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環舞

第二章 環舞

格雷戈里·鮑威爾很欣賞“忙亂必出錯”這句格言。因此,當他被激動得汗流滿面、幾乎與從樓梯上滾下來的米高撞上時,只是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他問道,“指甲碰斷了?”

“哪兒的話!”多諾萬氣喘吁吁地回敬了一句,“一整天你在下面幹了什麼?”

他喘了一口氣嚷道:“斯皮迪還沒回來!”

鮑威爾兩眼瞪得大大的,停下腳步。不過,他馬上控制住自己,繼續往上走,默默地登上平台,然後問道:“你派它去采硒了?”

“是的。”

“去了多久?”

“五個多小時了。”

只是一陣沉默。這簡直是魔鬼的處境!他們來到水星上總共才十二小時,就碰上了這樁倒霉的事,雖然水星一直就被認為是整個太陽系中最喜歡惡作劇的行星,可是,這一次也太過分了!

鮑威爾道:”請你從頭談談情況!”

他們走進電台工作室。室內的設備原封未動,還是十年前第一批探險隊帶來的,已經有些陳舊了。這十年對於技術發展來是很長一段時間。拿斯皮迪那些2005年生產的機械人一比較,就很容易看出。的確,近年來機械人技術的成就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鮑威爾小心地摸了摸那些仍然發亮的金屬儀器,室內的一切彷彿是被人遺棄了,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

多諾萬也有同感。他說道:“我已經試着用無線電與它聯繫,可是毫無結果。在水星向陽的這一面,距離只要超過了3干米,無限電就會失靈。順便說一句,第一批探險隊失敗的一部分原因也在於這一點,如果啟用超短波設備進行聯絡,就需要用好幾周時間來進行調整……”

“先別說這個。你到底弄清楚沒有,是怎麼回事?”

“我收到一種沒有調製的短波信號。根據它只能測定斯皮迪的位置。

我跟蹤它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已經把結果標到了地圖上。”

多諾萬從後面口袋裏掏出一張已經發黃了的油紙,這是那第一批到這裏的不走運的探險隊所留下的圖紙。他把紙攤開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一巴掌。鮑威爾兩手交叉在胸前,站在稍遠一點地方凝視這圖紙。

多諾萬神經質地用鉛筆在上面戳着:“這個紅十字標誌是硒礦湖。”

“哪一個?鮑威爾打斷了他的話,“那裏一共有三個湖,在我們起飛之前麥克杜格爾給我們標了出來。”

“噢,當然到最近的那個湖。湖離我們這裏只有27千米。問題還不在這裏。”多諾萬的聲音激動得發抖了,”瞧這些表示斯皮迪的位置的點。”

鮑威爾一直裝出的泰然自若的樣子不見了。他一把抓起地圖。

“你是開玩笑吧?!這絕不可能!”

“那你自己看!”多諾萬咕嚕道。

那些標誌着機械人的足跡的點連接起來,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而圓圈的中心就是那個紅十字標誌——硒礦湖。

多諾萬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去捻鬍鬚——這是他驚慌時的習慣動作:“從我開始觀察以後,它在兩小時內已經繞着這可詛咒的湖轉了四圈。好像它要不停地繞着湖轉下去。你明白嗎,我們陷入什麼處境了?”

鮑威爾朝他瞟了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當然,他明白他們的處境。情況十分清楚,就像三段論法一樣明顯不過。只有光電元件的電池才能使他們能抵擋水星上非常強烈的太陽照射。光電元件幾乎全部損壞了,只有搞到硒原料才能解救他們而硒礦又只有斯皮迪才能採到。要是它回不來——就不會有硒。沒有硒,就做不了光電池。沒有光電池,就……就怎麼樣呢?最後會被慢慢烤死。——一種最難受的死法。

多諾萬使勁地搔了幾下他那棕紅色頭髮,難過地說道:“我們要在整個太陽系裏丟醜了,格雷格。怎麼這麼快就碰了鬼?鮑威爾和多諾萬組成的有名的小組被派到水星上,前去了解是否值得在向陽面使用最新技術和機械人開採輛礦。可是第一夭我們就砸了了鍋。而事情本來是十分簡單的,那咱們可太難受啦!”

