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娘的秘密
我嚇了一跳,後退兩步,腳踏進泥里,沒站穩,整個人都坐在河裏了。
“你幹什麼!”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吼道。
站在我身後的是個老太太,穿着一件藏綠色的厚棉襖,她歪着頭看着我,然後把食指壓在嘴唇上,神秘地道:“噓……小聲點,要不然水鬼就出來了。”然後緊張地盯着那河。
看她瘋瘋癲癲的樣子我才認出來,這是上次目擊到張佳燕淹死趙宜的那個老太太,自從碟仙那事以後,有一陣兒沒見了。
我走到岸上,邊擰衣服上的水邊說:“沒水鬼了,水鬼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看見我擰水,老太太又高興起來:“你掉進河裏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這癥狀和雲美走火入魔時一樣一樣的。可是雲美能救回來,這老太太估計是救不回來了。
我說:“別吵了別吵了,快回去吧,你兒子喊你回家吃飯呢。”
老太太不管我,自顧自地說道:“這條河啊,是死河,他們全死在這裏面了,全死了……”
“誰?”我隨口問道,“誰死在這裏了?”
“是誰呢?”老太太笑呵呵地說,“是誰呢……哈哈哈哈哈……我不告訴你……哈哈哈哈……”
又開始說瘋話了。
“娘!你怎麼又跑到這裏來了!”老太太的兒子從遠處跑來,拽着老太太道,“快跟我回家。”
碟仙事件之後,我聽村裡人閑聊時說起這漢子,他叫二柱,是個棄嬰,遺棄在路邊被瘋老太太撿回家。老太太的瘋病是一陣一陣的,發起瘋來除了說胡話也沒什麼危險性,所以雖然歷經萬難,還是把養子養大了。二柱也知道感恩,娶了個賢惠妻子,一起養着老太太。
我說:“二柱,你把你娘看好,放着亂跑別出什麼事了。”
二柱拉着自己媽往回走,聽到我的話回頭看了一眼,估計是看到我衣服濕着就猜到出什麼事了:“這是我媽乾的?”
我說:“那還能有誰?”
二柱朝我道歉道:“真對不起,我媽上次受了刺激,在醫院療養了好幾個月,這是實在付不起醫藥費了才帶回來,她平時也沒這樣,最近病是越來越嚴重了。要不然你衣服脫了,我拿回去讓我媳婦給你洗洗?”
我說怎麼這段時間再沒見過呢,搖手道:“算了算了,你媽這樣你也夠辛苦的。”
老太太被兒子推着往前走,雙目無神地喃喃自語:“都死了……為什麼呢……為什麼呢……我為什麼要來這裏呢……”
二柱嘆道:“她年輕時還好,年紀越大越糊塗。”
我說:“老往河邊跑也太危險了,你還是得注意點。”
二柱連連點頭:“說的是,可是沒辦法,一不注意她就往這跑。”
老太太完全不理我倆,依然自言自語道:“為什麼來呢……我為什麼要來呢……我們只是想休息一下,可是這裏死了好多人……還有三娘……嘿嘿……嘿嘿……”
三娘?!
忽然從老太太嘴裏聽到三娘的名字,我一愣,轉頭去看那老太太:“你原來見過三娘?”
這話其實問得多餘了,因為問出以後我才記起上次老太太和三娘見面時的反常反應,看來她們原來確實認識,那時三娘還叫這老太太的名字來着,叫什麼……翠萍?
“對,三娘。三娘姐弟倆長的可漂亮了!”老太太興高采烈地揮着手,從地上揪了幾根稻草插頭上,“你看我像不像三娘?”
她兒子扯了她一把:“娘,別鬧了,咱回家吧。”
我昧着良心說了句像,然後又繼續問道:“你和三娘是怎麼認識的?”
“我和三娘……和三娘……”老太太正要回答我的問題,忽然臉色一變,“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她的長相沒有變!不對,不對!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老太太渾身發抖,縮成一團,不停尖叫道,“別過來!別過來!不要殺我!啊!”
二柱扶着老太太對我道:“對不起,我要帶我媽回家吃藥了。”
見此情景,我也不好多問什麼,重新溜達回了家。
在小二樓門口正好看見拎着小皮包的三娘。
“哎呀,小馬哥。”三娘嫵媚的笑道,“這麼巧。”
遇見她正好,可以把我滿腔的疑問問出來。
“三娘。”我叫住她,單刀直入地說:“你還記得上次碟仙那事不?”
“就是第一次遇見雲美的那件事?”三娘問,“怎麼了?”
“那時候不是有個叫翠萍的老太太,你記得不?”
三娘的表情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嗯……怎麼了?”
我說:“我今天遇見她了,她好像很怕你?”
“哦……”三娘聳聳肩,語氣輕鬆地道,“那個女人啊……看到她我也很吃驚,沒想到她竟然還活着,我以為她早死了呢。”
我問:“你們原來發生過什麼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三娘盯着我半晌,忽然綻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人家不想說呀。小馬哥,你要知道,充滿神秘感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我說:“有什麼不能說的,天大的事只要你說出來,哥就能給你解決了。”
三娘嬌笑道:“小馬哥你別忘了,我和小二樓里的其他人可不同,他們無論是鬼是魔,原先都是人類。可我是只狐狸精,和你們人類不同。”她把皮包甩到身後,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可沒有那麼容易信賴你們人類。”
三娘走到門口,又扭頭道:“對了,如果你實在想知道我就跟你透露一點吧。”三娘扶着門回眸一笑,“翠萍的男人是因為我而死的,翠萍也是因為我瘋的。”
我靠!
我愣在了當場,這才叫真正的我想到了開始但沒想到結局,原來這劇情是如此的顛沛流離輾轉反側跌宕起伏八點檔!
原來三娘是插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翠萍因為婚姻失敗而精神崩潰!
這整個一出台灣苦情戲。
完了,我痛苦地想,要是我繼續追查下去,這書的風格就變了,還能重新起一個名字——《痴情女瘋癲數十載為哪般,狐狸精橫刀奪愛造慘劇》。
貔貅道:“我就知道這狐狸精不是善類,應該直接收了她。”
“話也不能這麼說。”我想,她是狐狸,你看不慣她那是你生物天性,但是這半年三娘幫我不少,這件事我還是覺得有點蹊蹺,事情應該遠沒有那麼簡單。
苟富貴勿相望約莫過了一個星期就帶來了消息,這天半夜,兩個鬼差穿牆而入。
“鬼市那裏有個鎖匠,死前是做鎖的,號稱天下第一鎖。”勿相望說,“他在鎖這方面見多識廣,說不定能有什麼線索。”
“鬼市?”我問,“要怎麼走?”
苟富貴道:“你是活人,單獨一個人去可能會有麻煩。不過不要緊嘛,我和小勿陪你去。”
我說:“你們走了你們轄區怎麼辦?”
苟富貴笑而不語,勿相望說:“既然閻王讓我們盡量協助你,那麼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沒想到他倆這麼仗義!
正當我為自己和這倆鬼差的友誼而感動的時候,苟富貴湊過來低聲道:“雷鋒同志,用不着擔心,看您和我們熟我才告訴你,我們這是公費旅遊,能報銷!”
公費旅遊?看來這次要跑得遠了,我說:“那你們先等一下。”然後跑回去整理東西,收拾了一個小旅行包,跟雲美說了一聲拿上鑰匙,準備完畢后,我跟他倆說,“咱走吧。”
苟富貴他們勾出了雷迪嘎嘎的魂魄一起走。
跟着他們走到村公交車站,那邊停着一輛公交,就是上次去地府的那輛。
我說:“上次去地府我可是靈魂出竅,這次肉身還在這,能行嗎?”
苟富貴笑道:“雷鋒同志,不要妄自菲薄嘛,你現在的道行早就不可和那時同日而語了啊。”說罷,伸手在我身後推了一把,把我推上了車。
那司機的頭已經被雲美縫好了,脖子上密密麻麻一圈線,雲美縫的時候怕光有線不美觀,就在上面紋了個圖案。
勿相望盯着司機的脖子看了半晌,問我:“他脖子上紋的那條蚯蚓究竟有什麼寓意?”
