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後左右的敵人
Ⅰ
五月的最後一天,皇帝卡爾曼二世發表了一篇出兵宣言,主旨是討伐茲魯納格拉,以便斷絕該國對馬法爾施展陰謀的根源,同時建立起永久和平的基礎。此時的馬法爾軍已經完成編整,備妥了糧食,通往茲魯納格拉的道路也已經修復完畢。
在御前會議的席上,卡爾曼宣佈:
“金鴉國公對於朕來說,是一位他人所無法替代的賢明友人。所以將在朕的本營中擔任幕僚長。”
這道命令同時包括了好幾種複雜的意義。表面上看來,卡爾曼如此的安排似乎是為了要讓蒙契爾的智略發揮最大極限,所以才請他擔任全軍的幕僚長,坐居皇帝顧問的位置。但是在這項安排的背後,真正的目的是要把這個真正的危險人物蒙契爾安置在皇帝的身邊,以便就近監視。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意義,那就是把蒙契爾和他所領有的金鴉公國四萬五千名的兵力分開來。所以統率指揮金鴉公國軍的將領其實是安潔莉娜公主。卡爾曼並不認為安潔莉娜會舉起叛旗,不過一旦真有反叛的情況發生,卡爾曼便可以把身在本營的蒙契爾押作人質。蒙契爾當然早已洞察卡爾曼的真正用意,不過他所能說的,當然只是恭謹的回答:
“一切遵照皇帝陛下的御旨。”
就這樣,馬法爾軍於大陸歷一○九二年六月,由皇帝卡爾曼二世親自率領,踏上了遠征南方鄰國的路途。
在帝都奧諾古爾城留守的,便是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的士兵二萬名,以及黑羊國公阿爾摩修的士兵三千名。阿爾摩修大老的軍隊其實只是對皇帝竭盡忠誠的象徵,因為就算僅由數目上來看,首要的主力應該是拉庫斯塔的軍隊。而拉庫斯塔的任務絕不是只作個輕鬆的留守部隊。因為卡爾曼將監視、並應付國內潛伏之敵對勢力的重責大任交給了他心腹的部下,所以拉庫斯塔所肩負的責任其實比親自參與野戰還更要重大。
馬法爾出征茲魯納格拉所出動的軍隊總共二十五萬名。各公國的兵員各為金鴉公國軍四萬五千名、黑羊公國軍三萬名、龍牙公國軍一萬八千名、虎翼公國軍三萬三千名,其餘則為皇帝的直屬軍隊。
年代志上有關於出征當天的記載是這麼寫的:
“皇帝卡爾曼英武驍勇,具有統領大軍的天才。在他的率領下,金鴉國公與下任黑羊國公分別擔任霸王的左右兩翼,共同踏上討伐茲魯納格拉的征途。帝國武威的光輝顯赫以今日為最……”
年代志的記載經常都流於華麗文藻的過度修飾,而缺乏對事實冷酷面的描寫。不過,當皇帝軍旗在四支公國軍旗的左右簇擁之下,開始出發向南行的時候,整個景象的確是相當壯觀。
就這樣,卡爾曼、蒙契爾、利德宛三人馬首一同踏上了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的征途,不過這也是他們三人最後一次共同面對同一敵人作戰。
再者,還有一件受眾人議論紛紛的罕見情形發生了,那就是馬法爾與耶魯迪在這個戰役當中,竟共同聯手形成對茲魯納格拉的統一戰線。雖然這多年的仇敵是為了共同的利益而暫時聯手,不過在他們伸出右手來握手的同時,放在背後的那隻左手也遲早會抓起短劍的劍柄來伺機下手吧!眼前的事實正是所謂的“今日的盟友在於昨日的敵人與明日的對手之間”。
耶魯迪動用了七萬五千名士兵,擔任主將的便是九柱將軍當中,享有猛將之威名的“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馬法爾軍與耶魯迪軍分別從北方和東方突破了茲魯納格拉的國境線,可能會在國都的前方合併為一氣。將兵的總數是三十二萬五千。自古以來,茲魯納格拉一國從未曾有過這麼龐大的敵軍壓境。
報信的人橫越了茲魯納格拉的國土,將緊急消息傳到王宮裏來。不祥的陰影遮蔽了整個王宮內部,陰影的雙翼振翅鼓動的聲音更叫人們感到一陣陣的不安。貴族和朝中重臣再度在會議室里相互較量嗓門。
“北方有馬法爾軍二十五萬,東方有耶魯迪軍隊七萬五千。敵軍光是在數量上就已經凌駕茲魯納格拉國內所有的軍隊了!”
“就算人數相同的話,我們也不見得能夠勝過馬法爾,更別提再加上耶魯迪軍,而且聽說耶魯迪軍的主將是獨臂將軍是嗎?”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積極檢討和平策略哪!與其失去整個領土,毋寧割讓一部份就好,所謂的政治不就是如此嗎?”
以意見本身來說,這的確是正確的,不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把這個意見付諸實行。這或許該說是“焦土政策”吧?