“不必為這一點擔心。”鮑威爾冷靜地回答道,“如果不立刻採取應急措施,那就談不到什麼難受。咱們簡直是難以逃生了。”

“別胡說!也許你覺得好笑,可是我不。派我們到這裏來只帶上一個機械人——這簡直是犯罪!還有你那個出色的主意——自己修理光電地。”

“唉,你這是何苦,我們不是一起決定的嗎?其實只要一千克硒,一套介電裝置和三小時就夠了。在水星向陽的一面有許多熔融態的純硒湖。我們就麥克杜格爾光譜反射計只花了五分鐘就測到三個湖。真見鬼!我們總不能等到下一次……”

“那我們幹什麼呢?鮑威爾,你大概想了什麼辦法。我知道,否則。你不會這麼鎮靜的。你並不比我更像個英雄,快說吧!”

“我們不能親自去找回斯皮迪,至少在向陽面上不能。甚至最新式的字宙服在這麼強烈的陽光下也耐受不過二十分鐘。俗話說,得派機械人去捉回機械人,邁克,也許事情並不那麼糟。地下室里還有六個機械人。如果它們是好的,就可利用。但願它們沒有毛病!”

多諾萬的眼裏閃現出一線希望的光芒。“第一次探險隊留下的六個機械人,你有把握嗎?也許這只是些半自動機呢?要知道已經過了十年,對機械人技術來說這是很長的。”

“不,這些是機械人!我已經對它們研究了一整天,現在全弄清楚了。它們有正電子腦。當然,是最原始的一種。”

他把地圖裝進了衣袋。“我們下去吧。”

機械人儲藏在考察站的最底層,有一些落滿塵土的箱子,箱子裏也不知道裝的是什麼。箱子之間有一些機械人,它們十分高大——甚至叉開腳坐在地上,頭頂也有二米多高。

多諾萬驚奇地噓了一聲。“瞧,多大的尺寸啊?腰圍足有三米。”

“這是因為它們是用老式的麥克菲傳動系統裝配的。我看了內部構造,是你所見過的最蹩腳的裝置,你試着開動過它們沒有?”

“沒有。何必呢?不至於有什麼毛病。聲膜甚至看起來還很像樣,它們應該是會說話的。”

他旋開身旁一個機械人胸前的擋板,向圓孔中塞進了-顆直徑兩英寸的圓珠,圓珠里裝有小塊的原子能燃料——這就是恢復機械人生命所需要的一切。圓珠不太容易調整就位,不過鮑威爾還是搞好了。然後,他細心地把擋板還原,接着又去開動下一個機械人。

多諾萬不安地注視着:它們沒有動呀。

“還沒有下命令。”鮑威爾簡短地解釋道。他回到第一個機械人面前,拍了它的鋼甲一下:“喂!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巨人慢慢低下頭來,他的目光停在鮑威爾身上。然後,發出了沙啞的扎軋的聲音——像老式留聲機發出的聲音那樣。

“是的,主人。”

鮑威爾苦笑了一下:“明白了嗎,邁克?這是最早的一批會說話的機械人,後來發展到地球上禁止使用機械人。可是設計師們為了防萬一,給這種蠢機器設計了牢固可靠的奴隸本能。”

“可是這也沒有用。”多諾萬道。

“當然沒有用。不過設計師們還是作了很大努力。”他重新轉向機械人,“站起來!”

機械人慢慢地站了起來。多諾萬仰頭向上看着。又噓了一聲。

鮑威爾問道:“你能到外面去嗎?怕不怕陽光?”

機械人的大腦動作得很慢。經過-陣沉默之後它才回答:“能夠。主人。”

“很好,你知道什麼是千米嗎?”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是不慌不忙的回答:“知道,主人。”

“我們把你帶到外面去,指給我方向,你向前走27千米,在那裏你會碰到另一個機械人——比你小一些的。你懂嗎?”

“懂,主人。”

“你找到這個機械人,就命令它回來。假如它不聽話,你就強迫它回來。”

多諾萬扯了一下鮑威爾的袖子:“為什麼你不直接派它去采硒?”

“因為我需要斯皮迪,懂吧?我想知道它什麼地方出故障。”他轉向機械人命令道:“跟我來!”

機械人原地不動,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對不起,主人,我不能走。你必須先騎上我。”

他那笨重的兩隻手咔嚓一聲合攏,手指交叉在一起,形成一個馬鐙的樣子。

鮑威爾凝視着機械人,持了一持自己的鬍鬚。哦,是這麼回事……

多諾萬瞪大了雙眼:“咱們得騎上它們,像騎馬一樣嗎?”

“看來只好這樣。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可是……當然!我踉你說過,那個時候過分強調安全。很明顯,設計師希望所有的人都相信,機械人完全沒有危險性,它們不能獨立活動,而只能馱着人走。我們現在有什麼辦法呢!”

“我這麼想,”多諾方咕嚕着,反正我們不能到外面去,無論是否帶着機械人。啊,天哪!他兩次激動地用指頭打出響來。“給我那張地圖。難道我白白地研究了兩個小時!瞧,這是我們的考察站。我們幹嘛不利用地道呢?”

