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橋洞下

九、橋洞下

“死了一地啊,死了一地,哎喲我的娘。”老漢喊着娘,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那個情形,陰森啊,連着好多天,我閉上眼睛就能瞧見,這輩子是忘不了啦。”他把煙放在嘴裏,使勁地嘬。

面前的整座山,都是智蟻科技的養殖基地。這是眼下最熱的保健品公司,打着生態養殖的旗幟,號稱最高等級的螞蟻是用豬肉加專門配方食料放養喂大,把小小的螞蟻賣出黃金價。現下什麼東西只要是放養的都貴,連螞蟻也要放養了,一下子就偶人,打敗許多其他的“圈養飼料型”螞蟻類保健品,銷量節節攀升。單看山腳下那片白色的內部度假村,就知道他們賺了多少錢。

日上三竿,我正在一片油菜地旁,和一位農家老伯聊天。

這是崑山,當年王雯帶着駝子去找的獸醫,本就住在山腳下的一幢農民別墅里。

王雯一去就沒有回來。等到第二天,團里派人去找,小別墅里沒有人應門,隔着窗戶向里望,就看見地上有血。

王雯和駝子都死了,那個姓游的獸醫不知所蹤。

王雯的手上腿上有很深的狗咬傷,但致命傷時割喉一刀。駝子背上的駝子不見了,一片血肉模糊,且右後側動脈被劃破,死於大出血。

警方的調查記過,當時游一生的家人去了海南遊玩,診所里只有他一個人。游一生開刀失敗,致狗大出血,且發狂咬人,這對他的名氣是毀滅性打擊,有可能一時不理智產生了殺人滅口的想法。同時王雯的衣衫有撕扯跡象,也不排除游一生見色起意施暴未果后殺人的可能。另外,手術割下的瘤不知所蹤,是案子的另一個疑點。

現場的情況一片狼藉,狗死在手術室,王雯死在客廳,是在向外逃的時候被椅子砸倒,再遭割喉的。椅子上採到了游一生的指紋。

游一生“畏罪潛逃”,警方當時一度在汽車站火車站等交通樞紐布網,監控家庭電話,卻一無所獲。

其實,現在想來,腦太歲進了馬戲團,最後落得這樣的記過,完全是它自己的選擇所致。如果不是它把自己變成了一條馬戲團中的寵物狗,事態絕不會發展到後來的地步。但它的運氣之背,依然讓我嘆為觀止。我知道我這樣說很不厚道,又有兩條人命傷在它手裏,但作為一個以滅亡人類這個物種為目的的異類,一個曾導致上百人死亡的殘忍惡魔,現在多出來的這幾條人命,完全是“誤傷”級的。

我可以大概想到當時的情景。王雯把駝子騙去看醫生,但害怕進了診所被駝子識破謊言,預先帶了一隻強效麻醉針。她可能在接近診所的時候就一針扎進駝子身上,讓駝子失去反抗能力。

腦太歲在針扎進宿主身體時才發現不對,然後調集能量在狗體內迅速分泌出抗麻醉的化學物質,所以狗蘇醒的時間比王雯預料得早得多。應該是剛上手術台,醫生才沒切幾刀的時候。

駝子復蘇后的激烈反應,致使游一生劃破了狗的動脈造成大出血,當時的情況對腦太歲來說必然十分危急,這隻拉布拉多無法再作為宿主使用,它得要立刻更換宿主。

其實在我向來,腦太歲還是有另一個選擇的,就是拼着受些傷害,假作被切下來的肉瘤,被扔進垃圾箱裏,等待時機。為是么它沒這麼做,也許是它已經習慣於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習慣於有一個受它控制的宿主了,慣性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也許是游一生在開刀的時候發現這個“瘤”非常奇特,不打算把它扔掉而是做切片實驗,那樣就算殺不死腦太歲,也會大大傷害其神經。后一個選擇也有另一個問題,它完全可以等王雯回去,游醫生一個人要切片研究時寄生的。

如徐亮所說,總有些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無論因為怎樣的動機,腦太歲先是控制狗咬傷王雯,再附體控制游醫生。王雯只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子,當時瞧見這如電影《異形》中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就算腳沒有受傷,大概也嚇軟了,終於在逃出大門前輩游一生追上殺死。

