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昏睡的太空人
在乘衛隊的勤務飛船去巴勒斯二號星的路上,保羅·安德斯發現自己想要解開關於那根巨大的CT金針的謎團的心情愈加急迫了。
安德斯一直認為自己是位務實的太空工程師。在他眼裏,地球物質組成的行星及CT流星群都是客觀存在的,他很少想起它們的來歷。關於阿多尼斯星及CT入侵行星的理論對他來講已經太久遠了,彷彿是不可能的幻想。然而,這次突然而至的爆炸及由它產生的那些擾人的後果將遠古的那次宇宙大災難清晰地再現了出來。
安德斯閉上眼睛靠在椅子背上想着那時的情形。阿多尼斯星當時是太陽的第五顆行星,其軌道在火星與木星軌道之間,德國科學家認為它比火星稍大一些,但不知地球孕育生命以前它上面有沒有繁衍出生命——地球物質構成的生命。而那顆入侵的CT行星一定比火星稍小一點,這可以從CT流星群的情況推斷得出。肯定是某次更早時間發生的爆炸使它脫離了它自己的CT太陽,但誰也說不出它在與阿多尼斯星發生碰撞前在空曠浩渺的太空中已遊盪了多少世紀。
這顆CT行星上肯定孕育了CT生命,凡·福肯伯格的那捲膠片似乎已足夠證明這一點了。安德斯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那中空的針中修建那樣窄小的通道和那麼高的扶手。而他的想像力還勾畫不出那曾走在通道上的CT生物的樣子。
“金鷹”號飛船已為他準備好了。這是一艘嶄新的巡邏飛船,配備有兩挺大口徑太空槍。它由硬金屬採用最新工藝製成,重達一萬二千噸,威力極大,速度也快過別的飛船。安德斯突然不那麼自信了,但他想至少它快過任何由地球物質構成的飛船。
他對“金鷹”號飛船的機組人員卻不太滿意。
中校伊萬諾維奇·波波夫來自木衛四星,高大壯實,走路像熊一樣搖搖晃晃。安德斯覺得他那張寬寬的、油膩膩的臉看起來又詭詐又蠢笨。他的聲音沙啞刺耳,令人非常不舒服。
中尉路吉·穆阿多瑞是個皮膚黑黑的小個子火星人,皮膚乾燥的臉上嵌着一對目光游移不定的黑眼睛。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卻毫無聲息。
準尉歐米茄是個戴眼鏡的金星人,短小精悍。這次的任務使他十分興奮。
其他機組人員也來自各個星球,因為衛隊的任何一個組織都需按法定的比率來組建。
胡德在飛船上安排了二十來個願為錢而效忠於星際公司的人,但安德斯並不認為他們會如何地忠心耿耿。
他決定對這一幫人只是利用而已,並不相信其中一個。在他與波波夫單獨相處時,他對波波夫說:“中校,我們正式的任務只是觀測最近幾次碰撞產生的新CT流星族。你可以告訴那些自己信得過的人,我們還要測試一種對CT物體進行遠距離分析的新設備。”
波波夫點點頭,他的小眼睛裏閃過一絲機敏的光。胡德安插在飛船上的內線已經告訴他此次行動真正的任務是跟蹤一夥忙着想重建自由太空黨的火星人。因此他啞着嗓子貌似聰明地附和道:“先生,錯誤指示是一種明智的預防措施。”
在去奧巴尼亞的半路上,安德斯卧艙中的電話鈴響起來,將他從睡夢中吵醒了。他伸手取過話筒,帶着睡意詢問是誰。
值班的歐米茄抱歉地說:“上校,很對不起打擾你。但前面一艘民用飛船的船長給你打來一個電話。我不知道有什麼事,上校,但那船長說你認識他。他還說在我們出發的那天晚上在巴勒斯港見過他。他堅持要和你親自談談。請原諒我的愚蠢,上校,但我真的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安德斯打了個哈欠,從小床邊坐起來,“把電話接進來。”
那艘民用飛船在他們前面很遠的地方。安德斯不耐煩地等了差不多一分鐘,他已完全醒了,並莫名地感到有些氣惱。這時,他聽到耳邊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安德斯上校,我是羅撥·麥奇,我在‘再見,簡’號上,別管我們沒有調頻鑽石又怎麼到這兒來的,只是現在我們要回過來與你們相遇。我的飛船上有二十八個人,是一艘失事的衛隊巡邏飛船的倖存者。有一些受了傷,但他們都失去了知覺,因為他們吸入阿迷丁——一種新的迷藥。阿迷丁可以減少人體對氧氣的消耗,但同時會引起嚴重的併發症。這些人很快就要從昏迷中蘇醒了,他們需要馬上得到醫治。我們將減速等待你們前來。”
“不可能。”安德斯氣憤而唐突地回答,“我們在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不可能停下來與你們見面。但那是些什麼人?他們的巡邏飛船的編號是什麼?它是怎樣失事的?”