考察站在地圖上是用圓圈標出來的,考察站有許多地道的虛線象蜘蛛網一樣向四面八方伸出。其中有一個離礦很近,最遠不過五千米。瞧,它的編號是……它們不把字寫大一點!……對,是13-a。要是機械人認得路就好了……

鮑威爾立即問機械人,接着聽到慢吞吞的回答:“認得,主人。”

“走,取宇宙服去。”他滿意地說道。

他們首次穿上了宇宙服。還在昨天,當他們剛來到水星的時候,誰也不曾打算穿呢。他們不自然地活動着被宇宙服里着的手和腿,趕緊適應這身彆扭的服裝。

這種宇宙服比起-般的宇宙眼來顯得大得不成樣子,可是卻很輕,因為全部是非金屬的。它是用防熱塑料做的,中間夾着一層特殊的隔熱材料,內部還安裝了吸收空氣中水分的裝置。這種服裝可以在水星表面強烈難忍的陽光下堅持二十分鐘。如果再延長五到十分鐘,還不至於對人有致命的危險。

機械人的兩手一直保持着馬鐙的樣子。它對鮑威爾身着宇宙服的怪樣子毫不驚訝。

無線電沙啞地傳來鮑威爾的聲音:“你已經準備好把我們帶到第13-a出口去嗎?”

“是的,主人。”

總算還不錯,鮑威爾想,也許它們缺少遠距離無線電控制,但還能收聽到我的命令。

“你隨便騎一下吧,邁克!”他對多諾萬道。

他踏着“馬鐙”,向機械人肩膀爬了上去。坐墊很舒適,在機械人背上顯然有意地做了個駝峰,又在兩肩上往下挖了兩道圓形凹槽以便放腿。現在才明白這巨人的兩個“耳朵”的用途。鮑威爾揪着耳朵把機械人的頭往一邊扭,於是機械人笨重地轉過身來。

“帶我們走吧,麥克達夫!”

其實,鮑威爾一點也顧不得開玩笑。

巨人般的機械人步伐緩慢,保持着機械的精確度,在穿過門口時,門框只比機械人的頭高出不過20厘米,於是兩位騎士急忙彎下腰來。巨人那均勻的、不慌不忙的沉重的腳步聲在狹窄的走廊里迴響着。走廊-直感到閘門室,在那裏他們一直等到室內的空氣抽干長長的、沒有空氣的地道一直通向遠方。這使鮑威爾想到,第一支探險隊來到這裏以後,用他們簡陋的裝備完成的工作是多麼艱巨。可惜他們失敗了,不過這種失敗卻比僥倖的成功有價值。機械人繼續向前走着。它們的速度始終不變,步伐均勻。

鮑威爾說:“你瞧,這地遣里還有燈光照明,而且溫度跟地球上一樣。看來這十年沒人住的時候也一直保持着這樣。”

“他們用什麼方法做到的?”

“廉價的能源——整個太陽系中最便宜的。在水星的向陽面上太陽的輻射可不是開玩笑的。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把台站建築在空間的地方,而不是在某座山後的陰影中。機械是一個巨大的換能器。它把熱能轉變成電能、光能、機械能以及你想要的一切形式。台站獲得能的同時進行冷卻。”

“我說,”多諾萬道,“這很有意思。不過,還是談點別的吧。因為全部能量轉換都離不開光電元件——而這正是我現在的心病。”

鮑威爾還嘀咕了一會,當多諾萬重新開口的時族,話題已轉到別的上面去了。

“我說,格雷格,到底斯皮迪出了什麼事?我怎麼也不能理解。”

鮑威爾在宇宙服中聳了聳肩,儘管這很難。

“我不知道,邁克。它應當是完全適應水星條件的。它不怕熱,可以在斷層地帶活動,設計中已考慮到水星的引力很小。一切都事先考慮到了——至少是應當考慮到的。”

他們沉默了很久。

“主人,我們已經到了。”機械人報告。

“啊?鮑威爾醒悟過來,“好,我們上去,到外面去!”

他們來到-個不大的、沒有空氣的、已經塌了-半的空亭子中,多諾萬打開手電,仔細地觀察着牆壁上的一個大窟窿。

“隕石?你說呢?”他問道。

鮑威爾聳聳肩道:“是又怎麼樣?這無關緊要。咱們走吧!”