警方不下了天羅地網,為什麼沒有抓到游醫生,在我看來,並不是腦太歲狡猾,而是警方的預判出現了錯誤。

通常此類惡性案件,兇手都會外逃,特別是和家中沒有聯繫,外逃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警方的所有手段,都是針對外逃而來的。但我覺得,腦太歲恐怕逃不遠。

以上一次殺死劉春城時為例,儘管附體在了一條狗身上,腦太歲還是盡了一切的力量,消除痕迹。但是這一次,在一幢無人打擾的別墅里,腦太歲控制的是人,有大把清理一切痕迹的時間,卻什麼都沒有做就逃走了。哦,只是隨便拉扯了兩把王雯的衣服故布疑陣,還有把駝子背上的傷口弄得模糊來了一些。

結合何夕對附體負面作用的猜測,恐怕腦太歲的情況,是極不樂觀。在這種惡劣形勢下,腦太歲第一要解決的是體內矛盾,而非遠遁。

以上這些,都是昨晚團長告訴我的。林傑幫我往崑山市公安局打了電話,基本屬實,沒有補充。我覺得再找辦案人員並無太大必要,如果腦太歲沒逃遠的話,也許周圍的居民會發現些蛛絲螞跡。

這位老漢的房子,就離游醫生的小樓不遠。他極健談,聽我打聽游醫生的事情,張口就滔滔不絕。

“不是我老頭子迷信,那年開春,妖着呢。你說游醫生,平時多好一個人吶,怎麼會做這種事他有老婆有兒子,日子過得熱騰着呢。再說了,他老婆,那可比死的小姑娘漂亮。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嘿。當然,那是說她年輕的時候。”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問我是誰,為什麼要打聽這些東西。

我記起林傑幫我杜撰的理由,信手拿過來。

“你要打聽奇怪事情寫文章,那我告訴您,那年開春,奇怪的事情可不單是這一宗,還有更古怪的呢。”老漢說。

我忙問還有什麼。

時間就是游醫生診所出事後的第二天,夜裏下過雨,老漢早晨進山裡去,想采些野蘑菇。儘管智蟻科技把整座山都租了下來,但作為在這兒生活了幾十年的人,有的是小路能讓他偷偷溜進山裡不被智蟻科技的人發現。

進山沒多久,眼前的情形就讓他嚇得魂不附體,飛快地逃了回來。

先是零星的幾具,老漢好奇,壓着恐懼,順着往前走,就瞧見了一大片的屍體。

當然不是人的屍體,有鳥、山雞、松鼠、黃鼠狼、野兔、野貓、蛇,甚至還有兩匹狼。從前總是有人說在山裏聽見過狼叫,從來都沒誰真的見過。

這些山禽野獸死得血肉模糊,肚皮翻開,羽毛內臟飛得到處都是。許多蟲子聚在這些屍體旁啃食,好像還有許多蟲屍。那簡直是個人間地獄,老漢顧不得細看,飛也似的掉頭就跑。

怎麼那麼像中了範式病毒的死狀?我心裏想。

“您有和別人說嗎,別人見到過嗎?”

“我回來就嚇病了,燒了七八天,別人只當我在說胡話呢。後來我有大半年沒敢進山,再進去時,就沒見過類似的事情了。”

老漢說的事情,肯定和腦太歲有關係。但到底是為什麼造成的,我無從猜測。

我跑去智蟻科技的度假村,給幾個門口的保安發了煙,亮了記者證,說是來採訪這麼件奇事的,問他們有沒有聽說過,都搖頭。我又照着老漢所說,從一條小路上山,在山林間深一腳淺一腳的東走西逛,把鞋弄得都是泥,沒發現一點異狀,就和普通的山林一般無二。

我找到正經山路,前面是個白色的涼亭。過了涼亭,路的一側樹了塊木牌,上面寫着“三號蟻區”,後面用一人高的綠色塑料隔離板圍起一大片,想必就是智蟻科技的養殖基地了。

迎面走來一個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員,看見我愣了一下,問事我誰怎麼進來的,然後客氣地把我送出山。路上我問他有沒有聽說過山裡動物暴斃的事情,他說自己才來工作不到一年,但沒聽同事說起過。

