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卡登的傑爾博部族的駐地是一個中等大小的村莊:有很多臨時性的木頭建築和少量石頭建築。在久遠的黑暗時代,昆特格利歐恐龍建造了很多石頭廟宇和房子。那時就像故事裏說的那樣,很少有地震。然而現在,在建築物上花過多的精力沒有什麼意義,因為隔不了幾千日,地震就會震裂這些建築物的地基,或者完全震垮它們。
部族不得不四處遷徙,以免把一個地區的獵物吃光。不久之後,卡登的部族就會拋棄這個村莊,遷到其他地方去。這個區域空出幾千日之後,另一個部族又會來這裏駐紮。
奇數天的黎明后不久,卡登和阿夫塞來到村裡。經過長途跋涉,兩人塵土滿面。他們一路上捕殺了一些獵物。在去見瓦博—娜娃托之前,阿夫塞找到一條小溪,洗了個澡。
娜娃托的工作間從前是霍格——五個創始獵人中的一個——的神廟。神廟的房間大多已經無法居住了:屋頂倒塌,支撐牆也變形了。但有幾間房子仍然可以使用。
卡登沒有指明娜娃托究竟住在神廟的哪一間屋子,阿夫塞不得不把鼻口伸進三個房間裏仔細尋找。第一間房子裏是一個體積龐大的老年婦女,正在製作外科手術用的金屬器材。阿夫塞知道,這些器材暢銷整個“大陸”。第二間裏有一個可以移動的小柜子,顯然是印刷文件用的,工作枱上堆滿金屬字模。第三間更古怪,裏面有兩個年輕男人,敞口玻璃缸里放了上千隻蜥蜴。可能是在研究某種生物。
兩個小夥子替阿夫塞指點娜娃托的房間。“穿過獻祭坑,就在你右手的最後一間。”阿夫塞走下通道,陽光透過天花板的裂縫射進來,落下一道道斑駁的影子。
一路上,他注意到牆上有不少陳舊的壁畫,依然清晰可見,描繪的都是古代的狩獵儀式,以及——阿夫塞顫抖起來——某種似乎是以同類為食的筵宴。
娜娃托不在。她的辦公室相當小,遠遠小於飼養蜥蜴的那間屋子。房間裏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平底盆,它使阿夫塞想起寶石商用來打磨寶石的某種用具。一堵牆上斜靠着一面面大玻璃,阿夫塞從未見過透明度這麼好的玻璃。另一堵牆是裝得滿滿的書架,上面的書排列得整整齊齊。
很多書都是最新的,出版日期很近。但有一些比手抄本還古老。一看之下,阿夫塞的尾巴不由得一跳。娜娃托有一套完整的薩理德的專著,《關於行星》,用珍貴的克爾巴皮包裹着。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吼。他下意識地張開爪子,一個急轉身。拱門口站着一個女性,比阿夫塞大五千日或六千日,皮膚上滿是黃色斑點。生活在山區的恐龍常常長着這種斑點。
阿夫塞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太冒失。擅自進入別人的房間,還看了別人的書,這是侵犯他人地盤。他一彎腰,深深行了個禮。“請原諒。”他說,“你的房間太吸引我——”阿夫塞本來打算解釋說,他把這個古老的、被遺棄的廟宇當成了一個開放的地盤。但他覺得這麼說會使自己的處境更糟糕,只好艱難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是瓦博—娜娃托,對嗎?那個玻璃工匠?”
女人的爪子仍然完全張開着,嘴巴也張開了,露出鋸齒狀的牙齒。“我是。”停了一會兒,“你找我幹什麼?”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
“你的家在哪兒?”
“卡羅部族,最初是——”
“卡羅部族離這兒不遠。”
“但我現在的家在首都。”他把鼻口轉向書架,“我是塔科—薩理德的徒弟。”
娜娃托的爪子唰地收了起來,好像突然消失了似的。“薩理德的徒弟!造物主的蛋啊,快請進!”
阿夫塞輕輕磕磕牙,“我已經進來了。”
“那是,那是。我反覆讀過你老師的書。他真是個天才,你知道——一個真正的天才!在他的指導下學習,多麼讓人高興啊。”
阿夫塞知道自己的鼻口會使任何哪怕是出於禮貌的謊言暴露無遺,於是只是微微擺了擺腦袋。
“你來這兒幹什麼,小夥子?從首都到這裏,路相當遠啊。”
“我在朝覲。我們的船停靠在這兒不遠。”
“朝覲船不會到西岸來。”
“但我們的船是這樣。呃,這是一次不尋常的朝覲。所以我想和你談談。是關於你的望遠器。”
“你怎麼知道我做的儀器?”