雷迪嘎嘎說:“雲美說那是條龍。”
看來雲美對於紋身的陰影還很大啊。
鬼司機見到我們十分高興,吹着口哨道:“美女,又見面了。”
身後傳來三娘的聲音:“是呀,司機大哥,我想你想得緊呢!”
原來三娘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跟上來了。
司機被哄得十分高興,說:“女的我請,不用買票了!”
苟富貴對勿相望說:“還是得扯五張車票,回去報銷。”
三娘笑着拉着我往座位上走:“怎麼啦,小馬哥,見到我不高興?”
我一肚子疑惑,三娘平時總是一副對什麼事都興緻不高的模樣,唯獨對這件事很上心。
我對三娘道:“我們這次走得遠,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
三娘但笑不語。
一個小時后,我們站在商業街地鐵站里。
勿相望指着地鐵軌道洞說:“沿着這裏走,大概十幾分鐘,就能到了。”
我覺得背後的旅行包一下子沉重起來,就這麼點距離,你們還公費旅遊呢,結果就為了報銷個公交車費啊!
苟富貴問我:“雷鋒同志,我剛才就在好奇,你背這個包是幹什麼的?”
我掂了掂身上的包,傲然看着他道:“地鐵一日游。”
我們跳下地鐵道往裏走,只見裏面三三兩兩飄浮着鬼影。
走了十幾分鐘,忽然眼前一亮,只見地鐵道右側竟然多了一個通道,隱隱有亮光射出。
走進那通道,裏面就是燈火通明的一條街,一眼看不到頭。街道上方掛着大紅燈籠,道路兩旁都是些擺攤的小攤販。攤販之間鬼山鬼海,吆喝聲、還價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
“天下第一鎖就在這條街上。”勿相望說,“我們分開找找。”
我們現在有六個人,雷迪嘎嘎不在勞動力的範疇之內,剩下只有五個人,從這麼多小攤中找一個鎖匠,這任務也很艱巨。
苟富貴勿相望一撥走了,三娘還未等我叫他,就帶着雷迪嘎嘎走了,剩我一人落單。
我剛走兩步就被人拽住了,一個缺了一條胳膊的小販神秘地問我:“大哥,要碟么?啥樣的都有。”
他這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熟到不行,一看生前就是街邊賣小黃碟的。我當下來了興趣,人間的碟我看得多了,鬼界的我還沒看過呢,這是一個吸收新文化學習新知識的好機會!
我四下瞅瞅見沒人注意我,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蹲下來翻碟。
地上堆的都是些盜版遊戲碟和連續劇,名字大多沒看過,我也沒注意,一邊翻碟一邊壓低了聲音問:“你有啥碟?”
小販一看我就是明白人,低聲說:“你想要啥我都有,古代片你喜歡不?”說完,變魔術一樣從懷裏掏出一張碟遞給我。
我一看片名,哎呦不能說出來,嘿嘿嘿嘿嘿,說了要被和諧,嘿嘿嘿嘿嘿,心中那個高興啊,翻過去看簡介“村女阿花深陷冤屈被斬首示眾,黃泉途中……”底下配圖是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懷裏抱着一個自己的頭。
我一甩手,把那張碟還給他:“人頭就算了,我審美疲勞!”
小販又問:“那護士要不?”又遞給我一張碟。
我再拿起一看,封面是個血淋淋的護士,身上扎了無數個手術刀,脖子歪到一邊,簡介是“護士小草拿着托盤下樓梯時一腳踏空,扭到脖子,托盤裏的手術刀插到身上,搶救無效而死,死後竟然淪落風塵……”
我把碟還給他,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問:“就沒有死前死後一個樣子的嗎?”
小販笑道:“哎呦客官,你口味還真重!”然後再次掏了一張碟給我。
簡介上是“劉姥姥突犯心肌梗塞,一命歸西,誰知……”配圖是一個沒幾根頭髮,面色青紫,牙齒都掉光了的老太太。
我氣得一把把碟摔回給他,你才重口味,你全鬼界都重口味!老子看這個不如回家偷看雲美扒皮!
小販還在挽留我:“客官你別生氣啊,我這還有。”說完,就要伸手繼續往懷裏掏。
我怒道:“不許拿了!我從不看小黃片!你再拿這些淫穢音像製品污染我心靈,我就去警察局舉報你!”
太不像話了,這種獵奇的審美觀太不像話了!
和鬼怪打交道了這麼久,我第一次想到死後要過的日子覺得悲傷。
我正在傷感,忽然察覺到有人在看我,扭頭一看,地上趴着一隻獅頭大狗,長得凶神惡煞的,正在對我舔舌頭。
“饕餮!”貔貅化作一道白光從玉佩中竄出,對着那狗低吼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饕餮?這就是貔貅的哥哥。
“你別那麼緊張,這東西看着一點都不好吃。”饕餮笑道,“雖然也不是吃不下去,但我主人現在不讓我吃。”
“竟然有人能馴服你?”貔貅奇道,“你竟然也會和人建立主僕關係?”
“人?”饕餮笑道,“別用這種低等稱呼叫他,他可擁有你們沒有辦法想像的強大力量。”
說罷,他扭頭看向一旁,旁邊攤上站着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男人,那男人帶着一副金絲眼鏡,長得還成,就是頭髮太長了,看起來像是個藝術家。
饕餮跑過去,打了個滾跳起來,身形迅速縮小,站在那人肩上。
我一下回憶起來了,這個男人就是弔死鬼投胎時,我們在醫院看到的那個人!
改命人!
終於被我找到了!
我大喝一聲:“別跑!你先給我說清楚你有什麼目的?”然後就往那邊沖,可是這裏鬼太多,我死活擠不過去。
我現在真懷念原來道行不高,碰不到鬼的時候。
擠了半天,我再一抬頭,改命人不見了!
我正扭頭尋找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時代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你我只是推動世界變遷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馬上轉身,只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鬼海中,一晃就不見了。
我那個百爪撓心啊,這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正在這時,我背後又有一個聲音叫道:“馬力術……”
這回我學精了,一把抓住那說話人的手,道,“不許逃!”然後轉過身。
身後站着苟富貴和勿相望,後者被我拉着手,紅着臉說:“馬力術,大黑天的,你別這樣。”
嘿,你臉紅什麼,我一把甩掉他的手。
苟富貴笑呵呵地說:“雷鋒同志,你不要性騷擾我們公務員嘛,這是性質很嚴重的作風問題,傳出去不好嘛。”
我說:“我剛才看到改命人了。”
“什麼?”兩個鬼差警惕地左右張望。
“別看了。”我說,“早跑沒影了。三娘他們呢?”
倆鬼差搖頭:“沒見。”
我說:“現在有危險分子躲在這集市裡,咱還是找到他倆一起行動吧。”
我們又走了一陣,有個肚子上露幾個血窟窿的鬼和我們擦身而過,經過的一瞬間像復讀機一樣小聲問:“發票要麼?發票要麼?發票要麼?”
這地方賣的東西還真齊全!
“小同志啊,等一下。”苟富貴拉住那個賣發票的,對勿相望說,“咱們剛才小攤吃羊肉串沒發票。”
我還以為你們剛才在認真找鎖匠,竟然是跑去吃飯了,果真當自己是在公費旅遊啊!
賣發票的從身上血窟窿里掏出一沓假髮票問:“那要買多少錢的?”
苟富貴問:“咱們剛才吃了多少錢?”
勿相望說:“吃了五十。”
苟富貴說:“咱們要實事求是,不能太鋪張浪費。這樣吧,先開五百吧。”
一下就多一個零還實事求是哪?
賣發票的笑着問:“二位官腔很濃啊,在哪高就啊?”
我說:“他倆是警察。”
賣發票的臉色大變,扔掉手裏的發票本,高呼一聲,“是條子!”扭頭就跑。
只聽見旁邊鬼魂一陣驚呼“條子來啦!”然後整條街刷地一下就空了,像被掃蕩過一樣。
苟富貴叫道:“同志們!不要跑啊!你們誤會啦!我們不是城管!”
