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利亞河畔的血戰
Ⅰ
即位前的六月有內亂,即位后的六月向外征,皇帝陛下呀,喜歡那──喜歡那夏陽和戰血啊!
我們也分啊,分了一些些哪,片刻的小睡和茲宜加酒喲……
卡爾曼在戰場上是個常勝將軍,而且在政治上公正嚴明,民眾對於他的評價絕對不是負面的。但是在大陸歷一○九二年的當時,這首民俗歌謠確實也曾經在一小部份的百姓間流傳。雖然馬法爾是個崇尚武力的國家,但是仍有百姓會認為:“與其出征上戰場,倒不如喝點酒,然後小睡片刻來得愜意。”。對他們來說,不管是亡國了,或者國王被殺了,都不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他們根本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一定要讓自己卷進這些紛爭當中。
但是,跟隨卡爾曼踏上遠征茲魯納格拉的二十五萬士兵,卻是打從心裏面尊敬、而且信賴他們的皇帝兼總指揮官的這位人物。就連金鴉公國軍的士兵們也不例外。如果有人下令要他們背叛皇帝的話,只怕這四萬五千名士兵要驚愕地目瞪口呆吧。蒙契爾當然也深深地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那遠大的野心如果想要獲得實現,只怕必須要以更洗鍊的方法來達成。
六月十六日,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到達了奇利亞河的北岸。如果用馬法爾的度量衡來計算的話,這是一條河面寬達八百斯塔迪亞(約一千六百公尺)的大河。在這個時期,水量並不算太多。除了春季溶雪的增水期之外,平常時候人馬要渡河並不算困難。
此時,河的南岸也已經集結了眾多的茲魯納格拉軍,而且也開始在展開陣勢了。主將拉多將軍與副將伊普席朗特將軍已經商談數次,綿密地研擬著作戰計劃。
“我方佔有地利之優勢。而且此次戰役是為了抵抗侵略者、守護國土而戰。如果再大意地藐視我茲魯納格拉軍為弱兵的話,只怕馬法爾人也要被火燒傷。”
伊普席朗特無言地點了點頭,附和着主將拉多將軍所說的話。但是伊普席朗特的心中其實還藏着最後一個奇謀並沒有對主將言明。
茲魯納格拉軍的總兵力有二十萬名士兵,不過是馬法爾和耶魯迪聯軍的六成。不過,如果耶魯迪軍倒戈而靠向茲魯納格拉的話,那麼就形成二十七萬五千對抗二十五萬的局面,總兵力甚至還凌駕馬法爾軍一些。但是茲魯納格拉軍的首腦們並沒有笨得要指望這美夢來擬訂作戰計劃。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和耶魯迪軍真正打起來。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是不能指望的。
十六日這天,全軍已經決定要在隔天早上展開正面決戰。不過在夜半的時候,馬法爾軍的某個角落卻出現了幾條蠕動的黑影。
“利德宛大人已經走出營帳了。現在正一個人走向金鴉公國的陣營。”
“喲,大概是打算探訪金鴉公國的陣營,和安潔莉娜公主共渡良宵吧。眼看着他馬上就要坐擁國公的地位和美女,真是叫人不勝羨慕。不過,嘴唇和杯子之間可是咫尺天涯,自古以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這一陣充滿惡意的低語聲在黑暗中響起之後,緊接着是一陣劍環的撞擊聲。
“就算利德宛再怎麼剛強,光憑他一把劍也殺不了一百個人。所以,只要人多的話,他是打不贏我們的。虎翼國公那兒已經有了明確的承諾,凡是能取利德宛首級者,便賞金幣千枚,就算只讓他受傷流血,也可以得到五十枚金幣的獎賞。況且,那利德宛是斯托爾薩國公的仇人,絕不能放過他。”
一陣低語聲熱切地表示贊同之後,十幾條全身上下籠罩着惡意、貪慾和復仇心的漆黑人影,便從黑夜中走了出來。
……有時以為思慮周全的事,反而會招致反效果。
“皇帝陛下已經正式指認利德宛大人接掌黑羊國公。聽說這次凱旋之後,便要舉行國公地位的授與儀式。”
這個傳聞已經在馬法爾的陣營里流傳開來,而且也的確是一個事實。這麼一來的話,黑羊公國後嗣者的問題不僅已獲得解決,而且虎翼公國實質上的國公西米恩也應該要安心了。
但是,以虎翼公國軍指揮官的身份參戰的西米恩卻對這個傳聞作了另一種解釋。馬法爾的內亂平定之後,龍牙公國的領地被滅半,而且被削滅的五州納入了金鴉公國的領地中,西米恩斷定,黑羊公國與虎翼公國之間說不定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情。西米恩原本是想以本身的理性來作推斷,但是只要事情是與利德宛父子或者格爾特露特有關的,他的思考就會失去原有的理性,進而奇妙地扭曲起來。雖然他過去也曾經考慮過主動獻出五州領土來博取皇帝的歡心,但是這些事情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現在他腦子裏惟一所想的,便是如何確保他手中的利益。
利德宛的兒子帕爾如今被安置在金鴉公國的公邸里,有安潔莉娜所信賴的侍女保護着,所以要想襲擊帕爾絕非容易之事,而且他還得盡量避免與金鴉公國為敵。他過去就曾經一度用了名叫霍爾第的男子而慘遭失敗。
所以,西米恩這一次便打算要在遠征茲魯納格拉的戰場上,殺害利德宛。當然,這得要假裝是茲魯納格拉的刺客所作的。這其實是一個粗淺的陰謀,但是西米恩卻滿心以為這個陰謀一定會成功。雖然他在心理上已經被逼進絕路,但是從這一點或許可證明西米恩在謀略上其實已經退化不少。
利德宛停下了步伐,腳底下的靴子不再踏草前進。他透過眼前的一片黑暗環顧四周。由於他仍然清晰地記着白天那寶貴的時刻因為霍爾第的善意而遭到破壞,所以此時的他特別地留意四周的動靜。不過霍爾第這次並沒有出現,他憑着身為戰士的本能,查覺到周圍所籠罩的,是一股由多數人所形成的不祥殺氣。
那十數條像是從周圍的黑暗上剝落下來的黑影,對着利德宛攻擊了過去,原來是一群身穿黑衣的刺客。他們揮動刀劍帶動了空氣從利德宛的面前掠過,然後與利德宛手中的劍相互撞擊,飛濺出一陣陣藍色的火花。
雙方在這場打擊中一直都保持沉默。因為利德宛很清楚地知道質問對方的行為根本就毫無用處,而刺客們則不能讓利德宛知道自己是馬法爾人。
令人嫌惡的慘叫聲刺耳地幾乎要震破鼓膜。劍和劍互相擦撞,新產生的火花照亮了黑暗的一隅。天空的雲層也似乎被劍氣切開了似地,青藍色的月光像一層薄膜覆蓋在人的視野。利德宛一左一右地抵擋刺客的攻擊,接着朝正面的敵人用劍猛力一揮,劍刃擊中了刺客右身。
“嘖……”
利德宛自口中發出一陣啐舌聲。由於方才一陣猛烈的擦撞,利德宛手中的劍刃似乎產生了缺角。被利德宛擊中的刺客並沒有被劍斬傷身體,倒像是被重物痛打的樣子,雖然僥倖逃過一死,不過經過那猛力的一打,差不多也骨折了,這刺客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聲,接着就滾倒到黑暗的地面上去了。
這時候,利德宛已經擊斃第二名刺客了。由於劍刃已經有了缺口,所以不能用斬擊的方式,而必須要用刺的。第二名刺客的左胸被劍給刺中,威猛的氣勢使得劍尖直貫穿到背後,這刺客僅留下一聲短暫的哀號聲,便立刻倒地而死。但死者緊繃的肌肉卻將劍夾住,利德宛沒有辦法立刻把劍給拔出來。當失敗兩字從利德宛的腦海中閃現的那一瞬間,偷襲的刺客們卻突然亂了起來。持續作響的刀劍撞擊聲,表示刺客的另一個敵人出現了。經過一陣短暫的混亂之後,刺客們紛紛逃走了,只留下兩名還活在世上的人以及籠罩在一片藍色月光下的黑暗。
“利德宛大人,您沒事吧?”