臨近終點,卻被卡住的感覺非常難受。我接連打給何夕梁應物還有林傑,他們和我一樣,覺得這事情呢一定與腦太歲有關,但怎麼個有關法,從何查起,卻沒有頭緒。

梁應物讓我別急,因為屍體是在荒僻的山路不通的林子裏,周圍也不靠着螞蟻養殖場,所以的確可能只有老漢一個人看見;但另一個可能,是智蟻科技知道這件事,因為某個原因壓下不說。他建議我先回上海,從側面探探智蟻科技的底再說。

也只能這樣,我繼續留在崑山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再者事情畢竟過去了兩年,急也不在今天。比起來,張岩的事情才真是急。美劇《whthoutatrace》裏說,失蹤超過48消失生還可能性就很低,這是源於FBI真實的數據。誠然中美的情況有許多不同,但我初見張岩時,劉小兵已失蹤許多個48小時了,他現在還活着嗎?

我看了眼表,二十二點三十分。這是塊最多只值三十塊錢的假勞力士錶,做工粗糙得任誰都能看出它的真面目,只差在表面上刻着“假貨”二字。

橋洞裏沒有路燈,洞外的燈光星光只照得進小半,即便我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這裏的光線,能看到的依然有限。

這就是已經連續發生過兩起失蹤案的橋洞。這是我蹲點守候的第二天。

鬍子拉碴,頭髮粘呼呼的,身上三天沒洗澡——這對流浪漢來說顯得太乾淨,所以我在第一天的時候就往身上“上過妝”。衣服是臟髒的舊西裝,現在許多流浪漢都穿這個,都快成制服了,讓要錢也顯得很“正式”。

我帶着一個裝了個追蹤器的舊山寨手機,梁應物接應的車就停在橋洞外的對面路上,我走出橋洞就能看見那輛黑色的奧迪。作為雙重保險,我的臟頭髮深處,左側頭皮上還粘了一個綠豆大小的追蹤器。此外,更在橋洞的頂上裝了個隱蔽的微型攝像頭,哪怕是夜晚,也能清晰地拍下橋洞裏發生的一切。

我們的蹲點計劃是十天,前五天我來,后五天輪到梁應物。

這個橋洞約十幾米長,五六米寬,可以過車。但實際上幾乎沒有車會打這個橋洞通行,因為通行的唯一目的是調頭,但前後路口都是可以調頭的,除非開錯,否則沒人會用這個橋洞調頭。我想之所以規劃成可以行車,大概是哪位曾經正對着一個單位的大門,這樣從單位出來的車輛可以很方便拐到對面車道去,現在哪家單位已經變成了一片工地。

昨夜曾有一個流浪漢過來張望了一下,然後就離開了,算是風平浪靜,今夜到目前為止也是。

我躺在棉墊上,棉墊鋪在橋洞的單邊行人路上,薄得能感覺到水泥的溫度,很不舒服。我半睜着眼睛,心裏想着,在失蹤地道發生過多起失蹤案,這個橋洞也已經有了兩起,案件發生的地點都相對固定,如果兩批案件彼此有聯繫,那麼這兩個地點也該有共同之處。是什麼呢?

我不知不覺眼皮耷拉下來,迷迷糊糊淺睡過去一小會兒。橋洞上方一陣跑車轟鳴聲把我驚醒,繼續想剛才的問題。的確是有共同點的,兩者都很冷僻,在夜晚少有人或車經過,但是在鄰近的地方都有繁華的商業街,後者決定了本區域流浪漢的密度。

還有一個共同點,兩者都是可以走汽車的,但都因為某種原因,很少真的有車打這裏過。

我又看了眼表,凌晨零點三十六分。

昨晚,哦不,是前天晚上了,我和梁應物在開始行動前,和張岩見了一面。那時我已經裝扮好,餐廳的其它人頻頻側目,張岩一看就知道我打算幹什麼,她有經驗。

我問她家裏的情況怎麼樣,她搖搖頭,笑笑,聳肩,不說話。

我問需不需要幫忙,我這個記者說幾句話,也許有些可信度。她說沒事,只是寶寶爸媽不見她,見了也不聽她說話,彷彿陌路。他們需要時間,張岩說。而現在頂頂重要的,是找到寶寶的下落。

她說,找到寶寶之後,他爸媽會不會逼兩人離婚,兩個人還能不能在一起,她都不去想。只要把寶寶找回來。然後她忽然控制不住情緒,失聲大哭。

“寶寶還能回來嗎,你說,寶寶還找得回來嗎?他不會有事吧。”

我知道我該安慰她,但此情此景,我很難編寫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說給她聽,一時間,竟啞然無語。

“我們會找到他的。”梁應物說。

“對,我們會找到他的。”我跟着說。

希望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活着。

梁應物已經查到,在劉小兵和竹竿失蹤的當晚,失蹤地道里可能還有個流浪漢失蹤了。劉小兵和竹竿應該適逢其會的“誤傷”。拋開他們兩個不談,什麼樣的人會對流浪漢下手呢,流浪漢有什麼價值呢?