這話說得有點晚,路上已經沒鬼了。
苟富貴嘆了口氣,指着地上的發票本對勿相望說:“沒收吧。”
鬼一走光,視野就開闊了,遠遠看得三娘和雷迪嘎嘎站在前面。我跑過去一看,他們跟前站着一個矮小的瘦老頭,正拿着雷迪嘎嘎脖子上的鎖上下打量。
“這位就是天下第一鎖。”三娘輕聲對我道。
“這鎖甚妙。”瘦老頭說道,“我這一生還沒見過這種材質的鎖。”說罷,拿出一片放大鏡,像是觀察古董一般細細觀察,邊看邊奇道,“世上所有的鎖,都會有鎖孔或者機關,可是這鎖竟然跟個鐵疙瘩一樣看不出來,鎖身毫無縫隙。”
他看了半晌,又把鑰匙放在放大鏡下看,最後搖搖頭,道:“這鑰匙和鎖表面看來像是一對,但完全沒有可以相合的地方。”天下第一鎖搖頭道,“我現在懷疑這是個死鎖,根本沒辦法打開,你們是不是在戲弄我這個糟老頭子?”
三娘輕搖扇子道:“你打不開也就罷了,說這話未免有技不如人,慌找借口之嫌。”
“我技不如人?”天下第一鎖怒道,“這鎖世上絕對無人能打開!”
我們勞心勞力找到一個鎖匠,卻依然得到這樣的結果。我嘆了口氣,開始懷疑這鎖是不是真的打不開。
“不。”三娘緩緩道,“這鎖有人打開過。”
“誰?”我和鎖匠異口同聲地問道。
“只有一個人曾解開這把無孔鎖的秘密,那個人就是……”三娘用扇子捂住嘴,只露出笑得彎起來的雙眸,一字一頓地道,“神偷佚名。”
神偷佚名?
這名字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天下第一鎖驚得臉色都變了:“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他,他打開過這把鎖?”
三娘點頭。
“佚名真的存在?”天下第一鎖激動得語無倫次,“他現在在哪?”
我們無言地看向站着睡覺的雷迪嘎嘎,集體搖了搖頭。
“既然有人能打開,我沒道理打不開。”天下第一鎖重新觀察那把鎖。
我在心中感慨三娘真是活學活用,才知道有佚名這麼個人馬上就能利用起來。
貔貅道:“這狐狸精沒有說謊,她是真的見過佚名。”
我問:“你怎麼知道?”
貔貅道:“第六感。”
我望向三娘,她正聚精會神地盯着鎖匠。
“很可疑,也許這就是她一直呆在小二樓的原因。”貔貅道,“那個瘋老太太應該知道些什麼。”
鎖匠最後已經口吐白沫,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解開這鎖!”
勿相望說:“一會兒地鐵就要開動,沒多少時間了,咱先走吧。”
我們走出街道回到地鐵道,出來以後,只見那通向鬼市的入口變成了一堵牆。
我們從原路返回,回去以後天已經朦朦亮了。
這一趟無功而返,大家都很沮喪,只有兩個鬼差平白得了一沓發票,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三娘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雷迪嘎嘎,輕聲嘟囔道:“難道這世上果真只有你一個人有能力打開這把鎖?”
我們本來就疑心三娘知道些什麼,聽到這句話算是把懷疑落實了。
而那個佚名神出鬼沒,行蹤成迷,能知道佚名開鎖的事情就說明三娘和佚名關係不簡單。
至少在雷迪嘎嘎轉世之前,三娘就認識佚名!
她肯定也知道更多關於這鎖的事,只是她不肯說。
比起撬開這精明狐精的嘴,顯然從別處找線索更簡單。
第二天一早,我就拉着雷迪嘎嘎去村裡了。我想着既然三娘認識老太太,雷迪嘎嘎說不定也和老太太有淵源,為了能和老太太搭上話,我一路都在教雷迪嘎嘎到時候要怎麼和老太太說{WRsHU}。雷迪嘎嘎一臉不願意地被我拖到了老太太家門口。
瘋老太太翠萍的兒子二柱正坐在院子裏劈柴。
我進門,問:“二柱,老太太在嗎?”
二柱警戒地看着我:“你是來尋昨天我媽把你推河裏的仇的?”
“不是,誰還記得那點小事。”我說,“我來問你媽點事。”
“我娘他不犯病的時候很清醒,一犯病就糊塗得往河邊跑。”二柱說,“她最近一直糊塗,那樣子你也看到了,你能問出點啥?”
我拍拍雷迪嘎嘎的肩膀:“他說不定能和你媽有共同語言。”
走到屋子門口,我聽見老太太在裏面自言自語:“我記不清了……那時候真的是那樣嗎……哦……好像是這麼回事……”
二柱喊道:“媽,你在和誰說話呢?”
屋子裏一下沒了聲音。二柱哎了一聲:“她又犯病了,你們想問啥就進去問吧,注意別刺激我媽就成。”
雷迪嘎嘎梗着脖子叫道:“我不和老太太說話!”
嘿,還能由得你挑?我推着他的頭往屋子裏走,雷迪嘎嘎一反抗我就拍他的頭:“由不得你不願意,給我進去!”
雷迪嘎嘎抱着門喊:“我不進去,老太太不好看,我不和老太太說話,我要和三娘雲美說話。”
“像話嗎!”我擺出長輩的架子,罵道,“老太太怎麼了?凈找年輕姑娘說話,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嗎?這是耍流氓!像話嗎!啊?這都跟誰學的這是!”
貔貅說:“一看就是跟你學的。”
我氣道:“沒你的事你別插嘴。”
雷迪嘎嘎抱着門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掄起一塊板磚,嚇唬他道:“你不進去,老子就揍你了啊!”
雷迪嘎嘎嚎啕大哭,鬆了門在地上打滾,一邊滾一邊哭。
“你們到底在幹嗎?”一旁二柱用好奇的表情看着我們,我下不了台,指着雷迪嘎嘎說:“這就賴皮了啊,賴皮了啊!是個男人就給我站起來!”
雷迪嘎嘎嚷道:“我讓三娘揍你!”
我真想直接把手上板磚掄他頭上。
就在這邊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屋裏忽然傳出老太太的聲音:“柱兒啊,柱兒啊,外面吵什麼啊?”
接着就見那個翠萍老太太顫悠悠地走出來了。
二柱連忙去扶她:“娘,沒事沒事。”
這功夫老太太已經看到以董存瑞炸碉堡之姿舉着板磚的我和以貴婦醉酒之態橫卧地上的雷迪嘎嘎,驚呼一聲衝過來打我:“你幹什麼?”
我第一次看到這老太太沒犯病的樣子,這會兒這老太太看起來不瘋也不傻,說話也利索,看上去挺普通一個老太太。
雷迪嘎嘎找到庇護者,一頭扎進老太太懷裏哭。
看樣子這老太太竟然是護着雷迪嘎嘎的,我心中一動,說不定他倆認識,叫道:“翠萍,你看清楚他是誰!”
老太太聞言一愣,盯着雷迪嘎嘎。雷迪嘎嘎對她露出一個標誌性的傻笑。
“他是個傻子。”老太太對我道。
雷迪嘎嘎不滿道:“你才傻!”
這時我才想到一個重要問題,老太太是現代人,佚名是古代人,中間隔了幾百年,他們不可能認識。
我說:“他叫佚名。”
“佚名……”老太太笑呵呵地摸着雷迪嘎嘎的頭,就像奶奶摸孫子的頭一般,“叫佚名啊……佚名……”她重複了幾遍佚名的名字,忽然表情僵硬了,像是回想起什麼一般睜大眼睛,“佚、佚名!”
我問:“你認得他?”
老太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僵住一般看着雷迪嘎嘎,最後目光落在雷迪嘎嘎胸前的鎖上。
“沒錯。”老太太道,“這是佚名的鎖。”
我問:“你認識佚名?”
差了這麼多歲數,我是真沒想到他們認識。
“先是三娘,后是佚名。那時候的人全出現了。”老太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佚名,三娘……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們還不老不死……”
二柱去拉老太太說:“娘,你又糊塗了。”
老太太道:“我沒發病,我清醒得很。三十多年了,我再沒有這樣清醒過。”
“三十多年?”我問,“三十多年前發生了什麼?”