附近高聳的玄武岩峭壁給他們遮住了陽光。周圍的一切,沉浸在沒有空氣的世界的陰影中,陰影突然終止了,好像用刀切斷的那樣,黑白分明。接着便是使人難以忍受的白光,土壤上鋪滿無數結晶物質,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用宇宙發誓,真夠意思!”多諾萬心情激動,”簡直跟雪一樣!

的確。這真像雪。鮑威爾望着那耀眼的不平坦的水星表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他被強光刺疼了眼,皺了皺眉。

“真是一個不平常的地方,”他說道,“水星表面的反射係數平均起來相當低。這個行星表面覆蓋著一層灰色的泡沫岩,像月亮-樣。

可是這裏多麼美呀。是吧?”

幸好宇宙服裝備有濾色鏡。要不然,只消半分鐘,眼睛就會被這眩目的光線照瞎了,哪裏還談得上景色美麗不美麗。

多諾萬看了一看掛在宇宙眼上的溫度計。“嘿,80℃!”

鮑威爾也看到了一眼溫度汁,說道:“是……太高了點。一點辦法也沒有。大氣……”

“水星上有大氣?你糊塗了!”

“不。水星上也是有某種大氣的。”鮑威爾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面用穿着宇宙服的粗笨的手指去調整頭盔前的望遠鏡。在它的表面上應該有一層很薄的蒸氣。易發揮元素和化合物的蒸氣都可能被水星的引力吸引往。硒、碘、汞、鎵、鉀、鉑以及易揮發的氧化物。蒸到了蔭涼處,冷凝起來。釋放出熱量。就像一個大型的燒瓶。你打開手電就能看見,在山峰的這一面蒙上了一層硫化物霜或水銀露珠。

“算了,這無所謂。小小的八十度算不了什麼,我們的宇宙服多長時間都經得住。”

鮑威爾總算調好瞭望遠鏡,他現在活像一隻伸出犄角的蝸牛。

多諾萬緊張地等待着。

“看見了什麼嗎?”

鮑威爾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聲音充滿驚恐。

瞧,地平線上有一個黑點。那興許是硒產地,湖的位置應該在那裏。可是卻看不貝斯皮迪。”

鮑威爾站到機械人肩上,小心地直起腰來,叉開雙腳。然後又向遠方眺望。

“等等……對,這是它,朝這邊來了。”

多諾萬朝鮑威爾的方向看去。他沒有望遠鏡,可是也能看見個小黑點在移動,這個黑點在結晶耀眼光芒的背景上是很明顯的。

“我看見了,”他叫道,“走吧!”

鮑威爾又騎到機械人的肩上,他用手套拍了一下它巨大的胸脯,“走吧!”

“快點,快點!”多諾萬一邊嚷着,一邊用腳後跟蹬機械人。

機械人邁開了大步,它們均勻的腳步聲在沒有空氣的世界裏是聽不見的,同時隔着合成纖維的宇宙服也傳不到人的身上。所能感到的只是一種有節奏的搖晃。

“快點!”多諾萬喊道。可是節奏並沒有變化。

“沒用!”鮑威爾道:“這堆廢鐵只能用一種速度行走。你還以為它們安裝了變速器呢?

“過一會還要更熱,”跟着是一句憂鬱的回答:“快瞧,斯皮迪!型號為S.P.D-3的機械人已經很近了,可以看得清它的所有的細部,它美麗的流線型身體反射着耀眼的陽光,迅速而有節奏地在不平坦的表面上走着。斯皮迪,這個名字具有“敏捷”的意思。雖然這是它的型號第一個字母的編寫,然而正好對它很合適。S.P.D型機械人是美國機械人公司生產的最敏捷的機械人型號之一。”

“喂,斯皮迪。”多諾萬大叫着,拚命向它招手。

“斯皮迪!”鮑威爾喊道:“過來!”

他們與機械人之間的距離很快就縮短了,主要還是由於斯皮迪比他們騎的那些已落後十年的機械人走得快得多。

當他們走到相當近了以後,發現斯皮迪的步伐並不十分平穩,走路時有些左右搖晃。鮑威爾向他招了招手,接着把頭盔中的輕便無線電發射機的功率調節器擰到最大位置,準備再呼叫一次。這時斯皮迪發現了他們。

它停下來,站了一會兒,稍微晃動了幾下,像被風吹得搖晃。

鮑威爾喊道:“一切正常,斯皮迪!快過來!”

