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緊張,憂懼,紛爭從此開始。
緊張,憂懼,紛爭從此開始。
緊張,憂懼,紛爭從此開始。
緊張,憂懼,紛爭從此開始。
“住嘴!”賴克喊。
八,先生;
七,先生;
六,先生;五,先生;“看在上帝份上!住嘴!”
四,先生;三,先生;二,先生;一!
“你必須想想。你為什麼不想想呢?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不想想呢?”
緊張,憂懼……
“他在說謊。你知道他在說謊。你一開始就是對的。一個大陷阱。WWHG。拒絕。拒絕。但是他為什麼要撒謊?能給他什麼好處?”
——紛爭從此開始。
“沒有面孔的男人。布瑞因可能告訴過他。古斯·泰德可能告訴過他。想想!”
緊張……
“不存在什麼沒有面孔的男人。那只是個夢。一個噩夢!”
憂懼——“但是那些陷阱呢?那些陷阱是怎麼回事?在他家裏時我被他抓得死死的,他為什麼不扣扳機?還告訴我我自由了。他有什麼目的?想想!”
紛爭……
一隻手碰到他的肩膀。
“賴克先生?”
“什麼?”
“賴克先生!”
“什麼?是誰?”
賴克散亂的目光漸漸對準焦距,他這才意識到正下着大雨。他側躺着,膝蓋折起,雙臂摺疊,面頰埋在爛泥里。他濕透了,因為寒冷而發抖。他在炸彈灣廣場。在他四周是簌簌作響、濕淋淋的樹木。一個身影正向他彎着腰。
“你是淮?”
“蓋倫·切威爾,賴克先生。”
“什麼?”
“蓋倫·切威爾先生。瑪麗亞·博蒙特派對上的那個。我能給你幫什麼忙嗎,賴克先生?”
“別透思我!”賴克嚷。
“我沒有,賴克先生。我們並不總是……”年輕的切威爾控制住自己,“我不曉得你早就知道我是透思士。你最好起來,先生。”
他抓住賴克的手臂拉他。賴克呻吟着,掙開雙臂。年輕的切威爾雙臂穿過賴克腋下抱住他,然後將他提了起來,望着賴克嚇人的模樣。
“你遭搶劫了嗎,賴克先生?”
“什麼?不。不……”
“是意外,先生?”
“不。不,我……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賴克發作了,“從我身邊滾開吧!”
“當然可以,先生。我以為你需要幫助而我欠你一份情,可是……”
“等等,”賴克打斷他的話,“回來。”他抓住一棵樹,傾身靠在樹榦上,嘶啞地喘息着。終於,他挺直身體,用充血的眼睛盯着切威爾。
“你說欠我的情?”
“當然,賴克先生。”
“不問問題,不傳出去?”
“當然不,賴克先生。”
“我的麻煩是,有人想謀殺我,切威爾。我想知道誰想殺我。
你能幫我這個忙嗎?你能為我透思某個人嗎?”
“我想警察可以……”
“警察?”賴克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肋骨折斷處一陣劇痛,他痛苦地捂住肋下。
“我想要你為我去透思一個條子。切威爾。一個大條子。警察局長。你明白嗎?”他鬆開那棵樹,踉蹌着走向切威爾,“我想拜訪我的朋友警察局長,問他幾個問題。我希望你也能去,告訴我真相。你能去克拉比的辦公室為我透思他嗎?你能做完以後就完全忘掉嗎?你能嗎?”
“是的,賴克先生……我會的。”
“什麼?一個誠實的透思士!這可真稀罕。來吧,我們快走吧。”
賴克以可怕的步態跌跌絆絆走出廣場。切威爾跟隨其後。眼前這個人有傷,發燒,極度痛苦,但內心的狂怒卻驅使着他克服這一切,堅持趕去警察局。這種狂怒征服了切威爾,像暴風一樣裹挾着他。在警察局,賴克連吼帶罵,衝過職員和警衛,渾身污泥、滿身血污衝進警察局長克拉比精心營造、裝飾着黑檀木與銀飾的辦公室。
“我的上帝啊,賴克!”克拉比駭呆了,“是你嗎?本·賴克,是嗎?”