“我原來不是這裏的人,我家在西北的一個小山村,地處偏遠交通不利。”老太太說,“那時說人多力量大,我爹娘就響應號召,一口氣生了七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有五個。本身家裏就窮,拖家帶口這麼多人,怎麼養活得了?後來有個幾十年沒聯繫過的遠房親戚給我們寫信,說這邊有個廠子招工,我們來能有個掙錢的鐵飯碗,機會難得,讓我們趕緊過去。於是我和我丈夫,還有我哥就一起來到這裏。
“那時候交通還沒有現在這麼方便,我們錢又不多,一路過來經歷千辛萬苦。到了以後,我們按照信上的地址找過去,卻發現那個親戚不住在那裏,而我們問了左鄰右舍,都說這裏沒有這個人,後來我們問遍了城裏的每一處,沒有一個人知道我那親戚的。而這邊也沒有信上所說的那個廠子。
“這時我們身上的錢已經不足以回去,便都着了急,我那時還帶着五個月的身孕,一路又累又乏都忍了下來,就靠着來到這裏一切都能好起來的信念撐着,現在看一切都成了空,也顧不得臉面,就坐在地上嚎哭起來。我哥和我丈夫安慰了我一陣,見我不聽,也就蹲坐在一邊不做聲了。我心裏覺得越發苦澀,直哭得快要暈過去,就在這時,前面來了一個穿着白色西裝的男人。
“那時候中國剛經過一場大浩劫,還有很多人忌諱這個,街上穿得規整的都不多,更何況這種穿着白色西裝的?”
我現在發現我已經對白色衣服有陰影了,一說到白色衣服,我的腦海里只能浮現出“改命人”這三個字。
“我生長在窮山溝,西裝本身對我就是稀罕物,再加上他長得非常好看,還留着長頭髮,我就一邊哭,一邊盯着他。”
白衣服加長發,果然就是改命人!
“那男人發現我在看他,徑直走過來,問我出什麼事了。他說話聲音非常溫和,讓人一聽就喜歡,我就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了,然後說我們如今只能露宿街頭了。那男人聽了我的話之後,說道,‘你們若是想找個住處,我倒知道個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你們敢不敢去?’丈夫說,‘就是個歇腳的地方,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強盜窩,有什麼不能去的?’那男人聽了微微一笑,就給我們指了一個地方。”老太太站起來,伸手指向小二樓的方向,“就是那裏。”
我擦嘞,我越聽火越大,把人往鬼屋裏指,這不是害人嗎!
翠萍繼續道:“那男人給我們說了具體方位之後,警告我們道,‘那屋子只能讓你們暫住一天,一天之後,你們就另覓住處吧。’我們按照他指的方向來到那裏,看到了那個小二樓。我們當時沒敢貿然進去,找附近的人問過了,說這原來是某個將軍的別墅,後來小姐死在裏面就再沒人住了,之前亂的時候裏面的東西都被砸得差不多了,但人在裏面總是覺得陰冷,半夜還經常傳出奇怪的聲音,有時候是女人的聲音,有時候是外國人在說話,沒人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有人說那聲音是閻王爺勾魂的,沒人敢進去。”
那不就是弔死鬼和男人頭的聲音嘛!
“我們聽說那裏沒人住,就住了進去。雖然村民說這裏被砸搶過,但因為有鬼神的震撼力,損壞並不像傳說一樣嚴重,甚至還有幾張床,我們旅途疲憊,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下了雨,我從早上起來就覺得難受,大病一場,卧床不起。我丈夫在這裏照顧我,哥哥繼續出門打探親戚和工廠的信息。到了晚上,我哥回來,說依然什麼都沒打探到。這時我們想起了昨天那個男人所說的在這隻能住一天的事情。我哥說,我們現在找不到別的住處,而我有身孕又生病了,沒法離開,反正這裏也是空屋沒人住,乾脆就在這暫住吧。我雖然覺得不安,但是一想這房子無主,那個男人也沒有啥權利趕我們走,於是就又住下了。”翠萍的表情變得痛苦起來,“早知道……早知道……我們應該聽他的話……”
我問:“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翠萍說:“那天晚上,雨還沒有停,我們吃了幾個窩窩頭打算睡覺,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我們都嚇了一跳,以為是有人來趕我們了。我哥安慰我們,‘不用怕,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去求求他們讓我們多住兩天,等翠萍好了我們就走。’然後他就出去開門了。我在屋內半天聽不到聲響,心裏擔心,就讓我丈夫扶着我到門口看看,這一看,我們都呆了。
“門口站着一個女人,我這輩子都沒看到過那麼漂亮那麼嫵媚的女人。她穿着紅花金絲的旗袍,打着一把油紙傘,外面全是土路,雨又下那麼大,她腳上的紅色繡花鞋卻一點泥都沒有。我們全都看她看得呆了,那女人對我哥說,‘大哥,我來投奔親戚卻迷了路,現在孤身一人,在這裏無依無靠,能在這裏寄宿一天嗎?’她的聲音媚得讓人心癢,笑的時候能把人的魂勾出來。我哥和我丈夫被她迷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眼睛跟粘在她身上一樣,只是拚命點頭。”
三娘!我想,這女人就是三娘!
“首先發現不對勁的人是我,這地方人煙稀少,又是大晚上,怎麼會突然蹦出一個這麼漂亮的單身女人?我腦里全是小時候聽過的山精野怪的傳說,越想越怕,就想趕她走,說:‘這地方我們也是寄住,不知道主人是誰,不方便收留你。’誰知道那女人聽到后笑得更媚了,‘既然這房沒主人,我就打擾了。’我還想反對,我丈夫和我哥兩個人卻已經答應了。
“那女人看出我對她有敵意,對我笑道:‘嫂子你不要擔心,我不是什麼可疑人,我姓胡,家中排行第三,人稱胡三娘,你們叫我三娘就可以。’我哥連忙報出我們的名字。三娘又寒暄了幾句,就找了一個沒有人的房間進去了。
“房中來了一個這麼神秘的女人,我特別擔心,再也睡不着,半夜推醒我丈夫,問:‘你覺不覺得那女人有古怪?’我丈夫摟着我說:‘就是漂亮了點。’我說:‘她說她姓胡,她是不是狐狸精?’我丈夫笑道:‘這麼說村裡老余頭就是魚精了?牛村長就是牛精了?別瞎想了,睡覺吧。’等我丈夫睡著了,我還是不敢睡,害怕一睡着那個叫三娘的女人就來害我們,一直睜着眼睛。
“我就這麼睜着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在犯迷糊的時候,忽然聽見屋裏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男的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也不知道是哪裏的語言,最後問:‘你猜他們能住多久?’
“‘住久點吧。’女人說,‘人多了吼,老素這樣,偶覺得吼寂寞。’我不知道他們這是哪裏的方言,越聽越糊塗。這時男人又說:‘也許那個美麗的女士能住下來。’女人說:‘她很厲害,不知道她能不能幫偶找到偶丈呼。’
“我聽到這裏,忽然清醒過來,這房裏只有我和我丈夫兩個人,門一直是關着的,這兩個人又是怎麼進來的?我哆嗦着摸到火柴,劃開,只見火光之下,飄着一顆男人的頭!在人頭對面,有一個穿着白衣服,披頭散髮的女人!”
老太太說到這裏,猛地抱住頭,尖叫起來:“鬼啊!鬼!”
看她那恐懼的樣子,我很同情她,回去得好好批評這倆鬼。雖然他倆肯定沒惡意,可是身為鬼,大半夜就不應該出來在有人的地方逛,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有那麼強的心理素質。
二柱連忙扶着老太太的背輕聲安慰。
“聽到,聽到我的聲音,”翠萍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他們一瞬間就消失了!雖然只有一瞬間,可是我確實看見他們了!我尖叫起來,驚醒了我丈夫,我丈夫問我怎麼了,我和他說,他卻怎麼都不相信,硬說我是做噩夢了!我害怕得要死,見他不相信我,就出門去找住在另一個屋的我哥。誰知我剛出門,就看到我哥輕手輕腳地往樓上走。”
翠萍表情奇怪地看向前方,好像他哥真的在前面走一般:“我看見我哥這樣,怕極了,樓上住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三娘,不知道是不是她給我哥下了什麼迷魂咒。我悄悄跟在我哥身後上了樓。我哥敲響了三娘房間的門,過了一會兒,三娘開了門,我哥問道:‘姑娘,你餓不餓?我這有點吃的。’他的聲音是清醒的,手裏拿着我們剩得不多的窩窩頭。三娘笑着說:‘大哥,謝謝你,可是我不吃素。’我提心弔膽地看着,就怕三娘把我哥拉進屋吸他精血。幸好三娘說了兩句,就關上了門。”
聽到這裏,我也鬆了口氣,還好沒讓他進去。貔貅問:“你緊張什麼?”
