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推理
半年之後他們改變了主意。巨大的太陽光焰換成太空漆黑的天幕。不過,環境的變化對於從事檢查實驗型機械人的工作關係並不大。因為無論你在哪裏,都會碰到謎一般的正電子腦。用那些“拉計算尺的天才設計家”的話來說,這種正電子腦本應如何如何工作。
然而它卻並非如此。鮑威爾和多諾萬來到這個台站不到兩周就發現了這一點。
格雷戈里·鮑威爾逐字逐句清楚他說道:“一周以前是我和多諾萬把你裝配起來的。”他皺着眉頭,一邊捻着他那棕色的鬍鬚。
“太陽站5號”的職員辦公室里很靜,除了從底下什麼地方傳來強大的波束輻射器嗡嗡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
QT-1型機械人一動不動地坐着。它身上的鋼甲在明亮的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代替它眼睛的發紅光的光電管凝視着坐在桌子對面的這位地球來客。
鮑威爾強壓下了突然爆發的神經衝動。這些機械人的思路有些奇怪。誠然,“機械人學三定律”還是起作用的,也應當起作用。全體《美國機械人公司)的工作人員——從羅伯遜本人直到新來的清潔工,都可以為這個做過擔保。這麼說QT-1是“保險”的。然而QT型是一種完全新型的機械人,而這又是其中的第一個試驗樣品。在機械人的事實面前,紙上的數學公式符號並不永遠是使人放心的東西。
機械人終於開口了。它的嗓音帶着冰冷的音色——這是金屬聲帶的不可避免的特點:“您能想像得到這個申明的嚴重性吧?鮑威爾。”
“可是總得有人造出你來吧,庫蒂?”鮑威爾指出,“你自己承認,你的記憶僅僅在一周之前才從無到有,迅速發展起來的。我能解釋這一點,是多諾萬和我用運來的部件把你裝配起來的。”
庫蒂用人的神秘表情凝視着自己修長而柔軟的手指。
“我覺得,應當有一種更真實的解釋。我很難相信,是你們造出了我。”
地球人突然大笑起來:“以地球的名義請問你,為什麼?”
“可以叫它直覺,這暫時只是一種直覺。不過我打算弄清楚它。一系列正確的邏輯推理終究會導致確定真理的。我一定要堅持達到目的。”
鮑威爾起身,挨着機械人坐在桌子邊上。他對這台奇怪的機器忽然產生了強烈的好感。它一點也不像普通的機械人,那些機械人儘力完成預先編寫好的站內的工作,聽從預先制定好的穩定的正電子線路的指揮。
他伸出一隻手,搭到庫蒂的鋼肩上,覺得金屬摸起來又冷又硬。
“庫蒂,”他說道,“我正要給你解釋一件事情。你是第一個總是對自己的存在顯示出好奇心的機械人。我認為你是第一個真正足夠聰明,能了解外部世界的機械人。好,跟我來吧。”
機械人輕盈地站起身來跟着鮑威爾走去。它的腳上穿着厚厚的海綿橡膠鞋,因此一點響聲也沒有。
地球人按了一下電鈕,一扇牆壁向旁邊滑去,透過厚厚的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見滿布星星的太空。
“我從機房的觀察窗里已經見到過這些。”庫蒂說。
“我知道。”鮑威爾說,“你看,這是什麼?”
“確切地說一說它的樣子:窗外是一片漆黑的東西,那裏面點綴着許多小小的亮點。我知道我們的波束輻射器始終對準這些小點中的某些點發射波束。我也知道,這些點在移動,波束也隨着移動,就是這些。”
“好吧!現在你仔細聽着。黑色的東西是太空。太空是廣闊無垠的。發亮的小點是含有能量的大塊大塊的物質。這都是球體。其中有些直徑達幾百萬米。打個比方,這個台站的寬度才1500米,那些球體看起來很渺小,是因為離我們非常遙遠。”
“我們的射束指向的那些點比較近,也小得多。它們是硬的、寒冷的,上面生活着成億萬跟我一樣的人。多諾萬和我正是來自那些世界之一的。我們的波束給這個世界提供能量,這能源來自一個離我們較近的巨大的灼熱的火球,我們稱這個球為太陽,從這邊看不見它,它在台站的另一面。”
庫蒂一動不動,像一座鋼鐵雕像站在窗前。它說話時沒有扭頭:“你們到底是從哪個特殊亮點來的?”
