,眼前最重要的不是東京或世界的命運,而是讓疲憊的來夢好好的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