解救利德宛性命的恩人如此問道,原來他就是皇帝卡爾曼二世身邊的隨從武官菲連茲。由於他並不像利德宛那樣已習慣於戰鬥,所以呼吸顯得非常急促。
“真是謝謝你,托你的福,看來我還可以吃到明天的早餐哪!”
“這件事要不要向陛下報告呢?”
“……不、不用了,請不要讓陛下知道,如果讓事態更混亂的話反而不好。”
利德宛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之後,接着便轉移話題:
“感謝你及時伸出援手,不過你是陛下的侍從,這個時候怎麼會在這裏呢?”
“我睡不着,所以想出來吹吹夜風。”
原來是這樣,利德宛點了點頭。他原本是想去見安潔莉娜公主,實現他倆的寶貴時刻,不過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他那滿身像是青年般的熱情最好還是稍微按捺一下。就在這個時候,菲連茲突然地開口,聲音之中似乎充滿了久經掙扎的痛苦:
“利德宛大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幽靈或者是鬼魂的存在嗎?”
利德宛一語不發地望着少年的眼睛。在月光的籠罩之下,菲連茲低下了頭,不過他終於下定決心,將發生在他身邊的離奇事情,簡短地告訴了下任的黑羊國公。利德宛當然也知道菲連茲的身世,聽完之後,他很同情地拍拍少年的肩膀,然後說出他自己的感覺:
“我只是一介武夫,有關靈魂或者是幽靈的事情我並不太清楚。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父母親的靈魂會在孩子的身上作祟,或者孩子詛咒父母親的事情。我想,可能是有些人為了他們的不良企圖,故意要迷惑你的心智,所以你最好不要被迷惑才好。”
這雖然不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說辭,不過卻是利德宛衷心的勸告。聽利德宛這麼一說以後,或者是因為內心的苦楚與疑惑已經有部份從嘴裏說出來的原故,菲連茲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而表情似乎也更開朗了些,他對着利德宛行了個禮,然後就消失在這片夜色之中。
Ⅱ
馬法爾的騎士們左手拉着座駒的韁繩,右手以水平姿態持長槍。在大陸歷一○九二年六月十七日這一天,天空的雲層像天井似地開了幾個口,太陽從洞口中射出淡金黃色的巨大長槍,直直地投射到地面上,騎士們的盔甲與刀槍反射着太陽的光芒,擴散出陣陣金黃色的光彩,像極了一片即將要收割的麥田。集結在奇利亞河畔的戰士們,確實也期盼有一場大豐收,只不過他們所要收割的不是麥穗,而是血淋淋的頭顱。
“開始渡河!”
超過一百隻的號角同時嘹亮地響了起來,馬法爾軍的人馬開始躍入河面,濺起一道道清涼的水花。
馬法爾和耶魯迪聯軍的陣營劃分為左右兩翼與中央部隊,以及後方清一色由騎兵所編組而成的預備軍力。左翼部隊有七萬五千名將兵,是由安潔莉娜公主所指揮的金鴉公國軍,與利德宛所統率的黑羊公國軍所組成。右翼部隊同樣也有七萬五千名將兵,是由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麾下的耶魯迪軍所組成。中央部隊則是卡爾曼親自率領,兵員有十五萬名;至於預備部隊則是由龍牙公國軍再加上增援部隊所組成,總共有二萬五千名,由龍牙國公渥達所率領。整體的配置符合一般的用兵法則。
在這場正面決戰即將展開的時刻,卡爾曼並沒有刻意要安排出一個奇特的陣容來加以誇耀。
茲魯納格拉軍的人馬同時也躍進了河內,不久之後,雙方人馬便在河中央展開了極度不友善的接觸。
刀劍與盔甲激烈地衝撞着,當戰士被擊垮、盔甲產生一道道裂痕時,滾燙的鮮血便從那裂縫中泉涌而出。當長槍折斷、長劍斷缺,而盾牌也破裂時,一陣陣的哀號與流血也都跟隨着產生。人馬的血混濁了奇利亞河的河水,沉入水底的屍體在敵方與我方的踐踏之下,逐漸化成河底泥土的一部份。
雖然眼前所展開的只是前哨戰,但是空氣中的血腥臭味卻已是十足濃厚。此時的聯軍已經越過了河流的中央,正逐漸朝河的南岸靠近中。右翼部隊,也就是位於河上流位置的耶魯迪軍,在前進的速度上和其他部隊比較起來,顯得緩慢一些,這究竟是刻意的呢?或者是湍急的水流阻撓了他們前進的速度?其中原因並不容易判斷。
河岸上的茲魯納格拉軍並沒有非常頑強地抵抗。雖然他們曾經兩度將馬法爾軍逼回河裏面,但是當遭受第三波攻擊時,他們便像是受到壓迫似地開始往後退。
“哼!是想把我軍引入內地吧?”