鮑威爾細看了一下說:“喏,就是角上的那個非常明亮的小星星。我們叫它地球。”他笑嘻嘻他說:“多麼好,多麼古老的地球!那兒有30億跟我們一樣的人,庫蒂。再過兩星期我就要回到他們那裏去了。”
使鮑威爾十分驚訝的是,庫蒂漫不經心地哼了幾聲。這哼聲沒有音調,卻像是在拔琴弦。這聲音突然停止了,就像發出時一樣突然。“可是我從哪兒來的呢?鮑威爾,您還沒有解釋我的存在。”
“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當這些空間站首次建成的時候,是由人來操縱它們將太陽輸送到別的星上去的,然而由於炎熱、太陽的輻射線和電子暴等不利條件,在這兒很難工作。於是製造了一些機械人來代替人的勞動。如今每一個站上只需要兩個人就夠了。即使這兩個人,我們也試圖用機械人來代替。這就是你出現的意義。你是目前所製造的機械人當中最完善的一個。如果你有能力獨立控制這個台站的話,那麼今後人們也就沒有必要再來到這兒,除非運送一些修配用的備件來。”
他伸手按了一下電鈕,於是金屬的觀察窗蓋板迅速合攏。
爾回到桌旁拿起一個蘋果,在袖子上擦了擦就啃起來。
機械人的眼睛發出的紅光吸引住了他。庫蒂慢慢他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剛才描述的那一大套複雜的、難以置信的假說嗎?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
鮑威爾把咬下的一塊蘋果吐到桌上,漲紅了臉。“晦,見鬼,這不是假說!這是事實!”
庫蒂板着面孔說道:“那些直徑上百萬英里的有能源的大球!擁有30億人口的世界!無限的空間!請原諒,鮑威爾,我不相信。我要自己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再見!”
它轉身傲然闊步走出房去,在門口擦着米高·多諾萬的身子而過;並向他嚴肅地點了點頭,沿着走廊而去,毫不理睬伴隨他的驚奇目光。
米高·多諾萬攏了攏他那棕紅色的頭髮,生氣地瞟着鮑威爾說:“這堆會走路的廢鐵說了些什麼?它不相信什麼?”
鮑威爾難過地揪了揪自己的鬍鬚。“它是個懷疑論者。”他傷心地答道,“它不相信是我們創造了它,不相信存在着地球、宇宙和星星。”
“一顆發了火的木星!現在我們手裏竟是個瘋了的機械人!”
“它還說,它要親自把一切弄清楚。”
“很好。”多諾萬溫和他說道,“我希望等它弄清楚了以後,會用恩賜態度慨然對我解釋這一切。”忽然他又怒氣沖沖他說:“聽着,假如這堆爛鐵膽敢對我那麼講話,我就立刻敲掉它的鍍鉻的頭蓋骨!”他猛地坐下,從短上衣的裏邊口袋裏掏出一本平裝本的驚險小說,“這個機械人真讓我傷腦筋,它的好奇心也太過分啦!”
當庫蒂輕輕敲門後走進房間來的時候,米高·多諾萬正在嘟哦這什麼,一面繼續吃着夾萵苣和西紅柿的大塊三明治。
“鮑威爾在這兒嗎?”