我和梁應物琢磨了很久,只想出流浪漢的一個價值,那就是他們都是“人”。會不會偶人和當年的海勒國際一樣,在用活人做什麼實驗呢?如果是這樣,那麼劉小兵的生存狀況,取決於實驗的危險性。

我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變態狂或綁架犯,但前者通常殺了人就離開,現場會留有屍體或血跡;後者綁架的對象則多為女性或兒童。

至於“超自然”的因素,我們沒有過多考慮。並不是說不存在這樣的可能,而是一旦進行這方面的考慮,我們的假想就有太多可能性,多到沒有考慮的意義;甚至這個世界的許多真相,是奇到你遭遇之前,怎麼放肆的想像力都想不到的地步。我這些年所經歷的古怪事件,從中學到的重要的一點,就是人類對所處世界的無知。

我想再看眼表,就聽見腳步聲。

“噠噠噠”,皮鞋的聲音在橋洞裏回蕩。

高跟鞋的聲音,熟悉的高跟鞋聲,是何夕。

昨天夜裏她就來過一次,就像個尋常經過的路人般走過,只看了我一眼,或許是兩眼。

這就是她的方式。

我做起來,她在我面前停下,彎腰放下個塑料餐盒,然後離開。

打開餐盒,裏面是八個還溫熱的小籠包子,及一雙一次性竹筷。

我的肚子立刻餓了起來,夾了個塞進嘴裏,是鮮美的蟹粉小籠。

我不禁微笑,落筷如飛,我抬起頭,見何夕蹬蹬蹬走到面前,伸手就把餐盒搶了去。

“哎,哎,還沒吃完呢。”我說。

“流浪漢吃不飽的,那麼喜歡扮流浪漢,你就好好扮。”何夕語氣不善,拿着拌合小籠包走了。

我愣了扮相,低聲失笑,重新躺會棉墊。我這麼棒張岩,她是在不舒服把,這可是第一次見她使這樣的小性子呢。

這才比較像個女人嘛。

我微笑着,不知不覺睡着。

又被腳步聲驚醒。何夕過來以後,我就對腳步聲特別警醒了。

當然不是何夕去而復返,這是皮鞋聲,可能是個男人把。

今天夜裏的路人倒是不少,我想。

這麼想着的時候,我忽然聽見了咳嗽聲,劇烈而凄慘的咳嗽聲。我本是面朝牆躺着,便翻了個身,卻駭然看見那人倒在地上。

我做起來,看那人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從鞋看的確是個男人。

這是怎麼回事,是意外,還是失蹤事件的前奏?

我一邊想着,一邊一骨碌爬起來,跑過去把那人反過來。一眼沒看見他身上有血跡,我伸手去摸他鼻息,他突然睜開眼睛,電擊器滋滋擊在我身上。

乾淨利落。我在暈倒前的一瞬間想。

只有上方的攝像機還在默默工作,記錄下那人收好電擊器,打了個電話,旋即一輛依維柯開進來。等車開走時,橋洞裏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了。

恢復意識的時候,我沒立刻睜開眼睛。

頭暈得厲害,似乎不該是電擊的後遺症,更像是被注射過麻醉劑,看來我暈了有段時間。

我吸了口氣,空氣很好,有股子帶着泥土味的清新,不像是城市裏的空氣。

周圍很安靜,隱約有一兩聲鳥鳴。

身上的筋骨酸痛,像是經過了許多次的摔打。我睡着的地方很硬,不像是床。我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間什麼都沒有的十平米木屋,窗戶用那鐵柵欄封起來,們關着,想必是鎖着。而我,則躺在水泥地上。