“我是和克尼爾一起航行的——”
“克尼爾!那個脾氣暴躁的老怪物!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他對我的儀器感興趣?”
“他說,你的儀器對航行非常有用。”
“那倒是。”
“但它還有其他用處。”阿夫塞說。
“哎呀,確實是的。只要獵手們不要對它存有愚蠢的偏見,它可以使狩獵發生革命性的變化。還有——”
“還有占星學。”
娜娃托高興地把牙齒磕得山響,“這麼說你試過了?用它觀察過天體?”她的尾巴歡快地上下甩打着,“絢麗多姿,對吧?”
事實上,阿夫塞頗為失望。他本來以為自己是正式使用望遠器觀察夜晚星空的第一人呢。“是這樣,我在旅途中看到了許多奇妙的東西。”
“用我為克尼爾做的望遠器?黃銅鏡筒大概有這麼長,目鏡下面還有裝飾精美的蓋子?”
他點點頭。
“啊,我可算沒白費功夫。那個望遠器的鏡片非常好,但功能並不是最強的。我用來觀察奧斯凱火山的那一個更大,可以看到更多細節。”
“更多細節?那可真是太好了!拿給我看看行嗎?”
“對不起,阿夫塞,它已經壞了。”她指着一根放在旁邊凳子上的管子,粗細和阿夫塞的腿差不多,“鏡片碎了,我的大型望遠器都有這個毛病。我一直打算把它修好,但火山口噴出的黑雲越來越多,我擔心又要搬遷了,我的儀器不適合移動。只好等到在新地方定居下來以後再來做那樣大尺寸的鏡片。”
阿夫塞很失望,“我用克尼爾的望遠器已經看到了很多奇妙的景象。”他說,“如果用更大一些的儀器,收穫肯定更大。”
“哦,是啊。壯麗的美景。但我看到的東西中,有許多我無法解釋。”
阿夫塞點點頭,“我也是。”
“過來,”娜娃托道,“給你看看我畫的草圖。也許你能給我出出主意。”
他們穿過房間。她每走兩步,阿夫塞就得走三步。遠處有幾張木頭凳子。他跨坐在其中一張上。娜娃托從近旁的一張凳子上取下一本用皮包着的書。她坐得離阿夫塞不遠,把書遞給他。阿夫塞翻開書,書殼堅硬的皮了啪啪直響。他發現書脊是活頁式的,畫完一張草圖后就加進去一張。每一頁都又寬又大,草圖似乎是用石墨和木炭混合畫成的。
都是些什麼樣的草圖啊!一頁頁的天體圖!娜娃托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和兩隻平穩的、訓練有素的手。所觀察的大部分天體都用了功能更強的望遠器,因此結果非常激動人心。每頁下端都標明了所描繪的天體的名稱,還有觀察時間、日期。
第一頁畫的是“緩行者”,也就是阿夫塞最喜歡的那顆衛星,像一輪窄窄的新月,明暗部分之間的分界線邊緣凹凹凸凸——那是一帶山地,崎嶇不平,像食肉動物的牙齒。
下一頁畫的是另一顆衛星,“奔跑者”。表面隆起的部分看上去像溢出來的動物內臟,而且是剛剛宰殺的,非常新鮮。衛星地表塊塊凸出,娜娃托還用木炭或石墨繪出了每一塊凸出部的陰影部分。
接下來是更多衛星。娜娃托還給阿夫塞看了她畫的一些行星草圖,僅凱文佩爾星就畫了五頁。阿夫塞認為這顆行星是除“上帝之臉”以外最靠近太陽的行星,不過他沒有把這一點告訴娜娃托。
第一幅圖描繪的凱文佩爾上面有一條斜線,好像娜妹托對圖樣不太滿意,本來打算劃掉這幅草圖。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把它放進這本裝幀精美的書里去了?下面一幅畫上的凱文佩爾兩面都帶有柄狀物,像一隻酒碗。阿夫塞在戴西特爾號上航行時也觀察到,布雷佩爾也有類似的柄狀物。第三頁描繪的凱文佩爾同樣有柄狀物,但它們看上去似乎更大,“酒碗”也顯得更淺。第四幅換了個角度,柄狀物的方向改變了。第五幅和第一幅一樣,也有一條線劃過星球表面,但這條線的角度和第一幅的那條線完全相反。
“這些草圖,你怎麼有看?”娜娃托問。
阿夫塞抬起頭,“我用望遠器觀察過布雷佩爾。有柄狀物的這些和我看到的差不多。”
“是的,我也有一套布雷佩爾的草圖。很像凱文佩爾。”
“但是,”阿夫塞說,“我不明白那條線是什麼意思。”
“和那種柄狀物是同一種東西。那種柄狀物似乎很薄,從某個角度看,它們幾乎消失了,成了一道線。事實上,”娜娃托的聲音低下去,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得不承認,最後一幅圖上的那條線,我把它畫成了一道連續線。但實際上,從望遠器中看,它是一道斷斷續續的線。但我知道,它應當是連續的。我敢肯定。”
阿夫塞的腦子轉得飛快,“這種柄狀物很像圍繞着行星的一個環面,或者一個環。”
“是的。”
“一個固體的環。簡直難以置信。像一個巨型加烏多克石,又像從火山口向四面噴發的熔岩流凝固而成的一道平平的環,只不過這個環是飄浮在空中而已。想像一下,要是能在它上面散散步,那該是多麼奇妙啊!”
