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炫得過火的婚禮

第一章 炫得過火的婚禮

下午五點一過,晴朗無雲的天空便升起淺色的月亮,一彎細細的新月剛好可以讓魔女掛起繩索盪鞦韆。從午間起吹個不停的風也停了,適合靜靜品酒的晚秋之夜正要揭開序幕。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錯覺……

東京都港區三田的皇后飯店,是一家前身曾為公爵官邸所改造而成的高級飯店,我人就位於這家飯店的地下咖啡廳。我名字叫泉田准一郎,年齡三十三歲,職業是警官,階級警部補,選舉時每三次會有兩次去投票的善良小市民,未婚。

這一天原本輪到我休假,可是蠻橫不講理的上司卻指派我必須在皇后飯店待命,全日本價位排行第六的咖啡喝起來有着說不出的苦澀。

這個飯店有個中庭,目前佈置成結婚會場。

中庭採用凹地式庭院設計,地面往下深挖,從一樓延伸出一條寬廣和緩的五十階樓梯連接到地下,走下階梯便可以來到邊長二十公尺的正方形寬闊中庭,整片地板鋪着大理石,正中央有個邊長六公尺的正方形池子,走過沒有欄杆的小橋,池子中央有個邊長二公尺的正方形方島,在這個大理石做成的方島上站着新郎、新娘與牧師,正準備宣誓彼此的愛情永志不渝。

水由寬廣和緩的階梯左右兩邊流下注入池中,這就是所謂的“瀑布階梯”。

中庭的一邊連着通往地上一樓的階梯,另外三面都是厚實的玻璃牆,隔成一個呈現裝飾藝術風格的咖啡廳由建築外部來看,咖啡廳是位於地下的,不過從中庭望過去則是處在同一平面,因此整座咖啡廳灑滿陽光。

當中庭舉行結婚典禮時,咖啡廳會拉下遮簾,所謂的遮簾。充其量只是一層薄紗,因此室內的客人對於結婚典禮的全程幾乎一覽無遺。其實拉下遮簾的目的,純粹是希望結婚典禮的列席者不要分散注意力。

這麼一來,新郎新娘結婚典禮的整個過程等於被咖啡廳里一群素昧平生的客人盡收眼底,會不會因為私隱權受到侵犯而感到不悅呢?完全沒這回事,不少新人甚至樂意讓更多人欣賞自己幸福洋溢的模樣。

我的上司預定要出席今天五點三十分開始進行的結婚典禮。其實她一個人來就行了,只是她表示不想獨自沐浴在旁人同情的目光中,顯得自己很凄慘的樣子,於是喚來了遭遇比她更凄慘的部下。

這個社會有所謂的策略聯姻(KEIBATSU)模式,與“刑罰”同音,但日文漢字寫成:“閨閥”。也就是位高顯赫的家族之間藉由婚姻結合,形成一個集團以擴張勢力版圖,不過那種事情與我這種芝麻綠豆官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了。日本平安時代(譯註:西元9世紀-12世紀)的藤原家族透過與皇室聯姻獲得強大的勢力,就是最好的例子。

雖然算不上什麼歷史事件,但今天的婚禮也帶着策略聯姻的色彩。新郎與新娘都是警界高層人士的子女,也因此有不少顯要權貴出席今天的婚禮。

“老天保佑,最好別出什麼狀況……”

我嘴裏咕噥着。就在一個月前,警界高層人士齊集在灣岸副都心的一隅之際,突然發生了離奇事件,大批機動隊員因此殉職,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也同時被迫下台。受到連帶影響,警界內部的高層人事為此喧騰了一段時日。事件的真相雖然密而不宣,但是我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所以心裏不祥的預感一直揮之不去。

“泉田,你發什麼呆啊?怎麼不去向長官打聲招呼?”

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我的上司,亦即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警視大駕光臨了。

身材高挑、雙腿修長,胸圍與臀圍比日本人一般標準來的豐滿突出,腰圍則纖細緊實,擁有足以登上美國花花公子雜誌封面的體態比例。短髮略顯茶褐、鼻樑高挺、雙眸充滿了活力與銳氣。黑色的套裝搭配緊身迷你裙、高跟鞋,左胸別著代表婚禮來賓的飯店特製白色玫瑰人造花,這樣的美女頓時引起鄰近座位的男性客人半張着嘴,將全部視線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其中一部分的目光也投注於我,那是充滿艷慕與妒嫉的眼神:居然可以跟那樣的超級美女約會!真是前輩子拜好佛燒好香!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下地獄去吧!