淺褐色的好幾灘,像是沖洗后殘留下來的。我覺得那是血。

還有些小凹坑,周圍的木牆上也有一些,是重物擊打后的痕迹。

無比糟糕的信號,預示着曾經像我一樣被扔在這間木屋裏的人的遭遇。

幸好我有後援,雖然沒想到自己會那麼快被人擺平,但相信梁應物就綴在不太遠的地方。既然我現在仍然在這裏,他沒有調集力量把我救出去,就說明他相信自己能掌握局面,不至於讓我出危險。

所以他是想讓我再探些內情出來啊。

我苦笑着,還真是高看我的能力了。

抬腕看時間,發現錶停了。這見鬼的劣質表。

等等,這兒有攝像頭嗎?打量了一圈,沒有發現,我這才挪移到牆邊靠着,我暫時不想被外面的守衛發現我醒了。嗯哼,肯定是有守衛的。

我依着牆,伸手去拿手機。剛才醒來時就感覺手機還在,居然沒把手機搜走,這也讓我意外。

手機屏幕暗着。我打開后蓋,電板還在呀。

聯想到停掉的手錶,突然間我的心沉了下去。

電擊!

我是被電擊致暈的,所以手機廢了,電池沒爆炸就算是好的了。

那麼追蹤器呢?

手機都燒了,和手機電路接在一起的追蹤器自不用說。而我的頭髮里的……

我把手伸進頭髮摸索片刻,把追蹤器拽下來。

金屬外殼上有一片焦痕。

噢我的天。梁應物不是相信自己能掌握局面,而是局面完全失控,他失去了我的行蹤。

只剩我一個人。

我閉上眼睛,深呼吸。我可面臨過比這危險許多倍的情況呢,我是出了名的遇難呈祥好運氣,梁應物一定在調集力量找我,他的能量絕對不小……我在心裏默默給自己鼓了會兒氣,鎮定下來,睜開眼睛,決定先找機會逃出去再說。

從昨夜……應該是昨夜把,從昨夜的遭遇來看,這是精心策劃的抓捕,手法老練。我有理由相信,之前失蹤的人也都是差不多類似情況。

既然不是變態的個體犯罪者,那麼就是為了某種現實目的。會是什麼呢?我稍微一想就放棄了,管他的,不論他們要幹什麼,希望他們需要我活着。這並不樂觀,瞧瞧地上那些血印子。別想着做孤膽英雄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只要我能想辦法逃出去,這裏的一切自然會曝光的。

我已成功深入敵穴,現在能跑掉就算贏。

我輕輕爬起來,貼着窗邊向外望。

窗外鬱鬱蔥蔥,看出去都是株株大樹,樹下是灌木,看不清路,或許這邊根本就沒路,只是個向下的緩坡。

這明顯是間山林里的小木屋。

這側並無人看守,如果我能從這扇窗逃出去……我掃了眼鐵柵欄,每一根都偶我小手指粗,沒有工具絕無可能弄斷。但這鐵柵欄是木屋造好后后加裝上去的,整體用螺絲固定在牆上,或許我可以從這上面想想辦法。

我又挪到另一邊的床下,這一側臨着山路,卻也沒見到守衛。難道竟然沒有人看守我?

我一陣興奮,又覺得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大着膽子站到窗前,仔細打量起周圍環境。真就只是普通山林里的一間獨立木屋,倒是在路的那頭,遠遠的草木叢后,像是有些什麼東西,看不清楚。

要弄開窗至少得一小時以上,而且不可避免地要發出聲響。我屈指敲了敲木牆,牆板有點厚度。我又抬頭往上看,從頂上出去呢,那兒的固定會不會差些?

怎麼才能夠着頂呢?