我說:“大人的事,你不懂。”
翠萍繼續道:“等我哥走了,我也打算走。就在這時,我聽見屋內傳來說話的聲音,這時候,我才發現那門沒關,能清楚聽到裏面的說話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馬上走,而是扒在門上往裏看。”說到這裏,老太太哆嗦着做了一個扒在門上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側了身體,把眼睛對上了她想像中的三十多年前的那扇門,“屋內點着一根蠟燭,蠟燭的火光非常微弱,可是我依然看到了三娘。”
隨着她的動作和她說的話,我彷彿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場景。年輕的孕婦緊張地站在門外,從門縫往裏偷看。
門內的嫵媚女人完全沒有察覺到門外有人偷看,走回床邊坐下,慢慢地脫掉腳上的繡花鞋。這個動作十分性感,連同樣身為女人的翠萍都紅了臉,也就是這一臉紅,翠萍察覺到偷看這個行為並不是很恰當,她打算放棄偷看,鬆了手直起身子,往回走了幾步。
就在這時,屋內三娘的一句話讓她停了腳步。
三娘說:“是呀,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來這。”
翠萍停下來的原因是三娘明顯是在和什麼人對話,而剛才她已經看過屋內,裏面只有三娘一個人。
翠萍又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門口往裏看,屋內果然只有三娘一個人。
“你說那女人還有身孕?”此時三娘還在說話,“可惜了,若是他們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如果早早逃走的話,還有機會活命。”
翠萍身上一陣惡寒。
這個女人,果然不是人!
翠萍嚇得渾身發軟,只能靠牆來支撐身體。
“我光聽她說話,可是我看不見其他的人,不知道和三娘說話的那個人是誰啊!”
老太太抱着頭喊道,“那裏沒有人啊!沒有人!”
雷迪嘎嘎被她嚇了一跳,拔腿就往小二樓跑。
我也沒空理會他這會兒做什麼,在腦海里思索老太太說的話。
貔貅問我:“你覺得和三娘說話的那人是誰?”
我說:“翠萍說過‘三娘姐弟都很好看’,現在三娘的弟弟還沒有出場,和三娘說話的可能是她的弟弟,要是他變成狐狸的模樣,翠萍就注意不到了。”
“娘,別說了,別說了。”二柱想阻止老太太說下去,老太太搖搖頭,繼續說道,“然後……我想跑……”
年輕的翠萍想跑,卻不小心碰了一下門,門無聲地打開。翠萍的動作在感受到開門風的一瞬間僵住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轉過頭。
三娘正背對着門說話,並沒有發現她:“當然,如果他們現在就跑,離開這裏的話,跑得快點應該還來得及。但是看他們的模樣,他們一時半會兒似乎不會離開了。不過……什麼都不知道的死去也許也算是幸福的吧。”她一邊說一邊轉過了身,對着空氣問道,“你說呢,佚名?”
佚名?!神偷佚名?!
我聽到這裏,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肩膀,連聲問道:“你說佚名?你看到他了?他在那個房間?他和三娘在一起?”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什麼都沒看到!”老太太高聲叫道,“三娘轉過身了!她正對着我,我們之間沒有別人,不!不只是人!什麼都沒有!三娘看着我,笑了!她的嘴角彎起來,笑容好看得不得了,看起來一點惡意都沒有,可是我能感覺到,感覺到她在說你已經逃不了了!”
在和三娘對視的那段時間,年輕的翠萍渾身冰涼,她啞着嗓子,嘴又張又合,卻發不出聲音。
“哎呀,嫂子,你怎麼倒在地上啊?”三娘的語氣雖然關切,但沒有走過來扶翠萍的意思。縱然隔了一段距離,她看着翠萍的臉卻帶着居高臨下的冷傲。翠萍如同被定住一般看着三娘,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三娘看着她,忽然嬌俏地歪了歪頭。
“真是的,你聽到了啊?”三娘依然是滿臉笑意,語氣輕鬆地道,“那還不快跑?”
“啊啊啊啊!”翠萍突然有了力氣,尖叫着爬起來,手腳並用地往外跑。
樓下翠萍的丈夫和哥哥正站在門口,不知道在和什麼人說話。
“有鬼啊,有鬼啊!”翠萍抓住丈夫的袖子,“有……有鬼!快逃,快逃!”
“你說什麼瞎話?”翠萍的丈夫轉過身問。他的背後站着一個男人,穿着白色襯衣,淺灰的西裝,打着領帶,正在朝翠萍微笑。
翠萍看見這個男人,心中又升起一股寒意。
這個男人長得太好看了,那種好看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好看,不是畫報上電影明星的漂亮,也不是前幾天看見的那個白色西裝的男人那種溫和舒服的英俊,而是像三娘一般蠱惑人心的好看。
翠萍哥哥說:“這是三娘的弟弟七郎,來找三娘了。”
七郎朝她笑了笑,他笑的時候的表情,和三娘一模一樣!
這是另一隻狐狸精!
“啊啊啊啊啊啊!”翠萍終於忍受不住,抱着頭跑了出去。
沒救了,沒救了!
這屋子裏全是妖魔鬼怪!再呆下去就沒救了!
外面是瓢潑大雨,翠萍的衣服很快就淋得濕透。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裏,她只是瘋狂地跑,跑到什麼地方都行!只要離開那充滿妖魔鬼怪的地方,哪裏都無所謂!
她肚中還有孩子!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開始翠萍還能聽到哥哥和丈夫追在後面呼喚自己的聲音,後來那些聲音也消失了,連抹掉臉上雨水的動作都變得麻木。
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和腳步聲。
在經過一條河的時候,翠萍腳下一滑,狠狠地摔到了河裏!
她在冰涼的河水裏掙扎着走向岸邊。河並不深,可過度的恐懼和之前的奔跑讓她精疲力竭。
翠萍抓住了河邊的稻草,奮力向上爬,在她爬到一半,半個身子已經到了岸上的時候,異變發生了。
河水流動的聲音變得很奇怪,浸在河中的下半身本是被清涼的河水沖刷,可是現在,流過的液體變得異常粘稠且溫熱,同時翠萍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明明已經爬了一半,剩下一點翠萍卻怎麼爬都爬不上去。
河內有人在抓着自己的腿!不停地往下拉!
水鬼!
翠萍想起原來在家鄉聽過的水鬼抓替身的傳言,溺死在河裏的人只有抓了替死鬼才能去投胎。
不行!她現在還有孩子!她不能就這麼死了!
翠萍拚命地掙扎,此時天空響雷陣陣,閃電劃過天空,將周圍照得有如白晝。
翠萍就在這個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的河,是紅色的,紅得像血,河面上飄浮着人的斷肢。
翠萍茫然地看着身後,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都是真的嗎?這裏是地府嗎?
抓着翠萍的那隻手,不!那東西不能稱之為手,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那並不是人類的手。那個東西刺入了她的身體,她能感覺到那個東西在自己的身體裏移動。
當發現那隻手想做什麼時,翠萍在雷聲轟鳴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不!!!”
身體的一塊肉被拽了下來,那隻手拽出的是翠萍子宮中的孩子。那團紅色的肉飄浮在河面上,隨着水流越飄越遠。
翠萍最後看了一眼自己費盡心思保護的已經成型的孩子,然後她在那塊肉的附近,發現了河上飄浮着的其他的斷肢。
那隻手臂上的傷疤,和她丈夫的一模一樣。那條斷腿上的褲子,是娘親手做給她哥哥的。
因為太過於熟悉,翠萍第一眼就看到了。
最後她看到了兩顆人頭,緊閉雙眼,七竅流血。
是她的丈夫和哥哥。
翠萍終於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翠萍在半昏迷狀態中聽到有人在說話。
“真可惜,她差一點就能逃出去了。”這是三娘的聲音。
七郎的聲音說道:“要不是因為孩子幫她抵了命,她也無法保住性命。”
三娘幽幽地嘆了一聲,然後又對不存在的那個人說道:“你別弄錯了,佚名。我不是在同情人類,我只是覺得累,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她頓了一下,道,“走吧。”
這時忽然傳出了其他的聲音:“孽畜,別逃!”