對茲魯納格拉軍來說,眼前的決戰絕對是他們豁出性命也要並上一拼的戰役。卡爾曼認為他們此時的後退一定是另有企圖,於是他回過頭來,徵詢幕僚長蒙契爾與耶魯迪軍主將奧布拉希特的意見,這兩個人也都肯定皇帝的見解。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策士也好或者猛將也好,大概都不會有其他的意見。
奇利亞河的支流和分流眾多,周圍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這縱橫的大小河流給切割得細細碎碎。如果從遠方看過來,人們還以為這是一片平坦寬廣的原野,可是其中的地形卻出人意料外地富於變化。所以即便是像卡爾曼如此傑出的軍事家,想要使武裝的軍隊在這地形上做迅速的移動也是相當困難的。所以,茲魯納格拉軍此時的動作很顯然是想利用地利而另有所圖。
在馬法爾軍持續前進的路上,有一座座被灌木給覆蓋的小丘,而茲魯納格拉軍的弓箭手便躲在那小丘上,發動飛箭的攻擊。
一隻只的箭從天空中落下來,像是下着一場銀色的雨。馬法爾軍把盾牌高舉過頭,一面抵擋這場具有殺傷力的銀色雨,一面以整齊的長槍築成一道殺人的牆壁,仍然繼續保持前進。接近正午時分的時候,連行動最緩慢的耶魯迪軍也成功地在南岸築起了橋頭堡,大半的聯軍已經都渡過河來了。
卡爾曼也率領蒙契爾和菲連茲等重要的幕僚人員騎馬渡到河的這一岸來,卡爾曼跨下的座騎抖着身體好把水滴給甩掉,卡爾曼騎在馬背上將身體延長,眺望着遠方的丘陵,然後不自覺地微笑起來,他回過頭來對着騎馬在他右邊身後,保持半匹馬距離的蒙契爾說道:
“蒙契爾,你的王妹真是個不讓鬚眉的勇者!”
此時的卡爾曼已經確認了遠方段丘上所飄揚的軍旗,正是佔領了該處的金鴉公國軍所有。蒙契爾一臉苦笑的表情,默默不言地向皇帝行禮致謝。
在這個時候,黑羊公國軍正位在段丘左側的低地,騎士魏樂對着主將說道:
“利德宛大人,人人都說茲魯納格拉的士兵很衰弱,可是,怎麼他們沒現出兵敗如山倒的難看樣子呢?”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這裏是他們的國家,就算逃走的話,也根本無處可去。”
利德宛如是地回答屬下的問題,可是他話還沒有說完,黑羊公國軍正前方所面對的茲魯納格拉軍卻已經開始後退,而且是以很快的速度後退,陣形一面改變着,整體的排列由綿密轉為疏鬆。不久之後,黑羊公國軍的前方就出現了一個相當廣大的可前進範圍。
利德宛皺着眉頭,仔細地眺望前方,然後他將自己的右手臂舉起,順着水平方向前後擺動,作出全軍停止前進的暗號。
“為什麼不前進呢?這可是個向天下人展現黑羊軍實力的好機會呀!”
黑羊公國軍當中一名相當有能力的統率幹部對利德宛提出如此的異議,這人便是積加騎士。他是個富有勇氣與才幹的人,可是世代家系的觀念卻太過濃厚,所以對於利德宛這個原本既非貴族、也不是在黑羊公國長大成人的長官並沒有什麼好感;如今甚至還得要奉這名男子,甚至還有他的兒子為新任君主,心裏的滋味當然是很不痛快。利德宛這麼想着,所以也就沒有想和積加計較的意思。更何況積加無論是擔任部隊將領,或者是身為官吏,都絕不是個無能的男子,在前國公斯托爾薩的時代,他曾經管理過一整個州,無論在文武方面都未曾犯下大過,完滿地達成他所被託付的任務。雖然他過於重視家系傳承,但如果對他加以輕視的話,阿爾摩修大老的顏面也有些掛不住。到上一刻為止,利德宛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一次,利德宛卻無視於他的意見,斷然地阻止全軍再繼續前進。
中央部隊當中的成員之一,虎翼公國軍的主將西米恩面對這種情況時,盔甲的帽檐下所遮蓋的那對眼睛也閃閃地發著亮光。一股充滿不安的預感驅使着他,對幕僚當中的一人問道:
“這些傢伙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堪一擊。”
“茲魯納格拉原本就不是什麼強兵之國……不過,也不見得那麼脆弱。”
“暫時停止追擊,先停下來集合,重新編組陣勢。”
西米恩終於下定決心,對他身邊的隨從士兵下了這個命令,於是號角吹響了。這號角的聲音傳遍奇利亞河畔的原野,使得虎翼公國的每個士兵都停下腳步──應該是這樣的,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由南向北吹的強風卻使得虎翼公國軍當中聽到號角聲的人意外地少。虎翼公國軍的三萬兵員應該可稱得上是一支大軍,可是此時卻遍佈在奇利亞河的主流兩側,南北綿延大約十斯塔迪亞(約二公里)的距離,整個陣容稱不上是綿密。
所以,當號角聲一旦停止的時候,戰場上便發生了意外的變化。
Ⅲ
西米恩突然覺得好像有一萬隻螞蟻爬過他皮膚的表面,這股酥癢刺激的感覺直貫穿到他的心臟,整個胸膛感到一種窒息般的痛苦。連跨下的馬也好像感應到騎士的心理似地,開始不安地嘶鳴起來,馬蹄扒着地上的泥土,眼睛不停地左右轉動。
大氣中充滿了濃厚的敵意,連樹木也似乎感應到而不停沙沙地作響。西米恩的脖子明顯地感受到一股寒霜正向自己襲來。
“撤、撤退!”
