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之翼

第三章 夜之翼

今天的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可惜已近黃昏時分。每過一分鐘氣溫就下降一些,從臉頰到頸項的皮膚最能體會。

真是多事的一天,我心想,狀況雖多確立不出任何頭緒,總覺得身在五里霧當中走的跌跌撞撞還被打得鼻青臉腫,根本不清楚接下來應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我們到底要上哪兒去啊?”

“少羅嗦,閉上眼睛跟着我就行了。”

從涼子的語氣跟步伐看得出她的壞心情尚未完全恢復,於是我聳聳肩環顧四周。

我們來到銀座的六丁目,街燈連成一串閃着光亮的寶石,下方只見無數的男女熙來攘往,不自覺讓我聯想到水族館的大型水槽里遊動的魚群,白天的時候反而沒有這種感覺,或許是由於天色漸暗的關係吧。

黃昏即為逢魔時刻。

昨天這個時候在皇后飯店發生的事件,令我深深體會到上述俗諺所形容的感覺。距離事件發生以來正好經過二十四個小時,逢魔時刻再度無聲無息的在街道上展開雙翼,室町由紀子跟兵頭警視的臉在我腦海里不斷盤旋着,我宣佈放棄解開糾纏不清的線頭,暫時讓一切順其自然發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們已經從大街轉進一條小巷。

“到了。”

簡短說完后,涼子便毫不猶豫的大步踏進一棟以紅瓦色瓷磚貼滿牆壁的大樓電梯間,我也隨後跟進。

我們足足花了三十秒鐘的時間等待電梯降到一樓,電梯旁的牆上標示着各樓層的租用單位,全是俱樂部、酒吧、PUB餐廳等等。一進電梯,涼子不加思索的按下了六樓的按鍵,租借在六樓的是一家名為“白水仙俱樂部”的店面。

我很好奇這家店的營業內容,不過我並未詢問涼子,反正馬上就會知道了,我心想,一踏出電梯我立即恍然大悟。

“哎呀,小涼!今兒吹的是什麼風啊!真高興看到你,你好一陣子都沒來,快想死你了!”

伴隨着濃厚的男低音,眼前出現一位帶着金色假髮、身着酒紅色晚禮服、體格強健壯碩的女性……不、突出的喉結表明了“她”的真正性別,這裏是第三性公關俱樂部。

“咱們這兒可不是人妖酒吧,千萬別混為一談,我們都是健全的日本國民,只不過單純的想以女性的服裝和化裝來保有心靈一貫的自由。”

“她”領着我們來到一個四功尺見方的小房間,裏面有如女演員的更衣室一般,裝潢了大小不同的鏡子,另外附有衛浴設備,並擺放了簡單的茶具和冰箱。“她”招待涼子與我在椅子坐下。

“請稱呼我賈琪。”

“你好,賈琪小姐。”

“‘小姐’的稱謂就免了,其實我全名叫賈可琳,不過我比較喜歡你這樣的帥哥叫我的小名。”

“這是我的榮幸。”

上帝!請不要把撒了大謊的我打進地獄!

金髮的賈琪與涼子親昵的交談,一面從冰箱拿出啤酒與乳酪擺在小茶几上。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小涼帶男人來玩,你的大名就是泉田准一郎吧,那我以後就喊你阿准啰!”

拜託不要隨便幫我取小名……

“賈琪,我想問你一下財務省的三田分處。”

“哦、你是說三田分處啊。”

賈琪蹙起眉心,由於眉毛也染了顏色,看起來就像金黃色的毛蟲在蠕動。

“那個地方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因為太神秘了,大多數的職員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像我聽過歸聽過,但連去也沒去過,更別說登堂入室了。”

“既然是分處,應該有分處長吧。”

涼子手上拿着啤酒杯問道。

“分處長是由財政審議官兼任,地位僅次於財務次長,其下設有分處次長,這個位子好像不是專職。”

“抱歉,容我請教一下。”

我原本打算一直保持緘默,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插嘴,因為我很納悶為何賈琪會對財務省的內部狀況瞭若指掌?

涼子不經意的接到了我的疑問。

“那當然了,因為賈琪是財務省的高級官員。”

“啊……”

我的眼睛跟嘴巴頓時瞠的偌大,賈琪則滿不在乎的以手背擦去沾在嘴角的啤酒泡沫。

“小涼是我的恩人。”

“恩人?”