我拉拽着鐵柵欄,把腳嵌進裏面,試着站上去。手足一起用力,鐵柵欄發出吱吱的響聲,我有點擔心爬到一半它吊銷來。其實我應該希望它掉下來才對,這樣省事多了。

我踩着鐵柵欄伸手夠屋頂的時候,才想起我沒試過房門。但窗戶都這樣封起來,門不看也知道是鎖着的嘛。

正在我這樣想着的時候,門開了。

進來一個黑臉的漢子,拿着根短鐵棍,看見我居然已經佔到這麼高,不禁愣了一下。

我像猴子一樣爬在鐵窗戶上,這個不速之客嚇得我差點摔下來,兩邊窗戶都沒看到人,感情人就在大門外候着呢。

讓我心裏抽得更緊的,是他手裏的短鐵棍,這可能就是造成屋裏那麼多凹坑的兇器。

硬拼嗎,這傢伙的體格,透着袖子我都能看見鼓鼓的二頭肌。而且怎麼個硬拼法呢?如果我傻站着不動,他肯定先上來打斷我的腳,如果我居高臨下向他撲擊,他只要照我腦門上來一棍就行,最好的選擇是飛踹,但我現在的姿勢根本沒法發力。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的時間,驚呼一聲,從窗戶上撲了下去。或者說,摔了下去,像是被嚇到失手摔落一樣。

我背部着地,脊柱生疼生疼,死忍住閉着眼一動不動。沒錯,我就是裝昏,希望摔得動作還算自然,不管黑臉漢子心裏有多狐疑,總要走近來看看究竟,到時候我就拚命搏一搏。當然他肯定是有防備的,但我的右腳微屈,只要他走到我身邊,就狠瞪他的腿。對腳的攻擊最難防,只要給我蹬倒了,他就得給我趴下。

我能聽見他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我得有點方向感,要是蹬個空,可就完蛋了。

他恰恰在我能蹬到的距離外停了下來,其實只有幾秒鐘,但我閉着眼睛,感覺時間在這刻過得格外緩慢。他終於又起步了,一步,就是現在。

我猛地睜眼,一腳踹了過去,正中他的左腳腳踝,連帶着也掃到右腳。他“嗷”地一聲叫,向前就倒。

“靠”,我沒有發出勝利的歡呼,反而大罵一聲。這漢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電擊器拿在手裏,雖然被我一腳蹬倒,卻不忘打開電擊器,滋滋藍光打在我身上,立時渾身抽搐,攤在地上再起不來。

或許是剛被點過有些抗性,我的意識還有。就聽他大聲痛罵,又道:“得給你手腳都上鐵鏈子!“

然後他又補了一記,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悠悠醒轉,這一次,全身的力氣像是縮到了細胞里,連小手指頭都不願意動一下,只有腦袋裏的思緒慢慢轉着。

又被擊倒了,這一次,肯定對我嚴加看管,要想逃,可沒那麼容易了。

對了,還給我上了手鏈腳鏈呢,這下更沒法逃了。

梁應物什麼時候能來?

那些人究竟要把我怎麼樣?

這麼昏昏沉沉過了一會兒,我的神智漸漸恢復,腦袋裏的馬達恢復了正常轉速,忽然感覺到,我躺着的所在,是軟軟的。

我是躺在床上嗎?

還有,手上腳上沒有綁着什麼東西呀。

我被救出來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果然不在小木屋裏了。我連使了兩次力才撐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類似酒店大床間的房間裏。大概真的是在酒店裏,一個穿着服務生制服的女孩坐在床邊看着我,見我醒了,跳起來就往外跑。

“這是在哪裏啊?”我問。

“您稍微等一下,我們老總就過來了。”她說著,飛快開門出去了。

我靠着床背,嘴裏幹得很,看見床頭柜上有誰,猶豫了一下,就拿起喝了,感覺力氣一點一點回來。

外面的走廊上很快就響起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然後就是訓斥和哀求聲。

“裘總,我深刻檢查,認真反省,我好好道歉,能不能不要開除我。”

“哼。”

“現在不是開除不開除的問題,人家不原諒你,只要一告,你就要吃牢飯,懂不懂?”

聲音在我門前戛然而止,然後響起門鈴聲。

我心裏冒起無數個問號,這是怎麼么回事?

“請進。”我說。

“嘀”地刷卡聲,門外進來三個人。

當先一個人五十多歲,戴着副厚框眼鏡,紅光滿面,我覺得他又點面熟,一時想不起來哪兒見過。跟在他後面的是個微微發福的壯年男子,最後進來的人低着頭弓着背,正是用電擊棍滋我要給我上鐵鏈子的黑面看守。

“真是對不起,萬分地對不起。”第一個人跨步走到我床前,給我深鞠一躬。聽聲音,這就是剛才在走廊里“哼”了一聲的裘總。他一鞠躬,后兩個人練嗎也鞠躬,幾乎超過九十度,腦門都要蹭到被子上了。

“呃,這是怎麼回事?”雖然形勢似乎轉好,我沒放鬆警惕,用帶着蘇北口音的普通話問。

“我是智蟻科技的董事長,裘均一。第一個人遞了張名片過來。

智蟻科技?太歲?崑山?怎麼回事?