“等你救醒他們以後自己問吧。”麥奇仍然平和地說,“如果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但他們需要馬上醫治,而我們離巴勒斯星還有兩天的航程。當你知道他們是誰時,你會因為自己停了下來而感到高興的。”
“我對你這種話裏有話的方式已經厭煩透了!”安德斯不耐煩地說,“我沒有時間和你玩遊戲。如果你們這些岩鼠非法使用CT能量的話,我警告你們會有麻煩!”
“我們可沒玩什麼遊戲。”瑞克·德雷克插進話來,“我們也不需要用CT能量才能趕到你們前頭——儘管因為缺少調頻鑽石我們還耽擱了兩天時間。但是你真的必須將這些人接走。在他們蘇醒時,他們需要馬上得到醫治。取暖器、心臟起博器、氧氣、血漿等都需要,有的人還需要鐵肺。如果你知道他們是誰以及他們所知道的事,你是不會希望他們死去的。”
“好吧,”安德斯不情願地說,“我們會來與你們會合。”
十二個小時以後,他們都到了會面的地點,那兒離奧巴尼亞有好幾百萬公里。安德斯仔細地打量着對面那艘飛船,不禁低聲低聲咒罵。那的確是破舊的“再見,簡”號飛船。
兩艘飛船並排滑翔着。“金鷹”號上的太空人將兩個氣艙門用一條管道連結起來,然後從那裏將昏迷的人轉運過來。安德斯站在旁邊,看着那些鬍子拉碴,殭屍一樣躺在擔架上的人,他們還在阿迷丁的作用下昏睡不醒,臉色蒼白,神情古怪。他慢慢地感到有些不安起來。這些人中有一些看起來有點面熟,很像他認識的人。
“邁克!”他聽到一位太空人恐懼地低聲叫道,“快看那人,多像你啊。”
“斯密提!”另一個回答說,“那個人不是你嗎?”
安德斯通過那條管道來到“簡”號飛船中,他爬進麥奇那擁擠的駕駛室,看見麥奇和瑞克·德雷克都在那兒,兩人都眼窩深陷,疲憊不堪。
他們聽到他的質問,瑞克不由生氣地反問:“從什麼時候起救助遇難的太空人也成為一種罪行了?”
“這只是個時間問題,安德斯上校。”麥奇要平和得多,“那些人中有的已經有快蘇醒過來的跡象了,如果他們在這關鍵時刻得到及時的救治,他們很快就能告訴你他們的身份了。”
“難道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嗎?”
“什麼都沒有,”麥奇立即回答,“我們找到他們時,他們已經失去了知覺,並且沒有什麼隨身物品留下。”
“被搶劫了?”安德斯冷冷地問,“誰幹的。”
“反正不是我們。”麥奇溫和地申辯道。
“這就太奇怪了!”安德斯猛地轉向瑞克,“飛船是怎麼失事的?”