“是的,救命恩人。”

賈可琳原名若林健太郎,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系,與藥師寺涼子同屆。由於重考兩年,目前年齡二十九歲。畢業後進入財務省成為高層官員,結果被捲入上司的派閥鬥爭,幾乎迫使他罹患憂鬱症。

“我以前生存的環境是一個為了成績、學歷等等跟米粒一般大小數字,不惜排擠別人換取優越感的虛偽世界,漸漸的我再也無法忍受人性醜惡的一面,甚至產生自殺的念頭。”

“真是萬萬想不到。”

我只能如此回答。賈琪拿出印有不知是泰迪熊還是小熊維尼圖案的手帕拭着眼角,我在一旁擔心他的假睫毛會不會掉下來。

“總之,只要小涼一句話,不管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國家機密,我就算拼了命也會竊取出來。”

沒想到藥師寺涼子的魔手已經染指到財務省的中樞一帶,日本政府岌岌可危了。

當時一心想要自殺的賈琪獨自在夜晚的六本木漫無目的的到處晃蕩,冷不防被四名打算搶劫他錢包的年輕人拖進小巷圍毆,據說就在此時涼子正好出手搭救。四名年輕人分別被涼子手中的傘頭刺中喉嚨與胸口,臉上又噴了JACES特製的催淚噴劑,最後是涕淚縱橫的落荒而逃,賈琪頻頻道謝,後來涼子把她帶到第三性公關俱樂部……

“我能夠擺脫充滿虛偽與欺騙的世界,進入這個純潔真實的世界,全是小涼指點迷津,為我打開了全新的方向,阿准,你要好好認清楚,小涼其實是很了不起的。”

“哦……”

“怎麼回答得真么含糊,小涼日後必須以纖弱的女性身軀領導整個警界,她就像是孤立在荒野上的聖女貞德!”

這是因為涼子不自量力又不得人緣的關係,我心想,不過眼前之間賈琪以滿懷尊敬和仰慕的目光出神的望着涼子。

涼子蹺起日本人少有的美腿,落落大方得聽着賈琪熱情的讚賞,飲盡杯中的啤酒之後,便從米蘭制的手提包中拿出幾份文件。

“賈琪,麻煩你看一下這些文件,能夠的話儘快。”

“小涼的命令我一定照辦……這些文件、喲,是西太平洋石油開發公司的營運資料啊,待我瞧瞧。”

一聽到“西太平洋”這個名詞,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涼子,涼子則簡短地說明。

“就是接受石油開發公團(譯註:日本國內經營公共事業的特殊法人,例如為了進行私人企業無法接受的事業而在1955年成立的住宅都市整備公團、日本道路公團等等)融資的企業。”

“有數家石油采勘公司向石油開發公團借調資金,而這家公司則是公團出資成立的,社長以下的幹部全是退休官員的空降部隊。”

賈琪加以補充說明,模仿女性的假音與義正詞嚴的態度搭配起來的感覺相當詭異。

“而且,沒有挖到石油,像公團借來的資金一毛都不用還。”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即使借了幾千億,沒挖到石油就不必還錢,法律規定得一清二楚。”

賈琪的表情轉為沉重,套着土耳其寶石戒指的粗厚手指不斷的翻閱文件。

“這家名為西太平洋石油開發的公司向公團借了四千億日元,可是連一滴石油都沒有挖到,理所當然一毛錢也不必還。因為一旦努力挖出石油就必須還錢,乾脆什麼都別做,成天納涼比較划得來,真會打如意算盤。”

“你看他們花了多少?”

“這個嘛,假設只有一半的經費動用在公司成立的目的——發掘油田上,就表示由兩千億日元被私下消化掉了。”

這種事情居然發生在先進國家!我的頭開始痛了起來,國民繳納的稅金被政府官員擅自挪用,而且不會遭到任何責罰,這種國家應該叫做後退國家才對吧!?

今天整個上午的時間涼子都不在,八成就是去搜集西太平洋石油開發公司的相關資料吧,想必是透過JACES的組織。不過她一直到目前都尚未向我說明理由,看來財務省三田分處也好、兵頭警視也罷,在我不了解也無從得知的地方,巨大的活斷層已經開始移動了。

“我說阿准啊!”

賈琪突然轉移話題,或許有意變換一下眼前沉悶的氣氛。

“你要不要試着穿上女裝看看?人生觀會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喲!在你的前方會出現真實的光芒。”

“啊、不用了……”

“話不能這麼說,賈琪。人各有志,這時勉強不來的,我也希望泉田堅持他自己想走的道路。”

涼子自以為了不起的輕斥道。

“啊,小涼,你真體貼,真么為下屬着想,實在是所有做上司的典範,阿准你太幸運了。”

我只覺得自己宛如是用外星語跟外星人對話,為了掩飾臉上的表情,我一口灌下整杯啤酒,全身開始熱了起來。

“可是小涼,你這樣不是有點太冒險了嗎?需不需要我去把大家找來?”

