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首都
阿夫塞躺在宮殿外的草地上,太陽暖融融地照在背上。高克躺在旁邊,厚實的尾巴與阿夫塞的尾巴放在一起,阿夫塞希望想像出地面的全貌,但時間隔得太久了。草地,當然是綠色的;還有太陽,耀眼的白色;天空,極有可能是紫紅色,根據太陽曬在背上的暖和程度來判斷,天上也沒有雲彩;日間月呢?當然,今天是這個千日內的第590天。他做過計算。“大個子”應該高掛在天空,處於由虧轉盈階段。“奔跑者”的位置應該低得多,它應該幾乎是滿月。
儘管上次看到這些是許久以前的事了,但只要需要,這番景象仍會出現在他腦海中。但是顏色到底有多真實,細節有多接近事實,他卻再也無法判斷了。
聲音顯得更真實一些,還有氣味和觸摸。他能聽到昆蟲鳴叫——頭頂上有一小群蜜蜂,另外一個方向傳來一陣陣唧唧聲,聞得到飄來的花粉,還有拴在附近的家養食草動物啃斷的青草味兒。此外,他還能感到腹部下方堅硬的土地和青草葉子那毛糙的邊緣,還有大腿下壓着的鵝卵石,不是很舒服,但還沒難受到想換個姿勢的程度。
地面微微顫動。有人走近了他。阿夫塞抬起頭。
“是誰?”
“是我,迪博。”
“迪博,”阿夫塞放鬆了,長長的下巴擱在地面上,“你的腳步聲比以前輕了。”
“是的。”國王說道,從聲音的方位判斷,國王已經換了位置,向阿夫塞右邊移動了幾步。
“感覺怎麼樣?”阿夫塞問道。
“我覺得太神奇了,”迪博說,“感覺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好。但我得告訴你,等這一切結束時,我會吃下整頭角面,當作對我自己的獎賞。”迪博停頓了一會兒,“當然,那是說,如果我贏了的話。”
阿夫塞的尾巴豎在空中,他無精打采地甩動着它以驅趕昆蟲。“想法要積極點,我的朋友。還有,你可以想想那隻角面,如果這麼做能夠提高你的戰鬥力的話。”
他們安靜了一陣子,是老朋友之間那種令人舒服的安靜,沒有人想打破沉默。遠處的昆蟲仍然唧唧叫着。
“阿夫塞?”
“什麼,迪博?”
“與羅德羅克斯相比,你對我有什麼評價?”
阿夫塞伸手撫摸高克,手沿着高克的皮膚來回移動。“我從來沒看到過羅德羅克斯。”
“是的,你沒見過他,但你肯定有個觀點。”
高克的皮膚被陽光曬得很暖和。如果這頭爬行寵物獨自待着,阿夫塞肯定它此刻已經躲進了樹陰,但高克總是不願意離開它的主人。阿夫塞站了起來,沿着地面由擴張的根系構成的微微突起走到臨近的樹陰下。高克在他旁邊輕輕走着,滿足地喘着氣。樹陰下很涼快。“羅德羅克斯的嗓門很大,而且好戰。”阿夫塞最後說道。
“而我不是。”迪博說道,彷彿沒有做到這兩點是個失敗。
“你很平和,易於相處。”
“他比我強壯,阿夫塞。即使經歷過這些訓練之後,我仍然認為他比我強壯。”
高克蹭着阿夫塞的腿。“從體能上說,是的。”
“阿夫塞,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對你的才智敬仰不已。我知道我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阿夫塞什麼都沒說。“如果我既不是最強壯的,也不是最聰明的,那麼羅德羅克斯可能是對的,或許我真的不適合擔任領導。”
“還有其他需要考慮的因素。”
“除了智力和體力上的技能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因素?”
“還有仁慈,迪博;還有清廉與正直;還有在逆境中依然堅持做正確的事。這些都是你的優點,迪博。而且,好的領袖應該其備的正是上述這些素質,而不是其他任何東西。”
迪博沉默了一會兒。“謝謝,”他說道,隨後繼續道,“但現在,和肌肉與大腦比起來,這些素質沒什麼價值。我真的有希望在與黑死獸的戰鬥中勝出嗎?”