緊張得有些走調的喝令,被周圍突然迸出的吶喊聲給完全抹去。虎翼公國的騎士們指着天空中某一處,有一道又黑又細的煙正奮力往天空中沖。
茲魯納格拉軍開始反擊了。
剛剛一直躲藏在山野之中等待暗號的茲魯納格拉士兵,此時紛紛持閃亮的刀槍,一口氣通通擁了上來。眼前的情景就像是颳起了一陣夾帶砂礫的暴風,只不過猛烈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銳利的箭翎。人和馬的慘叫聲此起彼落,轉眼間,虎翼公國軍所失去的兵力必須要以千的單位來計算。由於茲魯納格拉的攻擊來自左方,所以士兵們拚命朝右方迴避,可是那原本應該是低地的地方,不知何時竟已變成一片湖水,在敵人窮追不捨的情況下,士兵們已經被逼退到水澤邊緣。
虎翼公國軍的士兵彼箭翎逼得無處可走,只得紛紛躍進水中,眼看着全軍就要崩潰了。就連高喊抵抗的主將西米恩本身,在己方士兵不斷後退的情況下,轉眼間竟被夾帶着後退了十斯塔迪亞(大約二公里)的距離。
茲魯納格拉軍的作戰策略奏效了。一向將他們視為弱兵的馬法爾軍遭到意外的反擊時,果然無法一下子反應過來,只得不斷地一直後退,不,應該說是不斷被擊退。就在虎翼公國軍持續後退,再差一點就要全面潰散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趁機攻入,突破了馬法爾軍整體戰線的統一性。
過去當虎翼國公伊姆列以及國相利德宛還在的時候,虎翼公國軍可說是一支精厲強悍的隊伍。儘管如此,如今的他們竟然在茲魯納格拉軍拚死的反擊之下,被迫付出了龐大的流血犧牲,甚且如此難看地敗北潰逃。茲魯納格拉軍之所以選中虎翼公國軍作為他們集中攻擊的點,倒不是因為主將西米恩比較無能;而是虎翼公國的內政經過連續兩年的混亂之後,將兵的士氣已經非常低落了。雖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理由,不過總歸起來,結果只有一個事實,那就是虎翼公國軍的脆弱,導致了馬法爾全軍此時的頹勢。
當虎翼公國軍潰敗的消息傳到本營的時候,皇帝卡爾曼回過頭來看着金鴉國公蒙契爾,仍然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卡爾曼雖然年輕,卻早已身經百戰。
“原來如此,他們先把河水給堵住,然後再引到低地里去。看來這些茲魯納格拉軍真是存心要和我們玩一玩。”
卡爾曼笑着說道,可是雙眼之中卻有一股霸氣,一股屬於勇猛的統率者,而非是征服者的霸氣在翻騰着。
“不過,這終究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命渥達立刻率銀狼公國軍急速前進,攻擊敵軍的左側面。”
如果這命令能夠完全執行的話,那麼這一舉便可以立刻決定勝負。但是渥達所指揮的騎兵大部隊,卻在進入主戰場前遭到敵軍的阻撓而無法展開進擊。
茲魯納格拉軍早已設下陷阱,等着馬法爾軍。他們不但在窪地上佈下了無數狩獵用的圈套,挖了許多的坑洞,在各處結掛了許多鎖鏈,甚至還將水引進整片窪地當中。銀狼公國軍開始渡河之後,立刻就中了他們的圈套,戰馬摔到水裏面去,人和馬一起沉到河水當中,形成了一片大混亂。
“混帳,太狡猾了!”
渥達氣得咬牙切齒,可是對茲魯納格拉軍來說,這卻是他們所必須採取的殊死戰略。因為騎兵大隊一旦從側面進攻他們,那麼茲魯納格拉所佔有的優勢立刻就會被瓦解。所以當銀狼公國軍陷入混亂的時候,他們便更進一步射出高密度的箭翎,成功地給了銀狼公國軍一記迎頭棒喝。不過後來由於黑羊公國軍的主將利德宛親自率領騎兵,衝散了茲魯納格拉的弓箭手,才使得銀狼公國軍免於全軍覆沒。儘管如此,黑羊軍進軍的速度其實也無法太快,所以黑羊軍對於戰友的救助也只能夠到此為止,立刻就得回頭迎擊前方的敵人。
“這的確是巧妙的圈套。可惜的是,茲魯納格拉軍的兵員配置太過於平均。他們其實應該選定重點,把兵力全部集中到這些點上才是。”
滿臉通紅的安潔莉娜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敵軍的缺失,透明的汗珠在她的額頭上像是寶石般地閃閃發亮。依照安潔莉娜的觀點,如果己方的兵力並不足以完全超越敵方兵力的話,那麼企圖要對敵軍採取完全包圍的戰略其實是相當危險的。當然也有一種極為巧妙的戰術,就是讓敵人陷入一種錯覺,以為自己讓敵方給完全包圍了。不過,如果要採用此種巧妙戰略的話,還必須要能夠對地利與天候作完全地活用才行。
“那麼,公主,我們是不是要突破敵軍的包圍呢?”
金鴉公國軍一名經驗頗為豐富的宿將馬提亞修將軍問道,安潔莉娜公主稍微歪着頭說道:
“不,現在這個時候,如果只有我軍突破包圍並沒有什麼意義,至少要有黑羊公國軍和我們一起配合,如果不這樣,我們還是無法改變整體的戰況。”
安潔莉娜放眼過去,看着己方軍隊的動態,然後愉快地笑着說道:
“照我看來,黑羊公國軍的主將應該沒有那麼笨,所以現在一定也在找機會和我金鴉軍連動吧。暫時,我們還是專心鞏固我們的陣勢。”
安潔莉娜作了如此的指示,不久之後,茲魯納格拉軍的猛烈攻勢已經逼迫到金鴉公國軍的眼前,突破了金鴉軍的防禦線,一時之間,整個戰局陷入一片混亂,一名茲魯納格拉的彪悍騎士甚且朝安潔莉娜揮劍過來。
兩把敵對的劍在經過一番猛烈的撞擊之後,便脫離了騎士的手飛向天空,看起來像是從人們的手中被扯下,可是仍一面相互啃咬似地。這時,雙方都變成手無寸鐵了。不過安潔莉娜接下來的動作顯然較敵方快了許多,轉眼間她已經從侍衛兵的手上抓起了一把長槍,對着茲魯納格拉這名手裏揮舞着茅槌,口中一面高聲吶喊,一面才開始要發動第二次攻擊的騎士射了過去,一舉就准准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這名體型魁梧的男子就這樣應聲倒地,咽喉里仍然被那支長槍貫穿着。這時,安潔莉娜再度又變成赤手空拳,不過這次她同樣很快速地從侍衛兵手中接過另一把劍,一左一右揮動之後,兩旁又多出了幾道人血的噴泉。
這時,金鴉公國的掌旗騎士,變成數支敵方劍翎攻擊的目標。雖然這騎士用劍揮落了兩支劍翎,而且身上的胄甲也彈落了另外兩支,但最後還是被一支箭翎扎中了臉部,騎士禁不住落馬了,那手中原本高舉的軍旗也隨風飄舞着,眼看着就要落地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手矯捷的騎士,在軍旗即將落地的那一剎那,以燕子低空掠過地面的姿態,將軍旗給重新舉了起來。白馬也像是在誇耀騎手巧妙的身手似地,仰天高聲嘶啼起來。年輕的騎手騎在馬上挺起了胸膛,這就是金鴉公國當中最勇敢、也最美麗的騎士。
“金鴉公國的軍旗,永生永世不墜地!”