不管怎麼說,既然到了這種地步,茲魯納格拉勢必要動用軍隊了。至此,整個會議的議論好不容易終於進入了檢討實戰用兵的階段。
可不可能在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匯聚成一氣之前,先予以各個擊破呢?如果採用這種戰略的話,眼前可預期的將是一場短期的決戰。又如果先讓馬法爾軍深入茲魯納格拉國土的內地,然後再切斷補給線使其陷入苦境的話,那麼非得要訂定持久戰的計劃不可。從馬法爾皇帝所發出的詰問書到實際動用軍隊,大約已經過了四十天。在這段期間當中,茲魯納格拉究竟在作什麼呢?
“耶魯迪之所以出兵不過是對馬法爾獻殷勤罷了,戰意其實非常地薄弱。一旦看到馬法爾軍敗北的話,應當會不戰而宣告退兵。也就是說,我茲魯納格拉惟一的機會,就是在兩軍合併之前,先攻打敵人的主力。”
勇將伊普席朗特果斷地說出了他的看法。朝臣們頓時一片騷動,但不久后,文官們提出了反對的意見:
“不過聽說耶魯迪軍的主將是那個獨臂將軍。由此可見他們的戰意並不薄弱吧?”
“這正是耶魯迪的策略所在!”
“如果讓著名的猛將獨臂將軍擔任主將的話,任誰都會以為耶魯迪的確有心要放手一搏。而這也正是耶魯迪軍真正的意圖。”
其實就算這場戰役打勝了,對於耶魯迪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吞併茲魯納格拉之後,只會讓馬法爾更形壯大而已。試問有哪個國家會樂意見到他們的鄰國強大呢。耶魯迪內心裏真正希望見到的,應該是馬法爾慘遭滑鐵盧。他們絕不是真心要來打這場仗。
“到底這回戰爭的原因在哪裏呢?答案全部都在馬法爾的帝都奧諾古爾城裏面。所有的災厄都是從那塊土地發起的,我茲魯納格拉不過是受到了餘波的波及罷了。”
伊普席朗特作了上述的斷定,他的冷靜和透徹幾乎讓人為之感到驚愕。
他的主張以氣勢與清楚的條理壓倒了各方的意見。所以整個會議的進行的方向便流向了──立刻火速編組成軍,對馬法爾軍發動快速攻擊,利用地形上的優勢先取得勝利之後,再與馬法爾講和。
伊普席朗特所提出的主張後半部份,其實是代替宮廷書記長裘拉傑所發表的意見。伊普席朗特的內心並不存任何面對馬法爾這樣的對手時有任何講和的機會。第一、想要發動快速攻擊然後先取得勝利的想法,也就是“一戰之後求一勝”的本身就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此時的伊普席朗特其實是打算把自己的性命給豁出去,斷然採行先前曾經對書記長提過的那個奇謀。
那時,書記長裘拉傑正在國王達尼洛四世的病床邊,向國王報告他和伊普席朗特兩人所苦心研擬出來的策略。國王了解之後,表情非常地苦澀,他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對着臣下說道:
“真多虧了你們這些好部下,但是我卻無法給你們任何獎賞。原諒我的無能吧!”
“陛下,請不要這麼說,這一點都不像以往的您哪。我國今日的困境並非是陛下您的責任,完全是馬法爾人的野心所致哪!”
書記長安慰着國王。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安慰並不會產生什麼建設性的效果,不過裘拉傑希望至少能夠為卧病在床的國王減輕一些心理負擔。
“屬下所介意的是目前耶魯迪駐在馬法爾的大使,名字叫做拉薩爾的這名男子。”
“拉薩爾……就是九柱將軍當中年紀最輕的那一個……”
“微臣曾經聽說他是一個相當富有智謀的人。”
“所謂的智謀,通常都是野心的雙胞胎兄弟。就像善感與好色經常都是在一起的好朋友哪!”
儘管罹患了重病,但達尼洛四世仍躺在床上對屬下笑了笑。達尼洛四世過去不但是個大情聖,同時也是個達練的政治家,如果他的身體狀況仍然像過去一樣健康的話,這場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或許會有個完全不同於現在的發展過程,也或許從最初一開始就不會爆發也說不定。
“那麼就試着期待拉薩爾能不能……”
國王咕噥地低聲說著,話還沒說完,疲勞的深色陰影已經像布幕似地籠罩下來,重病的國王又落入混濁朦朧的睡夢中了。
Ⅱ
“卡爾曼不在帝都。竟然讓自己的巢穴放空城哪。這回他將會得到一個很好的教訓,那就是大意招災厄哪,哈、哈、哈……”
馬法爾帝國的大公妃愛謝蓓特興奮地笑着,笑聲不斷從她那鮮紅的嘴唇里流泄出來。