多諾萬的聲音壓低,一面咀嚼着,一面回答道:“他正在收集電子流函數的數據。看樣子似乎將有風暴。”
正在他說話時鮑威爾走了進來。他的目光不離開手裏拿着的圖表。坐在椅子上。他把圖表在面前攤開,並開始匆匆計算着什麼。
多諾萬從他肩頭探望過去,一面嘎吱嘎吱地嚼着萵苣,往下撒落麵包屑。
庫蒂靜候在一旁。
鮑威爾抬起頭來說:“A-電壓在上升,但很慢。不管怎樣,電流函數是不穩定的,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喂,你好,庫蒂。我想,你一會去檢查一下新的裝置。這些機械人應當聽從我們,這是根據第二條定律。”
“說這個有什麼意思?它們不會聽從我們。可能有什麼原因引起的,只是我們發現得太晚,順便說一句,你知道當我們回到基地時,我們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在多諾萬的椅子面前站住了,生氣地望着他。
“什麼?”
“啊,沒什麼。也許要回到水星的礦井中呆上二十年,或者在穀神星的監獄裏。”
“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電子暴,它就在眼前。你知道我們射向地球的波束正好要穿過它的中心嗎?我剛剛來得及算出這件事,機械人就把我從桌旁拖走了。”
多諾萬臉色蒼白,“發了火的木星!”
“你知道波束會發生什麼吧?風暴任意狂舞。波束會像只跳蚤來回亂跳。如果儀器旁只有庫蒂一個,那這射線必然會散焦。你可以想像到地球會遭到什麼?你我又將怎樣?”
鮑威爾沒有講完,多諾萬絕望地向門撞去。門開了,他向走廊飛而去。突然一隻鋼手攔住了去路。
機械人心平氣和地望着氣喘吁吁的地球人:“代言人命令你們留在房裏。請你們遵命!”
它一揮手,多諾萬被推了回去。這時,走廊上出現了庫蒂。他向機械人作了一個離開的手勢,走進職員辦公室,輕輕地隨手關上房門。
多諾萬忿怒地喘着氣,沖庫蒂嚷道:“這太過分了。你得為這出喜劇付出代價”
“請別激動,”機械人溫和地回答道,“早晚總會要發生這種情況的。看見了吧,你們兩人的職能已經取消了。”
“對不起,”鮑威爾挺起身來,“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已經失掉了職能?”
“在我被創造出來以前,你們曾經為主服務,”庫蒂答道,“如今這已是我的特權,而你們生存的唯一意義已經消失。難道這不是十分明顯的嗎?”
“不完全如此,”鮑威爾痛心地反駁道,“那麼,依你說,你們現在該幹什麼呢?”
庫蒂沒有馬上回答,它彷彿是在考慮。然後它伸出一隻手摟住鮑威爾的肩膀,另一隻手摟住多諾萬的腰並把他拉向自己身邊。“你們兩個我都喜歡。當然,你們是比較低級的生物,你們的思考能力受到局限,而我真正對你們有某種同情心理。你們為主效勞得不錯,他會為此而獎賞你們。如今你們的公事已做完,看來你們存在的時間剩下不多了。不過,你們暫時還要生存,你們會得到食物,衣服和住處,只要你們不再企圖鑽進控制室和機房去。”
“格雷格,它這是強迫我們退休了!”多諾萬喊叫着,“你給它點厲害!這簡真是侮辱!”
“聽我說,庫蒂。我們不能同意,我們是這裏的主人。台站是由人建造的,是那些跟我們一樣的人,他們生活在地球上和其它的行星上。這裏只是一個轉送能源的站而已。而你們——不過是一啊,一群瘋子!”
庫蒂嚴肅地搖着頭,“這已是牽強附會的想法。為什麼你們如此堅持完全虛假的有關生命的概念?如果你們注意到思維能力受到限制的不是機械人,那麼,總歸是這樣的問題……”。
它停了下來,思考着。
多諾萬忿怒地小聲說道:“要是你生就一副有血有肉的嘴臉,我非揍你不可!”
鮑威爾揪着鬍鬚眯縫着眼,“聽我說,庫蒂,既然你不承認有地球,那麼你解釋一下,你在望遠鏡里看見的是什麼?”
“對不起,我不明白。”
地球人微笑了,“怎麼樣,你碰壁了,自從我們把你裝好之後,你已經不止一次地用望遠鏡觀察過,你注意到沒有,有一些發光的點在這個圓盤中變得能看見?”