“沒問題的,賈琪,你儘管放心,我不希望把你牽連進去。”

“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知道嗎?據說第三性公關人數跟失業率是成正比,也就是說全國約有六、七萬人是我的同志,如果哪一天小涼你遇到危險,我一定召集全國的同志們團結起來共同保護你!”

這位賈琪才是藥師寺涼子名副其實的忠臣吧!不過話又說回來,賈可琳這個名字又是怎麼來的呢?

“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既然阿准想知道,說給你聽也無妨,我原本的姓氏叫若林(WAKABAYASI)。”

“哦,這個姓氏蠻不錯的。”

“但那只是一個虛偽的姓氏,我想要得是真實的名字,所以銷量就建議我把自己的姓氏改成音讀(譯註:日本漢字有兩種讀法,分別為訓讀和音讀)。”

原來如此,改成音讀就念成若林(JYAKURINN)。

“小涼等於是為我重新命名的貴人!阿准你放心好了,當你迷失方向之際小涼一定會為你指引出一條正確的道路的!”

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死心踏地信賴涼子。

“阿准,拜託你聽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守在後面保護小涼,不然你男人就白當了!”

求求你別再叫我“阿准”了,我在內心大聲疾呼,不過我可以了解賈琪的確是真情流露,因此我點點頭,還開了一個自己聽了都覺得反胃的低級幽默。

“‘守在後面’聽起來有點色耶。”

“哇哈哈哈!”

賈琪豪邁的放聲大笑,猛然一掌擊在我的背部。驚人的怪力打得我差點從沙發往前摔向地板跌個狗吃屎。

“哎喲討厭啦,阿准,你好黃哦!”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坐直身子,此時涼子向我說道:“已經打擾很久了,泉田,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說的也是。”

我努力隱藏心底的欣喜,從沙發站起身來。

“這樣啊,真希望你們能子多坐一會兒,不過我要是拚命留人一定會造成你們的困擾。記得有空常來哦、阿准!對了,小涼,剛才看電視的氣象報告說馬上就要下雨了。”

“那麼,這隻備用傘就借我用吧,另外還要麻煩你再借一把傘給泉田,不好意思。”

“哎喲,小涼,你們兩個一起撐這把愛的小雨傘不就得了?”

“泉田不喜歡這樣。”

“啊,真可惜。”

於是這兩人完全無視我的存在逕自替我做了決定。賈琪把他到英國出差時在倫敦買的大傘塞給我,雖然很感謝他的好意,可是這次借了還得找時間來還,反而徒增內心的壓力。

賈琪揮動着不知是泰迪熊還是小熊維尼圖案的手帕,我們向他道別後,便離開了這家第三性公關俱樂部。

涼子在一身套裝外又披了一件款式美觀大方的喀什米爾羊毛制女用短大衣,與美腿同為日本人少有的豐胸掛了一條浮雕寶石項鏈輕輕搖墜着,與點綴在寶石周圍的加勒比海原產珍珠合計起來據說超過三千萬日元。想想一條項鏈這麼貴實在太浪費了,不過事實上涼子等於是由浪費這個名詞打造而成的。

我們信步在銀座閑逛;晚秋之夜,與絕世美女並肩漫步在銀座街道,可謂美景如畫不是嗎?不過一旦得知美女的真面目,內心就不會再抱有任何浪漫遐想,因為她是一個“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的女人。

不出所料,路人的視線一古腦兒集中在涼子身上,甚至還有些那人頓時瞠目結舌愣在原地。而他們則對於我投以羨慕與嫉妒的目光,臉上還燃起了“為什麼是這個不起眼的傢伙!?”的疑惑表情……唉,隨便你們怎麼想吧。

我們兩個到現在都還沒吃半點東西。

“在深秋之夜的晚餐菜單首先以豌豆馬鈴薯湯、油炸鮭魚搭配番茄、芹菜與蔥末作為開胃菜,接着端上主菜牡蠣烤菜、紅酒燉牛肉,甜點則是洋蔥與胡蘿蔔製成的蜜餞,聽起來如何?”

“我覺得鮭魚用鹽烤的最好吃,尤其是魚皮部分,再配上栗子飯跟青菜豆腐湯就可以讓我吃得津津有味了。”

真是一段了無情趣的對話,不過這樣也是較安全的,我想。

“不行,今天晚上我就想吃西餐!決定了,就到‘玻璃小館’吃牡蠣烤菜。”

“是、是,記得在八丁目對吧。”

以前跟她一起去過一次,所以我知道“玻璃小館”的地點,正好適合我們順路散步走過去。牡蠣烤菜、紅就燉牛肉的價位可不低,不過如果是遠近馳名的牛肉蓋飯,就不至於讓窮酸的公務員的荷包瀉肚子了。

厚重的雲層覆蓋著夜空,看來冰冷的雨水很快就會從天而降,決定了用餐地點之後,我們的談話內容也跟着轉移到財務省三田分處,也就是涼子口中的“萬魔殿”所進行的秘密活動。

“我猜想裏頭會不會偷偷把多種動物的遺傳因子組合成細胞複合生物。”

“你指的是遺傳因子工學嗎?”