當士兵們身上所穿的胄甲反射着初夏的陽光,像是一陣陣閃閃發亮的波濤,行列整齊地步出帝都城門的時候,在愛謝蓓特的眼裏看來,就像是一大群大蠢蛋。就算那可惡的卡爾曼奪得了茲魯納格拉,卻也得要失去馬法爾,這麼一來又有什麼好值得誇耀的呢?這下子就要讓你好好嘗嘗班師回朝時,竟無家可歸的悲慘滋味。
愛謝蓓特就像是被人從籠子裏放出來的小鳥,正匆忙慌張地開始各種活動。茲魯納格拉的大使札伊歇爾公爵被殺害的時候,愛謝蓓特也畏罪地蜷伏在宅第內,害怕得一步也不敢踏出去,但是卡爾曼非但沒有間接追究愛謝蓓特的責任,甚至就是完全無視於她的所作所為。正確說來,是假裝完全無視於她的行為,但是愛謝蓓特卻將這一切解釋成自己的手段高明,她判斷卡爾曼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愛謝蓓特根本不了解卡爾曼在方針一旦決定之後會有多麼驚人的一面。對她來說,卡爾曼不過是她丈夫的弟弟,過去長久以來就一直漠視、輕蔑他的存在。於是她秘密地進行了許多叛亂陰謀,其中之一便是要求耶魯迪大使拉薩爾協助自己叛亂。
但是,拉薩爾當然不可能接受她的擺佈,像條蛇似地隨着她的笛聲而起舞。他和愛謝蓓特一樣是個利己主義者,而且是個遠比愛謝蓓特更為危險的人物。大公妃是個凡事以感情為優先的人,他怎麼可能陪着她一起玩火而最後惹火焚身呢?所以反過來說,光就愛謝蓓特要求拉薩爾協助以及她不得不尋求拉薩爾之協助的這二點,都早已註定了愛謝蓓特的失敗。
當大公妃派遣使者前來尋求協助的時候,拉薩爾當場就殺了使者伊薩庫奇亞男爵。然後把血淋淋的首級送到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的面前。
“愛謝蓓特大公妃有大逆不道的舉動。我耶魯迪時時都竭誠為保持我國與馬法爾雙方之友好關係而努力,如今特獻上一名叛臣的首級以茲證明。”
對拉庫斯塔來說,拉薩爾的言詞就像是戲言般地毫無價值。但是此時正是完成皇帝所託付之任務的時機。所以他當天夜半時,便率傾軍隊包圍了愛謝蓓特的宅第。
鋼雀國公拉庫斯塔所率領的軍隊按着就破門而入。馬蹄和軍靴踩在鋪石的地面上不斷發出刺耳的聲響,陣陣的怒吼與哀號聲更撕裂了夜晚的空氣。
“此處乃魯謝特大公殿下與愛謝蓓特大公妃殿下所居住的宮邸。汝等擅自拔劍闖入皇族的住處便是違反國法與正義!”
宮邸的管家拚命地提出抗議,但是他的聲音完全遭到了漠視,拉庫斯塔帶頭走在士兵們的前面,身上的甲胄在燈火照耀之下閃閃發亮,他昂首闊步地走進宮邸裏面。當拉庫斯塔每前進一步,宅第內的空氣就隨着慘叫聲而震蕩了起來,宅第的女主人愛謝蓓特把她的小兒子抱在胸前,在房間之間到處亂竄,嘴裏還一面叫着:“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事實上,除了她本人以外,這屋子裏面的人大多已經知道了為什麼會這樣。但是她自己卻下意識地不肯承認自己已經失敗了。她逃避着冷酷的答案,只一個勁兒拚命在眼前這片料纏不已的混亂當中尋找逃脫的地方。
但是在空間上可以逃脫的地方畢竟是有限的。不久之後,愛謝蓓特和魯謝特母子在少數幾個侍女和衛兵的守護之下,已經被逼進了西邊的閣樓,再也走投無路了。
拉庫斯塔喝令部下,凡是手持武器者一律格殺勿論。因為根據年代志上的記載,“劍就是有罪的證據”。武斷主義正高唱着壓倒陰謀的勝利。
房間的門扇被衝破之後,勇敢抵抗的衛兵受到敵人多數的包圍,在一片血霧瀰漫之中,紛紛被斬殺身亡。愛謝蓓特眼神僵硬地目睹着眼前的這一幕。而拉庫斯塔則手持長劍的柄,毅然地佇立在愛謝蓓特的正前方。
“請恕銅雀國公拉庫斯塔失禮,拉庫斯塔參見大公妃殿下。”
拉庫斯塔恭謹地對着大公妃行一鞠躬,不過這只是個形式而已。愛謝蓓特用嘶啞的聲音憤怒又屈辱地怒罵著:“拉庫斯塔,你原本不過是一介武夫,如今卻能當上銅雀國公,可真是飛黃騰達、一步登天哪!”
“在下之所以能夠攀上如此非份的地位,全是皇帝陛下的恩寵,在下實真是不勝感激。”
或許是因為勝者從容的態度吧,愛謝蓓特面對沉着應答的拉庫斯塔,竟然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但是在她懷中年幼的魯謝特,卻因為深夜裏的睡意,以反超越睡意的恐懼感而哭鬧不休。
拉庫斯塔接着又開口說道:
“大公妃殿下,方才您口中一直說著怎麼會這樣,敢問您知道我之所以前來此地的原因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怎麼會知道你到底有什麼理由,竟敢前來冒犯!”
“那麼就讓在下向您稟告。大公妃殿下,卡爾曼陛下其實早已經知道您的陰謀。儘管如此,陛下仍刻意讓帝都呈空城狀態,就是為了讓您以為有機可乘。”
“……啊!”