娜娃托從阿夫塞的膝蓋上拿走書,拇指迅速翻動,找到後面的某一頁,又把畫冊遞給他。
“看看這個。”她說。
“什麼?”阿夫塞疑惑地說。
“看到那顆最突出的行星了嗎?”
“是的。”阿夫塞說,“是凱文佩爾,對吧?”
“沒錯。你能認出背景中的恆星嗎?”
“是‘卡圖顱骨’。”
“對。看看代表卡圖右眼的那顆恆星。”
阿夫塞仔細看着這一頁,注意到了娜娃托用來表示恆星的那個銀灰色的斑點。“它在圍繞着凱文佩爾的那道環的後面。”
“再想想。”娜娃托說。
“我說過了,它在圍繞凱文佩爾的那道環的後面——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它在環的後面,但仍然可以看見!這道環一定是透明的。不,不可能是那樣;真要是透明的,我們就不可能看見它了。它肯定是——肯定不是一整塊;也許是由一些東西構成——什麼東西呢?——岩石?看上去完全是一整塊嘛——”
“從這個距離看上去,是的但如果靠近一些,”娜娃托說,“我打賭它是由無數小碎片組成的。”
“真是不可思議。”
“布雷佩爾也有一個這樣的環。”娜娃托說。
“是的。”阿夫塞皺着鼻口,思考着,“那麼,為什麼‘上帝之臉’沒有環呢?”
這個問題讓娜娃托驚得目瞪口呆。她的下頜張得大大的,露出了牙齒。如果是揖讓進退的正式場合,這種姿勢可以說不雅觀到極點。“你是什麼意思?”
“‘上帝之臉’也是一顆行星。”於是,他把自己在戴西特爾號上與瓦爾—克尼爾一道航行時發現的所有事情一古腦兒說了出來:告訴她戴西特爾號如何根據他的建議繞着世界航行,最後證明“陸地”是一個島,漂浮在無止境的“大河”上的說法只是一個愚蠢的神話,被他們稱作“家”的這個世界只是一顆繞着行星旋轉的衛星,這顆行星就是“上帝之臉”。
娜娃托明白阿夫塞正在講述他認為是事實的東西。但她臉上的表情明確顯示出,她很難接受這種說法。終於,她慢慢點了點頭。“不可思議,”她說,“但這樣一來,很多問題都能解釋通了。”她的鼻口皺成一團,“我們的世界是一顆衛星……”
“這是最容易理解的部分。”阿夫塞緩緩地說。
娜娃托點點頭,“確實。另一部分是——”
“‘上帝之臉’是一顆行星。”
“這個說法讓人害怕,哪怕只是聽到這些字眼。”她說。
“也讓我害怕。”
“怎麼會這樣?”
“除了這樣,又能是哪樣?”阿夫塞指着她的草圖,“比如說天體吧,乍看之下是一個樣子,但它的真實形象往往是另一個樣子。我的初衷並不是去證明上帝不存在,但只有這種理論,才能解釋我所看到的現象。”
“可你卻證明了上帝不存在……”
阿夫塞的聲音更和緩了,“也許上帝依然存在。”
“但你說‘臉’不是超自然的東西。”
“只能這麼說:我們稱作‘臉’的這個東西不是真正的上帝。或許仍然有一個上帝存在。”
娜娃托很激動,“這麼說你已經發現了?發現了另一個上帝?”