“噢,原來是這個!當然羅!這是普通的放大,以便更精確瞄準波束。”
“那麼,為什麼不放大別的星星呢?”
“其它的點?很簡單,我們不向它們發送波束,因此毫無必要放大它們。我說,鮑威爾,你們也該懂得這個道理。”
鮑威爾陰鬱地望着天花板,“可是從望遠鏡中看得見更多的星。它們從哪裏來的?比如說木星從何而來?”
庫蒂對此已經厭煩了,“知道嗎?鮑威爾,難道我應當白白地浪費時間去探討我們儀器所產生的全部光學幻覺的物理原因嗎?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感覺器官的證明能夠與明亮光線的嚴謹邏輯相比呢?”
“聽我說,”多諾萬突然叫道,掙脫庫蒂友好而沉重的金屬手臂,“我們根本上來看,要波束幹什麼。我可以提出很好的、合乎邏輯的解釋。你能夠解釋得更好一些嗎?”
“波束是主按照他的意志放出來的。”它生硬地回答,“有的東西敬慕地仰望着,不需要我們去深究它。我只需努力服務,而不是尋根問底。”
鮑威爾慢慢地坐下,用顫抖的手捂住臉,“去吧,庫蒂,去吧,讓我……”
“我給你們去取飯。”庫蒂心平氣和地答道。
僅有的回答是一聲長長的嘆息。機械人離開了。
“格雷格,”多諾萬沙啞地小聲說道,“我們需要想出個辦法來。我們應當使它出其不意來個短路,在它關節上灑上一點硝酸……”
“別當蠢驢,米高。難道你以為它會讓我們拿着硝酸瓶挨近它身邊?聽我說,我們應當跟它好好談談。在四十八小時內我們應當說服它放我們進控制室去,否則我們的事情就糟了。”
他懷着無力的憤怒心情踉蹌的步伐來回走着,“被迫去說服機器這可是……”
“屈辱。”多諾萬補充道。
“更壞!”
“聽我說!”多諾萬忽然笑開了,“何必去說服?讓我們給它看看!讓我們當面再裝配一個機械人,看它那時還能說什麼?”
鮑威爾的臉上慢慢浮起了笑容。多諾萬繼續說道:“你可以想像得到,看我們這樣做時這個瘋子的臉是什麼樣子!”
當然,機械人是在地球上製造的。可是把它拆卸開來更便於運輸,然後再在現場裝配起來。順便說說,這樣做還能避免某個己裝配調整好了的機械人逃掉併到處遊盪。否則《美國機械人公司》將會面臨在地球上禁止使用機械人法案的嚴厲制裁。
因此落在鮑威爾和多諾萬這些人身上一個艱巨而複雜的任務裝配機械人。
當他們在QT-1機械人——主的代言人的監視下在裝配室開始裝配機械人的時候,他們感到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困難。
快要裝配完畢的MC型普通機械人躺在桌上。經過三小時的工作后,只剩下安裝頭部。鮑威爾停了停,擦去額上的汗水,同時信心不足地瞟了庫蒂一眼。
他所看見的情況並不能鼓舞他。已經三個小時了,庫蒂默默地坐在那兒木然不動。它的面孔始終是毫無表情的,這一次也完全猜不透。
“把大腦遞給我,米高,”鮑威爾用沉重的聲音說。
多諾萬打開密封容器,從盛滿的油脂中取出另一個較小的容器再打開這個容器,從海抽橡膠中取出一個不大的球來。
多諾萬十分小心地捧着它,這是人類所創造的最複雜的機構。
在薄薄的鉑金球殼裏面裝有正電子大腦,在它脆弱的結構中實施着精確計算好的中子通路,使用預先灌輸的知識來給機械人進行思想浸透。
大腦與躺在桌子上的機械人的頭顱骨內腔非常吻合。用蘭色的金屬薄片將它罩上,再用微小的原子能火焰將金屬片牢牢地焊接起來。然後小心地把光電眼睛安裝起來並牢固地擰進眼窩裏去,再用像鋼一樣硬的薄薄的透明塑料片蓋上。
只剩下用高壓放電來喚起機械人的生命,鮑威爾伸手去摸開關。
“現在注意了,庫蒂,你仔細地向這兒看。”
開關接通,只聽見軋軋聲和嗡嗡響。這兩個地球人不安地俯身探望自己的傑作。
開始,機械人的活動不明顯,只是關節微微抽動。過後抬起頭來,用胳膊肘支撐着,笨手笨腳地從桌上下來。機械人的行動還很不自如,如同是在應當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吐詞的時候,它卻不止一次發出一種不成功的錯牙聲。
終於它開口說話了。它猶豫他說:“我很願意開始工作,派我到哪兒去?”