安潔莉娜公主一面揮舞軍旗,一面高聲地吶喊,同時還吆喝身下的座騎往前衝刺。
“保護公主!”
“不要落在公主身後,落後是軍人的恥辱!”
軍隊的士氣一下子整個高漲了起來,氣勢如虹的金鴉將兵荷着長槍,槍尖整齊一致地向外,像是一股人馬交錯形成的洪流,攻向了茲魯納格拉軍。
安潔莉娜公主不僅僅擅長鼓舞己方的士氣,同時也具備有優越的戰略眼光,當茲魯納格拉軍的攻勢已經到達極限而正要開始收縮的時候,她抓住了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帶領己方軍隊開始逆勢反擊。
“公主真是一位名將。我們能夠在公主的領導下作戰,真是身為騎士的榮譽。”
當馬提亞修將軍發出如此讚歎的言詞時,公主手裏一面仍揮鞭策馬,一面應聲回答道:
“稱讚的話留到勝利后再聽吧,我現在就像是從弓弦上射出來的箭,沒有時間停下來啊!”
由於金鴉公國軍的逆勢反擊,茲魯納格拉全軍的攻擊已經完全停止了;眼前正是平衡戰況,將整體戰局給扳回的最佳契機。
Ⅳ
當茲魯納格拉與馬法爾兩軍正展開這場殊死對決戰的時候,耶魯迪軍當然不會在一旁若無其事地袖手旁觀。當茲魯納格拉軍攻過來的時候,他們就攘退了敵方的攻擊,然後將敵方的攻勢給屏退到一旁,嚴謹地維持着己方陣容,一方面不讓己軍的陣線後退,可是也不前進,儼然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地一動也不動。
在這期間,發生一件不尋常的事情。有個騎士快馬趕到耶魯迪軍主將奧布拉希特的跟前,自稱是拉薩爾將軍的使者,特地前來傳送有關此次作戰的意見書。
“回去告訴拉薩爾將軍,這次作戰是由我指揮。”
語氣強硬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奧布拉希特將軍隨即緩和了自己的表情,然後教誨似地告訴使者說道:
“拉薩爾將軍雖然很有才幹,可是他的人遠在奧諾古爾,怎麼來指揮這場戰役呢?我奧布拉希特此時身在戰場,縱使他有些許不安,可是請回去告訴大使,這一戰就交給我吧!”
這番言論絕對是正確的,所以這使者一語不發地折返了。不過在這之後,又再度發生了一個意外事件。
有一群沒有騎手駕馭的戰馬,一面嘶啼着跑過戰場上的一端。碰巧那附近有一隊因為戰況並不甚激烈而閑着的耶魯迪軍:
“喲!那可真是好馬呀,就這麼樣讓它們跑走豈不是太可惜了!”
這些士兵頓時起了貪慾,紛紛爭先恐後地趕過去抓那些戰馬。不過就因為他們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耶魯迪軍的陣形顯得有些零亂,人馬所組成的隊形也開始疏密不一了。就趁着這樣一個間隙,那儼然已淪為困獸之鬥的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衝鋒攻入耶魯迪軍的陣營。
這真是一次猛烈至極的攻擊。茲魯納格拉軍集中了所有的箭翎與長槍,殺入了耶魯迪軍的陣營,揮舞的刀槍衝破了耶魯迪軍原本嚴密的陣線。最初的第一波攻擊便迫使耶魯迪軍犧牲了三百名士兵,一時之間,耶魯迪軍的士兵都慌了手腳,紛紛湧進奧布拉希特將軍的本營,整個戰況讓人不禁以為耶魯迪軍幾乎要全軍覆沒地撤退了。茲魯納格拉的箭翎緊接着射進了奧布拉希特的本營,甚至有一名騎士闖進了本營,對奧布拉希特刺出長槍。
奧布拉希特的劍於是往空中一揮。
這名茲魯納格拉騎士的咽喉立刻被刺穿,飛濺的血柱與慘叫聲同時高高飛起,然後整個人便從馬上落下來。奧布拉希特用力把劍上的人血甩掉之後,對着所有的士兵高聲喊道:
“眾將官,我們這就去告訴茲魯納格拉軍,凡是輕視我耶魯迪軍者,得以鮮血來彌補他們的過錯!”
這並不是什麼具有獨創性的說辭,不過奧布拉希特此時所說的話,其實有着相當重大的意義。因為他已經看穿茲魯納格拉軍絕對沒有勝算,如果耶魯迪軍此時不好好作戰的話,日後恐怕會留給馬法爾一個找碴的借口,無論如何,耶魯迪軍也得要有個作戰的實績,以便日後能夠高聲主張:“我軍也奮力在作戰。”
於是,耶魯迪軍帶着高昂的戰鬥意志奮勇前進。先前一直有所保留的戰力,此時轉變成一股強烈的壓力,開始迫近、衝陷茲魯納格拉軍的陣線。
就在整個戰況不斷產生新轉變的時候,原本一直處於孤立狀態的金鴉公國軍獲得了友軍的支援。
那援軍陣前飄揚所的軍旗,正是深紅色的布質上畫著一隻黑羊的旗幟。只要是馬法爾軍的將兵,應該都不會看錯才是。
“是黑羊公國軍!”
轉眼間,黑羊公國軍的主將已經躍馬而至。利德宛在金鴉軍主將的面前停住了馬,身上的戰甲、手中的劍,甚至連馬鞍上都沾滿了人血。
“參見安潔莉娜公主,請讓在下與公主攜手作戰,取得勝利。”
“我取勝的實力是屬於我自己的。而利德宛大人您應該要憑着自己的實力來作戰不是嗎?”
安潔莉娜辛辣地回了這麼一句話之後,接着便立刻像是大花朵盛開似地綻開笑靨:
“不過呢,我很願意和你一起分享勝利的酒杯。看你黑羊公國的軍旗在戰場上所綻放的光彩,可絲毫不比我金鴉公國軍遜色哪!”
安潔莉娜公主巧妙地讓馬靠近利德宛,用手接過了黑羊公國的軍旗,在那隻黑羊的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又再度笑顏逐開地露齒一笑,接着突然“喝!”地發出音韻優美的吆喝聲,一面飛快地策馬向前沖。
“跟隨公主!”