倘若真的如此,接着就輪到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組出場了,文組畢業的古板搜查官是應付不來這種場合的。

不過仔細想想,真的有人在東京正中央進行遺傳因子實驗這種危險活動嗎?在保山裡還說得過去,但這裏可是鬧市區啊。

“如果換成我,我也會這麼做。”

我的上司泰然自若的宣稱。

“能夠把越多人牽連進來,事情就會變得越有趣啊。”

“有這種想法的人應該不多吧。”

“哼!那我問你,專程把設備興建在偏僻的深山裏、美國的內陸沙漠、俄國的北極圈這些地方的好處是什麼?”

“好處嗎……就是可以掩人耳目吧。”

“把材料運到這些地興建大型設施,不是反而更容易引人側目嗎?”

“你的說法不無道理,不過像核能發電廠就沒有興建在大都市附近。”

一邊說著,我也覺得涼子的想法正好切中問題核心。沒錯,相較於深山內地,在大都市的地下室進行秘密實驗應該來得更為便利才對,很少有人會質疑在國有土地上興建公共設施的正當活動吧。

而且正由於地處大都市中心,警察跟軍隊就無法肆無忌憚的大加攻擊,倘若發生毒氣外泄的可能,還必須疏散一百萬以上的居民避難。

盡量把越多人牽扯近來越好,只要拿無辜的市民做為護盾,藉此脅迫警察或軍隊,在位於東京正中央的三田興建危險設施可說是最合理的考量。

“原來如此,我懂了。”

“想明白了?”

“是的。”

只有惡人才會了解惡人的心態,我把這句話吞回喉嚨。

藥師寺涼子是CAREER,這時眾人皆知的事實。

CAREER的工作部在實踐的搜查而是管理。所謂管理為何?主要是用嘴巴干涉搜查行動,人在後方對着位於第一線現場搜查的NONCAREER指示他們應該怎麼做事,這就是CAREER的重要任務,並針對既有的情報加以分析判斷,這就是CAREER的重要任務,然而對於第一線的NONCAREER而言:“自己躲在後方的安全場所,只知道靠一張嘴做事,根本就不懂我們的辛苦,有什麼好神氣的。”

諸如此類的抱怨已經是家常便飯。

那麼CAREER乾脆一起到現場跟着辦案不就沒事了嗎?話可不能這麼說。CAREER是書桌前的秀才,不像NONCAREER接受過嚴酷的訓練,體力遠不如人又不懂繁複的搜查技巧,真要到了第一線不過徒增麻煩罷了。

也因此在NONCAREER眼中,理想的CAREER就是不多管閑事,營造一個讓NONCAREER安心辦案的工作環境,並且賞罰分明。

其實在一般公司行號,這樣的人也是理想的上司,所以說CAREER的目的就是培育出“成為優秀上司”的人才。

當然啦,理想歸理想,現實歸現實。正因為現實中幾乎不可能存在才會稱為理想。對於像我這樣的NONCAREER而言,所謂CAREER只不過是位於雲端,整日沉迷於陰濕權力鬥爭的外來種族,我從來不把這群人當作警察。

在這一點上,“驅魔娘娘”就與其他CAREER迥然不同,這句話並不代表她是個接近理想的上司,事實上她是連其他CAREER都覺得棘手的人物……

“我一直在想,你雖然沒有加入任何派閥,工作上倒也沒有碰到過什麼阻力。”

“這還用說,我父親名叫唯我獨尊,母親叫旁若無人。”

看來她很有自知之明嘛,或者說她只是將錯就錯。

“言歸正傳,皇后飯店的事件當中,關於被害人的身份你還有什麼看法?”

室町由紀子表示“死者似乎是外國人”,然而這僅為一種推測並無直接證據。有些日本人看起來也很像東南亞國家的人,如果是偷渡客根本很難查出真正的身份。

“光是研究一名死者是挖掘不出任何問題的。”

“你意思是說人數不止一人?”