愛謝蓓特的叫聲非常地悲痛,因為她此時已經頓悟到自己其實是上了卡爾曼的當。愛謝蓓特就像是愚蠢的獵物,竟然毫無知覺地撲向敵人所投下的釣餌。
“大公妃殿下的使者伊薩庫奇亞男爵已經被誅殺。大逆不道之罪行既已明朗,您已是無路可逃之人,這一點請您務必了解。”
“……哼、呸……”
“大公妃殿下,事到如今,您最好能夠自我了結,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作一個乾脆的了斷。”
當拉庫斯塔近一步逼近時,愛謝蓓特不禁發出呻吟的聲音。落敗感已經完全籠罩在她慘白的臉頰之上,全身無力地幾乎要癱瘓了。但是這名相當於皇帝兄嫂的女子,卻又勉強地支撐起自己即將要崩潰的身子,雙手扶住那出自名匠之手的胡桃木鏡台,緩緩地調整好自己的呼吸,然後回過頭來重新面對拉庫斯塔。在這一瞬間,拉庫斯塔態覺到一股被抑制住的壓迫,化成了一道陰火,在她兩眼裏燃燒着。
“那麼,你把卡爾曼叫來好了。我絕對不會自我了結。至少也要讓他背負弒殺兄嫂的罪名,讓他的手沾染血腥。如果想要我死,就親自來殺我吧!”
這番言詞所帶給他人的驚駭,遠比說話者本身的自覺還要更為深刻。拉庫斯塔當然不會知道自己所敬愛的君主其實正背負着弒父的罪名,但是他卻不由得感到一股戰慄的冷汗正沿着他的背部往下流。好不容易他終於讓自己的背脊重新挺直起來,他回答大公妃的話說道:
“不,陛下有令,不得讓皇族的血沾污雙手。所以我們不會親自奪取您的性命。”
“那麼就是要幽禁我們啰?把我們關在終生不見天日的地牢裏是嗎?”
“我們不會作這種事。大公妃殿下您有充份的自由,可以在自己的宅第里做任何您想做的事,除了外出和接近欽差以外的訪客。”
拉庫斯塔說完之後,看到大公妃的臉因為意外而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又以激烈的聲音攻擊對方:“不過,這一切只和大公妃殿下您一個人有關。至於魯謝特皇子就請暫時由鄙人拉庫斯塔代為照顧。”
“你們要把魯謝特……?”
愛謝蓓特發出清晰的哀號聲。雙手呈反射動作地用力抱緊,在她懷中的魯謝特因而掙扎着哭出聲音。愛謝蓓特的臉頰整個地發白,白得好像一張沒有生命的紙。
“你們要把一個四歲的幼兒從母親的身邊帶開是嗎?這麼殘酷的事情真是人可以做得出來的嗎?”
“那麼究竟是誰惹來這場災厄的呢?”
拉庫斯塔的雙眼和聲音都像是被冰的甲胄給覆蓋了似地,冰冷地毫無感情。因為他如果不刻意將自己的心給武裝起來的話,可能就無法完成這件事情。
“大公妃殿下,這一切只能怪您自己思慮淺薄。原本您應該隨着您父親亞波斯特爾侯爵的陰謀一起喪命的。您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全是卡爾曼陛下所賜。但是您竟然恩將仇報,大公妃殿下的所作所為將使魯謝特殿下淪落於不幸之中。”
“別想,別想要我交出魯謝特……!”
愛謝蓓特跟跆着企圖逃走,卻讓身穿甲胄的行列給擋住了去向。幾隻泛着銀灰色光澤的手臂,像巨大的常春藤似地延伸出來,奪去了愛謝蓓特的行動自由,並且也從她的手臂中拖走魯謝特小小的身體。母親和兒子就這樣讓人給分開了。
“魯謝特、魯謝特……!”
母親悲痛的呼喚,並沒有得到兒子相對的答應。幼兒在被一個彪形騎士給強力抱住不讓他動的情況下,早已經害怕地失去了一半的神志,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了。
“不得粗暴。魯謝特殿下乃皇帝陛下的侄子。況且陛下還曾經說過,親罪不及於子。”
經拉庫斯塔這麼一叱喝,騎士有些羞愧地重新將幼兒小小的身子給抱好。
拉庫斯塔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士兵們也解除了對愛謝蓓特的包圍。愛謝蓓特跌落到地面上,對着皇帝代理人的背後,一面詛咒、一面哀號地痛哭着。
“雖然這工作讓人覺得不愉快,不過為了避免日後的流血犧牲,現在不得不這麼做。”
拉庫斯塔一面這樣地告訴自己,不過當他從大逆不道的犯人宅第里出來,策馬前進的時候,卻感覺到周圍有他人的存在。拉庫斯塔放眼一看,只見一個令他討厭的男子出現在他的視線前方。這人便是耶魯迪大使拉薩爾。
“看來一切都結束了,這麼一來我也安心了。銅雀國公閣下的辦事本領果然非同凡響!”
“感謝大使的協助。”
儘管只是一句短短的回答,卻已經是拉庫斯塔拚命將自己的感情給抑制住之後才吐出來的結果。拉薩爾的嘴唇上綻放着半月形的笑容,並騎坐在馬背上,目送鋼雀國公的士兵擁着皇子穿過街道的那一頭。
Ⅲ
當馬法爾軍來到與茲魯納格拉的交界線時,皇帝卡爾曼接見了銅雀國公所派遣的緊急使者。當卡爾曼得知緊急使者帶來的消息時,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愛謝蓓特已經爆發行動了嗎?倒是比原先預料得還要更快哪!”