阿夫塞低下鼻口,“不,不。我沒有發現。”
“那麼……”
“我也說不清。人們信仰上帝已經很久了。拉斯克第一次朝覲她之後就建立了這種信仰。”
“是的。”娜娃托說。
“也許拉斯克是錯的。也許根本沒有人看見過真正的‘上帝之臉。”
“但它依然存在。”娜娃托的語調變得堅定起來,“它肯定存在着。”
“我不知道。”阿夫塞說,“我不知道。你讀過古代哲學家的書嗎?多爾加、克拉德克斯等人的書?”
“幾千日前讀過一點克拉德克斯的書。”
“你知道,他的名言是:一個沒有物質實體的概念是沒有意義的。”
娜娃托一擺尾巴,“他是這麼說的,但斯普爾塔不同意。她說,‘真正的信仰比最強大的獵手更加強大,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把它擊倒。’”她停下來,看着地面。終於說道,“我仍然信仰上帝,阿夫塞。沒有東西能擊倒它。”
“反正,有關‘上帝之臉’的推論,我堅信不疑。”阿夫塞溫和地說,“幾百天來,我從未動搖過。看了你的草圖以後,我更堅定了。”他匆匆翻完草圖,把話題轉到天體觀測上來,“看看你畫的凱文佩爾和布雷佩爾,它們是除了‘臉’之外離我們最近的行星。你把它們上面的條紋畫成了水平狀,但條紋本身很像‘上帝之臉’上的那些綵帶般的雲。”
娜娃托搖搖頭,“這個問題我倒沒想過。”她抬起頭,思緒也從宗教方面回到天文觀測,“你說‘臉’與凱文佩爾和布雷佩爾是同胞兄妹,對吧?它們在結構上很相似,每個都伴隨着很多衛星。那麼,為什麼凱文佩爾和布雷佩爾上面都有環,而‘臉’卻沒有呢?”
“是啊。”阿夫塞說,“確實,為什麼沒有?”他抓着鼻口下面。“你畫了圍繞凱文佩爾和布雷佩爾旋轉的衛星的路線嗎?”
娜娃托迷惑不解,“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計算過每顆衛星離行星有多遠嗎?有沒有一些衛星離行星比環離行星更近?”
“不,它們都比環遠——多數情況下要遠很多。”
“那麼,衛星就是在環的外面運動,位於星環之外。”
“可以這樣說。”
“一定是這樣的;它們運動的路線是一個圓圈,這個圓圈的大小取決於當衛星運行到離行星最遠處時離行星的距離。”
娜娃托理解得很快。她點點頭,“星環同樣是圓形的;星環內部的物體肯定有它們自己的運行路線,同樣是圓形的。”
阿夫塞的尾巴重重地拍了一下凳子。“蛋殼啊!想想:從我的觀察中得知,衛星離行星越遠,它在自己的圓圈路線上的運行速度就越慢。”
“對。”
“行星同樣如此,離太陽越遠,它在自己的環形路線上的運動速度就越慢。凱文佩爾繞着太陽旋轉的速度比我們自己的行星‘臉’快,而‘臉’繞着太陽旋轉的速度又比更遠的布雷佩爾要快。”
“是的。”
“因此:星環內圈的物質肯定比外圈的物質運動得快。星環不可能是一個整塊的環:裏面的部分運動得快,外面的部分運動得慢,速度不同所產生的拉力會把星環撕裂。”
娜娃托閉上眼睛,竭力理解。“我還是不太明白。”
“你還有紙嗎?”阿夫塞問。
“有,在那兒。”她指着房間那頭。阿夫塞站起來,拿過一張紙和一段木炭,回到凳子邊,靠近娜娃托坐着,比剛才更近。
“看,”他邊說邊在這張紙的中央畫了一個圈,“這是一顆行星。”娜娃托點點頭。他又畫了一個點,“好,這兒有一個物體沿着封閉的圓圈繞着它旋轉。那個物體可能是星環中的一塊,也可能是一顆衛星,像我們生活的這顆星球一樣。好了,假設它繞行星旋轉一圈要花一天的時間。”她又點點頭,“現在,這兒有一顆更遠一點的物體,繞着行星旋轉,運行路線是一個更大的圓圈。和剛才那個點一樣,它可能是一顆距離更遠一點的衛星,或者更大的星環中的一塊。假設這個更遠一點的東西繞着行星旋轉一周要花兩天的時間。”他畫出兩個物體的運行軌跡,紙上的行星於是有了兩個繞着中心旋轉的圓圈。
“存在一種、一種——力,使物體圍繞着行星旋轉的力,對嗎?”娜娃托說,“物體離衛星越近,它運動的速度越快。”
“非常正確。”
她走過去,從阿夫塞手中拿過木炭。“可衛星不是一個點;從望遠器里看上去,它不是一個點。是一個球。”
阿夫塞轉過身來,似乎有點迷惑。“是嗎?”