“沒錯,只不過我們沒看見罷了,因為一個月內究竟有多少流浪漢失蹤,並沒有詳細的統計數據。”

“當然不會有。”

關於流浪漢的人數是無法提出正確數據的,在現今這個社會只能以與日俱增來表示。

外界一般認為日本是個長治久安的和平國家,因為自從一九四五年以來不再發生戰爭,也未曾引起內戰或叛亂,然而這個和平的國家每年卻出現超過八萬名以上的失蹤人口。

欠了巨額債務摸黑遠走高飛的人、公司企業裁員而無家可歸的人等等各種情況都有,其中有一群被稱為“離家特例”,有些失蹤人口是被卷進某個事件或意外,或者具有自殺傾向,每年都會出現一萬到兩萬人。

“鄰居的老奶奶是個獨居老人,但她擁有土地、證券等等不少資產,不料卻在兩星期前的夜裏離奇失蹤,電燈沒關,大門也沒鎖。”

發身這種是鄰居家屬一定會報警,警方在經過調查之後就做下判斷:“可能使遭到意外或被人綁架。”,然後指定被害人為“離家特例”,在解放張貼附有照片並寫着“如果發現此人,請跟警方聯絡”的尋人啟事。

如果當事人主動現身,自然再好不過。一旦不幸發現屍體,就必須查出是謀殺、自殺還是意外事故。

他殺案件指的是“發現屍體的案件”,找不到屍體就只能視為“離奇失蹤”。

二十六小時之前發生在皇后飯店的命案,在發現屍體之後,確定是一樁殺人案件;被害人的身份、殺害方法與命案現場一直不予公開,可見有某個單位在進行施壓。通常都只是在案件偵辦過程中,才會出現施壓的情形。

我搖搖頭,腳步繼續往前同時環顧四周,老是聽人說社會蕭條,但霓虹燈的數量並未減少,每個窗口都燈火通明,路上行人的穿着也看不出任何寒酸之處,可見縱使經濟不景氣的陰霾揮之不去,日本仍然是超出世界平均標準的富庶國家。

七丁目走了一半,開始覺得“只吃牛肉蓋飯似乎不夠填飽肚子”,到時候再加點一份高麗菜卷好了,內心剛做下決定,就聽到涼子發出不悅的語氣。

難道是我在不經意之間做了什麼事情觸怒到女王陛下?我循着涼子的視線很快就發現導致涼子不悅的主因,一個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從我們前方迎面走來。

此人名叫上杉滿年。

上杉是號稱發行量高達八百萬份的日東新聞報社負責報道警視廳消息的記者。年齡四十歲左右,雖然仍處壯年階段,頂上卻已經呈現一片地中海,不過鬢角跟絡腮鬍幾乎延伸到整個下巴,臉上戴着銀框眼鏡,嘴邊咬着海泡石煙斗,身材不高,肩膀很寬,光看上半身會覺得他的體格相當壯碩。

這個男人對我並不抱持善意,而涼子對此人更是露骨的厭惡,根本沒興趣把他訓練成死忠的奴隸。

我重重嘆了一口氣,總覺得這兩、三天來遇到的都不是什麼像樣的人物,最重要的是,我這幾天都還不曾好好用過一頓飯。

上杉(應該)並未察覺我內心的想法,態度狎蔫的向我們打招呼。

“哈啰!刑事部明星搭檔,兩位感情美麥嘛!金好!金好!”

“既然是東京人,拜託不要用關西腔講話。”

我冷淡回應,刻意忽略“感情美麥”這句話。

還有,你說誰跟誰是明星搭檔?我只知道我受到涼子拖累而飽受你們迫害,可不記得你們什麼時候給我好臉色看過。

“請問‘六社會’團長有何貴幹?”

涼子的聲調跟乾冰沒兩樣。

全由著名報社記者組成的“六社會”位於警視廳大樓九樓,辦公室空間寬廣,佔地二百平方公尺,相當於學校教室的四到五倍,其中還包括運動專用的健身房、麻將專用的和式房間。使用這個樓層的“六社會”,理所當然連一毛錢房租都不必支付,電費、電話費、水費全由警視廳負擔。

此外還有三名女職員,平日為“六社會”的記者們泡茶、向外送點餐、幫忙叫計程車、打掃辦公室,所有雜務都由她們負責。話先說在前頭,這三名女性都是警視廳的職員,支付她們薪水的是警視廳,這表示“六社會”的記者團可以免費借用警視廳的辦公室甚至驅使職員。

警視廳之所以如此禮遇“六社會”,目的在於拉攏著名報社。不過不管怎麼說,警視廳提供給“六社會”的免費服務每年高達一億日元,都犧牲到這個地步了,自然無法容忍記者寫出負面報道,而“六社會”也對此事心照不宣。於是他們跟警視廳聯手合作,互通許多秘密,藉由壟斷情報突顯特權階級的優越感。在免費借用的和式房間裏,從免費贈送的冰箱拿出啤酒,手邊打着麻將當做消遣,警視廳還會主動提供利人利己的情報,這樣的身份地位確實令人羨嫉不已。也因此,垂手可的情報完全未經過濾就直接刊登出來,難保不會發生誣陷無辜之人有罪的錯誤報道。

