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陸地!”

一個正在桅杆上端的瞭望桶里觀察的香客轉身大叫。

阿夫塞興奮地一磕牙。簡直像小說一樣,像加特—塔格裡布寫的那些天方夜譚,奇迹發生在最不可能、最戲劇化的一刻。

德特—布里恩祭司在後甲板攔住了阿夫塞,想和他說話。最近幾十天裏,阿夫塞把自己封閉起來,部分是因為諾爾—甘帕爾發瘋的事。沒有人為甘帕爾的死責備他——無路可退時,只有這種辦法才能抑制瘋狂。但是,只要看到阿夫塞,大家便會想起這件慘事,這個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的暴力事件。暴力深植於每個人心中,只是平常被克制住了。另外的原因是那些竊竊私語,那些不解的眼神,它們彷彿無時無地追蹤着他。大家非常懷疑這次愚蠢的東行,那可是從未去過的東邊啊。

和任何人一樣,阿夫塞也需要多看看頭頂上的紫色天空。只有當甲板上幾乎空無一人的時候,他才能來到主甲板或梯台上,盡情享受恆風的吹拂。

但布里恩過來了,顯然很憤怒。他尾巴僵直,沒有任何擺動,爪子張開,幾乎完全豎起身體。這可不是行讓步禮的姿勢。

布里恩曾經說,因為阿夫塞,戴西特爾號上所有人都註定要倒霉。卡爾—塔古克的肉已經開始腐敗變質;用不了多久,更多的人會和甘帕爾一樣,瘋狂地搶佔地盤。布里恩說,他們惟一的希望就是讓阿夫塞放棄他的想法,讓克尼爾船長相信他錯了,前面什麼都沒有,只有永無止境的河流。

“讓我們回去!”布里恩剛剛發表完演說,“為了上帝和先知,叫克尼爾帶我們回去!”

就在這時,響起了瞭望桶上的香客的叫聲。聲音壓過船帆的噼啪聲、洶湧澎湃的浪濤聲,微弱而清楚地傳了過來。

“陸地!陸地!”

阿夫塞合上嘴,高興地把牙齒磕得格格響。布里恩嘴巴大張,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阿夫塞不想等這老頭給他讓道。他衝下后甲板,穿過兩隻船體的連接處,越過前甲板,奔到船頭。這段距離很長,幾乎從戴西特爾號的船尾直到船頭。阿夫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斷晃動着垂肉散熱。

阿夫塞沒有觀察哨高居瞭望桶的優勢;除了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藍色水面,他什麼都沒看見。他抬頭仰望觀察哨,她正在上頭拚命指點呢。阿夫塞轉過頭。看在上帝份上,真的在那兒,正慢慢從世界的邊緣升起。從這裏看上去雖然模糊不清,但它無疑是堅實的土地。

“什麼?”近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阿夫塞四下望望,發現克尼爾過來了。船長的尾巴已經完全長了出來,不再需要拐杖,走過來時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伴隨着“踢踏踢踏”的聲響,“是我們的‘陸地’還是未知島嶼?”

阿夫塞沒想到還有這種可能性。它肯定是“陸地”,就是他們稱之為“家”的地方。對了,“陸地”的西岸有一些島嶼,像尾巴一樣拖在大陸背後。阿夫塞猜想他看到的很可能是其中的一個,布德司卡島。

他根本沒想過另一種可能性:它也可能是一個根本不熟悉的地方。我們肯定已經回家了,他想。肯定!

“看!”又一個聲音叫了起來,阿夫塞發現迪博王子也來了,“上面長滿了樹!”

他是怎麼看到的?阿夫塞轉頭看着他的朋友——他正拿着一根銅管看呢。當然,用望遠器能看到!自從阿夫塞告訴他在鏡筒中看到的奇妙景象之後,迪博對這東西就非常感興趣了。

“把望遠器給我。”克尼爾說。阿夫塞心想,對王子這樣說話未免有此無禮。但迪博馬上把望遠器遞給船長。

克尼爾把它湊到自己的眼睛上。他顯然和阿夫塞一樣,認定他們已經回家了。“有樹,是的。”他說,“如果是布德司卡島的話,那兒應該有一個形狀奇特的錐形火山口,可我沒看見——等一等,等等。看在獵人爪子的份上,是的,它在那兒!”

克尼爾巨大的爪子啪的一聲搭在阿夫塞的肩上,年輕的學徒被撞得朝前一晃。“看在上帝份上,孩子!”船長大叫道,“你是對的。你完全對了!”

克尼爾轉頭朝後面的甲板望去。阿夫塞也望着甲板,發現全船三十個人都站在那兒,擠在一起。旅行結束的驚喜和輕鬆足以壓制爭奪地盤的衝動,至少在短時間內可以。

克尼爾提高嗓門,“我們回家了!”

阿夫塞看着身邊的人群。昆特格利歐恐龍一個接一個向他行讓步禮,尾巴砰砰敲打着甲板,發出雷鳴般的聲音。

“家!”

“終於回家了!”

“小夥子是對的!”