“不知道。”
“我會弄清楚的。”安德斯冷冷地說,“現在讓我看看是什麼在驅動你們的飛船。”
瑞克默默地和他一起來到下面那間小反應室里。當安德斯檢查那陳舊的鈾反應堆及逆引力驅動器時,瑞克耐心地等在旁邊。安德斯沒有發現什麼CT反應堆,但驅動器上那顆調頻鑽石卻讓他不禁吃驚地吹了聲口哨。
“一顆完美的八克拉鑽石!”他盯着瑞克疲倦的臉,“和‘金鷹’號上的一樣大,比你們驅動這艘飛船需要的鑽石大了五倍。你們從哪兒得到的?”
“你會知道的,”瑞克平靜地說,“但如果我現在告訴你的話,你絕不會相信。”
安德斯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但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停留。儘管那顆調頻鑽石大得讓人懷疑,但他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來證明是他們從某艘衛隊飛船上搶來的。他還提醒自己,畢竟那些無助的太空人還活着。
“現在我沒有時間與你們玩遊戲。”他冷冷地對瑞克說,“我除了要搞清楚那些倖存者會說些什麼以外,還有一大堆的事要做。我會暫時放你們走,但我仍然要跟你們算賬的。”
“很好。”瑞克·德雷克疲倦但輕鬆地笑笑,“再見。”
“再見,簡”號飛船離開了,它的出現沒有得到圓滿的解釋。“金鷹”號飛船帶着那些失去知覺的人四個小時後到達了奧巴尼亞。安德斯在與衛隊駐守人員通話后,獲准在這顆直徑兩公里的行星上着陸。當他看到“蒲修斯”號飛船停泊在衛隊基地旁邊時,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真奇怪,”他對波波夫小聲說道,“我還一直以為那些昏迷的人會是凡·福肯伯格和他的手下呢。看來我搞錯了——我有了個好主意!”他微笑着說,“我的這位火星人老朋友將把這些病人接走,我們就可以繼續執行自己的任務了。”
安德斯給凡·福肯伯格打了個電話。果然不出所料,他拒絕接收這些昏睡的人。他彬彬有禮,但態度堅決,說“蒲修斯”號飛船不是一艘醫療船,況且他又在等待特別命令,而安德斯可以將病人送進基地那個小醫院,或者親自將他們送回巴勒斯港。
但是,安德斯給胡德打個了電話。他那簡短的消息一定讓胡德在衛隊中的內線立即採取了行動,因為凡·福肯伯格很快打來電話,生氣地說他得回巴勒斯港一次。他抱怨不休(奇*書*網*.*整*理*提*供),但還是告訴安德斯他將把那些該死的倖存者帶回去。
阿迷丁的藥力逐漸減退。那些沉睡的人仍在昏睡中,儘管他們的血壓、脈搏和體溫都慢慢地接近於正常值。他們的呼吸也更均勻了,不時有人發出呻吟聲或稍稍動彈了一下。
他們仍是些不明身份的人,沒有一個人醒過來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們身上除了剩下一些貼身的衛隊服裝外什麼也沒有。儘管二十八人幾乎是像“蒲修斯”號這樣的飛船人員編製的全額數目,但是巴勒斯星上的衛隊司令部卻堅持說沒有這樣級別或別的級別的飛船失蹤。
這些人讓安德斯感到深深的不安,他們那鬆弛的、長滿鬍鬚的臉似曾相識。他不由覺得他們是德雷克與麥奇的某種惡作劇的一部分,而他正是受害者。
在將那些人轉到凡·福肯伯格手上時,他心中不免有些自得。他們將會耽擱那個火星人好幾天時間,而他卻可以開始自己的凋查工作。當他們蘇醒過來后,他也會從胡德的內線那兒知道他們說出了些什麼。
安德斯留下波波夫負責把病人轉到“蒲修斯”號飛船上去,他自己卻走出“金鷹”號飛船去調查一些情況。
能夠卸下負擔讓安德斯感到很輕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跨着快而有力的步子,穿過軍事區,走向商業區。