這番推測當然是應驗了。卡爾曼已經確認了拉庫斯塔將魯謝特皇子留置為高級囚犯的事實。他面無表情地聽完使者的報告之後,便對拉庫斯塔的功績加以稱許,並表示自己仍期待拉庫斯塔日後的表現。將使者遣回,卡爾曼於是仰頭深思,像是在眺望初夏天空的樣子。不久后他便交代隨從武官菲連茲前去傳喚他所要見的人。於是在菲連茲的帶領之下,黑羊公國軍的指揮官利德宛在皇帝的營帳前出現了。
“朕真羨慕你能夠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來去各處,就像是手裏拿着風的韁繩似地。不過,你大概也有你自己的苦處吧!”
卡爾曼露出了清澈且毫無污濁的笑容。基本上,卡爾曼可以像過去一樣,一直把利德宛當作是王立學院裏的親密朋友般地對待。而利德宛當然也相同,儘管身份有上下,但是要超越這些障礙並不困難。在這個時候,蒙契爾人並不在本營里,他代替皇帝前往視察尾排部隊的行軍狀況去了。
“如果我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之間掀起一場無意義的戰役,那耶魯迪一定會鼓掌叫好。過去已經有過太多這種例子,首然是在達尼洛四世登基以前了!”
所以,卡爾曼當然不會讓耶魯迪袖手旁觀,站在高處觀看兩軍相爭,於是硬把耶魯迪給拖進這場動亂的漩渦當中。在第一個階段的政略上,卡爾曼是成功了。但是在一個階段的成功之後,馬上就會跟着產生另一個不同的憂慮。也就是耶魯迪大使拉薩爾接着會採取什麼動作,來因應這全新的狀況呢?或者換一個說法,就是拉薩爾本身,又會為目前的狀況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呢?有關於這一點得隨時加以留神注意。
“耶魯迪一定是打算花最少的勞力,獲取獵物身上最美味的部份。當然,他們要這麼想也就隨他們啰!”
卡爾曼的嘴角旁綻放着彷彿頑童般的笑容。利德宛不禁想問問皇帝,就這麼不去留意潛伏在國內的敵人好嗎?但是利德宛卻也有所顧忌,他真的說不出口,他無法告訴皇帝要好好警戒蒙契爾。不過,從卡爾曼將蒙契爾調離他金鴉公國的主力軍隊,而且刻意將利德宛所率領的黑羊公國軍配置在金鴉公國軍背後的這種種安排上看來,皇帝的心理似乎也很清楚地顯示出來了。
“……這些暫且另當別論。朕把你叫到本營里來,是另外有別的事情。”
卡爾曼轉頭命菲連茲把一卷文書拿過來。
“宮內省已經正式承認由你利德宛成為黑羊公國的國公繼承人,而你的兒子帕爾也同時被認定是為你利德宛的後繼者。這是宮內省的正式文書。”
如果反過來說的話,這項認定便等於是否決了帕爾將來繼承虎翼公國國公地位的資格。自從卡爾曼即位以來,虎翼公國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與西米恩兩人,表面上便一直對卡爾曼宣誓忠誠。姑且不論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為何,就國內政治而言,如何保障他們的地位,令他們感到真正的安心,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利德宛仍然一語不發地沉默着,卡爾曼於是用手裏拿着的那捲文書,輕輕地敲打着自己的膝蓋。
“西米恩這個人應該不是個無能的人,但是自從和格爾特露特這名女子扯上關係之後,他原有的銳氣似乎已經都被磨滅了。”
“陛下……”
“經過這項認定之後,西米恩應該不會再出手想傷害你們父子了。如果他還不知歇手……”
卡爾曼的眼神顯得非常嚴厲。
“如果他還不知歇手的話,也就等於是犯了漠視勒令、輕蔑皇帝的罪名,朕就要對虎翼公國追究責任了。危害黑羊國公利德宛,便是危害朕的親友和重臣,犯人將必須用他自己的性命來彌補他所犯的這項罪責。”
卡爾曼突然出人意料地把那捲文書扔過去,利德宛只能不由自主地接住那捲文書。卡爾曼於是爽朗地笑道:
“覺悟吧!利德宛,你趕緊死了心好接掌國公的職務。雖然你想把國家所有的重責大任都推給我一個人,好讓自己一個人過得悠哉悠哉地,不過這可不成喲!至少也得要扛個黑羊公國是吧?”
利德宛走出本營之後,便回到自己部隊紮營的地方。不久之後,安潔莉娜公主從金鴉公國軍的營地來訪。兩人在帳棚里天南地北地談論這各種公或私方面的話題,當安潔莉娜說到蒙契爾的婚約時,不禁聳聳自己的肩膀,感嘆地說道:
“對帕薩羅威茲侯爵家來說,這或許是個值得感謝的困擾。看來我就和帕爾定個婚,和哥哥相對抗。”
“那可就傷腦筋了。我可不想和我兒子成為情敵哪!”
利德宛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安潔莉娜整個人呆住了。一對閃閃發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黑髮的騎士看,不過她隨即又若無其事似地,唇邊堆滿了惡作劇的笑容:
“哦!嘿、嘿,下任的黑羊國公可真是會說話哪!不過嘴巴的任務應該不只是說話吧?應該還可以做點別的事不是嗎?”