這是天大的誤會。

殊不知拜這位年紀比我小的女上司所賜,身為善良老百姓的我吃了多少苦頭,如果有人想接替我這個位子,我隨時歡迎。

涼子向輕手輕腳靠過來的服務生點了一杯薄荷茶,接着往椅子坐下,不經意的翹起腿來,展露出雙腿完美無缺的曲線美,我彷彿聽見了周遭一群男人咽下口水的聲音。

“唉唉——煩死了煩死了,還要來參加這種以策略聯姻為目的的虛偽婚禮。”

“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既然這麼不想參加,又為什麼要出席呢?隨便找個借口不要來就好了。”

聽了我的問話,涼子露出賊笑。這麼一個亮麗動人的美女,我真的很想形容她是在“微笑”,不過怎麼看都是賊笑。

“因為啊,我等着看會不會出現什麼突髮狀況搞砸這場婚禮。說穿了,今天這對新人除了結婚對象以外的愛人加起來有半打之多呢!”

“你意思是希望自己的親戚不幸就對了。”

“比起婚禮舉行的理由,我更喜歡探索葬禮舉行的理由。”

“一般不是生病就是自然衰老吧。”

“才不是,自然衰老是老天的安排,除此之外當然就是由我決定啰!”

這是誰規定的!?

“總歸一句話,我打算趁着這個無聊透頂的婚禮進行途中開溜,泉田,你就在咖啡廳里待命。”

“你要偷溜是你的自由,但為什麼非要我在這裏待命不可?”

我並非提出疑問,而是心裏不服氣。縱使心不甘情不願,擔人都已經被叫來這裏,就註定我已經輸了,只不過我仍然想對命運作出小小的反抗。

“那我問你,難得的放假日你想做些什麼事?”

“上午打掃、洗衣服,然後大概會到區立圖書館……”

“怎麼這麼平凡啊”

“我本來就是平凡的地方公務員,私生活自然也很平凡。”

花俏的只有上司而已。

畢竟我的上司藥師寺涼子不僅是警視廳首席美女,就算尋遍全日本的公務員,也找不出任何人可以超越她的美貌。再加上,我這輩子無論直接或間接都不曾接觸過如此艷光四射的美女,幾乎讓人想引用“國色無雙”這種陳腐的成語來形容她,更何況當事人對此很有自知之明,同時也不排斥地大加濫用。

宛如上好白絹般的肌膚下充滿了“叛逆”,因此她有個外號叫做“驅魔娘娘”意思是“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

驅魔娘娘,本名藥師寺涼子。

具有如神一般的推理能力(自稱)的她是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階級為警視,以即所謂的CAREER的官僚,年齡僅有二十七歲。曾經被調至里昂的INTERPOL國際刑事警察組織,射擊與劍道方面的技巧都具有極高的天分,以優異成績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院,精通英、法語。父親為不僅在日本,也是全亞洲規模最大的複合保全公司“JACES”的總裁,身為獨生女的涼子每年可以分配到三億日元的股息。

容貌、才能、財力每一項都完美無缺,缺少的只有良知與配合度。或許是上帝在這方面偷工減料,才讓惡魔逮到機會特別眷顧涼子。

JACES這家公司原本以警衛保全與徵信調查兩項事業起家,發展迄今儼然成為龐大的複合企業從事多元化經營。近來又與美國保險公司合作,涉足人壽保險與意外保險範疇,併兼營醫院、老人安養院、防身術教室、運鈔車公司、出租金庫、安家保全系統等等舉凡與“安全”有關的各項領域。另外也替警界退休人士安排職位,包括總裁身邊的保鏢在內,人數約有一萬人。

因此對於警官而言,這等於是相當重要的二度就職管道,而且還能與許多熟人以及過去的上司、同事一起工作。日後,不論涼子在警界表現得再怎麼出色,遲早都要接任JACES總裁的位子,一手掌控這群退休警官的生殺大權。階級高於涼子的大官們一舉一動理所當然必須看涼子的臉色,聽起來很窩囊,確是不爭的事實。

此外,涼子雖為女性,警界內部反而在暗地裏稱呼她是“日本的J·E·胡佛”。

J·E·胡佛是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創始人,人稱“二十世紀美國最可怕的怪物。”表面上,他扮演着對抗威脅美國社會的犯罪組織與外國間諜的正義英雄,然而背地裏,他則是擅長恫嚇與情報操控的高手,為了確保自身的地位與權利,不惜誣陷他人的陰險小人。他利用竊聽、偷拍、四自拆閱他人信件等等各種不法手段掌握了歷屆美國總統與知名政治家不為人所知的把柄,其結果讓胡佛得以穩坐FBI局長寶座長達四十八年之久,這段期間,從未讓議會審議過任何一次FBI的預算。