然而,當他走進商業區后,他那種征服者具有的自豪感消失了。這兒的商店與倉庫已然廢棄不用,破敗不堪,一排閑置的運礦駁船也已經銹跡斑斑。
安德斯遲疑地停下腳步,眉頭緊鎖。在這兒,人類戰勝太空取得的光輝勝利帶來的是經濟的不景氣和衰敗。反正,他覺得太空工程師為這兒的人們贏得的一切都已被人騙走了。
兩位衣衫襤褸的老人正在破損的行人路上投擲銀幣消遣,當他走近時,老人匆忙撿起銀幣,站在那兒冷眼打量他那身黑色的制服,眼神中帶着明顯的敵意。
“你們認識一家姓奧巴良的人嗎?”安德斯問道,“有一位女孩和她的父親。”
“我想你指的是布魯斯·奧巴良和他的女兒,”一位老人不情願地咕噥說,“他們住在那邊小山上的舊房子裏。不過,那姑娘的車停在那兒,她一定到‘銀河’號飛船上去了。”
老人朝車那邊擺了一下頭,安德斯走上前去查看。那是輛造型奇特的小車,看起來像是用舊零件拼湊起來的,但車身刷了CT藍的新漆,閃閃發亮。不知怎麼的,它讓安德斯忍不住揣測安·奧巴良是位什麼樣兒的姑娘。
“銀河”號飛船就停泊在那排鏽蝕的駁船後面。這是艘比麥奇的“再見,簡”號更小更陳舊的飛船,銹跡斑斑的外殼上散佈着一些明亮的小坑,那是與一些像微型原子彈一樣的CT灰塵相碰撞后留下的痕迹。
在“銀河”號飛船打開的門邊那破舊失修的平台上,堆放着一些板條箱和貨物包,上面都印着幾個綠色的字:德雷克和麥奇,自由之星。貨物旁邊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長着金色鬍鬚的男人,他正衝著一位穿藍色工裝褲的女孩大聲嚷嚷。
“一千美元!”這位高個男人聳聳肩,顯然他就是飛船的主人。“一百萬美元!記住,我不喜歡CT。”
“但是你許諾過的呀,伊瑞克遜船長。”那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很絕望,“我必須把這些供給送到自由之星上去。可憐的老德雷克先生一個人在那兒,他需要食物、空氣和水。你必須——”
伊瑞克遜固執地搖了搖頭:“我不喜歡CT。”
“我可以帶你穿過去,”女孩急切地說。她的頭動了一下,安德斯看見了她帽子上那銀光閃閃的飛行員標誌。“你不會再碰上CT微塵的。並且,你答應過羅撥船長你會為德雷克先生運送必需品的——”
“麥奇他自己又幹什麼去了呢?”伊瑞克遜冷冷地問。這也正是安德斯想知道的,但怒氣沖沖的船長卻不給姑娘時間回答他的問題。“讓他去他們那CT雲霧中玩捉迷藏的遊戲吧,我還不想死呢。”
“船長,等一等。”姑娘焦急萬分,“恐怕羅撥船長遇上了麻煩——”
但那船長已沒有了耐心,他轉身鑽進了自己那艘破舊不堪的飛船。姑娘在他身後,可飛船的艙門在她面前重重地關上了。
姑娘慢慢地轉過身來,她那灰色的眼睛充盈着氣惱難過的淚水。一綹黑髮從她那紅色的宇航帽里掉了出來。她的臉和渾圓裸露的雙臂因日晒已變成了棕色,並生了一些小斑點。她身材頎長,但算不上非常漂亮。在安德斯眼裏,她自然不同於太陽城中沙龍里的那些精緻的美人兒,但看起來健康而有朝氣。現在她正怒火中燒,根本沒有絲毫為土生土長在奧巴尼亞星上而懊惱的意思。
“對不起,請問你是安·奧巴良小姐嗎?”
安德斯在自我介紹時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他並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因為他熟知四顆行星上的社交禮節。但他猛地意識到如果他將這位高個子姑娘押送到巴勒斯四號星去,他會非常非常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