就算利德宛再怎麼不解風情,也懂得安潔莉娜話中的意思。他凝視着公主那美麗的臉龐,卻又讓自己的視線往周圍掃一周。後面是棵大榆樹,左右兩旁有帳棚的布幕張開掛着,前面有茂密的灌木叢,雖然有馬法爾軍的人馬在那裏來來去去,但是距離夠遠,而且如果稍微挪一下這邊的位置,就不用擔心有人偷看。
迅速地確認過周遭的情況之後,利德宛終於要做出像是戀人的動作了。就在這時候,帳棚的布幕讓人給掀了開來。利德宛趕緊將前傾的身體直立起來,只見霍爾第迎面走來,以悠哉的語調對利德宛直喊着:
“唉,利德宛大人,看我弄到上好的茲宜加酒啦。日後一戰也不知是輸是贏,我們就先來喝它一杯,預祝我方旗開得勝吧!”
“啊,是嗎?聽起來好像不錯。”
利德宛笨拙地敷衍着,不過霍爾第並沒有注意到,或者是故意裝做沒有注意到吧。
安潔莉娜公主緊繃著臉,站起身來正打算往外走,不過卻又回頭來以冰冷的眼神看着這兩個男人,拋下一句更冰冷的話,然後就走出帳棚了。
“只有做事不積極的男人,才會從白天就開始灌酒。那被喝掉的酒也真是糟蹋了。”
利德宛此刻才猛然頓悟,那值得記念的一瞬間已經遠遠地離他而去了,利德宛不禁開始痛罵起自己的不積極。而迷戀杯中物的霍爾第則抱着茲宜加酒的瓮子,就地盤腿坐下了。
“偶爾與好酒邂逅是我人生的第二願望。我的第一願望就是集馬法爾全土之民間傳說的大成,建立一個完整的體系。我只是一個善良但沒有大才能的學者,不過當天才有一天出現的時候,或許就會根據我所做的記錄,創立一個偉大的學說哪!這才是我真正的願望。”
霍爾第很高興似地喋喋不休。
“一個善良的學者卻擅長舞劍,又操練大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利德宛大人,這是因為,我們這個世界上除了有善良百姓之外,很可惜地還有一些為非作歹的惡人。雖然我心地善頁、又愛好和平,有些時候還是得要保護一下自己呀!”
“說得也是……”
利德宛苦笑一番之後,也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其實他並無意去追究霍爾第的過去。雖然從霍爾第和帕爾那四個奇妙朋友的表面上看起來,必定有過一番無法一語道盡的經歷;不過現在的他們卻是十足可以信賴的自己人,根本也沒有必要窮追不捨地去揭發他們的過去。
“呀!這酒的確是香。”
霍爾第捨棄了杯子,而用自己的角笛來斟酒,當他把鼻子湊近角笛時,不禁有些飄飄然。茲宜加酒是用李子釀造,經過蒸餾以後所製成的酒,冬天裏人們通常都把它溫熱了來喝。馬法爾人喝了這種酒之後,經常都會爽朗地一邊跳着舞,一邊唱着“窗外是寒冬,但盛夏在我身,而春天在我心”。在漫長而嚴寒的冬季里,人們就這樣彼此維繫着感情,建立起共存的關係。
利德宛拿起自己的角笛一仰而盡。液體狀的火便順着咽喉流進咽喉的內部,然後又在胃的底部重新燃起一把熊熊的烈火。第一杯乾了之後,霍爾第開始斟第二杯酒,這時他突然冒出一句:
“有時想想,利德宛大人,卡爾曼陛下的在位期間也實在是很不安定。”
“安定還需要一些時間,卡爾曼陛下應該會成為一個賢能的明君。這不就是今後我們所樂於見到的嗎?”
利德宛的這些話其實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當他們同在王立學院的時候,少年們曾經趾高氣揚地彼此說著自己的未來。他們說,卡爾曼當皇帝;而蒙契爾當金鴉國公、兼首席選帝國公;至於利德宛則隨興之所至,周遊於列國,當卡爾曼有難時,立刻就趕來救助。在那個時候,三個少年們都相信,所謂的未來便是無限量之可能性的同義辭,而且也都深信人生的春天之後,緊接着便是人生的夏天。如今,他們確實都正迎向耀眼的盛夏,在這一片鮮紅的烈日之下。遲早有一天,屬於他們人生中的和緩秋天也終將會到來。
Ⅳ
茲魯納格拉王國的求和使者從王宮中出發后,於六月十日這一天來到馬法爾的陣營。由六個人所組成的這個使者團,在西比伍伯爵的率領之下,身上沒有任何配劍,也沒有攜帶一兵一卒地來到了馬法爾的陣營。他們身上所穿的並非戰袍,而是宮廷用的禮服,令人產生一種距離戰爭相當遙遠的感覺。這六個人面對敵國皇帝恭恭謹謹地行了一個禮:
“皇帝陛下,我茲魯納格拉究竟有何過錯,讓貴國一定得發兵呢?”
這話一說出來,顯示這六個人的確盡了最大的勇氣,企圖以熱切的抗辯來促使卡爾曼改變初衷。馬法爾皇帝一面讓對方慷慨激昂地講演,內心則一面開始數數兒,數到將近一千的時候,對方好不容易說完,卡爾曼卻只淡然地說了這麼幾句話:
“茲魯納格拉只有一個過錯,那就是國土與我馬法爾帝國有交界。如今出兵便是要懲罰這個過錯。這樣的回答你們滿意嗎?”