胡佛恣意驅使龐大組織,同時濫用巨額資金,看誰不順眼就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讓這個人自社會上從此銷聲匿跡,並藉由威脅歷屆美國總統以維持FBI局長的地位,甚至涉嫌暗殺J·E·甘迺迪總統與金恩牧師。據說在他去世之際,當時在位的尼克森總統還暗中派人偷走其所持有的大批文件。

“FBI的胡佛局長是我最尊敬的人物,呵呵呵。”

涼子曾經如此表示過,一群無知的高層長官還大表讚許,等到明白其中真正的含意之後才不禁嚇白了臉。驅魔娘娘在怎麼樣也從不說謊,而且她也的確向胡佛局長看齊,努力不懈的搜集高層單位的醜聞,掌握所有把柄。推測其手法,主要是利用JACES組織,不過至此已經是屬於商業機密,事情不得而知。總而言之。唯一可以想見的結果是,一旦涼子隨着鬨笑公開所有內幕,日本警界將立即分崩離析,深陷醜聞的泥沼里。

即便是人稱“六社會”的警視廳記者採訪團也被涼子揪住許多弱點,其中不乏尊涼子為女王以犧牲奉獻為職志的人士,因此無論報社與電視台,面對涼子均處於全面臣服的狀態。

就這樣,單憑區區一介警視的身份,藥師寺涼子卻能步步進佔日本警界。

跟涼子同期的共有十七人,幾乎都在地方的縣警總部擔任課長職務,管理四、五十名部屬。相較起來,涼子的部屬只有十名,在人數上算是相當少,不過我覺得如果做為犧牲品的話,這樣的人數就已經綽綽有餘了。

這群部屬細分之下,警部一名、警部補一名、巡查部長兩名、巡查四名、一般行政人員兩名。其中警部補指的就是我,我的工作是什麼呢?就是擔任CAREER警視大人的貼身護衛。

對於現場的搜查官而言,最棘手的莫過於了CAREER了——自視甚高、比起刑事案件反而對人事、派閥與鬥爭更感興趣、所有麻煩事避之唯恐不及。關於這方面,涼子實屬特異的例子,她所製造的麻煩絕對不亞於其他CAREER,只不過,在熱衷於替下屬製造麻煩的同時,給上司製造麻煩,似乎也成了她的註冊商標。

“如果讓我當上課長,那我想當一次搜查一課課長試試看。”

她曾經如此表示,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警視廳的課長均為CAREER,只有搜查一課課長是由NONCAREER擔任。搜查一課負責的範疇包括殺人、搶劫、縱火、綁票等等重大刑案,不但與政治層面毫無瓜葛,還必須統籌二百四十名經驗老到的刑警,這對向來光說不練又缺乏現場經驗的CAREER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

因此大致來說,原則上都是由年約五十,且辦案經驗豐富、階級為警視的搜查官拔擢成為搜查一課課長,同時在任內晉陞為警視正。換句話說,搜查一課課長等於是NONCAREER最高的地位;不過反過來想,正是因為無法繼續往上升遷,搜查一課課長未來不太可能成為警視總監。最駭人聽聞的是,涼子日後可能成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視總監,不過屆時或許將有另一名女性CAREER現身加以阻攔……

“哎呀,那不是由紀子嗎?”

上述內容所指的正是涼子打招呼的對象,也就是與她同期的室町由紀子警視,現任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

被迫成為藥師寺涼子的部屬唯一的好處就是,從此不再輕易被女性的外表所蠱惑;正確來說,應該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來形容比較恰當。

室町由紀子外貌雖然不及涼子艷麗,但也是個有着白皙肌膚與飄逸黑髮、戴上眼鏡更能襯托出其清秀優雅的知性美女。她的父親過去曾經擔任警視總監,父女兩代延續下來,與涼子之間形同世仇。

“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你。”

由紀子語氣冷冷地答道,涼子更是不懷好意地加以反擊。

“我早就看開了,所以才能一直忍受到現在。”

由紀子平整的制式套裝左胸前也和涼子一樣別著人造白玫瑰花。不過由紀子並未當場駁斥回去,隔了一秒才開口向涼子問道:“新郎是我的表兄弟,那你跟新娘又是什麼關係?”

“新娘是我父親的妻子的姐姐的丈夫的長男的妹妹。”

思索了兩秒之後,室町由紀子豎起柳眉。

“講了半天還不就是表親的關係!早說清楚不就行了!”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你會花幾秒想明白。”

“你憑什麼拿這種事情測試我?”

“哎,正確掌握同學的能力,找機會加以陷害不正是身為官僚的義務嗎?”