利德宛高聲喊道,並且親自跟隨在公主的馬後。霍爾第也爽朗地鞭策自己的馬跟進,兩公國的軍隊則跟隨在他們三人之後,身穿戰甲的將兵整齊地移動着,像是一片戰甲的波浪淹沒了整片原野。
茲魯納格拉軍徹底被擊滅了。因為茲魯納格拉軍在戰場上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始終還是敵不上馬法爾軍的強勢。不過這一向被譏諷為弱兵的茲魯納格拉軍居然能夠如此地勇猛殺敵,甚至讓馬法爾軍陷入一番苦戰,這一點大概是敵方和己方從沒有想像過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任誰也沒有想像到的事情發生了。在茲魯納格拉軍當中,名叫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的這兩名有勢力的將軍,竟然開始對己方的軍隊發動弓箭的攻擊。同時,有一名密使來到馬法爾軍的大本營,向馬法爾軍密告,說是茲魯納格拉軍裏面有兩名倒戈者願意作為馬法爾軍的內應。
“吾等怎可能以禮儀與感謝來對待背叛祖國的人?只要是了解朕的人,就應該會覺悟到這一點。如果以為朕會歡迎背叛的行為,那麼就等於是侮辱朕!”
卡爾曼的兩眼裏閃耀着雷霆爆發前的火光。此時的馬法爾軍不但已經扭轉了方才短暫的劣勢,而且整個戰況已逐漸轉為馬法爾的優勢,這兩個人在這種時候作出倒戈的行為,還自以為是賣了馬法爾一個大恩情是嗎?皇帝於是下令給左右的侍從,將這名密使暫且拘留在大本營內,並且讓戰場上的士兵不要理會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兩人的舉動,繼續前進作戰。
“菲連茲,按照你的看法,你覺得目前的戰況怎麼樣呢?”
經皇帝這麼一問,擔任隨從武官的少年回答道:
“或許還會有一些來回的震蕩,不過我方的勝利已經無庸置疑。就像那邊,黑羊和金鴉兩公國的軍旗始終都在戰陣的前面,從剛剛到現在,已經又前進了一大步了。”
而在黑羊軍的陣營當中,兩名騎在馬上的宿戰老將也正在交談着。
“利德宛大人的作戰指揮一直都是順乎兵法,以因應萬變,真是太了不起了!”
當魏樂這麼一說的時候,積加臉上的表情儘管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得點點頭。不管怎麼說,黑羊公國軍先前之所以能夠避開敵人的陷阱,的確是完全仰賴利德宛的正確判斷與指示。如果連這點也不予以認同的話,其他人一定會批評積加的度量太過狹小。
“希望他以後也能夠繼續作出正確的判斷,這可是為了阿爾摩修大老哪!”
僅僅說了這麼一句話,積加便騎着馬走開前去指揮士兵了。
在這個時候,茲魯納格拉軍方面另外又準備了一個求勝的戰略。與伊普席朗特同是身經百戰的布拉修伍將軍,率領了三萬名士兵,開始發動了大規模的繞回運動。也就是包圍主戰場的外圍,企圖從馬法爾軍背後殺出,以便由前後對馬法爾軍夾擊的戰略。雖然在時機上稍嫌太晚,不過此戰略一旦成功,那麼馬法爾軍可就要浪費更多的人命與時間了。
當布拉修伍將軍所率領的步兵部隊到達奇利亞河的兩條支流,也就是尼斯托拉河與法拉加遜河一帶的時候,剛好遇上一群茲魯納格拉士兵,正企圖要渡過河川的淺灘逃亡,一時之間,整個河面的淺水處都被這些逃亡的士兵給佔滿,而布拉修伍將軍所發動的大規模繞回運動也因此而受到阻撓。在這麼樣一個重大的時機,竟然因為己方的士兵而白白浪費更多寶貴的時間,這豈是布拉修伍將軍所能夠忍受的。
“潰逃的士兵竟然阻撓己方的作戰行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人礙事,不要留情,一律格殺勿論!”
由於布拉修伍將軍這麼樣一道激烈的命令,茲魯納格拉軍開始對己方的士兵放箭了。以士兵們的立場來說,雖然將軍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但是要他們下手去射殺己方的人,總是怎麼也下不了手。所以他們便央求逃亡的士兵儘快散去,然後不從正面去射殺,只瞄準適當的地點射去。但是從被射殺的那一方看來,他們不得不對己方軍隊所採取的射殺行動感到驚愕,於是紛紛發出哀號聲,整個逃亡行動顯得更為紊亂旦毫無秩序。
由於布拉修伍的想法,單純只是不能讓這個全軍反擊的最後機會給失掉,但是他如此性急的處置,卻導致了最後失敗的結局。當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發現茲魯納格拉軍在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騷動的時候,他開始有些懷疑,於是派出了偵查兵前往一探究竟,所以,當他從偵查兵口中得知茲魯納格拉軍正採取新戰略的時候,便立刻洞悉了敵方的企圖。
所以,當茲魯納格拉軍好不容易終於衝破了逃亡士兵所造成的混亂煙靄而來到主戰場的時候,布拉修伍將軍所看到的,正是早已布妥四段陣勢,荷着無數整齊的弓箭、石弩,正嚴陣以待的黑羊公國軍。
當數千枝的箭翎像一陣強風似地襲來時,茲魯納格拉軍便像是要避免被強風吹走似地,紛紛趴下抓住地面上的草,雖然他們也嘗試要用盾牌來抵擋,然後繼續拚命前進,但是軍隊的側面卻於此刻遭受到金鴉公國騎兵隊的突擊,陣線的最前頭正是安潔莉娜公主的身影。
布拉修伍將軍於是開始對安潔莉娜公主展開一對一的劍擊。白刃過招經過二十多回合之後,安潔莉娜的劍刺穿了布拉修伍身上戰甲的接縫處,在他的心臟上給了一記致命傷,布拉修伍的身軀於是隨着一聲帶着遺憾的哀號落馬,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了。而他所率領的三萬名步兵則有的化為山野間的屍首,有的潰敗潛逃,原先的目的當然也不可能達成了。
由於金鴉、黑羊兩公國的猛烈攻擊,茲魯納格拉軍的陣形出現了明顯的破綻。茲魯納格拉之所以被譏諷為“弱兵之國”,便是因為他們在遭遇困難戰況的時候,往往顯得積弱不振。雖然在進攻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也可以發揮相當的強度,但是他們的殊死戰法一旦被敵人給破解,接下來又沒有其他再反擊的策略,而節節被逼進守勢的時候,他們便開始顯得後繼無力。
“已經沒有勝算了。”
茲魯納格拉士兵已經開始要棄甲逃亡了。
“不準逃!通通給我回來,好好打下去,我們還沒有輸哪!”