不知不覺,上杉記者開始與我們並肩齊走,畫面看起來就好像涼子率領着左邊的我與右邊的上杉,上杉對涼子相當感興趣,而且很明顯的超出應有的程度。

“別叫我團長,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生手,以警察來說,就是那種三不五時被罰寫紅線單的飯桶。”

“哦,是嗎?你要是不知道寫法,我身邊這位文官可以教你。”

所謂紅線單指的主要是悔過書,由於紙面印有紅色格線才會如此稱呼。我經常體涼子代筆本來應該由她來寫的悔過書,所以涼子喊我文官一點也不為過。

“上杉先生,請問你這個時候在這裏做什麼?”

“因為我喜歡銀座,在這裏散步不需要一五一十的告訴警察吧,不過像你們就可能必須向上司報備了。”

“泉田的上司是我。”

涼子語氣不屑地啐道。

“泉田的生殺大權完全操之於我,這點你記清楚了。”

錯!錯的離譜!

“是、是,不過我比較記得的都是一些怪事……啊、對了,記得是一年前吧,我們‘六社會’曾經向涼子小姐求字。”

這件事我還記憶猶新,對方表示:“請你隨便寫個句子。”當時涼子還特別囑問:“真的寫什麼都可惜?”

“是的,沒關係。”

於是涼子拿起麥克筆,在紙板上用力寫了幾個大字——“死於非命”。

當場看的“六社會”的人目瞪口呆,而涼子則是一幅依然故我的姿態。仔細想想,這就是提出要求的一方不對了,因為不是任何人都會喜歡“希望”、“努力”、“誠實”這一類激勵人心的名詞。不過也讓我想起一件事,據說有一個一名不聞的作家聽了對方的要求:“請在紙板上隨便寫個句子”,就順手寫下“截稿日延期了”,不曉得是真是假。

上杉似乎無意與我們分道揚鑣,他一直說個不停,活像一閉上嘴就會咽氣的樣子,不過我們心裏明白,如果笨笨的回應他,他就會死纏爛打問個不停。只見他執拗的向我們探聽消息,他會想了解皇后飯店命案是身為記者理所當然地反應,然而內情並不單純。

“涼子小姐,別那麼冷淡,好歹透漏一點嘛。”

“你想知道兇手的事情?”

“那當然。”

“只要警察和媒體聯手合作,就可以捏造案件的犯人,根據過去到現在的例子,最常見的類型就是不善與左鄰右舍往來、說話不經大腦、具有奇特癖好、與社區生活圈脫節的人,我建議你們不妨去找這種類型的人墊背。”

“哎呀、你這麼說我就傷腦筋了。”

上杉堆起乾笑。

“我們一直信任警方的調查,向來都是拿到資料就直接報道,隨便懷疑別人就太說不過去了,或者你們真的覺得這樣比較好,泉田警部補你說呢,你說呢?……”

我沒有應答,目光一直盯着一旁的路燈,因為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

路燈上有個物體。

上杉覺察不對勁,也循着我的視線納悶的望過去,一看就愣住了,過了兩秒才拉尖嗓音說道:“奇怪,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在路燈上做了一個雕像,那究竟是什麼啊?”

“你想知道嗎?”

涼子的語氣泛着魔女的陰險。

“那就是昨天把屍體丟在皇后飯店中庭的兇手。”

“什麼……”

上杉露出俗氣的驚訝表情叫道:“這麼說那座雕像是由人假扮得啰?”

從這句話便可以明白上杉對於真相毫不知情,宛如在嘲笑他的無知一般,街燈上的黑影展開雙翼發出駭人的聲響,下一瞬間,黑影從高處順勢滑翔而下。

黑影掠過路人的頭頂,一名身穿意大利休閑西裝的男子被上下揮動的翅膀打中臉部,整個人往後仰,頓時鮮血四散,灑濺在同行的年輕女伴的衣服上。

另一名男子反射性的伸出手企圖拉住黑影,突然見他的手腕彎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隨即傳來痛苦的慘叫,因為黑影伸出腳踢中男子的手腕,而腳趾上長着偌大的鉤壯利爪。

“快趴下!”

有人叫道,當場好幾個人就跟着趴下,但也有人一時怔在原地動也不動。黑影盤旋飛舞而過,立即有兩人掩面蹲在地上,只見遮着臉部的指縫之間流出鮮血。

“竟敢當著本姑娘的面胡鬧……”

涼子順勢打開手提包,準備掏出她的COLT三二口徑。

“不行,不能開槍!”