“坐下,切威爾。”賴克說,他轉向克拉比,“是我。你好好看看吧。我一隻腳已經進了棺材,克拉比。這紅顏色的東西是血,剩下的是爛泥。我這一天真是好極了……精彩的一天……我到這裏來是想知道見鬼的警察到哪裏去了?你那他媽的全能的上帝鮑威爾警長呢?在哪裏——”
“一隻腳進了棺材?你在說什麼呀,本?”
“我在對你說我今天幾乎已經被謀殺了三次了。這個小夥子……”賴克指向切威爾,“這個小夥子在炸彈灣廣場發現我躺在地下,像個死人。看着我,天殺的,看着我!”
“謀殺!”克拉比猛地一捶桌子,“當然了。那個蠢材鮑威爾。
我不應該聽他的話。那個殺了德考特尼的人現在想殺你。”
趁他不注意時,賴克對切威爾作了個兇狠的手勢。
“我告訴鮑威爾你是無辜的。他就是不聽。”克拉比說,“連地區檢察官辦公室那台可惡的加法器都告訴他你是無辜的,可他還是不聽。”
“機器說我是無辜的?”
“當然它是那麼說的。不存在針對你的指控。從來沒有針對你的指控。而且根據神聖的權利法案,你和任何一個守法市民一樣應該得到保護。我會立刻佈置下去。”克拉比大踏步走向門口,“我覺得,我正需要這種事,好好教訓一下魯莽的鮑威爾先生!別走,本。我想和你談談你贊助太陽系元老院議院選舉的事……”
門打開,又重重關上了。賴克轉身踉蹌着回到外面。他眼前似乎有三個切威爾。他望着切威爾。“如何?”他喃喃道,“如何?”
“他說的是實話,賴克先生。”
“關於我的還是關於鮑威爾的?”
“這個……”切威爾明智而審慎地暫停了一下,掂量着事實的分量。
“快點,混蛋。”賴克喝道,“你以為我還能堅持多久就會綳斷弦。”
“關於你的部分他說的都是實話,”切威爾飛快地說,“起訴電腦得出結論,拒絕就德考特尼一案對你採取任何行動。鮑威爾被迫放棄這個案子,而且……他的職業生涯也有很大危險。”
“是真的?”賴克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小夥子,揪住他的肩膀,“真的,切威爾?我已經清白了?可以做我的生意了?沒有人會來找我的麻煩了?”
“他們不再盯着你了,賴克先生。你可以做你的生意,沒有人會來打擾你。”
賴克爆發出一陣勝利的狂笑。放聲大笑的時候,傷筋斷骨的身體讓他呻吟起來,熱淚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硬生生撐住,同切威爾擦身而過,離開警察局。他笑着、呻吟着,身上泥血斑斑,一瘸一拐卻又傲慢地走過警察局的走廊,模樣活像個穴居野人,如果肩頭再打上一頭死鹿,或是在身後沉重地拖着一隻熊,這個形象就更完滿了。
“我會用鮑威爾的腦袋讓這幅畫面完滿無缺。”他對自己說,“製成標本,掛在我的牆壁上。再把德考特尼聯合企業塞進我的口袋,這下就圓滿了。上帝啊,只要有我時間,我會把整個銀河鑲進畫框裏掛在我牆上,這才圓滿。”
他穿過總部的鋼門,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凝視着被雨水沖洗過的街道……廣場對面的娛樂中心,透明的穹頂下一個又一個閃亮的街區……上行的行人路兩邊排滿的開門營業的店鋪……這個城市夜晚喧囂而燦爛的夜市開始了……背景是高聳的辦公樓群,兩百層的巨型立方體……將它們聯結在一起的蕾絲似的空中航路……上躥下跳的跳躍器閃爍的車燈,像肆虐田疇的紅眼睛蝗蟲……
“我會擁有你們全部!”他大喊,舉起雙臂將整個宇宙圈入自己懷裏,“我會擁有你們全部!全部身體、熱情和靈魂!”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遇上了那個高大、陰森、熟悉的身影,它正穿過廣場,隱秘地注視着他。一個黑色陰影,浴着鑽石般的雨點……森然逼近,沉默無語,虎視眈眈,可怕呀……沒有面孔的男人。