“官僚是公僕,公僕的義務就是對國民鞠躬盡瘁。”

“噢呵呵呵呵——你在說什麼夢話!”

涼子大肆嘲笑,由紀子則忿忿不平地瞪視着眼前頑劣不羈的同學。

“你聽清楚了,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要是以為自己這種目中無人的言行能夠一直持續下去,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總有一天等你回過神來就會發現夏天已經結束了,而冬天正要開始,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呵呵,你儘管放心好了,我是常夏之女,太陽永遠在我頭頂大放光明。”

“只提當年勇的自大之人往往擺脫不了這種想法,看來你也不例外。”

“你不要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的,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老是顧慮自己可能哪一天落魄潦倒,所以要趁現在對人卑躬屈膝,只有偽君子才做得出這種事情來!”

聽起來跟高中女生吵嘴沒兩樣,不過涼子跟由紀子沒有重考也沒有留級,都是東大法學院的應屆畢業生。由紀子想必是相當勤勉的高材生,而涼子乖乖準備考試的畫面光要想像都覺得很困難。

“哎呀呀,警視廳的兩大才女怎麼吵了起來呢?”

此時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語氣故作年輕。禮服左胸前別著人造白玫瑰花的壯年男子佇立在原地,臉上泛着自認為魅力十足的笑容,佯裝若無其事守候在後方的一群身穿西裝的魁偉大漢正是護衛官SP。

我向來沒興趣熟記政治家的長相,不過這號人物就另當別論了,因為他是國務大臣暨國家公安委員長,總而言之就是治理整個警界的人物。當然,實權在握的是警政署長和警視總監。委員長僅僅只有挂名而已,不過地位卻相當崇高,表面上連署長和總監見了他也非得點頭哈腰不可,更何況這位委員長年齡尚輕還不到四十歲,將來未必沒有成為首相的可能。

站在我的立場來看,由於彼此地位等於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所以我反而毫無負擔;但也不能像個獃頭鵝傻傻坐着不動,於是我隨即從椅子起身立正站好。

涼子則故作親昵地介紹我出場。

“這位是泉田警部補,我的忠臣。”

誰是你的忠臣!

想歸想,我還是儘可能保持四平八穩的表情頜首致意。上司總是一味的認定部屬就應該表現的彬彬有禮。頜首之後,我的心情反而變得有點複雜起來,或許我真的擁有忠臣的思考模式才會顧慮到這一點。

“哦,忠臣啊。”

公安委員長的笑臉看起來好像嘴裏有蛀牙隱隱作痛一樣。

“我聽說過你的傳聞,據說你能力不錯,只可惜個性有點怪。”

剛剛說我是忠臣,接下來又說我個性有點怪,環顧警界這般龐大的組織里,居然找不出一個能給予我合理評價的人。

“耳聞你拒絕加入SP,這分明是第一線警官所嚮往的職務,實在不懂你為什麼要拒絕。”

我可不記得我曾拒絕過,事實上不知為何總是有這類的謠言像夏末的蚊子一樣在我周遭飛來飛去。不過當我還在質疑之際,謠言很快就會灰飛煙滅,而我仍然待在藥師寺涼子警視的麾下,繼續品嘗作為“在蠻橫嬌縱的女王陛下身邊服侍的僕人”的心情,只不過話又說回來,高高在上的國家公安委員長閣下怎麼會知道區區一介警部補的人事案呢?

“雖說是令人稱慕的職務,然而對他來說,與其加入SP,他更想一直追隨我的領導。”

涼子向委員長如此答道。

我絕對沒有說過這句話,保證絕對沒有。

我內心吶喊着,卻遲遲未說口,臉上浮現日本人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國家公安委員長似乎缺乏心靈感應的能力,他略顯刻意的擺出感動莫名的手勢。

“哦,這真是太令人感動了,如果我手底下那群秘書都能學習泉田這份忠貞不二的精神就好了,每次只聽見他們在抱怨……恕我失陪了。”

語畢便輕輕舉起一隻手,稍稍加快腳步離去,看來是注意到另一個需要寒暄問候的大人物了。

乾咳一聲之後,我向上司問道:“什麼時候說要把我調任SP的?”

“半個月前。”

涼子一幅滿不在乎的態度。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替你拒絕掉了。”

“為什麼?”

“因為,看你在除了我以外的上司手下吃苦,我於心不忍。”

“……我說你啊。”

“我覺得無論調職到哪一個單位,泉田警部補應該不至於比現在辛苦。”

一直保持緘默的室町由紀子在此時開口插話,我心想就算被安排到由紀子手下,我還是照常吃苦——只不過依情況而有所不同,但這些話我並未說出口,人家難得為我的內心反駁,總不能忘恩負義。

音樂流瀉而出。

不是布拉姆斯的結婚進行曲,而是歌劇“窈窕淑女”的經典名曲“準時赴教堂”。先前各顧各的人們或許是受到輕快的旋律所牽動,紛紛透過窗帘望向中庭。

“怎麼會挑這種時刻舉行結婚典禮?”