鮑威爾的耳機里的第一次傳來了機械人的聲音:“妙極了!我們捉迷藏吧。你捉我,我捉你,什麼愛情也不能將我們分開。我是一朵小花,可愛的小花!……”它轉身向來的方向跑去。跑得那樣快,腳下灼熱的塵土飛揚。

當它說出後面的幾句話時,已離去很遠,叫着:“在百年老橡樹下長這小小的花朵。”

這句話之後,突然傳出一陣奇怪的金屬響聲,彷彿機械人在打嗝兒。

多諾萬小聲說:“它從哪兒學來的這些古怪的詩句?我說,格雷格,它準是醉了,反正是這方面的毛病。”

“多虧你告訴我,要不我永遠也猜不着,”對方尖刻地回答道,“我們快回蔭涼處去吧,我已經烤得受不了啦。”

鮑威爾打破了緊張的沉默,“首先。斯皮迪並沒有醉。它跟人不一樣。它是機械人,而機械人是不會醉的。它身上出了毛病,而這種毛病跟人喝醉酒相似的。”

“我覺得它醉了,”多諾萬堅持道,“至少它以為我們在和它捉迷藏呢。可是我們哪裏還顧得上遊戲,現在已是生死存亡的時刻—這樣死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算了吧,你別著急,機械人畢竟是機械人。只要找到它的毛病,就能修好。”

“只要找到……”多諾萬惱怒地反對。

鮑威爾不加理睬。

“欺皮迪完全適應水星上的正常條件。可是這個區域,”他用手向前方劃了一道線,“顯然是個不一般的地方。這就是問題所在。例如,這些晶體從何而來?它們可能是由慢慢冷凝下來的液體所生成的。可是什麼液體溫度這樣高,能在水星上這麼熱的陽光下冷卻?”

“火山現象。”多諾萬馬上提出設想。

鮑威爾全身一震。

“孩子的嘴裏。常有真理……”鮑威爾壓低了嗓子說,接着沉默了五分鐘。然後才開口道:“我說,邁克。當你派斯皮迪去采硒的時候對它怎麼說的?”

多諾萬驚奇地問道:“不知道。我只是叫他去采硒來。”

“這我清楚。可是,原話是怎樣說的?你好好回憶一下。”

“我說……等我想想……我說:斯皮迪,我們需要一點硒。你到某其地方能找到它,把它采來。就是這些。我還應當說什麼呢?”

“你沒有說,這是非常重要的、急需的?”

“那為什麼?這本來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鮑威爾嘆了一口氣:“唉,現在已經無法挽回了。我們倒霉了。”

他從機械人肩上爬了下來,背靠着石壁坐下。多諾萬也坐到他身邊來,挽着他的手,太陽在陰影的外面發出令人目眩的光輝,烈日等着他們.像是貓等老鼠。身旁站在陰影里的兩個巨大的機械人幾乎都看不見。只有它們微微發紅的光電眼睛,一次不眨、一動不動,毫無感情地望着他們。毫無感情!就橡整個要命的水星一樣——小而狡猾。

多諾萬從耳機里聽到鮑威爾焦急的聲音:“聽我說,我們用機械人的三條基本定律來分析一下。這三條定律在設計機械人的正電子腦的時候就牢固地編排進去了。”他在黑暗中扳着指頭數着。“第一條,機械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見人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

“是的。”

“第二條,”鮑威爾接著說,“機械人應服從人的-切命令,但不得違反第一定律。”

“是的。”

“第三條,機械人應保護自身的安全,但不得違反第一、第二定律。”

“對的。那又怎樣呢?”

“這就可以解釋-切。當這些定律彼此發生抵觸時,電腦中的正電子電勢差便對行為起決定作用。當機械人走到對它有危險的地方,同時它也意識到這種危險時,會出現什麼現象呢?按照第三定律產生的電勢就自動地強迫機械人離開那裏。如果你命令它到危險的地方去,這時,第二定律產生的反向電勢會超過成一種電勢,於是機械人就會冒着生命的危險去完成你的命令。”

“這我明白。可是由這裏能得出什麼結論呢?”

“再看看斯皮迪會發生什麼情況?它是一種最新式的機械人,有專門用途的。像一艘戰列艦一樣昂貴。因此它的拘造使得它不會輕易被消滅掉。”

“那又會怎麼樣呢?”