一聲窒息的喊叫。弦綳斷了。賴克像一棵枯萎的樹,倒在地上。
九點差一分,超感行會十五名委員中的十人在宋才主席的辦公室里集合。有緊急情況需要他們討論。九點零一分,情況處理完畢,休會。在這一百二十超感秒內,發生了以下事情:
槌子一聲敲擊
一張鐘面
時鐘指着九點
分針指着59分
秒針指着60秒
緊急會議
審核林肯·鮑威爾的動議:以鮑威爾為渠道,實施“密集式精神力量集中投放”。
(驚駭)
宋才:你是在開玩笑,鮑威爾。你怎麼能提出這種要求?有什麼事情需要採取這種非同尋常、極度危險的措施?鮑威爾:德考特尼一案出現了驚人的進展,請大家都看一看。
(檢查)
鮑威爾:你們都知道賴克是我們最危險的敵人。他支持着反超感運動,對我們大肆誹謗。除非這個運動被制止,否則我們超感師將遭受歷史上受歧視的少數派的共同命運。
@金斯:完全正確。
鮑威爾:他還支持着超感義士團。除非這個團體被封殺,我們也可能被捲入一場內戰,最後陷入永久性的內部混亂。
弗蘭辛:是這樣。
鮑威爾:但是除此之外,你們都檢查到了另外一個進展。賴克即將成為一個星系的焦點……已經發生的過去和可能的未來之間最關鍵的聯結點。此刻他正處於強勢調整的邊緣。時間是關鍵。
如果賴克在我們有所作為之前調整成功,重新定位自己,我們的現實將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我們的攻擊無法對他造成傷害,他將成為整個星系中理性與現實的致命敵人。
(警報)
@金斯:你肯定是誇大其辭吧,鮑威爾。
鮑威爾:是嗎?檢查我頭腦里的圖景吧。看看賴克在時間與空間中的位置。他的信念將變成這個世界的信念,他的現實將成為這個世界的現實,難道不是這樣嗎?以他無比的權力、精力和智慧,發展下去會如何?這絕對是一條通向徹底毀滅的道路。
(信服)
宋才:是這樣。儘管如此,我還是不願意批准實施“密集式精神力量集中投放”。你應該記得,在以往的嘗試中,集中投放摧毀了渠道,無一例外。你太有價值了,不應該毀滅,鮑威爾。
鮑威爾:請務必允許我冒這個險。賴克是一個罕見的宇宙的破壞者……現在還是孩子,但就要成熟了。而現實中的一切……超感師、普通人、地球、太陽系、宇宙自身……一切都岌岌可危,命繫於他。絕不能允許他在錯誤的現實中覺醒。我在此提出請求。
弗蘭辛:你在讓我們為你的死亡投票。
鮑威爾:或是我死,或是我們熟知的一切事物死亡。我提出請求。
@金斯:賴克想怎麼覺醒就怎麼覺醒,隨他去吧。既然我們已經警覺了,就有時間在下一個十字路口攻擊他。
鮑威爾:請求!我提出請求!
(同意請求)
休會
一張鐘面
時鐘指着九點
分針指着01
秒針指着“毀滅”
一小時以後鮑威爾回到家中。他寫下了自己的遺書,付清了賬單,簽署了文件,安排好了一切。行會裏一片沮喪的情緒。當他回到家時,這裏也是如此。瑪麗·諾亞斯在他進門的剎那間就讀出了他做了什麼。
“林克——”
“別說了。一定要那樣做。”
“但是——”
“我還是有一線生機的,不是必死無疑。哦……提醒你一聲,實驗室在我死後立刻進行大腦解剖……如果我死的話。我簽了所有的文件,但假使有麻煩,我希望你幫忙。他們希望在我僵硬之前得到屍體。如果得不到整具屍身,單有頭也行。你來處理,行嗎?”
“林克!”
“抱歉。現在你最好收拾一下,把寶寶帶到金斯敦醫院去。她在這裏不安全。”
她已經不再是寶寶了。她——”
瑪麗轉身跑上樓,留下一道熟悉的感官印象:雪/薄荷/鬱金香/塔夫綢……現在卻夾雜着恐懼和眼淚。鮑威爾嘆了口氣,接着,一個儀態萬方的少女出現在樓梯頂端,無憂無慮走下樓來。鮑威爾微笑了。她穿着一件連衣裙,帶着預先演練過的驚奇表情。她在半途停了下來,讓他好好欣賞裙子和自己的風姿。
“唷!是鮑威爾先生嗎?”