翠萍睜開眼,她發現自己躺在河畔的草叢中,三娘和七郎正背對着她站着,對面是兩個中年男人。
其中一個道士打扮,黑髮黑須,頭束蓮花冠,手拿拂塵,看起來仙風道骨。另一個男子濃眉大眼,嘴裏叼了根草,赤裸着上半身,膀大腰圓,手臂上的肌肉如同一座小山。
道士樂道:“怎麼樣,馬兄?我這次沒算錯吧,真有妖物在這裏,你輸了。”
姓馬的男人吐出嘴裏的草,罵道:“媽了個巴子的,最近倒了血霉了,這都能賭輸!你萬年算不對一次,怎麼這次就給你蒙對了!”
他越說越氣,怒視着三娘七郎,“你們三個在這幹嘛呢?害老子賭輸!老子收了你們!”
三娘笑道:“哎呦,弟弟呀,他們想收了我們呢。”
七郎笑道:“就憑二位,想收了我們,恐怕道行還不夠吧?”
道士道:“你們在此地害死三條性命!天理不容!”他拍拍姓馬的肩膀,“我道友馬建民現在就替天行道,收了你們!”
馬建民?聽到這裏,我不禁一愣,這不就是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平時我聽小二樓幾個鬼怪對他都是讚不絕口,一直以為他肯定是很仙俠的形象,沒想到竟然是個肌肉男。
老太太繼續說道:“馬建民聽那道士這麼說,罵道:‘為啥又是我?’道士道:‘你不是賭輸了么。’
“馬建民說:‘平時沒賭干這事的也是我,今天這幾個收拾起來不容易,過了你得請我酒喝。’道士說:‘我戒酒了。’
“馬建民奇道:‘晚上我剛請你喝過酒,你又是什麼時候戒的酒?’道士笑呵呵地道:‘就在剛才,你說讓我請你喝酒的時候。’
“馬建民怒道:‘你爺爺個熊,你就是投了個人胎,你要是妖鬼魔,老子早把你收了!’道士拂塵一甩,指向三娘,‘要收也先收他們。’”
能無恥到這種地步,我想,看來這道士必定是李伯通無疑了。
七郎聽到這兩個人對他們如此輕視,非常不高興,臉上雖然在笑,可是聲音卻十分冰冷:“好!我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收拾誰!”說罷,屁股後面噌噌噌地冒出九條白色的尾巴。
“九尾白狐!”馬建民咧嘴笑道,“這次運氣好,竟然撞上了個稀罕物!”那道士也笑道:“馬兄,你要是收了這東西給我煉丹,我就把我師兄的千年陳釀偷來敬你。”
三娘笑道:“七弟,他們說要拿你煉丹呢。”七郎聽他們這麼說,本就生氣,聽到三娘激他更是怒不可遏,九條白色尾巴唰地沖向馬建民。馬建民一邊沖向七郎一邊叫道:“李伯通,你把好酒給我備好嘍!”他雖然身體粗壯,但是動作卻十分靈活,逐一躲過七郎的尾巴,眨眼間已經來到七郎面前,低聲笑道,“老子早就想嘗嘗千年陳釀的味道了。”
七郎冷哼道:“就憑你?”馬建民這時才驚覺不對。剛才躲過去的九根尾巴已經從馬建民背後繞了回來,藤條一般纏上馬建民的腿。馬建民的手向七郎脖子抓去,顯然是想先下手為強。
年輕的翠萍獃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那是她看都看不清的速度。
馬建民出手迅猛,快如閃電。
勝負就在雙方動作相差的0.1秒!
就在馬建民要抓住七郎脖子的一瞬間,馬建民腿上的尾巴猛地將他扯走。馬建民抓了個空,被纏繞在自己腿上的九尾甩上天空。九條白尾在半空中將馬建民纏成一個繭,只剩頭部露在外面。
“我喜歡粗壯的男人。”三娘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腳在地面一蹬,騰空飛起,手中多了一把扇子,向馬建民的脖子劃去,“尤其像你這樣的,應該很好吃。”
只聽得“嘭”的一聲響,三娘的扇子被炸到遠處。李伯通跑去撿了揣回懷裏。三娘從半空落回地上,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和七郎一起向後退了幾步。一片片白尾碎片雨一般地落下,竟然是被裹在其中的馬建民切碎了!
馬建民穩穩落地,手上變戲法似的多了一把長約一米七的大刀。那刀紫身黑柄,刀身上紫光流轉,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些咒文。
一人多高的大刀在馬建民手中如同玩具,馬建民將那刀“嚓”的一聲插向地面,竟然像切豆腐一樣將地面切了開來。
馬建民擦去脖子上一道細細的血痕,罵道:“畜生就是畜生,指甲留那麼長做什麼?”
“除魔刀!”看着那把刀,兩隻狐狸精都是一驚。
馬建民聞言,哈哈大笑:“別看我這副模樣,老子怎麼說也算是個道士。”
三娘盯着馬建民,笑着問自己的弟弟:“七弟,看來這道士比想像中厲害,竟然能召喚出傳說中的除魔刀,姐姐好害怕呀,怎麼辦呢?”
【文】七郎緩緩說道,“任他道行再高,也不過是個人類,那除魔刀只不過是張爛紙化的,又有何懼?”
【人】馬建民笑道:“你來試試。”
【書】七郎的尾巴再次沖馬建民衝去。馬建民說道:“來幾次都一樣。”說罷揮刀去砍,誰知這次那尾巴竟然跟鋼筋一般,刀砍上之後發出鐺鐺的鋼鐵撞擊聲。馬建民馬上就被纏住了。
【屋】“你以為同樣的招數能用幾次?”七郎冷笑。
此時三娘改變了對象,在和李伯通周旋。三娘欲抓李伯通,可是那李伯通如同水中的泥鰍一般,鑽來跳去,三娘怎麼都抓不到他,氣得直跺腳,道:“臭道士,你別跑!”
李伯通雖然在逃,但臉不紅氣不喘,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女居士不用對我如此執着,我不近女色。”
一句話說得三娘恨不得一爪子撓死他。
馬建民已經被九尾纏得無法脫離,叫道:“李伯通,你還等什麼?”
李伯通馬上從懷中掏出一個葫蘆,大聲道:“七郎!”
七郎條件反射地回道:“幹嘛?”話音未落,竟然要被那葫蘆吸進去。七郎拚命抵抗,腳在地面拖出一道幾十米長的深痕。
“你當我真砍不斷你的尾巴?”馬建民一刀砍掉纏繞在自己身上的尾巴,看着七郎被吸入葫蘆,大笑着對李伯通道,“你從金角那裏借來的葫蘆還真有用。”
“虧了虧了。”李伯通抹了把汗,臉色蒼白地道:“為了收這妖孽,我真氣折損了十之八九。”
三娘一看,大驚,想去搶葫蘆,可那李伯通雖然不似剛才靈活,步法卻非常奇怪,她甚至連李伯通的衣角都觸不到。此時馬建民已經提刀跑來支援。
三娘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忽然眼睛一轉,退後幾步與二人拉開距離,叫道:“死道士,我要你們的命!”說罷手往空中一揮,竟然甩出一道花鞭。那花鞭越來越長,冒出無數的花骨朵兒,那些花骨朵兒一瞬間綻放,開出的花竟然是各種面目可憎的人臉。
此時所有人都被三娘的動作吸引,卻聽得李伯通身旁傳來一聲嚎叫。翠萍看去,那裏竟然有一個白色鬼影抱着手嚎叫。
“原來你們是一個吸引我們注意一個來偷葫蘆。”馬建民拎着那鬼冷笑,“區區一隻鬼,還想偷天界神器?那葫蘆上全是佛教梵文,是你能碰的么?”
三娘急道:“佚名!”像是要跑過來。兩個道士正要戒備,只聽得一陣噼啪作響,那些人臉花朵竟然爆炸開來,炸得塵土飛揚。
李伯通大叫道:“小心!”