“大概是要配合良辰吉時吧。”

“這個典禮可真氣派,剛剛大臣也來過了。”

“現在社會這麼不景氣還可以擺出這樣的排場,的確很了不起。”

“算了吧,現在的人一場婚姻能維持多久?三天分居、十天裏婚姻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羨慕和妒嫉的竊竊私語充斥在我的周圍。

不一會兒工夫,新郎出場了,一身標準的小禮服扮相。高禮帽與燕尾服一律採用灰色系,手上還持着手杖,裝扮成十九世紀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英國紳士樣。

新郎與新娘相挽着手步下階梯,分立在階梯左右的出席者面朝著新郎新娘送出掌聲,其中不乏國家公安委員長和警視總監。頭髮半白的牧師站在階梯的下方等待着新郎新娘。新娘珍珠色的禮服裙擺相當長,已經走了十段階梯卻還在最上層移動。

萬一不小心踩到裙擺,事情就不得了了。這倒不是受了涼子的影響,我一邊想像着諸如此類的突髮狀況,一邊觀看婚禮進行。

就在這個時候。

某個物體從我視線的正前方高速掠過。

不是左右橫越,而是從上往下快速移動,簡單一句就是墜落下來。這個物體直接摔在新郎與新娘眼前,與厚重的鈍響重疊在一起。

在場驚叫聲四起。

新郎與新娘呆立在原地……不、即使他們有意如此,然而因為單腳已經伸出去正要踩向下一段階梯,頓時慣性與姿勢之間失去平衡,新郎與新娘彷彿半懷抱着從天而降的物體滾下階梯。

慘叫聲再度響起,在水池濺起一小團水沫之後,人們開始移動。

“從幸福的頂端跌落不幸的谷底。”

有句諺語是這麼說的,迄今人類史上已經沿用過不下數萬次,而今天在此出現的正是最具體的3D實例。新郎與新娘嘴巴不斷的一張一合,好不容易才從池中站起身來;另一方面,從天而降的物體在池水裏半沉半浮一動也不動,仔細一看,這個物體有手也有腳……

“是屍體!”

在一陣經聲尖叫聲之中,我繞過玻璃牆衝進中庭。天上居然掉下屍體,只見眾人目光朝下,也就是直盯着池子看。我不禁抬頭仰望,究竟屍體是從哪裏掉下來的呢?倏地我發現有個奇怪的影子停駐在可以俯瞰中庭的長廊頂蓋上方。

“……鳥?”

我集中目光仔細一看,如果說是鳥那體積也未免太大了,往左右伸展的翅膀直徑長達兩公尺,而身體以上則是人模人樣的頭部。

“有翼人?”

我呆立在原地,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那個神秘的黑影常開雙翼朝向黃昏的天空振翅飛去,翅膀拍動的聲音聽起來好似奮力甩打浴巾一樣。

“泉田,你在發什麼愣呀?”

藥師寺涼子的聲音與手同時拍打我的背部,接着她拉住我的手臂,於是我便與她一起從混亂的場面快步離去。從眼角可以瞄到室町由紀子迅速確實地向四周下達指令,不過涼子跟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會飛的神秘黑影上。

這個黑影讓人聯想到裝飾在巴黎聖母院屋頂的承溜怪物雕像。不過那對狀似蝙蝠的雙翼是會飛的,代表這個物體一定是活的生物,不然就是精密的機器。

涼子仰望着飛天怪物,眼神充滿了銳利的光芒。相較起參加無聊透頂的婚禮,這個突發情況簡直令她欣喜若狂,這是我可以肯定的一點,不過她並非為表親的遭遇幸災樂禍。狀況越是疑雲重重、事件越是詭異危險,涼子就越發顯得朝氣蓬勃,就這一點來看,涼子確實具有成為優秀偵探的素質。

確認黑影飛離的方向之後,我們隨即從飯店循着相同的方向勇往直前,穿過大廳的旋轉門衝到外面,一路上涼子跟我撞開了將近十名無辜的善良市民,這時只能在內心說聲抱歉,以後再找機會懺悔。我們的視線緊盯着天空,可以看見黃昏的高樓大廈間隙有個往北方飛掠而去的黑影,這時也不乏一、二名路人納悶的抬眼望着那個黑影,不過他們頂多只會認為“好奇怪的鳥哦……”,不至於繼續追究下去。

我走上前才發現涼子右手握着手槍,是她向來愛用的COLT三二口徑。

“你參加表親的婚禮為什麼還帶着手槍?”