“是的。早上好。芭芭拉。”
“今早是什麼風把您吹到我們的小地方來了?”她走下剩餘的梯級,手指尖從扶欄上輕拂而過,在最下一級絆了一下,“哦,比普!”她的抱怨衝口而出。
鮑威爾扶住她。“波普。”他說。
“比姆。”
“巴姆。”
她仰望着他,“你就站在這裏。我要重新下一次樓,而且我敢打賭,這次我一定能做得盡善盡美。”
“我打賭你不能。”
她轉過身,小跑着上樓,又在最上一級樓梯擺出姿勢。“親愛的鮑威爾先生,你一定認為我心不在焉……”她又開始款款下樓,“你必須對我重新估價。我不再是昨天那樣的小孩子了。我比那個小孩大了很多很多。從現在起,你必須像對成年人那樣待我。”她越過最後一級台階,急切地注視着他,“重新評判評判?做得如何?”
“有時候重新估價倒也不錯,親愛的。”
“我覺得這話還有別的意思。”突然問,她放聲大笑,將他推進椅子裏,撲通一聲撲倒在他的膝蓋上。鮑威爾發出一聲呻吟。
“輕點,芭芭拉。你不僅年紀大了很多,分量也重多了。”
“聽着,”她說,“我怎麼會——以前會——認為你是我的父親?為什麼?”
“我是父親又如何?”
“咱們坦白一點。真正的坦白。”
“當然。”
“想想你自己的感受,你覺得自己像我的父親嗎?我覺得我對你的感受不像女兒對父親那種。”
“哦?你有什麼感受?”
“我先問,所以你先回答。”
“我是這麼想的,我就像個孝順兒子。”
“不。別開玩笑。”
“我下定決心,要像一個值得信賴的兒子一樣對待所有女人,直到火神①在行星中獲得它應得的地位。”
①也叫火神星、祝融星,十九世紀為解釋水星軌道攝動所提出的水星內行星,但後來相對論解釋了水星軌道攝動問題,也即猜測中的火神星並不存在,所以這是一句開玩笑的糊塗話
她氣憤地紅了臉,從他膝蓋上跳起來,“我要你認真點,因為我需要建議。但是如果你……”
“對不起,芭芭拉。怎麼了?”
她在他身邊跪下來,牽起他的手,“我對你的多種感覺混淆在一起了。”
她用年輕人特有的驚人的率直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
他停頓了一下,點點頭。“是的。我知道。”
“你對我的感覺同樣全都混淆了。我知道。”
“是的,芭芭拉。是真的,我確實如此。”
“這是錯誤的嗎?”
鮑威爾從椅子上撐起身,悶悶不樂地踱步。“不,芭芭拉,這不是錯誤。這只是……時機不對。”
“跟我說說這些事,好嗎?”
“跟你說?是的,我想我最好說說。我……我打算這麼解釋,芭芭拉,我們兩個人其實是四個人。你有兩個人格,我也有兩個。”
“為什麼?”
“你一直在生病,親愛的。所以我們不得不把你變回嬰兒,讓你重新成長。所以你才成了兩個人。裏面是成年的芭芭托,外面是嬰兒。”
“那你呢?”
“我是兩個成年人。一個是我……鮑威爾……另一個是超感行會管理委員會的成員。”
“那是什麼?”
“沒有解釋的必要。那是我的一部分,把我攪昏了……天知道,也許攪昏我的是嬰兒的部分。我不知道。”
她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慢吞吞地問:“當我覺得自己對你的感覺不像你的女兒時……是哪一個我這樣感覺的呢?”
“我不知道,芭芭拉。”
“你知道的。你為什麼不說?”她走向他,雙臂摟住他的脖子……一個舉止如孩童的成年女人,“如果這不是錯誤的,為什麼你不說?如果我愛你……”
“誰說過什麼愛不愛!”
“我們不正在說嗎?不是嗎?我愛你而且你也愛我。不是嗎?”
“這下可好,”鮑威爾絕望地想,“終於來了。你要怎麼做?承認事實?”
“對!”瑪麗手中拿着旅行箱走下樓梯,“承認事實。”
“她不是透思士。”
“忘記那條規定吧,她是個女人而且她愛你。你也愛她。求你了。林克,給自己一個機會。”
“一個什麼機會?我活着走出賴克的爛攤子之後可以繼續發展的愛情?就是這麼回事。你知道行會是不會允許我們和一般人結婚的。”
“她自己會想辦法的。讓她想辦法,她就會很感激。問我。我知道。”
“如果我不能活着回來?她就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關於一半愛情的一半記憶。”
“不,芭芭拉,”他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是這麼回事,”她堅持道,“是的!”
