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航行第一天,阿夫塞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透過舷窗,他看見過克尼爾幾次。克尼爾的拐杖拄在木地板上,碰得叮噹作響。克尼爾經常去尖尖的船頭,用十字形的標尺測量角度,確保戴西特爾號航線正確。有一次船長望了一眼阿夫塞,從表情上看,他或許還記得他。阿夫塞並不急於向船長提出自己的要求,這次航行會持續很久——一百三十天左右到達“上帝之臉”,在那裏停留十天,用一百一十天返回。他會找到機會的。
大船向“大河”上游駛去,“陸地”逐漸變得越來越小。奇馬爾火山看起來像昆特格利歐恐龍的牙齒一樣參差不齊。
很快,“陸地”消失在地平線之下,首都和阿夫塞待過的所有地方都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只有波濤翻滾的湛藍河水。紅色的船帆被恆風鼓得滿滿的。風勢十分強勁,阿夫塞在窗前迎風而立時不得不閉上眼睛。
航行的第一個晚上是偶數晚,阿夫塞通常在這樣的晚上睡覺。船上一半的人都被要求在偶數晚睡覺,目的是將船上的乘員——八名船員和二十二名朝聖者——分隔開來。開着舷窗的話,船艙里很涼快,但阿夫塞無法入睡。大船航行時發出的聲音,還有持續不斷地來回晃動——這一切,對於一個來自卡羅部族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陌生了。他面朝下趴在地板上,苦苦等待這漫漫長夜的結束。
上面不時傳來敲擊聲,噼噼啪啪。逐漸變弱,然後又逐漸增強。像木頭撞擊地板的聲音。阿夫塞聽出來了:那是船長的拐杖擊打着甲板。他好像在走動,一直不停地走。
早晨終於到了。即使在這兒,在大河深處,仍然能聽到翼指鳥那預示黎明到來的鳴叫。但這叫聲比阿夫塞在“陸地”上聽到的更響、更深、更長,應該是大一些的鳥發出來的。阿夫塞舒展一下身子,低聲呻吟一聲,起床了。
戴西特爾號上的水足夠用的。在船上,吊起一桶桶水再方便不過了。水略略有一點咸,但完全可以用來清洗鹽腺。鹽腺在眼睛和鼻孔之間。過量的鹽分可以通過鼻口兩側張開的小孔排除掉。鹽腺是身體各部分惟一需要經常清洗的地方,也是惟一有可能散發出臭味的地方。至於厚厚的、乾燥的皮膚,只要清洗掉明顯的污跡就行了。阿夫塞洗過鹽腺,披上黃棕色的綬帶——學徒只配戴這種顏色——走出艙房,穿過吱嘎作響的坡道,來到甲板。
太陽從東方地平線上冉冉升起,高高地掛上天空。戴西特爾號的紅帆啪嗒啪嗒飄動着,彷彿在向黎明致意。
一些船員正忙着撕扯船上的食物。早餐有魚,以及一些小型水生蜥蜴,它們的身體像魚一樣呈流線型;另外還有幾隻盤曲在硬殼裏的軟體動物,一簇簇觸鬚從它們裝飾華美的殼裏向外伸出。
阿夫塞還不餓,但其他人早就餓了。他們抓扯着可吃的動物,盡量不讓它們立即死去,這樣吃的時候還可以小小地搏鬥一陣。最先送上來的是水生爬行動物。它們背側的鰭是最好的部分,那兒的肉最厚實,完全沒有骨頭。一個叫諾爾—甘帕爾的船員抓起一隻,左手抓住它長長的、長着牙齒的鼻口,右手拽着尾巴以上的部位。一陣快速啃噬過後,美味可口的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阿夫塞定睛觀察,想看看甘帕爾接下來會不會朝另一塊人人都喜歡的部位下手——尾鰭最上的那部分。這也是一塊有嚼頭的好肉。爬行動物的背部向下彎曲,所以尾巴底部的肌肉最強勁有力。不出所料,甘帕爾果然又把那個部位咬下來了。
阿夫塞穿過連接着戴西特爾號前後兩個菱形船體的中間部位。這個部位像一座橫跨在小河上的橋。他站在吃水線上,能更加清晰地聽到船體擺動的聲音。激起的水花濺了他一臉。
在前甲板上,阿夫塞看見了克尼爾。他站在離船頭很近的地方,手放在臀部,正伸着腦袋看前面的河水。
阿夫塞盡量靠近克尼爾,接近到大約四步遠的地方。陽光下,克尼爾臉上的黃色疤痕看上去頗為兇猛。船長轉身看看他,眨了一兩次眼睛,然後輕輕點點頭。這個動作不是行讓步禮。當然,也不是挑戰。
受到鼓勵的阿夫塞說道:“希望您今天有一場成功的狩獵。”
克尼爾又着了看這個小夥子。過了一會兒,他磕了磕牙,“‘成功的狩獵’,嗯?在一艘航船上講這樣的話,不太合適吧。”
阿夫塞感到自己的垂肉因尷尬而拉緊了。在這種環境下,這些禮儀性的問候語確實不合時宜,“我的意思是希望您今天過得愉快。”
“有什麼東西值得追捕的話就愉快了。肯定會的,年輕人。這一天肯定會過得很不錯。”他又回頭看着河水,“你叫阿夫杜爾,對嗎?”
“阿夫杜爾”的意思是“多肉的腿骨”,而“阿夫塞”的意思是“多肉的股骨”。這個錯誤可以原諒,阿夫塞這個名字不太常見。
“哦,實際上,應該是阿夫塞。”
“阿夫塞。對,薩理德的學徒。希望你比你的那些前任堅持得久一些。”
“已經是這樣了。”阿夫塞立即後悔不該這樣說;這句話聽起來太沾沾自喜了。但克尼爾似乎並不在意,“你的老師和我認識很長時間了,孩子。我們是育嬰堂的同學。但他從不像你這樣瘦得皮包骨頭。對了,你這麼單薄的人為什麼要取‘阿夫塞’這個名字?”
“名字不是我自己取的。”
“對,當然不是。不管怎麼說.謝謝你的問候。也希望你狩獵成功,年輕的阿夫塞——無論你追捕的是什麼。”
“事實上,先生,我正想找一件東西。”
“是嗎?”
“望遠器,先生——”
“望遠器?”
“是的。您還記得嗎?您那天把它帶到薩理德的辦公室,我看見了。”
“對。”克尼爾擺動着尾巴,“薩理德認為望遠器對他的研究沒有幫助。他會同意你用它嗎?”
阿夫塞有些垂頭喪氣。“哦,不,先生,他不會同意。提出這麼冒昧的請求,非常對不起。”他轉身要走。
“等等,尊敬的股骨。我很樂意讓你使用望遠器。”
“您樂意?為什麼?”
“為什麼?”克尼爾高興地磕着牙,“惟一的原因就是薩理德不同意。到我房間裏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