“難道你沒有看見?”她在剛才阿夫塞畫的那兩點上修改着,把它們畫成了圓餅。然後,用一隻張開的爪子指着它,“衛星裏面的那條邊比外面的那條邊更靠近行星。裏面的邊運動得快,外面的邊運動得慢。”
“但衛星是一整塊的。”
“是的。”娜娃托說。
“所以它只能以一種速度運動。”
“也許它是以兩種速度的平均值運動。”娜娃托說,“假設裏面的邊繞行星一圈需要一天時間,外面的邊需要兩天,那麼,整顆衛星需要一天半的時間。”
“有道理。”阿夫塞說,“其實,對大多數衛星來說,這點區別意義不大。拿一顆遠一些的衛星來說吧,比如‘緩行者’,它要花一百天的時間才能繞行星旋轉一圈。也許裏面的邊花了九十九天,而外面的邊花了一百零一天。只有百分之一的不同,沒有太大差別。”
“是的。”娜娃托說。
“不用說,離行星較遠的衛星,它們的自轉周期不同於繞行星旋轉的周期。所以,它接近行星的那一面不是恆定不變的,一會兒是這一面,一會兒是另一面。就衛星整體而言,速度差異造成的拉力被平衡掉了。”
“你說的這種周期是怎麼回事?”娜娃托說。
“是這樣的,我們所在的衛星永遠都是以同一面朝著‘上帝之臉’,所以在‘陸地’上總是看不到‘上帝之臉’。而這顆衛星是一個整體,以整體速度為標準,‘陸地’所在的那一面繞着‘上帝之臉’的旋轉速度總嫌太快——它本來應該轉得比較慢才對;而朝覲的那一面,與‘陸地’相對的那一面,它直接面對“臉’,那一面的速度總嫌太慢——它原本應書轉得比較快才對。”
“哦,對呀。”娜娃托說,“所以在咱們這裏,那種拉力沒有保持均衡。”
“是的。”阿夫塞說,“我猜是這樣。沒有均衡。對整個球體而言,這種不均衡造成了一種分裂力量:一部分總嫌轉得太快,一部分總嫌轉得太慢。”
“這正常嗎?衛星總是用同一面朝向它圍繞其旋轉的行星?”
“對那些離它們的行星很近的衛星來說,這是正常的。在我們的星系中,十三顆衛星中有九顆都是這樣。請原諒,是十四顆中有十個;我忘了把我們自己的衛星計算在內。”
娜娃托迷惑不解。“但是,如果很靠近行星,你說的那種分裂力量肯定很大。我們就挨得很近呀——我是說,我們繞着‘上帝之臉’旋轉一周所花的時間並不多。”
“正好一天的時間。”
“是啊。”她說,“真不算太長,而且我們的世界又是那麼大。”
“確實如此。”阿夫塞說,“根據戴西特爾號環球航行一周所花的時間,我認為這世界的直徑大概有一萬,或一萬一千千步。”
“我們這顆星球越大,是不是意味着‘陸地’這一面的速度和朝覲點那一面的速度有很大的不同呢?”
“是的,我想是這樣。”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阿夫塞開口說道,“事實上,我打賭存在某一點,在這個點上,衛星非常靠近它的行星,內圈和外圈之間的分裂力量太大,不同的運動速度足以把衛星撕裂。”
“變成一堆碎石。”娜娃托說,“等等。”她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瞪着天空,“等等。會不會是這樣?衛星因為靠它的行星太近而被撕裂成碎石,這些碎石構成了環帶。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繞着凱文佩爾的環帶很有可能曾經是最靠近凱文佩爾的衛星,而繞着布雷佩爾的環帶也很可能曾經是最靠近布雷佩爾的衛星。”
阿夫塞張開下顎,尾巴激動地搖擺着。“可‘上帝之臉’上沒有環帶。”
“是的。”
“因為我們就是最靠近‘上帝之臉’的衛星。”
“我們?”