“不。這是你的嬰兒那一部分在說話。那嬰兒認為她愛上了我,而那個女人沒有。”
“她會長大,會變成那個女人的。”
“到那時她就會忘記有關我的一切。”
“你會讓她記得。”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芭芭拉?”
“因為你對我就是那種感覺。我知道。”
鮑威爾大笑道:“孩子!孩子!孩子!是什麼讓你覺得我那樣愛着你?我沒有。我從來沒有。”
“你有的。”
“睜開你的眼睛,芭芭拉。看着我。看着瑪麗。她比你年紀大多了不是嗎?你還不明白嗎?這麼明白的事還需要我跟你解釋嗎?”
“看在上帝份上,林克!”
“抱歉,瑪麗。只能利用你。”
“我已經準備好說再見了……也許是永別……難道我到這時還要忍受這一套?現在這樣對於我不是已經夠糟了嗎?”
“噓——輕點,親愛的……”
芭芭拉瞪着瑪麗,然後看看鮑威爾。她慢慢搖搖頭,“你在撒謊。”
“我有嗎?看着我。”他將雙手放在她的肩上,望着她的臉。“不誠實的亞伯”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的表情和藹,帶着寬容,彷彿被逗樂了,一副長輩模樣,“看着我,芭芭拉。”
“不!”她喊,“你的臉在撒謊。可……可恨!我……”她痛哭起來,哽咽着說,“哦,走開。快走開。”
“走的是我們,芭芭拉。”瑪麗說。她走上前去,抓住姑娘的胳膊,帶着她走向門口。
“外頭有部跳躍器等着,瑪麗。”
“我等着你,林克。永遠。還有切威爾&@金斯&喬丹&&&&&&&——”
“我知道。我知道。我愛你們大家。吻。××××××。祝福……”
一株四葉苜蓿,兔子腳爪,馬蹄鐵的圖案①……
①西俗中的吉祥物
鮑威爾回了個開玩笑的圖像。
輕笑。
告別。
他站在門口,荒腔走板地吹着一曲憂傷的小調,看着跳躍器向北消失在通向金斯敦醫院的鋼藍色天空。他筋疲力盡。對自己做出的犧牲有一點小小的自豪,又為這自豪的心理感到深深的羞愧。顯然是憂鬱症。他是否應該服一粒興奮劑,讓自己的情緒爬上興奮的頂點?有什麼鬼用?看看這個巨大的骯髒城市,一千五百五十萬人,卻沒有一個人屬於他。看看……
第一束脈衝來臨了。隱隱約約,一道細小的溪流。他清晰地感覺到了,瞥一眼手錶,十點二十。這麼早?這麼快?好,他最好趕緊準備。
他轉向屋子,箭步衝上樓梯進入更衣室。能量衝擊流開始“啪嗒啪嗒”響起來……就像暴風雨來臨前夕最初的雨滴。當他的大腦打開,吸收這些細小的能量細流,思維開始膨脹、震動。他換了衣服,各種氣候都適用,然後……
然後如何?“啪嗒啪嗒”聲變成了一道道水流,從他身上淋漓而下,讓他的意識里充滿了寒戰……充滿了讓人難以忍受的情感火花……充滿……對了,濃維營養膠囊。別忘了,腦子盯死這個。營養。營養。營養!他跌跌撞撞走下樓梯,進入廚房,找到那個塑料包,啪地捏碎,然後吞下一打膠囊。
能量現在已如急流般湧來。城裏每一個超感師的每一股潛能彙集成為溪流,大河,一個指向鮑威爾、調整到他的頻段的密集投放的洶湧海洋。他打開所有的屏障,將它們全部吸收。他的神經系統和這個海洋混存一起,尖嘯着,大腦彷彿急轉的渦輪,響聲越來越大,難以忍受。
他已到了屋外,存街道上漫無目的亂轉一氣,眼不能見,耳不能聽,毫無知覺,沉浸在沸騰的潛伏力量的巨大集合中……猶如一艘遭遇颱風的航船,奮戰着要把颶風渦流的能量化為將自己引向安全的力量……鮑威爾奮戰着,要吸收那可怕的急流,要控制那潛能,集中它,引導它,指向賴克的毀滅,趁一切還不算太遲、太遲、太遲、太遲、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