“這、這不是太無理了嗎……!”
就算再怎麼能言善道的人,遇着卡爾曼如此的論調,大概也無法反駁吧。卡爾曼於是對着這群無言以對的使者們淡淡地笑了笑:
“這是開玩笑的。不過就剛剛那麼一句話,你們大概也可以知道我卡爾曼是個兇殘霸道的人了。如果想來向我請求慈悲或通融都是沒有用的。勸你們還是快快回國,看是要投降或者抵抗,趕緊想個好法子吧!”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馬失前蹄,人有失算吧;開始前來求和時,茲魯納格拉的使者們整齊一致的出現在馬法爾皇帝面前,此時卻驚慌失措地作鳥獸散。不過他們來此求和的時候,還背負着另一個任務,就是拖延與馬法爾軍交涉的時間,好讓敵方暫時停下侵略的腳步。不過卡爾曼怎可能上了他們這種小當。皇帝傳令給近衛軍的士兵,讓他們把茲魯納格拉的使者們帶走,強迫他們上馬,然後將他們綁在馬鞍上,用長有荊棘的灌木樹枝鞭打馬的屁股。於是在一陣混雜着失望的叫喊和哀號聲中,這六名使者在一片飛揚的塵土裏走遠了。
雖然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合計起來,總人數有三十二萬五千名之多,但是在卡爾曼的眼裏,其中的十二萬,也就是耶魯迪軍與金鴉公國軍其實是潛在的敵軍。所以,儘管茲魯納格拉人對聯合軍的人數之多感到畏懼,但是卡爾曼對於本身的有利條件並不是那麼確信。雖然明知如此,卻仍然將潛在的敵軍迎進自己的陣營中,這其實是卡爾曼本身的霸氣使然。
在最後的那一瞬間,耶魯迪軍的獠牙究竟會朝向哪個陣營呢?這個猜測讓人不禁感到戰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耶魯迪軍總是會靠向佔有優勢的那一邊。所以在這場戰役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可以讓耶魯迪軍有機可乘,只要把耶魯迪拉進來,成為征服茲魯納格拉的共犯就好了。
“就算耶魯迪倒戈,只要是發生在戰場上,那麼就不值得畏懼。”
卡爾曼身為軍事家的自負使他產生如此的想法。對他來說,最值得憂慮的應該是,耶魯迪軍趁着他遠征茲魯納格拉,國內空虛的這段期間,偷襲馬法爾本土。雖然眼前馬法爾與耶魯迪聯手形成暫時的同盟關係,但是卡爾曼對這種關係絲毫不信任。在這個亂世之中,國家的利益經常都在信義之上。事實上,卡爾曼之所以與耶魯迪王國結成同盟關係,理由之一便是他早已預料這種同盟關係遲早會破裂,到時馬法爾便可以此為借口,出兵討伐耶魯迪。此外,將耶魯迪拉進這場戰役里來,如果可以順便讓耶魯迪在攻打茲魯納格拉的實戰中損耗一些兵力的話,那就更好了。
就這樣,所有的事態似乎都依照馬法爾的想法在進行着,不過耶魯迪其實也不是真的這麼好對付。他們所派遣的兵力是七萬五千名,這個數字其實是經過微妙的計算和考慮才決定出來的。和馬法爾的二十五萬大軍比較起來,七萬五千當然是少數,但是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來,耶魯迪怎麼也沒道理出動超過馬法爾軍以上的兵力,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再者,如果要倒戈的話,七萬五千名的兵力將可帶來極大的打擊。不過耶魯迪此次出兵並不一定志在倒戈,如果聯軍將來戰勝了,耶魯迪即可主張己方所派出之七萬五千名兵力對於勝利有着何等的貢獻,然後再進一步要求分配領土、或者財寶等戰利品。而且這麼一來,耶魯迪還可以在國際間宣揚己方對於同盟國的忠實,而這一點將成為今後外交上極為有利的籌碼。
百年以來相互敵對的兩國,如今竟結成同盟關係,此舉不僅是茲魯納格拉感到不可思議,其他像庫爾蘭特、札拉、利斯阿尼亞、和烏魯喀爾等鄰近各國也是目瞪口呆。不過馬法爾與耶魯迪兩國的敵對情勢原本就是因為各自的立場不同才形成的,如今為了共同的利益而聯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耶魯迪的用心除了表現在士兵的人數上,另外軍隊指揮官的人選──九柱將軍之一的奧布拉希特,也如同茲魯納格拉軍的伊普席朗特將軍所洞察的,是一個相當具政策性的必要條件。而且在形式上的宣傳效果極為重大。不過,就算摒除政略上的考慮,而單從軍事上來看的話,這個人選也是絕對可以叫眾人心服口服的。“獨臂將軍”不僅勇猛,具有優秀的統御能力,而且在戰術方面也是個非常練達的領導人才。加果真要一戰的話,耶魯迪軍的七萬五千兵力,或許可發揮匹敵十萬人的戰鬥力。奧布拉希特騎馬時,是以左手持韁繩。如果在馬上與人交戰的話,則把韁繩銜在口裏,以左手舞劍。即便如此,他在馬上的劍術也非凡人所能夠抵擋的。