“因為我預感可能會發生狀況,你看剛才不是從天上掉下一具屍體嗎?我的第六感很准吧。”

與其說是第六感,倒不如說涼子在不知不覺之間引來了屍體,而且我反倒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

“既然如此,那就請你用你的第六感預測一下那個飛天怪物要哪兒去吧。”

“有時間挖苦我,還不如運動一下雙腳直接追過去如何?”

“我已經在追了。”

最叫人咂舌的是,穿着高跟鞋的涼子跑步的速度竟然與我不相上下。

大約跑了一分鐘的路程,高樓大廈已不復見,眼前只有一望無際的天空,怪物如同剪影一般漂浮其中。

“這邊!”

我緊跟在涼子的身後轉過街角。

在三田這一帶,大學、各國大使館、財經界人士俱樂部、超高級公寓林立於一片綠意當中,從東北方位望過去就是東京鐵塔。每戶住宅佔地寬廣,如此清幽又奢華的住宅區讓人實在無法致信它位於東京都心。

天空的夜色驟然加深,上弦月清楚地勾勒出輪廓,灑下銀色的光芒。造型精緻的街燈燃起亮光,將涼子與我的身影深深的投射在路面,街上幾乎看不到一個過路人。

怪物降低高度,掠過樹梢之後消失在一棟建築物的暗處。那是一棟五層樓高的建築物,氣派的外觀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北歐國家的宮殿。

大樓四周圍着一道高達二百五十公分的石牆,不知延伸到何處,廣闊的佔地面積愈高大的石牆不自覺讓人想到的是某國大使館。

跑了一分鐘以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正門,門前矗立着巨大的大理石門柱,上頭還刻着金色的文字,可謂極盡奢華之能事,不過一不小心就會看成墓碑。

“三田分處”

金色的文字如此寫着,究竟是哪個單位的分處呢?我心裏正在納悶之際,耳邊傳來踩着沙礫的腳步聲,身穿制服的警衛現身了。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警衛的語氣比海膽的刺還來的要尖銳,劈頭就表現出一幅來者不善的態度。再見到涼子美貌的瞬間,他頓時露出驚艷的表情,只不過下一秒隨即消失,目光變得更為攝人。看來對方並不是JACES派來的警衛,實屬遺憾。

“我問你們在這裏做什麼?沒事的話就趕快走開,否則我報警啰!”

對付會說出這番話的傢伙有個立竿見影的方法,涼子當下就付諸實行。只見她線條優美的紅唇閃爍着笑意,不急不徐的掏出警察證件,推到警衛的鼻尖。

警衛微微往後仰,倒退了半步,左右眼球骨碌碌轉來轉去,充分透露出他內心的情緒。

“不必大費周章了。”

涼子慢條斯理收起證件。

“根據以往的經驗,只有背地裏做了見不得人勾當的傢伙才會動輒喊着要報警,希望你們會是個例外。”

“我、我們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看來還真的有鬼。我先問你一件事,這棟跟宮殿沒兩樣的房子是哪個單位的分處?是公司行號?還是政府機關?”

“……是財務省。”

“財務省的?哪個部門?”

“總之是財務省就對了。”

財務省過去稱之為大藏省(譯註:相當於財政部),由於行政變革而更改了名稱,不過實際上根本換湯不換藥。在這棟宮殿一般的建築物里,很可能不斷從事着賄賂交易以及色情招待等等行為吧,我心想,當時我並沒有證據,這僅僅出自一個向來與賄賂、招待絕緣的小小公務員的偏見罷了。

“我不想在這兒跟你耗,叫裏面說話有分量的人出來。”

還來不及順應涼子的要求,此時又傳來踩着沙礫的腳步聲,一名身着和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出現了,我又趕緊克制自己不要笑出聲來。因為此人削瘦的身體上有個跟氣球一樣的圓臉,無框眼鏡下是一對黃濁的雙眼,怎麼看都不像地球人。

“啊、鍛治先生。”

警衛的聲音聽起來彷彿遇到了救星一般,他連忙走近對方耳語一番。

“哦,警察大人有何貴幹呢?”