“我們。”
“植物啊!聽起來很不妙。”一會兒之後,她又轉憂為喜,“可你瞧,不是每一顆行星都有環帶。我就沒看見有什麼東西繞着達文佩爾——我能清楚地看見它的周相,加夫佩爾也沒有。卡佩爾和帕特佩爾因為太暗太小,看不出任何細節,甚至用我的大型望遠器也看不出。但我們沒有理由認為它們一定會有環帶。”
“是的。”
“除此之外,阿夫塞,‘陸地’是不會破裂的,它非常牢固。”
阿夫塞指着廟宇牆上的裂縫,“是嗎?古人曾經認為修建這樣的廟宇是值得的,它會萬古長存。而現在,如果一幢建築物能夠幾十個千日不倒,就已經非常幸運了。”
“是的,但是——”
“還有火山爆發,地震,河震——”
“你的結論下得太快,阿夫塞。你看,自有歷史以來,‘陸地’一直存在着,並且還要存在很長時間。此外,如果我們關於凱文佩爾和布雷佩爾環帶起源的看法是正確的話——如果——那麼,肯定還有衛星離它們更近。我確信我們能夠計算出來,衛星離它的行星到底近到什麼程度,才會陷入碎裂的危險。”
阿夫塞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你是對的。”和娜娃托進行這番高智力對話使他非常激動。她的頭腦如此活躍!他看着她,磕磕牙,做了個友好的表示。她也磕磕牙表示回應。他想,娜娃托肯定也在這樣想他。對話的氣氛激動人心,充滿了驚人的發現和難以置信的結論。
就在那一刻,阿夫塞意識到,儘管他已經經歷了一系列成人儀式——離開家鄉卡羅部族,開始專業學習,第一次狩獵,得到他的獵手紋飾,完成了對“上帝之臉”的朝覲——但他仍然還有一個成人儀式沒有完成。
除了交配季節,雌性很不容易發情,但巨大的激動可以喚起情慾。阿夫塞的鼻孔嗅到了來自娜娃托的第一縷幽香,這是一種可以引起雄性衝動的化學物質。在這種意想不到的刺激下,他的爪子張開了,然後又慢慢收回指尖的鞘里,因為他的身體已經辨別出了,這種體味不代表敵意。
他的垂肉本來只是一隻在鼻口下搖來晃去的鬆軟袋子,現在卻變成了脹鼓鼓的、殷紅的氣囊,像一個紅寶石氣球,幾乎有他頭顱上的圓頂那麼大。
娜娃托轉身看着阿夫塞,靠近他坐着,比通常允許的距離更近。
阿夫塞有些尷尬。他的身體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反應,他害怕自己舉止不妥。但娜娃托,這個甜蜜、美麗的娜娃托,兩次擺動着她的腦袋,溫柔地、謹慎地行了個讓步禮。
阿夫塞熱血洶湧,他站了起來。娜娃托同時跪了下來,用她的手臂支撐着身體。
她抬起了尾巴……
阿夫塞從後面爬到她身上。陰莖從平常遮住它的褶層滑了出來,暴露在空氣中,又涼又硬。
他的臀部運動着,憑直覺做着各種動作。
也許她年齡比他大一倍,體積也比他大一倍,但他們一起做愛——哦,多麼美妙的做愛啊!——他和她隨着心臟的跳動有節奏地運動着,性器官上下起伏,垂肉脹得鼓鼓的——
直到……
直到……
直到……
直到他的**射進她的身體。他的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快樂,無上的快樂,延續了一個又一個心跳的時間,簡直要爆炸了。身下的娜娃托發出興奮的“嘶嘶”聲。
終於,他退了下來,精疲力竭。她的體味中性化了,他的垂肉也癟了,鬆鬆垮垮地懸着,幫助身體散熱。
他從她身上爬下來,身體放鬆,喘着粗氣。她四肢伸開,俯卧在工作間的石頭地板上,眼睛半閉,每次呼吸花的時間都比平時長得多。
阿夫塞溜過去躺在她身邊,尾巴鬆鬆地纏着她的尾巴。他累了;不久,兩人都沉入夢鄉。
世界可能會終結。
但明天再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