原本耶魯迪軍的指揮官或許該是由拉薩爾將軍擔任。因為耶魯迪軍以及馬法爾軍之所以會入侵茲魯納格拉,完全是他在幕後導演出來的。不過他目前擔任耶魯迪駐馬法爾大使的這個立場卻對他有些許束縛。雖然,如果他主動提出要求的話,他其實還是可以得到這次戰役的指揮官職務,但是奧布拉希特將軍既然已經志願擔任,那麼他也不便再提出任何異議。
猛將奧布拉希特對於拉薩爾懷着不信任,他懷疑拉薩爾是否因過度濫用自己的才略而誤導了祖國耶魯迪。但是他不能當眾聲明,因為他並沒有掌握任何確實的證據來證實自己的猜測,所以只得毅然用行動來牽制拉薩爾危險的意圖。
對拉薩爾來說,眼前的情勢是他親手造成的,他也想親自參與其中,但是卻橫遭阻撓,在背地裏他大概會恨得咬牙吧。雖然他揭發了愛謝蓓特大公妃企圖發動叛亂的陰謀,賣了個恩情給馬法爾,但卻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奧布拉希特如果在戰場上建立了堂堂的功勛,或者在陣前倒戈,打敗馬法爾軍,進而取下皇帝卡爾曼二世的首級,那麼他的功勞就根本不是拉薩爾所能夠比擬的。因此,此時的拉薩爾也只能夠在遠離戰場的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向上天祈禱不要讓奧布拉希特建了大功。
不過,對卡爾曼來說,拉薩爾身在奧諾古爾的這個事實,卻也讓他時時得回顧背後。總之,這一切彼此相關的事態,使得三個國家捲入了野心、陰謀、策略的漩渦中,彼此相互衝突碰撞,一時之間似乎也不容易解決。
“就這麼樣相互料纏,倒也是件愉快的事情。就看看哪個人最狡猾、哪個人最不幸吧!”
金鴉國公蒙契爾一面像是在品嘗葡萄酒似地,一面在心裏低聲自語着。雖然他並非全能,但是對於橫跨在三國之土地上的混亂事態,卻大致能夠掌握其全貌。因為促使拉薩爾演出這幕戲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蒙契爾。雖然他所描繪的構圖已經呈現在地面上,但是他本人卻又被卡爾曼調離本國的軍隊。儘管如此,他仍是以一副諷刺的態度嘲笑着自己此時的立場。人畢竟不是棋盤上的棋子,不見得能夠完全照着自己的招數來驅使,隨時都可能有意外產生。不過,對天上的眾神來說,蒙契爾本身或許也只不過是命運棋盤裏的一隻棋子罷了。
茲魯納格拉所採取的基本戰略,就是在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合併之前,出兵先攻打侵略軍的主力,也就是馬法爾軍。但是這個基本戰略終於還是無法實現。六月十二日這一天,馬法爾軍突然改向西南方前進,在托爾古。德。弗洛奇平原先行佈陣,目的就是為了和耶魯迪軍會合。因為不管是主將卡爾曼也好,是幕僚長蒙契爾也好,都早已猜到茲魯納格拉所可能會採用的基本戰略,為了把耶魯迪軍拖進實戰當中,當然得優先讓兩軍會合。
“耶魯迪軍到達!”
當龍牙國公渥達送來這個消息時,卡爾曼下令全軍暫停行軍。這一天,空中有着薄薄的雲層,平原的盡頭是一片亮灰色的朦朧,地平面上籠罩在半透明的雲霞當中,當一批批身穿胄甲的騎馬將士從地平線的那端不斷湧現的時候,馬法爾軍在心理上仍然採取了狙擊的姿態。他們當然知道對方和己方是站在同一陣線上,不過他們更了解這層關係只是形式上的。
耶魯迪軍布好陣勢之後,只見五、六個人騎馬步出陣營。走在最前面帶頭,而且軍衣的右袖隨風飄動着的,便是耶魯迪軍的將軍。當到達卡爾曼的面前時,他躍下馬來,用自己的一隻膝蓋頂着大地,非常恭謹地行禮。
“耶魯迪軍指揮官奧布拉希特,首度參見馬法爾皇帝卡爾曼陛下。”
“你就是人稱獨臂將軍的奧布拉希特將軍嗎?”
“歇稟皇帝陛下,確是臣下。”
“久聞將軍的威名,朕一直想有個機會見見你。”
“陛下言重,學疏才淺如臣下者,真是受之有愧。在下當專心致志,竭盡一己之綿力,但求不耽誤陛下精妙的用兵大計……”
奧布拉希特的態度和聲音從容淡泊,絲毫沒有傲慢之氣,卡爾曼不由得對他產生一股信賴感,這奇妙的信賴感倒不是表示耶魯迪軍由這名男子指揮的話,就不會陣前倒戈,而是指揮官如果是像他這樣的人,那麼就算要臨陣倒戈的話也會堂堂正正。奧布拉希特的忠誠無論如何都是為祖國耶魯迪奉獻的,這一點毫無令人懷疑的餘地。
馬法爾、與耶魯迪兩軍會合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在首都城外佈陣的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被一股緊張的情緒給團團包圍。
“就算打不過他們,至少也要對馬法爾報一箭之仇,叫他們知道光是誇耀自己的強兵也不見得能打贏!”
伊普席朗特將軍一面在內心低聲自語,一面跨上他的愛馬,然後將右手高舉,下達出征上陣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