多諾萬邁步走向門口,“從這個梯子下去,然後告訴你做什麼。”
MC型機械人離去了,剩下地球人和仍然一動不動的庫蒂呆在那兒。
“好,”鮑威爾露齒微笑,“現在你該相信了吧?是我們創造了你。”
庫蒂簡短而脆地回答:“不對!”
鮑威爾的笑容凝住了,然後慢慢地消失掉。多諾萬也目瞪口呆。
“你們看見了嗎,”庫蒂冷靜地繼續說道,“你們僅僅把已經做好的零件裝配起來而已。你們這個工作幹得倒很出色——我想,這是你們的本能。可是你們有沒有真正地創造機械人。這些部件是由主創造的。”
“聽我說,”多諾萬沙啞地喊着,“這些部件是在地球上創造好,然後運到這兒來的。”
“好了,好了,”機械人說道,“我們別爭了。”
“不!的確是這樣,”多諾萬闊步走上前拉住機械人的金屬手,“假如你讀過圖書館裏收藏的書,它們會向你說明一切,你就不再有任何懷疑了。”
“書?我全讀過!是一些很出色的假想。”
鮑威爾突然插嘴道:“如果你讀過這些書,那麼還有什麼可說的?不能和證據辯論吧!你決不能!”
庫蒂用惋惜的聲調說道:“不,鮑威爾,我完全不認為它們是些嚴肅的信息來源。要知道,它們也是主創造的,是為你們準備的。”
“你根據什麼?”鮑威爾好奇問道。
“我,作為一個有思維的生物,善於從先天的處境找出真實性來。而你們這些有理智的生物不善於推理,需要有人向你們解釋你們的存在的原因。主做了這件事,是他給你們灌輸了有關遙遠世界和人類這些令人發笑的想法,無疑是件好事,大概你們的大腦過分簡單而難於感受絕對真理。可是,即然主願意使你們相信你們的書,那我就不再和你們爭論了。
它離去時,轉過身來溫和地補充一句:“你們別難過,在主創造的世界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們這些可憐的人們,也有自己的位置。儘管這個位置很平凡,但只要你們表現好一點,就會得到獎勵。”
它帶着一副滿意的神氣離去,儼然以主的代言人自居。兩個真人竭力避開對方的目光。
鮑威爾終於吃力他說道:“咱們睡覺吧,米高,我認輸了。”
多諾萬輕聲說道:“聽我說,格雷格,你不覺得它在這些方面全是對的,你說呢?它是那樣自信,甚至我……”
鮑威爾猛一轉身對他說:“別糊塗了!當下周來換班的人一到,當我們必須回到地球上去承擔後果,聽取批評的時候,你就會相信,是否存在地球。”
“那麼,我向木星發誓,我們應當干點什麼!”多諾萬快要哭了。
“它不相信我們,也不相信書本,或它自己的眼睛。”
“不相信,”鮑威爾難過他說,“它是一個有理性的機械人,該死!”