“如果天上有上帝,你會贏的。”
迪博發愁地說:“這句話,從一個將上帝揪下神壇的人口中說出來,我沒有感覺到絲毫安慰。”
阿夫塞的面部表情是精心掩飾的空白。
黑死獸已經被關了好幾個十日了。關它的圍欄很大,位於競技場的北方,圍欄壁由石塊匆匆搭建而成。事實上,圍欄自身比競技場大得多。黑死獸曾想爬上石壁,但卻失敗了。儘管它以後也偶爾試過幾次——或許忘了前幾次失敗的嘗試——但總的來說,它現在基本上已經安於囚禁生活。
圍欄壁南端與菱形競技場的一個頂點相連。每隔十天,人們便會通過競技場牆壁上的一扇小門將一頭鏟嘴趕進圍欄,為黑死獸提供食物。
迪博常來觀察黑死獸。圍欄壁上擱了把扶梯,通向石壁的頂部。迪博在頂部一坐就是很長時間,他的腿在圍欄內隨意晃蕩着,尾巴則垂在圍欄外頭。迪博發現,只有在狙擊和屠戮鏟嘴時,黑死獸才顯出點高興的模樣。
即使被關在圍欄里,它仍然是個令人恐懼的傢伙。但它身上也有優雅和高貴之處。迪博的觀察點位於那頭野獸的下風處,只要他坐着不動,它根本不會理睬他。他身旁的圍欄壁頂上放着個小書包,書包里放着書本、紙張和一些寫字用的皮子。
迪博聽到有人爬上了他靠在外牆上的扶梯,發出“嘎吱嘎吱”的木頭受壓聲,他不禁奇怪會是誰。他扭過頭,只見羅德羅克斯正爬上來。迪博站起身,沿着圍欄壁頂部走了一小段——它的寬度也就剛好能下腳——離開扶梯頂大約五步距離。
羅德羅克斯爬到梯子頂部,但他沒有朝相反方向走五步,在他與迪博之間留出傳統的地盤緩衝地帶,而是徑直坐下。愛茲圖勒爾省省長所做的一切都暗藏挑釁。
圍欄壁高處的動靜吸引了黑死獸,它發出一聲雷鳴般的吼聲。迪博得意地注意到,有那麼一瞬間,羅德羅克斯的爪子在白天的光線中彈了出來,回應猛獸的吼叫。他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無所畏懼。迪博是個模仿天才,小時候,他就以模仿皇宮工作人員的聲音而著名。他想模仿黑死獸的叫聲,然後再看一遍羅德羅克斯害怕的樣子。但他還是選擇了謹慎從事,什麼也沒做。
“你在這上面花了很多時間,看着這頭野獸。”羅德羅克斯說道,“看到會導致你死亡的生物,你肯定怕得要命。”
迪博的語氣懶洋洋的。“隨你怎麼說好了,羅德羅克斯。”他轉過頭去,看着那頭蠢乎乎的畜生。應該說,看着另一頭愚蠢的畜生。
羅德羅克斯突然指着迪博的右手道:“你怎麼了?”
迪博抬起手臂。他的兩根手指不見了。“你是說這個?”
羅德羅克斯的牙齒使勁地磕在一起。“國王往嘴巴里塞東西太快了,把自己的手指都咬斷了?”
迪博想對他做一個古代常用的經典手勢,但他的手上缺少那個手勢所需要的關鍵手指。“不是,羅德羅克斯,不是這麼回事。這幾根手指是訓練時失去的。”
羅德羅克斯顯然不關心迪博的傷勢,畢竟,手指很快就能長出來。他低頭看着黑死獸,後者正沿着圍欄的長度踱步。“我把一隻胳膊捆在背上也能打敗那頭野獸。”羅德羅克斯挑釁地說道。
迪博臉上的表情難以琢磨,他同樣低頭看着關在圍欄里的野獸。“我會做得更出色。”他最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