兩個道士皆不敢輕舉妄動,待十分鐘后,原本瀰漫著的灰塵忽然消失,三娘也不知去向,地上乾乾淨淨,哪裏有一點爆炸過的痕迹?
李伯通道:“這隻狐狸精使得是幻術。”
馬建民說:“算她聰明,要是不跑,她也得栽在我們手裏。”
李伯通道:“那裏還有個人。”
兩個道士走過來,翠萍本就提着一口氣,現在見救星過來,氣一松,就暈了過去。
在暈倒以後翠萍曾經醒過一陣,聽到兩個道士在對話。
“這女人如果沒有被及時止血,恐怕這條命也保不住了。”
“是那幾個妖物救得她?”
“那附近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了。”
“他們既然已經害了人,又為何要救人?”
“不知道。這女人已經精神崩潰,看樣子她什麼都不知道。”
“哎……算我倒霉,攤上這件事。算了算了,那千年陳釀老子也不要了。你把那公狐狸收好,先別用來煉丹,等事情真相大白了再處理吧。”
“不行,我收着他,那母狐狸肯定會來找我麻煩。我現在真氣不足,打不過她。”
“瞧你那點出息,怪不得和你一起就沒好事。你怕什麼?有我馬建民活着一天,那狐狸精就騷擾不了你!”
“嘿嘿,你還別說,我算命算得你比我先死,還是個不得好死。”
“哈哈哈,有你千算不準李伯通這句話,我就安心了。捉到的那鬼你要怎樣處置?”
“那鬼身份不同尋常,今天先放在這吧。明晚我帶它去地府走一趟,問問閻王。”
“你有沒有發現這房子陰氣極重?這房中的幾隻鬼死得也不簡單……”
“嗯,我打算跟師兄商量一下,建個他的法身來鎮一鎮。”
“光靠法身恐怕不夠……”
兩個道士說完,就出去了。
翠萍睜開眼睛,隱隱覺得自己躺着的這個房間似曾相識。她轉過頭,見房間角落有一個白色鬼影,被繩子捆着,他脖子上掛着一個奇怪的鎖。
“那個鎖就是剛才那個男人脖子上掛的鎖。”老太太一邊回憶一邊說。
本來翠萍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可是……
“若是讓你直接去地府投胎,把一切都忘了,那就麻煩了。”房間裏忽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男人不知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穿着一套白色西裝,頭髮披到肩部。他走到鬼影身旁,手一揮,綁着鬼影的繩子就脫落了。鬼影想逃,男人一把抓住鬼影,塞到一個袋子裏,道:“我帶你去投胎。”
翠萍眼睛一下睜大,她想起來了,這裏是那個鬧鬼的小二樓,這個人是那天讓他們住到小二樓的人。
現在她後悔沒聽那人的話,住了一天卻不走;她又後悔聽了那人的話,來住這小二樓。
翠萍想說話,卻說不出來,腦子亂成一團,卻也不覺得害怕,只是呵呵呵呵地傻笑着。她越笑越開心,越笑越高興,覺得這世間萬物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是止不住。
穿白西裝的男人看向翠萍,嘆道:“這也是命啊……”說完,把手按在她頭上。翠萍感覺一股熱流從他手掌流進來,從小到大的事情在腦中一遍遍閃過,同時悲傷憤怒痛苦恐懼一起湧上心頭。
那種感覺就像從天堂回到了地獄一般,翠萍忽然覺得害怕,推開那個人,嚎叫着跑出小二樓。
路途中聽到那兩個道士追了出來,一個說:“糟了,那鬼不見了!會不會是這女人放走的?”
另一個說:“不可能,她是個人類,人類解不開我的捆仙繩。”
“我也顧不得其他,”老太太說,“就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後來終於跑累了,在一塊石頭上坐着休息時,忽然聽到石頭背後有小孩的哭聲,轉頭一看,那裏竟然有個棄嬰。”老太太望向兒子,“那就是二柱。”
二柱顯然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故事,聽得目瞪口呆,一臉不知道該不該信的表情。
老太太嘆了口氣,用精疲力竭的語氣說,“事情就是這樣了。”然後疲倦地閉上眼睛,再不說話。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老太太這段話所包含的信息太多,原來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竟然和李伯通認識,當初馬建民留在小二樓也許是為了鎮住小二樓的陰氣,也許是想解開小二樓的秘密;李伯通說自己收了千年狐狸精大傷元氣不是在忽悠我;三娘追着李伯通是因為他收了七郎;佚名投胎為雷迪嘎嘎是因為改命人從中做了手腳。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能接上了。
但現在又有了新的疑點:三娘一向敏銳,沒有理由察覺不到有人在偷聽,在小二樓和佚名的對話,顯然是故意說給翠萍聽的,目的無外乎是讓翠萍趕快離開這裏,甚至在翠萍嚇得走不動時還說話刺激她,逼她走。
由此而知,三娘他們知道這裏會發生什麼,所以才會警告翠萍讓他們走。
可是三娘為什麼來小二樓?他們做了什麼?為什麼那條河會突然變成死河?這些異變究竟和她有沒有關係?小二樓究竟有什麼秘密?
改命人在這個事件里,又充當了什麼角色?
我正在想着,忽然聽到貔貅喊道:“糟了!”然後它從玉佩中躥出,化成人形,三步兩步躍進老太太的屋中。
二柱正在安慰老太太,見突然躥出來一個男人,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貔貅跑出來,一臉不甘心。我說:“你怎麼隨便出來,看把人家嚇得。”
貔貅道:“我怕嚇到他們,還特地變成了人形。你說突然躥出一個他們沒見過的生物和突然躥出一個人,哪個比較恐怖?”
我想了想,說:“你說得對,還是人好。”然後又問,“你進去找什麼?”
“什麼都沒找到,”貔貅氣道,“讓他跑了!”
我奇怪地問:“誰跑了?”
貔貅說:“你還記得剛才我們進來,這老太太在屋裏說什麼嗎?”
我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她說‘我記不清了。真是那樣嗎,好像是這麼回事’之類的,怎麼了?二柱不是說他媽喜歡自言自語嗎?”
貔貅說道:“你仔細想想,二柱說她一犯病就往河邊跑,她剛才出現的時候,明明是神智清醒的,為什麼會突然自言自語,而且那幾句話,像是自言自語嗎?”
我一愣:“你這麼一說,確實像是她在和誰對話,難道說屋子裏有人和老太太說話?”
貔貅點頭:“我已經猜到那是誰了。”
我問:“是誰?”
貔貅說:“你難道沒有發現這老太太剛才說話的奇怪之處?”
我奇道:“有什麼奇怪的?”
貔貅說:“她把三十年前的事情記得太清楚了,甚至連那些人的表情變化都記得,這未免有點奇怪。”
我說:“是不是這老太太做了藝術加工?”
貔貅說:“從她失去親人,第一次昏死的時候她就已經精神崩潰身負重傷,後來醒來時她理應是處於情緒極度不穩定的狀態,意識也不可能完全清晰,可是她卻能站在旁觀的角度,十分鎮定地看完所有的事,甚至把所有的事全都完整而有條理地複述出來。尤其是後來在小二樓,她其實已經精神錯亂,這時候她卻能一邊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一邊又記得兩個道士說的話和改命人做的事,甚至在理智完全崩裂的那一瞬間,還知道改命人對她做了什麼。”
“這不是一樣的么?”我說,“她現在也經常發瘋。”
“如果那時沒有改命人,”貔貅搖頭道,“她就不是‘經常發瘋’,而是‘一直瘋’了。”
難道這還要謝他,要不是那改命人把他們騙到這小二樓,他們也不至於會一下死三個人。我說:“所以呢?”
“所以她說的事情,與其說是老太太自己經歷的,不如說是有人把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訴她了,而那個人,從始至終都一直在旁觀這件事。旁觀能不被他們發現的人……”
“改命人!”我終於明白了,剛才老太太說的這些話都是改命人說的,而老人記憶不好,能敘述得這麼完整說明這些話她聽了沒多久。結合我們剛才來時,聽到的老太太的自言自語,就說明這話是剛才,就在那個房間,改命人告訴老太太的。
“哎,算了算了。”我拍拍貔貅的肩膀,“我已經習慣了,這改命人就像個跟蹤狂,神出鬼沒,哪天真能抓到他那才稀奇了。”
二柱獃獃地看着我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明白比較好,把你媽照顧好吧。”
這時翠萍老太太像是耗光了幾十年的精力,一下子老了十歲。
看來她把所有事情說出來,以後就不會再犯病了。
我和貔貅回到小二樓。三娘不在,我馬上找來弔死鬼和男人頭問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男人頭說,“上帝啊……等我想想啊,你說三娘?這我記得,畢竟這地方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人很罕見,不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記不得了,我就記得那之後馬道長就來了。”他轉頭問向弔死鬼,“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嗎?”