“它只相信推理,這正是麻煩所在……”他的聲音拖長了。
“那為什麼?”多諾萬催促着。
“嚴格的邏輯推理可以證明任何東西——這就在於你拿什麼假定作為出發點。我們有我們的,而庫蒂有它自己的。”
“那麼,咱們快點找到它的假定吧。明天風暴就要來了。”
鮑威爾疲倦的嘆息道:“這點我們可做不到。‘假定’始終建立某種假設上並且被一種信仰所固定。天地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動搖它。我要睡覺了。”
“啊,真見鬼!我可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但是我仍然要試一下——這是從原則上來說的。”
十二個小時以後,睡眠對於他們來說可惜仍然只是個原則,實際上是未能實現的事。
風暴比他們預期的來得更早。多諾萬平常絆紅的面色變成死灰色,地抬起顫抖的手指。鮑威爾滿臉鬍子,嘴唇乾裂,時時觀望窗外,絕望地揪着鬍子。
要是在另一種情況下這很可能是一種非常壯觀的美景:高速電子流與載送能源發往地球的波束相遇,爆發出很明亮的極小的火花。
射入虛無縹緲空間的波束,帶着飛舞的明亮的灰塵,閃閃發光。
波束是穩定的,可是這兩個地球人知道,這種肉眼觀察到的現象是不可信的。
角度偏差只要有百分之一毫秒,肉眼是覺察不出來的,這就足以使得波束散焦,造成地球表面上成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受到衝擊而燒灰燼。
而兩個不關心波束、聚焦或地球,除了它的主以外什麼都不關心的機械人正在控制室里操縱。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了。地球人像被施了催眠術似的望着窗外。後來,在波束中亂竄的火花消失了。風暴總算過去了。
“完了!”鮑威爾垂頭喪氣他說。
多諾萬處於不安的半昏迷狀態。鮑威爾疲倦的目光羨慕地望着他。信號燈閃亮過好幾次,可是鮑威爾並不注意它。這一切已經無關緊要了,完了!也許庫蒂是對的——也許他和多諾萬真的是具有人工記憶的低等生物,並且他們的生命已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但願如此!
庫蒂出現在他們面前。“你們不回答信號,於是我決定進來了。”
它小聲地說道,“你們的臉色不好,恐怕你們生存的期限快要結束了。不過,也包許你們想要看看今天儀器的記錄?”
鮑威爾喊爾模糊地感到,這時機械人做出的友好表示。也許庫蒂由於強迫人們離開對台站的控制而受到某種良心上的責備。他接過遞給他的記錄,心不在焉地望着它。
庫蒂看來十分高興,“當然,為主效勞是很光榮的事。不過你們別因為我替換了你們而難過。”
鮑威爾咕哦着,眼光機械地從一張紙上移到另一張上。忽然他那無神的眼光停留在一張圖表上橫貫表格的、細細的、擺動的紅色線上。
他一次又一次地觀察這條曲線。忽然,痙攣地抓任這張圖表,兩眼盯住不放,站了起來,其餘的紙片飛落到地上。
“米高!米高!”他搖晃着多諾萬的肩膀,“它保持住了波束的穩定!”
多諾萬醒悟過來,“什麼,哪兒,哪兒?”他瞪大了眼睛凝視着圖表。
庫蒂插嘴問道:“有什麼錯嗎?”
“你保持住了波束的聚焦,”鮑威爾結結已巴他說道,“你知道這點嗎?”
“聚焦?這是什麼?”
“波束始終是準確地瞄準接收站,精度要達到萬分之一毫秒!”
“瞄準哪個接收站?”
“地球的!地球上的接收站!”鮑威爾歡天喜地他說道,“你保持住了聚焦!”
庫蒂生氣地避開他,“和你們兩個打交道是沒有好處的。又是那些謊言!我不過使全部指針保持在平衡位置——這本是主的意志。”
它拾起散落的紙張,生氣地出去了。
門剛一關上,多諾萬就說道:“好極了,我算服了!”
他轉向鮑威爾:“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鮑威爾感到疲倦,但心情舒暢,“什麼也不用做。它已經證明,它能完美地控制本站,我從未見過電子暴能如此好地被控制住。”
“可是什麼也沒有解決。你不是聽見它談論主嗎?我們不能……”
“聽我說,米高!它按照刻度盤、儀器和圖表來完成主的意志,這也正是我們所做的一切。事實上這也就是它拒絕聽從我們的原因。服從命令屬於第二定律,而保護人不受傷害這是第一定律。它如何才能拯救人們呢,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當然是保護住聚焦!”