“在它們的程序設計中第三定律給定得特別嚴格,順便提一句,這一點在它的使用說明書中是特別加以強調了的。它逃離危險的意向是非常強烈。可是,當你派它去采曬的時候,你漫不經心地下達了命令。這樣一來,第二定律的電勢就比較微弱。這一切全是事實。”

“說下去,說下去!我似乎開始明白了。”

“你明白嗎?在硒產地附近存在某種危險。機械人離硒產地越近這種危險性就越大,直到產地某個距離,第三定律產生的電勢就會上升到與第二定律的電勢達到平衡。”

多諾萬激動地姑了起來,“明白啦!形成了平衡。第三定律把它往回趕,而第二定律又命令它向前走……於是它就圍繞着產地兜圈子,繼續留在那條平衡線上。假如我們不採取行動,它就會一直繞着產地轉個沒完,就像跳環舞一樣……”他若有所思地接著說道,“因此它的表現像個醉漢。在平衡條件下,電腦中有一半線路不工作。我雖不是正電子線路專家,可是這個道理還懂得。可能它正好失去了對某一部分意志機制的控制力,跟喝醉酒的人一樣。這一切倒是蠻有趣的。”

可是,危險從哪裏來?我要能知道,它逃避什麼的話……“你自己不是已經猜着了嗎?火山現象。在產地邊某些地方散發出水星深處的氣體:硫酸氣、碳酸氣和一氧化碳。一氧化碳很多。

而在這裏的溫度之下……”

多諾萬咽了一下口水。

“一氧化碳加鐵就產生成揮發性的酸基鐵!而機械人,鮑威爾陰鬱地補充道,“主要是鐵做的。我喜歡邏輯推理。我們幾乎全弄清楚了,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們親自去采硒是不行的,因為太遠了。也不能派這兩匹馬去,因為沒有人騎,它們就不走。要是我們騎着去,就要被烤焦。要捉住斯皮迪也辦不到——這個獃子還當我們同它捉迷藏呢。可是它的速度能達到每小時90千米,而我們的速度每小時只有6千米……”“只要我們當中去一個,”多諾萬若有所思他說道,“儘管回來時會被烤焦,可是另一個還活着……。”

“嗯,對!另一個譏諷地回答道,“這倒是非常動人的犧牲,只怕地還來不及到產地,就已經不會下命令了。而機械人得不到命令未必能回來。你算算,我們離產地大約三四千米,好吧,就算只有3千米。機械人每小時行走6千米。可是我們在宇宙服中只能堅持二十分鐘。還要考慮到。不光是高溫。太陽的紫外線輻射也是致命的。”

“嗯,是啊!”多諾萬道:“只差十分鐘。”

“對於我們不都一樣嗎?差十分鐘還是無限長。還有一點:既然在距離產地那麼遠的地方,第三定律引起的電勢能止住斯皮迪的活動,可見一定是金屬蒸氣中的一氧化碳非常多,因而機械人身上會有明顯的腐蝕。它在那裏已經徘徊了幾個小時,隨時都可能出故障比方說,它的足關節損壞,就要跌倒。現在需要的不是稍微動腦筋而是要當機立斷!”

一陣焦急的、失望的沉默。

多諾萬首先開口,他的嗓音顫抖着,可是還儘可能鎮靜他說好吧,我們無法用新的命令去提高第二走律的電勢。那麼我們能不能從另一頭來試試?假如我們增加危險性,就會引起第三定律的電勢提高,那麼就能把它往回驅趕。”

鮑威爾默默不作聲地轉過頭來從頭盔的窗孔里看着他。

聽我說,多諾萬小心地往下說,“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提高一氧化碳的濃度,這佯就可以把它趕回來。在考察站里有一個完備的分析實驗室。

的確。”鮑威爾同意道,“簡直是個大工作站呢。”

是的。那裏應當有不少草酸,是沉澱鈣用的。”

“我拿宇宙起誓!邁克,你是個天才!

多少有一點像,”多諾萬謙虛地答道,“我想起了草酸加熱以後會分解出碳酸氣、水分和一氧化碳。這是大學基本化學課程的知識。”

鮑威爾跳起來,拍了一下機器巨人的腿。

“喂!”他叫道:“你會扔東西嗎?”

“什麼,主人?”

“沒什麼,”鮑威爾暗自罵著頭腦遲鈍的機械人,然後從地上揀起像磚頭-樣大的石塊,“拿去,把它準確地扔向那天藍色的結晶。瞧,就在那條裂縫後面。看見了嗎?”

多諾萬拽了拽它的手。

“太遠,格雷格,快有800米了。”

“別說了,”鮑威爾道,“別忘了水星的引力很小,而它的手是鋼鐵,你瞧!”

機械人的眼睛測量着距離,像機器那樣精確。然後再掂了掂石塊的分量,接着就揮手扔了出去。在黑暗中它的動作看不清楚,不過當它跨步的時候可以感到地面明顯的震動。石塊像一個黑點從陰影中飛了出去。它的飛行沒有受到空氣和風的阻力。當它落地時,正好擊中了結晶體的中心,只見藍色的晶體碎片向四面蹦起來。

鮑威爾快活地嚷道:“走吧,取草酸去,邁克!”