困難在於停船就岸。除了顯然在“陸地”另一邊的首都,昆特格利歐恐龍再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長期定居點。各部族通常不會長時間滯留在某個地區,而是跟着四處遊盪的動物長途遷徙。某一部族離開他們的臨時駐地后,這裏的房屋便空了下來。但不會長期空置。只要這些建築物沒有毀於地震,一兩千日後,肯定會有另一個部族漫遊至此,使用它們。

克尼爾終於把船停在一個小港灣里。從地圖上看,這裏似乎是“三森林”灣,在詹姆圖勒爾省的最南面。從岸邊望去,可以看見一些建築物,無人居住,但完好無損。克尼爾小心地把船慢慢開進去。對戴西特爾號來說,這裏的河道太淺了。船錨放下后,人們排成一排,依次下到小登陸船上。

每艘登陸船只能裝六人,戴西特爾號只有四艘登陸船,而不是五艘。當初克尼爾同卡爾—塔古克搏鬥的時候損失了一艘。但大家仍然擠進了剩下的登陸船,他們太高興了,喜悅和興奮足以在短時間克制住大家的地盤本能。

終於到了!三百零四天之後,阿夫塞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土地。沒有來回的晃動,沒有波浪的喧囂,也沒有船帆的噼啪聲,他感到很不習慣。他在河岸上走了幾步,然後撲倒在沙灘上。高興,真是太高興了,終於回到了堅實的土地。

其他人已經衝進森林。或許只是為了享受奔跑的快樂,或許想抓些什麼新鮮獵物一飽口腹。

多數乘客想回首都,繼續過去的生活。但如果沿着“陸地”近岸航行,還需要二十五天才能返回首都。克尼爾知道,回去之前,他的乘客和船員需要在陸上待一陣子。兩個乘客和一個船員居然說,他們決定就在這兒結束他們的航行。這三位想一路獵食,自己走回內陸。這個要求一點兒也沒讓船長覺得奇怪。

沒過多久,大家便組織起了一支支小小的搜尋隊,尋找當地的昆特格利歐恐龍。大家希望能找到一個信使。這些人騎在兩足動物上,從一個部族遊盪到另一個,給偏遠省份帶去首都的最新消息。

阿夫塞和迪博兩人組成一支搜尋隊。他們徑直走進森林,尋找獵隊或角面車隊最近經過的痕迹。

尋蹤覓跡這種事,兩人都是生手。但半天之後,迪博發現了三隻巨大的冀指鳥,正在遠處盤旋。這很可能意味着那兒剛剛發生了一場殺戮。兩人徒步穿過森林,不時看到翼指在樹林裏飛來飛去。

終於,他們發現八個昆特格利歐恐龍正啃咬着一隻被擊倒的鏟嘴。血淋淋的鼻口在一塊塊鮮肉之間拱來拱去。

一見阿夫塞和迪博,獵手們抬起頭來。身旁有食物,爭奪地盤的本能衝動抑制下去了。他們朝兩個年輕人招招手,邀請他倆加入。

肉紅紅的,鮮血淋漓,看上去真不錯,特別是在吃了那麼多天淡而無味的水生生物以及魔鬼卡爾—塔古克那逐漸變質的肉之後。阿夫塞和迪博兩人急切地行了個讓步禮,立即享用起新鮮肉食來。阿夫塞撕下一大塊尾巴肉,迪博用牙齒和爪子撕扯着腰腿肉。

“你們打哪兒來?”兩人填飽肚子后,狩獵隊長問道。

“我們搭乘的戴西特爾號剛剛靠岸。”阿夫塞說。獵手中間立即響起一陣讚歎的低語:克尼爾的船在整個“陸地”都赫赫有名。

“我是魯比—卡登。”蹲在地上的狩獵隊長說,“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是阿夫塞,他是王子迪博。”

仍埋在鏟嘴鮮肉里的腦袋全都抬了起來,吃飽了俯卧在地的人也抬起頭看着阿夫塞。

卡登直直地瞪着阿夫塞,“再說一遍。”

“我的名字叫阿夫塞。他是迪博王子。”

隊長仔細打量着阿夫塞,他的鼻口一點沒有變藍,說明他說的是實話。昆特格利歐恐龍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說謊話而不被發現。

卡登站起來:“你是迪博?”他對阿夫塞的朋友說。

“是的。”

迪博鼻口的顏色也沒有任何變化。一個隊員點點頭,悄聲對一個同伴道:“我也聽說王子塊頭很大。”

“你說你們剛剛遠航歸來?搭乘的是戴西特爾號?”

“對,”阿夫塞和迪博齊聲說,“我們去朝覲了。”

“那麼,你們肯定不知道,對嗎?”卡登說。

“不知道什麼?”迪博問。

“告訴你這個消息,我很難過,尊敬的王子殿下。”隊長說,“昨天晚上,我們遇上一個來自首都的人,他說倫—倫茨女王不久前去世了。”

“我母親?”迪博說,“去世了?”

“是的。”卡登說,“在首都發生的一次地震中去世的。屋頂倒塌下來。發生得非常快,一瞬間便結束了。”

迪博的尾巴擺動起來,阿夫塞也開始悲痛地擺動尾巴。他太敬畏他朋友的母親了,甚至不敢對她說他愛戴她。他確實非常敬重她為她的人民所作的一切。

“這就意味着,”卡登說著,抬起尾巴,深深鞠了一躬,“你,尊敬的迪博,現在已經是我們‘陸地’的國王,八個省和五十個部族的統治者了。”

雖說已經吃得飽脹不已,但狩獵隊員們仍然紛紛起立,鞠躬表示敬意。“迪博國王萬歲!”一個人大叫道,緊接着大家都叫起來:“迪博國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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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龍文明三部曲·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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