這個名叫鍛治的男子堆起淺笑,直盯着我們。

“如果是前來搜查就請你們出示拘票,否則你們不準踏進私有土地一步,即使警察也不能藐視法律與常識的存在,更何況這裏可是政府機關。”

男子一臉得意洋洋,想必他自認為這番話已經徹底駁倒警察了。可惜他已開始就錯了:藥師寺涼子之所以恣意妄為,徹頭徹尾藐視法律與常識的存在,和她作為警察的身份並沒有關聯,完全只是因為他是藥師寺涼子的緣故。對涼子而言,警察的身份不過是可以把她的蠻橫行為予以合法化,將個人責任轉嫁成組織連帶責任的一種便利工具罷了。

正因為如此,男子自滿的態度之維持了一秒半,涼子對他視若無睹,逕自快步向前走,想也知道她的方向不是門外而是門內。

“喂!你要上哪兒去?快回來!”

這個叫鍛治的男子大吼着,但涼子完全不理不睬,繼續走了三步,到了第四步,鍛治終於伸出瘦長的手臂打算揪住涼子的手。說時遲那時快,涼子冷不防轉過身來,以高跟鞋根重重踩住鍛治走上前的腳背。

鍛治全身僵硬,痛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依您的吩咐,我回來了,請問有何貴幹?”

涼子佯裝不知,鍛治整個人蹲下單膝跪地,只聽見他的低吟。等他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已經過了整整十秒。佈滿血絲與怒氣的眼神直逼涼子而來,我抬起一隻手阻擋鍛治。

鍛治露出詭異的表情,先前的痛楚逐漸減緩,取而代之的是罪犯心懷不軌的盤算在蠢動着。

“莫名其妙,簡直離譜到了極點。”

“喲——還比不上你的長相離譜吧,火星人。”

涼子嗤之以鼻。

鍛治的雙眼再度閃過另一股殺氣,我注意到這一點,於是出言規勸。

“你說的太過火了,警視。”

“說的也是,這番話似乎對火星人相當失禮,可見誠實並不適用於所有情況,對不起啦,噢呵呵呵。”

涼子這個人平時連一般交談都惹人討厭,更何況現在有故意想激怒對方,可想而知鍛治那張跟氣球沒兩樣的臉氣的由紅轉黑。

鍛治張開嘴巴,還來不及出聲就傳來兇猛的犬吠聲,涼子與我循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在庭院照明燈的青白光線映照下,只見四個黑影迎面撲來,是四隻狗,而且體積相當龐大。頓時彷彿有一把冰冷的刀刃滑過我的脊背,那是杜賓狗,以兇猛剽悍著稱的危險犬種。

鍛治惡狠狠的高聲吼道:“不想被大卸八塊的話就給我乖乖滾回去,那我便可以繞過你們這一次,但記住不準再讓我看到你們!”

“這下該怎麼辦?”

我問道,涼子則回給我一個冷靜的笑容。她的高跟鞋踩着響亮的腳步聲變換位置,接着向鍛治說道:“是嗎?那就多謝你了,我也可以饒過你這一次。”

她手上拿着打火機,不、乍看之下很像打火機,其實是另一個物體,好像是噴霧器的樣子。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涼子以手上的噴霧器朝向鍛治與警衛噴去,動作快的對方連躲閃的機會也沒有。鍛治與警衛反射性的抬起手腕保護臉部,杜賓狗已經逼近到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了。

“放心好了,這不是毒氣。”

涼子報以露骨的嘲弄,然後轉向我。

“走吧,泉田,登門拜訪去了。”

高跟鞋鞋跟踩出清脆的聲響,涼子往前邁開步伐,我則半褪大衣以防備惡犬可能的隨時攻擊,一邊尾隨在後。

“不管那麼多了,給我咬住他們的腳!”

鍛治的怒吼在下一秒鐘轉為狼狽不堪的慘叫,我眼前所看見的是讓人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的光景,四頭杜賓狗一同撲向鍛治與警衛。

兩人承受不住狗的體重與衝力,一時重心不穩跌倒在地。本來我以為他們的脖子會遭到攻擊,實際上卻與我不祥的猜測完全相反。這群杜賓狗伸出紅褐色的舌頭舔舔二人的臉,還一直流出唾液,前腳踩在二人的胸前,後腿則在他們的身體上不斷磨蹭,氣氛相當詭異。我重新穿好褪了一半的大衣,邊走邊提出直覺性的疑問:“那罐噴霧器究竟裝了什麼?”

“狗用的春藥。”

“春藥?”

“我們公司研發出來的。你看看,現在那群杜賓能夠完全把火星人那傢伙當成母狗,這就是進有嗅覺發達的動物的可悲之處,噢——呵呵呵呵!”

這是的鍛治與警衛一邊發出慘叫一邊在地上打滾,拚命掙脫杜賓狗霸王硬上弓型的求愛方式。

“別過來、走開!哇、不要舔我!”