當他們來到倒塌的亭子時,多諾萬面色陰沉地說道:“自從我們追趕斯皮迪以後,它就一直在產地的這一邊徘徊。你注意到了嗎?”

“是的。”

“可能它還想和我們捉迷藏呢。哼,我一會兒捉給它看!”

過了幾個小時以後,他們才疲乏地帶着幾瓶各裝3000毫升的白色粉未回到原地。光電元件損壞比預料得還要快。

他們騎着機械人來到陽光下,全神貫注焦急不安地駛向斯皮迪。

斯皮迪慢條斯理地朝他們蹦過來,“我們又到一塊了,嗨!我列了一份名單,鋼琴風琴家;全體吃薄荷的人要向你噴一臉的,……”

“我給你臉上抹點什麼吧!”多諾萬咕嚕着,“瞧,格雷格,它腿瘸了。”

“看見了。”另一個擔憂地答道。

“如果我們不抓緊。這裏的氧化物要把它毀掉的。”接着他們慢慢地接近它,幾乎是偷偷地向它移動,以免嚇跑這個半呆半傻的傢伙。他們離它還遠,可是鮑威爾已經覺察到斯皮迪想逃跑。“快扔!”他嚷道,“我數三下,一,二……”

兩支鋼鐵的手同時揮動起來,玻璃罐子在空中劃了兩條平行的弧線,在強烈的陽光下,閃爍着鑽石般的光芒,瓶子無聲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斯皮迪身後升起了草酸雲,鮑威爾知道,在陽光的強烈照曬下,草酸會沸騰,像汽水一樣翻滾。

斯皮迪慢慢轉過身去。然後開始往後退。它慢慢加速,十秒鐘后,它已經一蹦一跳地朝人們這個方向移動。

鮑威爾聽不太清楚機械人邊跑邊說著些什麼話,好像是:“雇傭兵傾吐的愛情……”

鮑威爾轉身對多諾萬說:“到山下面去,邁克!它已經脫離那個軌道,會聽話了。我感到熱了。”

他們躲到遲鈍的機器巨人背後蔭涼處。當他們剛剛感到周身清涼時,多諾萬頭瞧了瞧。

格雷格!!

鮑威爾往後一看,幾乎失聲驚叫起來。斯皮迪很慢、很慢地離開了,它重新踏上了自己的老路,並且逐漸在增加速度。從望遠鏡中看起來似乎很近,實際上已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追上它!”多諾萬叫道,連忙驅動起機械人,可是鮑威爾制止了他。

“你抓不往它,邁克。沒有用。”他拽緊了拳頭,一籌莫展。”為什麼我在五秒鐘以後才明白過來呢?邁克,我們白白浪費了時間。”

“還需要增加草酸,邁克固執地說道,“濃度太低了。”

“啊,不是!就是7噸也不頂用。朗使我們有那麼多草酸。也來及都運到這兒來。機械人會被腐蝕掉的。難道你不明白嗎,邁克。”

“不明白。”多諾萬承認道。

“我們只不過建立了新的本衡。當一氧比碳的成分增加以後,第一定律的電勢提高了,它就往後退,一直退到新的平衡位置。可是后一氧化碳漸漸揮發掉,它就又往前移動了。”鮑威爾的聲音含着絕望。

“還是那一套環舞。我們能夠利用第三定律,還有第二定律,但毫無結果。只是平衡位置有一點變化。需要在這兩個定律之外找出路。”他調轉自己的機械人面向著多諾萬,他們面對面地對坐着。在黑暗中只看到模糊的身影,他低聲道:“邁克!”

“就要完蛋了嗎!”多諾萬疲倦他說,“那好,咱們回站上去。等到光電池全燒光了,咱們就握手告別,吃一片氰化鉀,像紳士一樣死。”他苦笑了一下。

“邁克,”鮑威爾嚴肅地重複道,“我們應當找回斯皮迪。”

“我知道。”

“邁克,”鮑威爾稍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還剩下第一定律。我已經考慮了好久。可是這隻能是非常措施。”

多諾萬瞧着他,聲音里有了希望:“現在是採取非常措施時候了。好吧。”

按照第一定律機械人不應該由於自己袖手旁觀而使人的生命受到威脅。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第二還是第三定律教學能制止它。絕對不能,邁克,可是當機械人處於半昏迷狀態時,也能這樣嗎?它是醉了的。”

“當然,要冒風險。”

“好吧。你有什麼建議?”