勇將伊普席朗特一面揮舞着滿是鮮血的劍,一面喝叱着麾下的士兵,儘管如此,卻還是無法讓茲魯納格拉士兵停下腳步,站立在原地。他們開始往後退五步,向後走十步、然後再往後撤十五步,沒多久,這些緩緩後退的士兵便化作了一股洶湧的急流。有的拋棄了武器、有的脫下戰甲,茲魯納格拉軍全面潰逃了。
Ⅴ
茲魯納格拉軍的主將拉多,全身有九處受傷。不同的是,他身上的傷分別是由劍、長槍、和弓箭各傷到三處所造成的。由於右側腹上所受的槍傷與左腰間的劍傷特別深,已經危害到了他的性命。多拉對於自己身上的傷已經有所覺悟,所以他傳喚了伊普席朗特。
“伊普席朗特啊,看來我已經快不行了。現在你可以開始執行你的計策了。”
多拉一面痛苦地喘息,一面對幕僚的將領說道。伊普席朗特愕然似地盯着對方看,全身上下和多拉一樣沾滿了自己和敵人所留下的鮮血。
“我有甚麼計策呢?”
“不用再瞞,我早知道了。”
多拉那沾滿血的嘴角露着笑意。
“取下我的首級,送到那卡爾曼的面前去,然後趁機刺殺那傢伙。從正面作戰已經救不了我茲魯納格拉,如今惟一的方法就只能靠計謀。你一直在思考這個最後的手段不是嗎?”
“……對不起,多拉,請原諒我。”
“如果你真覺得對不起我,那麼就快快動手取下我的首級吧,反正我身上的傷也痛得我無法忍耐了,就讓我早些解脫吧!”
一說完這些話,多拉便毅然地閉上了他的雙眼。
“我已經取下茲魯納格拉軍主將的首級,多拉將軍的首級在此!”
一個嘶啞模糊的聲音以馬法爾語向所有的人宣佈了這個消息。
當這個消息透過一隻只的耳朵和嘴巴傳布到戰場上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一下子跌進了絕望的谷底,戰意的泉源也全部乾涸了。但是馬法爾軍的士氣則相對地更為高漲,士兵們越發奮勇地荷槍進擊。
殊死戰已經逐漸在轉為掃蕩戰。茲魯納格拉軍拚命逃離戰場,而馬法爾軍則緊追不捨,刀劍與長槍不斷向前刺,箭翎也不斷離弓往前飛。
就在這場戰爭的漩渦即將遠離卡爾曼的大本營時,那名高舉着多拉首級的騎士,在馬法爾軍眾將官一片讚賞聲中,驅馬走上前來。
“請求謁見卡爾曼皇帝陛下,陛下的聖駕在何處?”
這名騎士進到大本營里來,一面對着卡爾曼問道,一面往左右觀看。
“朕不就是卡爾曼嗎?你難道連本國皇帝的臉都不認得?”
卡爾曼微笑地回答騎士的問話,但是又隨即眯起他的雙眼,尖銳地大聲喝道:
“你是甚麼人?”
只要是具有馬法爾軍人身份的騎士,沒道理會不認得皇帝卡爾曼的臉上道騎士雖然身穿馬法爾的軍服,但真正的身份可能是個茲魯納格拉人,這名茲魯納格拉人以喬裝的身份接近卡爾曼,難不成是企圖要刺殺馬法爾皇帝?
這個懷疑經事實證明果然是正確的,因為這名騎士正是伊普席朗特,而他身上所穿着的戰甲就是被他擊斃的馬法爾騎士所有。
伊普席朗特在這一剎那間,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失敗了,於是他將戰友拉多的首級拋向卡爾曼。那沉重又鮮血淋漓的首級,在此刻竟意外地變成一個武器,朝着馬法爾年輕的皇帝飛了過去。卡爾曼舉起左手,將那個陰森又血淋淋的武器給揮落。當首級“唰!”地一聲落在草地上的時候,伊普席朗特已經拔出手中的劍,劍光閃爍地緊緊逼近皇帝。
“卡爾曼陛下,請納出您的性命來!”
伊普席朗特大聲咆哮着,一面奮力揮舞手中的劍。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一條人影從一旁躍出,擋住了伊普席朗特的攻勢。
“退下!大膽惡徒!”
這尖銳的叱喝聲,原來是自金鴉公國蒙契爾的口中迸發出來的。他手裏握着一把早已出鞘的劍,只見一道七彩的虹光一閃,伊普席朗特的斬擊立刻被反彈回去。刀劍互撞的聲音在夏日的天空中迴響着,交錯的馬蹄將夏日綠草給踐踏得零亂不堪。
雖然蒙契爾相當精通劍術,但因為伊普席朗特此時是拚死地盡了最大的全力,所以兩人倒也勢均力敵地打了數回合。不過,當兩人跨下的戰馬相互猛烈撞擊的那一剎那,蒙契爾被撞得幾乎要失去平衡。
在另一方面,伊普席朗特的身上早已有十四處負傷,僅存的體力使得他再也耐不住如此激烈的衝撞,當痛苦的火花在他體內迸裂開來之後,他的眼前頓時一片黑暗,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於是只聽見戰甲鏗鏘一聲撞及地面的聲音,伊普席朗特落馬墜地了,這麼一落馬之後,那戰甲的重量壓得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能以充滿憤怒與飲恨的悲憤眼光,投向卡爾曼與那道阻撓他完成壯志的白刃高牆。蒙契爾騎在馬上問道:
“你叫甚麼名字?”
“我是憎恨馬法爾的人……”
伊普席朗特以一副幾乎可說是傲然的自豪,強硬地憤然說道:
“同時也是個詛咒卡爾曼這個混蛋的人。從此之後厄運將會永遠地跟隨你們,如果上天有正氣的話,也一定會懲罰你們!”
伊普席朗特鼓起全身僅剩的氣力冷笑一番之後,便舉起自己的一隻手,拿着劍從自己的脖子上滑過,切斷了他的頸動脈。
人體的鮮血一下子泉涌而出,噴得高度幾乎要超過馬背,伊普席朗特就這樣趴伏在他自己所挖掘的紅褐泥池中。從剛剛一直無言地注視着這幕情景的卡爾曼,在血流停止噴泄之後,便回頭對幕僚將軍伊利亞遜說道:
“這樣的一個勇者出生在茲魯納格拉真是太可惜了,把他好好地厚葬了。”
“要把敵人給埋了,真教人高興!”