我腦子裏亂作一團。

怪不得我覺得他臉熟,智蟻科技的電視廣告做的鋪天蓋地,許多黃金時段里都能看到,在廣告裏裘均一作為董事長親自上陣,自賣自誇,廣告之俗直追當年的腦白金和“羊羊羊”。可有的時候大俗才能大賣,看看他們蟻粉的銷量就知道。

“這是我們公關部的總監汪涵,這是保衛處的崔強。”

“您好。”汪涵笑着和我打招呼,崔強則低着頭,說了句“你好,對不起。”

“我來跟您說明一下情況。”裘均一說。

照他的說法,智蟻科技要推出一種新的養生蟻粉,非常有效果,可以說是突破性的。在正式推出之前,想從社會上招一批試吃者,在試服其間,隔離在智蟻科技的療養院裏,以保證效果觀察的準確性。

這個任務派給公關部,還有相關的經費,公關部人手不夠,就從保衛處調了些人來做這件事。

結果,有的人就打起了自己的算牌,打算找些流浪漢來,給他們包吃包住,而本該給每個試吃者的五千塊錢,就自己截留下來了。

“包吃包住,這是好事情,為什麼要這樣把我弄過來,還電擊我?”我問。

“我……對不起,我……”崔強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汪涵苦笑一聲,說:“這個崔強,在來我們這兒之前,是被城管開除的,他一貫的對你們,就……就不是很客氣。”

我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說,對崔強這個前城管來說,流浪漢是沒人權的,還和你廢話什麼,直接拉上車弄過來就是。當然現在城管也不見得有這樣野蠻,但崔強可是被城管開除出隊伍的傢伙。

崔強恭恭敬敬給我道歉,希望我原諒,但我總覺得,這裏面有哪裏還不太對勁。

為什麼不再崑山本地找,是因為上海大城市流浪漢多;為什麼晚上來抓人,是因為白天流浪漢都在“工作”,晚上方便;為什麼不和流浪漢說清楚而直接綁架,因為崔強天生野蠻;為什麼把我關在木屋而不是直接送到療養院,是因為崔強要和我說清楚“規矩”,免得我去要那五千塊錢;為什麼要再點擊我,還要給我上鐵鏈子,是因為想讓我老實點聽話點。

這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但這一切都非常勉強。

“那其它試吃的人呢,也都和我一樣被抓來嗎?”

“不不,你是第一個。要是還有其他人也和你一樣,那還了得,我直接就把這傢伙扭送公安局了。”裘均一說。

第一個?難不成我的“失蹤”只是偶然事件,和之前那麼多流浪漢的失蹤全無關聯?

汪涵拿出五萬塊現金放在床頭柜上給我“壓驚”,然後崔強拿出一張寫好的悔過書,希望我簽個字,算是原諒他,讓這件事情過去。

“那我現在可不可以再參加試吃?”我問。

“出了這件事情,如果你再留下來,以後……怕有些事情說不清楚。老實說,你要是一報案,崔強關進去不說,我公司的形象也會受損。當然這事情本來就是我們部隊,如果你真的還想參加這個活動,先收好這慰問金,我們把你送回上海。回頭你征四海來我們公司報名,就可以參加。”

話說得滴水不漏,如果我再要問什麼,就只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了。要是我真的是個流浪漢,肯定就是拿了五萬塊走人了。

我相信他們應該無從知曉我的身份,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這般作態呢?

要不要暴露呢,還是不要把,萬一這個智蟻科技真有什麼問題,豈不是打草驚蛇了嗎。

簽了字,拿好五萬塊錢,我坐着智蟻科技的小車返回上海。臨走,我問裘均一,能不能要點他們的“新產品”自己回去嘗嘗,他爽快答應,給了我一個禮盒。

“這是老產品的包裝禮盒,裏面裝着的是我們的新產品。產品每上市,也沒設計好新包裝,拿這個先裝着。你回去一天一小勺,一吃就有感覺。這次對不住你了,你拿着這點錢,做點小生意,也比到處流浪好啊。”他握着我的臟手,懇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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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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