“偶不記得。”弔死鬼茫然地搖搖頭,“你問三娘吼了。”
我說:“要是三娘願意跟我說,我就不用問你們了。”
三娘嘴嚴,李伯通又神龍見首不見尾。旁邊小鬼不等我問就使勁兒搖頭。
男人頭說:“你去問問歐德密斯特馬,不就知道了?”
我一拍頭,是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我馬上掏出狗哨,叫來苟富貴和勿相望問馬建民的鬼魂。
苟富貴一口應了,道:“這事很簡單嘛!馬建民同志逝去沒多久,應該就在我們手上這本生死薄上,我們馬上就能把他找出來。”他舒適地靠在沙發上,一邊用茶蓋划拉着茶水,一邊悠哉地說,“小勿,幫雷鋒同志找一找。”
勿相望掏出生死簿,刷刷刷的翻了半晌,奇道:“怪了,找不到。”
“找不到?”苟富貴皺着眉頭說,“小勿,你最近工作能力下降了嘛,怎麼可能找不到?”
勿相望苦着臉說:“領導,真的找不到,無論是死亡信息還是投胎信息都找不到。”
苟富貴說:“你認真找找。”
勿相望委屈地繼續翻着生死簿,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又說:“報告領導,真的找不到。我按照‘馬建民’精確查詢了一遍之後,又按照這三個字的讀音模糊查詢了一遍,然後又根據關鍵詞‘馬’和‘道士’以及‘楊明村’以及地理位置逐一查詢了,還是沒有符合條件的。”
這生死簿的搜尋引擎可真夠先進的。
苟富貴剛才跟我打了包票,現在一整,有點下不了檯面,說:“你別跟我說過程,我需要的是結果!你就跟我說,你能不能找到!”
勿相望把生死簿遞過去:“要不領導您查查看?”
苟富貴搖手說:“算了,算了,咱們合作這麼久,我相信你。”
勿相望輕聲對我道:“我就知道他不會自己去做,他現在還不會用模糊查詢功能呢。”
嘿,真是物以類聚,有什麼樣的上司就有什麼樣的下屬,這倆人相輔相成相生相剋相互牽制破鍋配爛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天上一對地上一雙只羨鴛鴦不羨仙……呸,亂了!總之一個比一個精,果真是絕配,最佳拍檔!
苟富貴又問:“這可怎麼辦呢?”
勿相望說:“領導,我搜索‘馬建民’的時候,在搜索結果上面出來了一行提示信息——根據地府法令法規,部分結果已隱藏。”
“根據我生前使用搜尋引擎搜電影的經驗,”苟富貴嚴肅地看着我,“雷鋒同志,馬建民先生是不是拍過什麼不可告人的電影?”
你說說你,你生前都用搜尋引擎搜什麼電影?怎麼一下子就想到這方面去了。
我說:“你別侮辱我親戚啊!他是個道士,道士的道,不是採花大盜的盜。”
苟富貴說:“這麼說來,這事確實蹊蹺。這樣吧,雷鋒同志,你和我走一趟,我去問問我的上級。”
村裏的上級,資料全又離得近的地方就是市裡。
“去找市鬼差所所長。”苟富貴勿相望起身就走。
我說:“你們不聯繫一下,萬一找不到人怎麼辦?”
苟富貴笑而不語,勿相望道:“所長最愛開會,如果他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去開會的路上。”
果不其然,市鬼差所所長正在會議室開會。
我們三個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後面的人要麼在桌子底下玩手機,要麼低着頭睡覺。
“最近市內轄區鬼界犯罪率升高,”市鬼差所所長正在講話,“我覺得主要是鬼的心理承受能力明顯下降,死都死了,還想着復仇。前陣子那個死於心肌炎的鬼,怨氣很大不願意投胎,我說那你不投胎你恨誰你跟我們說一說嘛,我給你們做個心理工作。結果你猜怎麼著!他惦記着生前有人往他鞋上吐了一口吐沫沒賠禮道歉。我說你就為這屁大點事不投胎至於嗎?啊?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
底下有個楞頭青叫道:“那日本美國鬼還見人就殺呢!”
所長怒道:“你跟人家比做什麼!崇洋媚外!資本主義國家的鬼能是好鬼嗎?啊?他們那習慣能是好習慣嗎?啊?你真以為外國的妖魔鬼怪了不起?啊?有什麼了不起?前陣子那個蜘蛛俠還被人扒了皮呢!”
哎……怎麼扯到這塊兒了!
所長又說了一堆,主要是以批評教育為主,傳達政策為輔。間或有稀稀拉拉的掌聲。
從這掌聲就能看出市裡開會的比楊明村的好多了,那時候苟富貴說話只有雷迪嘎嘎一個人鼓掌。
好不容易等所長說完,下面掌聲雷動。
苟富貴走到所長跟前,和所長握手,兩人寒暄了一陣,苟富貴和所長說了來龍去脈。
所長聽了以後神情大變,忙把我們帶到一邊,道:“這事我聽說過一些,但詳細的我也不清楚。既然被上面隱瞞了,你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
“這我們知道,”苟富貴指着我道,“這是馬道士的親屬,他是閻王爺特派的陰界特使,閻王爺當初說讓我盡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哎呦。”所長聞言,對着我笑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這位小兄弟竟然是閻王爺的特使!那看來這件事我就不能瞞着了,其實馬建民馬道士死後魂魄並沒有去地府報道。”
“又丟了?”我問,地府怎麼老是出這種么娥子?
“特使你這話說得不合適,你想世上有多少人,你們人間的失蹤人口能一個一個查的過來么?更何況去鬼界的不止人類,動物、妖物等等都是我們鬼界管轄範圍,出點瑕疵也是情有可原。這次這事,要不是馬道長和牛頭馬面等鬼差有私交,他們在馬道長歸西之日守在地府卻等他等不到,也不一定能抖出來。”
苟富貴問:“那去勾魂引路的鬼差呢?”
所長道:“那鬼差沒見到馬道長的魂魄。”
我說:“那他的魂魄哪裏去了?”
勿相望安慰我說:“馬道長是世外高人,說不定直接羽化成仙了。”
所長搖頭道:“若是他位列仙班,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沒必要隱瞞。就是因為馬道長本身法力驚人,現在卻行蹤不明,所以才引起了上面的重視。但是說句實話,即使馬道長失蹤,也不至於把消息屏蔽,只是這其中到底隱瞞了什麼秘密,那就不得而知了。”
從所長這裏再問不出什麼,反而牽扯出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馬建民的失蹤問題。我和兩個鬼差回到小二樓,苟富貴勿相望說再去地府幫我探探消息,然後就離開了。
男人頭正在小二樓里轉悠,見我回來,問道:“密斯特馬,你看沒看到雷迪嘎嘎?”
我搖頭,問:“他不是自己回來了嗎?”
弔死鬼道:“剛才你說雷迪嘎嘎自己跑了,可是偶們一直沒等到他,到吃飯的點兒也沒回來,這還素第一次。雲美出去找他,也沒見回來,急屎人了。”
村子和小二樓沒多遠,雷迪嘎嘎平時也在跑來跑去,沒有理由迷路。
貔貅道:“難道是被人誘拐了?”
我說:“誘拐一個傻子能有什麼好處?”
貔貅道:“怎麼說他也是神偷佚名轉世……那隻狐狸精在哪?”
我說:“三娘向來神出鬼沒,我已經習慣了。”
貔貅不放心地道:“還是得提防着她。”
我說:“她總不至於對我們有什麼壞心思吧?”
貔貅哼了一聲,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未必。”
我正要反駁,忽然門口踉蹌着跌進一個女人,她渾身是傷,剛進門就吐了一口血,倒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