我現在到陽光下面去,試驗一下第一定律如何影響它。假如第一定律也不能打破平衡,那就……見鬼去吧,反正都一樣:或者或者再拖上三四天……”

“等等,格雷格。我們還得尊重人類的法律呢,你沒有權利自己決定就去干。讓我們兩人來抽籤,這才公平。”

“那好吧。看推先說出14的立方來。”

兩人幾乎同時說出:“2744。”

多諾萬感覺到鮑威爾的機械人在經過他身邊時碰了他的機械人一下。過了一秒鐘,鮑威爾已經走出了蔭涼處。多諾萬張開嘴向喊可是又克制住了。自然,這個白痴事先就想好了答數。他就是這樣的人。

太陽變得格外強烈,鮑威爾感到自己的腰部癢得特別難受,這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因為硬性射線已經穿透了他的宇宙服。

斯皮迪盯住他,這次不再用那混帳的詩歌來向他致意,這也就算能能可貴了。不過就是不能靠近它。

距斯皮迪大約還有300米的時候,它就一步步小心地往後退。

鮑威爾停住自己的機械人,跳到覆蓋著晶體的地上。碎片向四處飛來。地面很鬆軟,晶體在腳下滑動。在大大減少了的水星引力下走起路來很困難。鞋底很燙,他回頭一望,看到自己已經走出很遠,來不及返回返回蔭涼處了——無論是憑着他自己還是在那笨拙的機械人幫助之下都來不及了。現在只剩下兩條路了:要麼斯皮迪過來,要麼是死。他的喉嚨都要堵住了。

夠了!鮑威爾停下了。

“斯皮迪!”他叫道,“斯皮迪!在正前方。”

閃閃發光的最新式機械人放慢了腳步,站住了。然後又往後退。

鮑威爾試着自己的喊聲注入儘可能多的懇求聲調,他發現,這並不勉強。

“斯皮迪!我需要回蔭涼處,否則太陽會把我曬死。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情,斯皮迪,快來幫忙!”

斯皮迪向前走了一步就站住了。它開口說話了,鮑威爾一聽見,就發出呻吟。機械人說的是:“假如你生病床上躺,假如明天把假放……”聲音中斷了。

真正是烤死人的高溫呀!鮑威爾眼角的餘光發現有個東西移動。他猛一轉身,幾乎驚呆了。他方才騎着的巨大的機械人走來了——沒有騎手,機械人自己向他走過來了!

機器巨人說道:“請原諒我,主人。我不應當自己單獨行動,可是您現在遇到危險了。”

當然,第一定律的電勢高於一切。可是他卻並不需要這個老古董。他需要的是斯皮迪。他向旁邊閃開了幾步,絕望地喊道:“不許你走過來!我命令你站住!”

這已經沒用了。反正扭不過第一定律的電勢。機械人遲鈍地說道:“主人,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鮑威爾絕望地向周圍看了看。他已經看不清物體的輪廓了,腦袋裏像開了鍋,自己的呼吸像烈火在燒他,周圍的一切在模糊地抖動。他最後一次叫道:“斯皮迪!我要死啦,見你的鬼1你在哪裏?斯皮迪!快幫幫忙!”

他還盲目地想躲開那不肯遺奔他的機器巨人,當地感覺到自己的手被金屬手揩抓住的時候,聽到了十分關切的、滿懷歉意的金屬噪聲:“天哪,鮑威爾,您在這兒幹什麼?暖!我還看什麼?……我怎麼犯糊塗了呢……”

“沒關係,”鮑威爾有氣無力他說,“把我送到山下蔭涼處。“

他覺得自己被抱到了空中,又被托着飛跑,最後感到一陣高溫的灼烤后,便失去了知覺。

當他蘇醒過來以後,看見多諾萬微笑着,關注地俯望着他。

“怎麼樣。格雷格?

“很好,”地答道,“斯皮迪在哪兒?”

“就在這兒。我派它到另一個硒湖去過,這一次命令它無論如何都要采來硒。”

“它只用了四十二分零三秒——我特地記了時間。它一直為那個環舞感到抱歉,它不敢來見你,怕你說它。把它拉過來,”鮑威爾吩咐道,

“它沒有過錯。”他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斯皮迪的金屬手掌,一切都正常,斯皮迪。邁克,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

他擦了一下臉,空氣是這樣涼爽宜人。

“一旦我們結束了這裏的工作,同時斯皮迪也通過了野外試驗,他們就會派我們到空間站去……”

“不會的!”

“會的,至少卡爾文這位老小姐在我們出發以前對我說過。我一直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我當時反對這個主意。

“反對?”多諾萬叫道,“可是……”

“我知道。現在萬事俱備了。你想像一個零下273度的嚴寒!難道不是天堂嗎?”

“空間站,”多諾萬說,“我真樂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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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機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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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環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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