“它知道,這點它能夠做得比我們更好,所以它決不是毫無道理堅持它是高級生物。因此,它不應當讓我們進入控制室。根據機械人學三定律就必然會產生這種結果。”
“當然,問題不在這兒。我們不能讓它繼續散佈這種關於主的胡說八道。”
“為什麼不行?”
“因為誰也沒有聽見過這種迷信思想。我們怎麼能夠信任它,把空間站交給它,如果它不相信有地球存在?”
“它能不能控制住這個站?”
“能夠,可是……。”
“那麼,管它信仰什麼,不信仰什麼呢!”
鮑威爾無力地微笑着,攤開雙手倒在床上。他很快就進入夢鄉了。
鮑威爾邊穿輕便宇航服,邊說道:“一切將會十分簡單。你可以把QT型機械人一個個地運往這裏。在它們身上安上自動關閉開關,這種開關在一周后才打開,在這期間讓它們學習……哦……向代言人本人學習對主的崇拜。然後將它們轉運到其它空間站去,重新使它們復活。每個站上只需兩個QT……”
多諾萬拉開玻璃頭盔,嘲笑道:“別說了,讓我們離開這裏!接班的人等着呢!而且,當我事實上沒有見到地球,踏上地面之前,我倒真不放心,確實相信它真的存在呢。”
他一直到門打開還在說著。多諾萬罵了一聲,扣上密封頭盔,生氣地轉身背向庫蒂。
機械人輕輕地走近他們,它用傷感的聲調說:“你們要走了嗎?”
鮑威爾粗魯無禮地點了點頭:“有別人來替換我們。”
庫蒂嘆了口氣,這嘆息聲像一簇緊繃著的電線被風颳得發響一樣。“你們的公事已經辦完,消亡的時刻已經來臨,我早預見到,不過……算了,這是主的意志!”
它溫和的語氣刺疼了鮑威爾。
“別假慈悲啦!庫蒂,我們這是返回地球,而不是消亡。”
庫蒂又嘆息了一聲,“對於你們來說,這樣想更好。現在我看出你們幻覺的明智之處。我決不去試圖動搖你們的信仰,即使我能夠。”
它走出房去——作出悲天憫人的樣子。
鮑威爾羅嗦了幾句向多諾萬作了個手勢。他們帶着密封手提箱走進空氣閘門。
載着接班人員的飛船已經停靠在外面了。鮑威爾的接班人弗郎茨·米勒不自然而禮貌地向他問候。多諾萬冷冷地對他點了點頭就走進駕駛室里,從薩姆·伊文斯手裏接過駕駛工作。
鮑威爾耽誤了一會兒,“地球怎麼樣?”
對於這個十分尋常的問題,米勒作出了平常的回答:“還在轉。”
“很好。”鮑威爾說道。
米勒瞧着他:“順便告訴你。《美國機械人公司》的人們研製出了一種新型號——成組機械人。”
“什麼?”
“我剛才講的,已經簽定的大宗合同。這個型號似乎正好適合於小行星的礦井。一個機械人當領班,帶着六個由它指揮的輔助機械人,就像你的手指一樣。”
“它通過了野外試驗嗎?”鮑威爾急切地問。
“聽說正等着你們呢。”米勒微笑道。
鮑威爾握緊拳頭,“見鬼,我們需要休息!”
“啊,你會休息的,我想,能有兩周。”
米勒準備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戴上了宇航服的笨重手套。他皺起一雙濃眉,“這個新機械人幹得怎麼樣?讓它好好乾活,不然,我要是讓它接近儀錶,我就不是人。”
鮑威爾在回答以前停頓了一下。他朝這個站在面前的傲慢的普士人從頭至腳打量了一下:留着短髮的堅定而執拗的頭,兩腿以立正的姿勢站在那裏。忽然鮑威爾感到心花怒放。
“機械人完全正常,”他慢慢地說著,“我不認為你需要跟儀器打很多交道。”
他笑着踏上飛船。米勒要在這裏呆上幾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