我大吼,一旦在群眾當中開槍,不僅會飽受媒體職責,更讓高層逮到處分的借口,這裏不比美國,日本可是個連鳴槍示警都小題大做的國家。若是再加上上杉在報道里任意添油加醋的話……

涼子關起剛才打開的手提包,緊握雨傘挺直脊背,英氣風發的架勢如同中世紀歐洲的勇士讚歌里登場的女騎士一般。

夜晚的銀座頓時陷入恐慌的漩渦。

我正想如此形容,眼前卻充斥着不協調的非現實感。雖然群眾跑開后,行人路騰出了一個空間,然而眾人並未就此逃之夭夭,反而掩飾不住滿心的好奇,開始看起好戲來了。更有些年輕人雙手擺出V字勝利姿勢,一邊不停的左顧右盼,想必是有意找出攝像機的位置吧。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這群人卻完全缺乏這種想像力,民眾的愚昧無知正應驗了電視上文化人士的憂心嘆息。

“他們大概以為只是電影在拍外景,那就趁機將錯就錯,火上加油一番應該沒關係吧。”

“不,請你儘可能克制一點。”

我嚴格規定。如果不希望事件被暗中銷案,當然是鬧得越大越好,不過我可以確定涼子會走火入魔。如果我不時時叮嚀她“克制點!”那麼我看明年就必須制定東京復興計劃,縱使制定人不是我。

站在路燈上的有翼人身體一動不動,卻站開雙翼不斷拍打着,沒有羽毛的翅膀跟蝙蝠、翼手龍一樣,看上去就是骨頭外直接包裹一層皮革。即使不知重量有多少,可以確定的是那是一雙強韌有力的翅膀,因為昨天還能帶着一個人在空中飛行。

對方瞪視我們的雙眼透着紅光,翅膀拍打的動作也越來越大。我輕輕抬起後腳跟,才調整好姿勢的瞬間,有翼人便俯衝飛下,朝我直撲過來。

我把雨傘往前刺,同時按下傘柄的按鈕。瞬時整個雨傘撐開,在我面前形成一個半球形護盾。失去攻擊目標的有翼人發出氣憤地尖叫,隨即急速爬升高度,它剛才應該是撞上了雨傘,因為我感覺到一着輕微的衝擊。

群眾鼓噪着,不斷發出驚異聲,甚至還有人拍手叫好,倘若我遭到有翼人的鉤爪擊中,倒在血泊中,必定讓這群人更加雀躍不已。就算我身為公僕,也沒有義務作出這種程度的犧牲。

張開的雨傘遮斷了我的視線,於是我立即收起傘,此時聽見涼子冒出一句:“小心下一波攻擊!”

接下來……

“滾開!”

這一聲重疊着一個慘叫,在涼子一腳踢開了抱頭蹲在地上的上杉記者的同時,有翼人冷不防的出現在我眼前。

我沒有刻意瞄準,也沒有時間瞄準,刺出雨傘全是來自反射性動作,一切只能說有翼人運氣不好,因為雨傘前端不偏不倚戳進飛到我面前的有翼人的左眼。

想不到命中敵人會讓我有種反胃的感覺,哀嚎聲猛烈撞擊着我的耳膜。劇烈拍動的翅膀前端掠過我的肩頭,也劃破了大衣,緊抓着雨傘不妨的我雖然站不穩腳步,卻也因此避開了致命的一擊。

“泉田,你看!”

涼子揪住我大衣的腰帶,以雨傘指着一個方向,我抬頭一看,有個外形相仿的黑影正逐漸飛近在半空中痛苦掙扎的有翼人。

“果然不止一隻……”

處在如此迫切緊張的狀況下,我的內心卻浮現一個不關痛癢的疑問:應該用什麼單位來計算有翼人的數量才算正確呢?一匹、二匹?一人、二人?一頭、二頭?

如果是長着翅膀的人類,應該用一人、二人來計算才隊,可是越看就越覺得對方根本就不是人類。

在白天應該可以清楚分辨出膚色,但現在是晚上,加上霓虹燈與燈火的照明,只能以暗色來形容。臉上只見雙眼赤紅,鼻子沒有鼻樑只看見鼻孔,另外也看不到嘴巴跟嘴唇,只有一個裂縫。拿掉一隻鳥的鳥喙跟羽毛,或許就是這種長相,而且我敢肯定絕對不會有人願意看到和自己約會的對象長成這副德性。

兩隻有翼人站在路燈頂端,三隻眼睛直瞪着我們,尤其其中一隻眼睛的對我更是怒目相向,那充滿了憎惡的目光老實說挺駭人的。當時我採取的是正當防衛行為,不過就算我說破了嘴,對方也聽不進去吧。

涼子張開雙臂,動作就像歌劇院的女伶一般。

“唉、真是的!要是有反坦克飛彈或者反坦克火箭炮就好了,只要射個五、六發,事情就能做個了結!”