伊利亞遜將軍所回答的這句話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但是卡爾曼卻有些不悅地皺了一下眉頭,因為他感覺到彷彿有人在指責自己身為軍人的自我滿足感,不過他當然沒有把內心的感覺說出口,只重複交代手下要好好地予以厚葬,隨即轉過頭去面向金鴉國公蒙契爾,親密地握住蒙契爾的手,然後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眸說道:
“多虧你救了我,這恩情先欠着哦,蒙契爾。”
“這是哪兒的話,承蒙陛下賜予我金鴉公國五州的領地,這不過是小小的回禮。”
蒙契爾畢恭畢敬地對皇帝行了個禮。因為他還得需要些許時間才能夠調整好自己的表情。不過,他的內心此時卻一面在叫着,真糟糕,這倒不是因為他後悔自己剛剛出手阻止了伊普席朗特,而是他想到自己應該慢三秒鐘再出手。因為這麼一來的話,卡爾曼和那名刺殺他的男子,不就會同時從地面消失了嗎?
蒙契爾內心裏一面這麼想着,不過一方面卻又覺得這樣也好。雖然伊普席朗特的確是個值得讚賞的男子,可是卻顯得太過於守舊,他的能力尚且不足以創造出一個新時代。這樣的一個男子,怎能讓他擁有刺殺英雄皇帝卡爾曼成功的榮譽呢?這樣的榮譽應該要在其他人的頭上閃耀光芒才是吧!
“看起來,茲魯納格拉軍最後是被你的王妹和利德宛兩人聯手給擊垮了。只要有這兩個人在陣前,那麼馬法爾軍大概就不會和主掌敗北的女神有交情了。”
“誠如陛下所言,我那妹妹天生就是一副好強的個性,即使勝利女神睡著了,她也會硬把女神從睡夢中給拖起來哪!”
當皇帝因為蒙契爾的回答而露出笑容的時候,銀狼國公渥達正好騎着馬上來報告。
“陛下,波莫傑與維耶爾可勃兩名將軍求見。”
“這兩個叛國者是想來討人情了是嗎?”
卡爾曼憤憤地像是在吐毒酒似地罵道,他似乎稍微思考了一會兒,不過還是又回頭對身旁的金鴉國公徵求他的看法。
“蒙契爾,你想要怎麼處置這兩個人好呢?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年輕的金鴉國公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陛下大概已經有所決意。對這兩名叛國者加以禮遇,只會造成茲魯納格拉人心的背離。不論是敵方或己方,都不會對陛下的處斷有任何異議,請陛下定奪。”
“很好,就這麼做。”
卡爾曼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就指示渥達將那兩名叛國者帶到本營。當這兩名叛國者因為獲准謁見陛下而喜孜孜地跪拜在地時,皇帝冰冷地在他們頭上扔下這一句話:
“你們還真是一副高興的樣子,難道出賣自己的祖國,背叛歷代的君主是這麼樣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當接觸到卡爾曼的眼光時,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的舌頭一下子都凍僵了。勝利者的反應與他們原先的想像完全不同,這兩個叛國者一時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因為他們一直只能依據自己的基準來揣測他人的心理,所以在前一刻還滿心以為馬法爾的皇帝會給予他們厚厚的重賞。
“你們想要獎賞是嗎?”
卡爾曼接着又重複問了一次,這兩個人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皇帝於是回過頭來,傳喚他的部下:
“伊利亞遜!”
一名幕僚應皇帝的召喚而走上前來,卡爾曼用手指着伏跪在地上的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不屑地說道:
“這裏有兩條會說人話的狗。以狗的身份來和人講情誼根本是違反了天地兩界的法則。斬了他們的頭、割了他們的舌頭掛在營門上以儆效尤。”
聽到這極度苛烈的命令,波莫傑與維耶爾可勃嚇得臉上毫無血色,一面大聲但意義不明地“哇哇哇!”叫着,一面倉惶地跳起來想逃出去,但是伊利亞遜已經大踏步地走過來,手中的大劍一揮,波莫傑的首級便應聲落地。
聽見戰友在背後所發出的慘叫聲,維耶爾可勃更是拚命地向前又逃了五、六步,但是本營的騎士們經伊利亞遜大聲一呼,都紛紛拔劍出鞘,從左右兩旁一涌而上,毫不容赦地以亂刀將維耶爾可勃擊斃。
兩個叛國者的首級,就這樣被掛在營門上示眾。這大概可說是最悲慘的下場了,但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不但馬法爾的騎士道精神會被貶低,而且在政略上也難以站得住腳,因為再怎麼說,一個叛國者怎能與其他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作戰,一直到最終聲嘶力竭才投降的戰士擁有相同的待遇呢?
不過,茲魯納格拉將兵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戰事也終於接近尾聲了。夏天的太陽已經開始接觸到西方的地平線,晚風也開始將血的腥味運送到戰場以外的地方。天空的顏色被湛藍,西方的金黃,和中間的水白色給劃分成三等分,而白晝和黑夜也開始爭奪着各自在天空與地面上所佔有的面積。金鴉與黑羊兩公國的公國軍在整頓過軍容之後,也開始返回大本營去了。
兩軍的主將從山丘上俯瞰着排列整齊的軍隊。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兩人的身上都穿着沾滿鮮血的戰甲,彼此默然無語。在馬法爾軍當中最奮力作戰,從頭至尾從未曾離開過主戰場的,便是他們倆個人。
在這一天當中所發生的最後一件事情,也和其他的事件同樣都是突然發生的。利德宛輕輕叫了一聲“公主”,然後就驅馬靠近她,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眼前這位美麗勇者的美好嘴唇。這應該是非常甜美的一刻,可是當兩人的臉龐分開之後,公主所說的話卻絲毫沒有陶醉的氣氛:
“我認為接吻的這個動作,應該要挑個氣氛好一點的時候才做,可是利德你卻出乎人意科外地選在這堆人馬的屍體當中,真是一點也不會選時間和地點哪!”
“確實如公主所言,可是死人不會幹擾我們,活人的話就會來壞人好事哪,如果再慢一點……你瞧,礙事的人這不就來了嗎?”
順着利德宛的指尖望過去,果然看到兩公國軍的高層領導將官正騎着馬前進的身影,還有霍爾第也在,他們正緩緩登上這山丘,來向兩位主將請求最後的指示。安潔莉娜與利德宛兩人面對面會心地笑了起來,落日的光粒此時正像是一陣陣金黃色的波浪,衝擊着兩人所穿的戰甲,同時也將銀白色的光粉灑在人們的身上,這場奇利亞河畔的戰役就此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