我聽見褲子被扯裂的聲音。

雖然才認識五分鐘的時間,而且是個令人不快的傢伙,然而碰上了驅魔娘娘,落得即將被杜賓狗奪去貞操的下場,處境着實叫人同情。我在內心暗自向鍛治等人雙手合十,祈求他們早日成佛。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要開發這種葯呢?”

“當然是防範色狼呀,其實我覺得噴毒氣也無所謂,不過事後還要處理屍體不僅麻煩,一旦事情鬧大了,又會惹得一群偽君子跑出來嚷着要‘保護罪犯的人權’……”

“所以乾脆就讓對方出醜。”

“沒錯,讓他們嘗嘗被禽獸襲擊是什麼滋味,多少可以學一次乖。”

有道理,用來對付色狼或騷擾狂或許是一劑良方妙藥。

我總算明白剛才在使用噴霧器之前,涼子巧妙變換位置的理由了,因為他要站在順風處。現在我越發肯定絕對不能與涼子為敵。

“今天來不及做準備,暫是撤兵。不過我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先想辦法取得這頂建築物的設計圖,在慢慢擬定進攻計劃。”

涼子的語氣亢奮不已。

想這樣的建築物既然是花了大筆公幣——也就是把人民的稅金當成流水一樣所蓋成,設計方面必然也是委託知名的建築事務所。只要入侵那個建築事務所的電腦,設計圖就能手到擒來。

“明天就找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組幫忙。”

“駭客行為是違法的。”

我只是嘗試的提醒,想也知道涼子會輕輕帶過。

“法律是為了我而存在的。”

娘娘說的是!我差點以這句話應和。

我們沿着石牆走,視線頻頻投向石牆上方,卻看不到怪物的蹤影,只有樹叢和建築物悄然聳立着。

“我可以賭上警視廳的全部預算,那棟房子裏一定有什麼不為人質的內幕,而且還飼養着長了翅膀的怪物。”

這只是你個人獨斷的看法和主觀的偏見罷了;我很想這麼說,不過我自己也親眼目睹了飛天怪物降落在這棟建築物的土地上,這裏一定隱藏了什麼可怕的秘密。

“總之,先替這棟房子取個代號好了,萬魔殿怎麼樣?”

萬魔殿。

十七世紀的英國著名詩人約翰·彌爾頓曾經出版了“失樂園”這篇長詩。其中就出現了萬魔殿,地獄的妖魔鬼怪全部聚集在那裏開會,擔任議長的是撒旦,他們決定對神祗發動戰爭。議長、議會這種有趣的民主制度設定,全來自作者彌爾頓是狂熱的共和主義者之故吧。

不管怎麼說,藥師寺涼子現在把財務省三田分處視為“萬魔殿”,即使事實尚未明朗化,然而只要涼子一句鐵口直斷,就等於決定了對方的命運。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採取如何的反擊行動,不過既然碰上了財務省,恐怕會遭遇相當頑強的抵抗。

循着剛才跑過來的路線走回飯店,就看到室町由紀子警視前來迎接我們,巡邏車與救護車也出現在前庭。涼子與由紀子帶着不耐煩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彼此交換情報,然後由紀子微微聳起肩頭。

“我太了解你了,所以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放火燒了那個叫三田分處的單位。”

“還不是時候,那是最後手段。”

“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是當然得啦,涼子向由紀子說的都是真心話,因為涼子解決案件一向不擇手段而且是採取她自認為最方便的方法。我不僅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而且對於這一點早就心知肚明。

“對了,關於那具從天而降的屍體有什麼發現嗎?”

“目前還不清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不是掉下來摔死,他在掉下來的時候早已經死亡了。”

“身上有傷嗎?”

“嗯……”

由紀子點頭,然而態度顯得曖昧不明。

“死者似乎是外國人。”

“不是日本人?”

“從膚色判斷,應該是來自東南亞那一帶的人。”

剛才死者身上上口的問題被由紀子不經意的一語帶過,涼子納悶的側着頭。

“該不會是偷渡客吧?”

“有這個可能,不過目前還無法確定。”

由紀子一定有所隱瞞,我盯着由紀子的臉,在她端整白皙的臉龐上並未透露出一絲內心的訊息。此時涼子提出詢問。

“對了,婚禮後來怎麼樣了?”

“當然是中斷了,無限延期。”

“只不過從天上掉下了一具屍體就要延後婚禮的日期,真是太沒骨氣了;不管遇到任何困難都必須堅持下去才對啊,連這種心理準備都沒做好居然還敢結婚!”

涼子嚴詞批判自己的表親,一旁的由紀子緊緊露出苦笑,並未一如往常認真動氣大加反駁。仔細想想,今天這場婚禮之後,這兩人就變成姻親關係了,可以確定的是兩人都不樂見這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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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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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炫得過火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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