“請你不要危言聳聽,你真的想在銀座鬧市區發射反坦克火箭炮嗎?”

“我只是假設罷了,拜託你不要跟由紀子一樣,每次在我講了什麼的時候,就一本正經的說教行不行?”

“你說的話真實性太高了。”

我相信,涼子所說的沒句話都是認真的。

“看,那兩個怪物也聽到了。”

兩隻有翼人躍上天空,在霓虹燈與街燈形成的燈海里劃了一個拋物線后展翅高飛,眨眼之間便已經看不見蹤影,看來是往西邊三田方向離去。

群眾一片嘩然,語氣中的失望比放鬆的成分來的高了許多,他們大概還在以為是在拍外景。這時在人群中,我注意到可疑的人影。

為什麼我會立刻察覺呢?先聲明我並非超能力者,只是一眼掠過的光景透露着異常的不協調感,宛若在一群白羊之中混雜着一隻黑羊。

對方的行動太不自然了,混入佇在原地竊竊私語的群眾,步步接近我們。那堅定不移的步伐、確知自身任務的表情實在是構成了異樣的氛圍,如針扎一般不斷刺激着我們。

“你發覺了嗎?泉田。”

“嗯。”

“總共有五人,讓我拿來出氣正好,呼、呼、呼、算你們倒霉。”

“……我覺得還是不要出手比較好。”

“要是冒出第六個就交給你應付了。”

即使在和平的日本也有黑社會的存在,黑道幫派暗中派人殺害宗教團體成員、企業幹部或是地方鎮長,如此駭人聽聞的事實眾所皆知。

“既然對方是地面人,那就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怪,不過我知道涼子是地底人迷,據說她還預約了一地底人為主角的“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電視連續劇的全套LD。看來再過不久,“勝者為王”的標語旁邊很可能會貼上地底人的海報。

涼子右手握着雨傘,帶着嬌艷欲滴的笑容走向其中一名可疑男子。

涼子是用劍高手,竹刀換成雨傘根本不成問題,況且她還是那種喜歡先發制人、絕不遲疑半秒的類型。

看到目標主動向自己靠近,對方頓時無所適從,而一瞬間就足以發動攻勢。涼子的雨傘猶如電光火石一般一閃而過,重重刺在對方的心窩,只見對方的口中吐出舌頭跟喘息,連一聲也沒吭就倒在地上,手中掉出一把軍用短刀。

“我的備用傘可是裝備了高壓電槍!傘頭刺中眼睛的話,電擊會把眼球震飛,想死的話儘管放馬過來。”

這番話有沒有科學根據無從考證,可以確定的是敵人已經開始動搖,如此一來不管面對多少人都無所謂,穩若泰山的一方可以恣意運用戰術。

涼子以滑行般的步伐逼近敵人,揮出雨傘就是一陣猛打。

“回去秤秤自己的斤兩!”

“給我好好反省!”

“整形以後再重出江湖!”

尖酸刻薄的話一出口,就有一個敵人隨着痛苦的呻吟倒地。他們的確是黑道幫派,肯定也干過不少傷天害理的勾當,然而這次落到涼子的手中,就跟不聽話被老師體罰的幼稚園小朋友沒兩樣。倒地后還不停掙扎,緊接着又吃了一記重擊才整個癱平,合計有五隻軍用短刀和錐子散落一地。

涼子平時對好人都已經很不留情面了,更何況是壞人。

連一分鐘都不到,五個人已經全部趴在地上,涼子輕輕舉起雨傘回應一群毫無責任感的群眾的鼓掌叫好,一邊走向其中一名倒地的男子。

“快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只見男子擺出賭氣的態度把臉扭向一邊不予理睬,下一瞬間表情卻產生一百八十度轉變。臉部肌肉因劇痛而僵硬,發出近似哀嚎的咆哮,隨之蜷起整個身子;因為涼子把全身重量施加在高跟鞋上,狠狠地踩在男子的兩腿之間。

“以後想傳宗接代,就等那一天複製人技術進步再說。”

丟下這句話,涼子接着走向第二名男子,相同的質問、幾乎如出一轍的反應換來相同的下場。我對這些人是不會寄予任何同情的,但在看到涼子正要走向第三人的時候,我依然按照往例出面制止。

“我不是勸你要剋制點嗎?”

“嘖!”

涼子咂嘴道:“不能向群眾開槍又不能嚴刑拷打,這樣子當警官還有什麼好玩的?”

“拜託你別大聲嚷嚷,不要讓一般市民誤會了。”

此時一道又一道紅色光刃劃過涼子與我的臉龐,急促的警笛聲逐漸接近,警察終於趕至現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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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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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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