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臍眼
達爾:……奇怪得很,本區最出名的一點竟是臍眼,一個半傳奇性的地方,無數的傳說都以它為中心。事實上,如今存在一個完整的文學派別。其中的主角與冒險家(或犧牲者)必須挑戰穿越臍眼的危險。
這些故事已經變得太形式化。因此有一個流傳甚廣,而且想必真實的傳說。是關於哈里·謝頓與鐸絲·凡納比里的一次歷險,僅僅由於背景為該地,因此看來近乎傳奇……
——《銀河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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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哈里·謝頓與鐸絲·凡納比里再度獨處時,鐸絲語重心長地問道:“你真打算去見那個叫‘嬤嬤’的女人?”
“我是有這個打算。”
“你是個怪人,哈里,你似乎每況愈下。當初在斯璀璘,你為一個合理的目的到穹頂上去,那樣做好像沒什麼害處。後來在麥麴生,你闖進長老閣,那是件危險許多的行動,為的卻是個愚蠢許多的目的。而如今在達爾.你又想去那個地方,那年輕人似乎認為這樣做無異自殺,而這回的目的根本毫無意義。”
“我對他提到的地球感到好奇。如果它有任何蹊蹺,我一定要弄清楚。”
鐸絲說:“它只是個傳奇,甚至不算是有趣的一個。那只是老生常談,每顆行星上的使用名稱都不同,不過內容完全一樣。有關起源世界和黃金時代的傳說始終不曾消失;處於複雜而邪惡的社會中,人們幾乎都渴望一個想必簡單且良善的過去。就某個角度而言,所有的社會都是這樣,因為每個人都習慣地把自己的社會想像得太複雜、太邪惡,而不管它實際上有多單純。把這點記下來,放進你的心理史學中。”
“即使如此,”謝頓說,“我仍須考慮某個世界的確曾經存在的可能性。奧羅拉……地球……名稱並不重要。其實……”
他頓了許久,最後鐸絲終於不得不問:“怎麼樣?”
謝頓搖了搖頭:“你記不記得在麥麴生的時候,你對我說的那個毛手毛腳的故事?當時我剛從雨點四三那裏拿到那本典籍……嗯,前兩天傍晚,當我們和堤沙佛一家聊天時,它又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有那麼一瞬間,我說的什麼事提醒了我自己……”
“提醒你什麼?”
“我記不得,它鑽進我的腦袋,馬上又溜了出去。可是不知怎麼搞的,每當我想到那個單一世界的觀念,我就覺得好像摸到什麼東西,然後又給它溜掉了。”
鐸絲驚訝地望着謝頓:“我看不出那會是什麼,毛手毛腳的故事和地球或奧羅拉並無任何關聯。”
“我知道,可是這件……事情……這件在我心靈邊緣徘徊的事情,似乎就是和這個單一世界有關。而且我有一種感覺,我必須不惜任何代價.找出更多和它有關的資料。這點……以及機械人。”
“還有機械人?我以為長老閣的事已經為它畫上句點。”
“根本沒有,我還一直想到它們。”他帶着困惑的表情,凝視了鐸絲許久,又說:“可是我並不確定。”
“確定什麼,哈里?”
不過謝頓只是搖着頭,沒有再說什麼。
鐸絲皺了皺眉頭,然後說:“哈里,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在嚴肅的史學中——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根本沒提到過起源世界。它是一個廣為流傳的信仰,這點我承認。我指的不只是民間傳說的天真信徒,例如麥麴生人和達爾的熱閭工;有許多生物學家,也都堅稱必定有個起源世界,根據的理由遠遠超出我的專業領域。此外還有些傾向神秘主義的歷史學家,也喜歡對它做些臆測。而在有閑階級的知識分子之間,我了解這種臆測已逐漸變成時尚。然而,學院派的史學對它仍舊一無所知。”
謝頓說:“既然這樣,或許我們更有理由超越學院派史學。我要的只是個能為我簡化心理史學的機制,我不在乎是什麼機制,無論是數學技巧、歷史技巧,或是什麼全然虛無的東西都好。如果剛剛和我們晤談的那個年輕人,曾多受過一點正規訓練,我會把這個問題交給他。他的思考具有可觀的巧思和原創性……”
鐸絲說:“這麼說,你真準備幫助他?”
“正是如此,一旦我有這個能力之後。”
“可是你該承諾嗎?你根本不知道這事是否能兌現。”
“我是想兌現。如果你對不可能的承諾那麼斤斤計較,想想夫銘是怎麼對日主十四說的。他說我會用心理史學幫麥麴生人帶回他們的世界,這件事成功的機會根本等於零。即使我真的完成心理史學,誰曉得能不能用在如此狹窄而特定的目的上?要說無法兌現的承諾,這是個現成的實例。”
不料鐸絲帶着一點火氣說:“別忘了,哈里,契特·夫銘當時是試圖救我們的命,讓我們不至落入丹莫茨爾和皇上手中。而且我認為,他是真的希望幫助那些麥麴生人。”
“而我也真的希望幫助雨果·阿馬瑞爾。比起那些麥麴生人,我能幫助他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所以如果你認可前者,就請不要再批評後者。除此之外,鐸絲,”他的雙眼閃出怒火,“我真的希望找到瑞塔嬤嬤,我準備獨自前往。”
“絕不!”鐸絲斷然說道,“如果你去,那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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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馬瑞爾離開一小時之後,堤沙佛夫人牽着她的女兒一塊回來。她沒對謝頓或鐸絲說半句話,只是在他們跟她打招呼時隨便點了點頭,並以銳利的目光掃視整個房間,彷彿要確定那熱閭工未曾留下任何痕迹。接着她猛力吸了幾口氣,又以必師問罪的眼光望向謝頓,這於穿過起居室走到主卧房。
堤沙佛自己較晚回家。當謝頓與鐸絲來到餐桌旁,堤沙佛趁着妻子還在張羅晚餐最後的細節,壓低聲音說:“那人來過了嗎?”
“來過又走了,”謝頓嚴肅地說,“你太太當時也不在。”
堤沙佛點了點頭,又說:“你還需要請他來嗎?”
“我想不會了。”謝頓答道。
“很好。”
晚餐幾乎在沉默中進行。但在晚餐過後,當小女孩回到她的房間去練習趣味性可疑的計算機時,謝頓將身子往後一靠,說:“告訴我有關臍眼的種種。”
堤沙佛看來吃了一驚,蠕動的嘴唇並未發出任何聲音。然而,卡西莉婭卻沒那麼容易目瞪口呆。
她說:“你的新朋友住在那裏嗎?你準備要去回拜?”
“目前為止,”謝頓平靜地說,“我只是提到臍眼而已。”
卡西莉婭尖聲說道:“它是個貧民窟,住在那裏的都是渣滓。沒有人到那裏去,只有穢物才把那裏當自己的家。”
“我知道有位瑞塔嬤嬤住在那兒。”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人。”卡西莉婭說完猛地閉上嘴巴。她的意思相當明顯,她根本不打算知道任何住在臍眼的人叫什麼名字。
堤沙佛一面不安地望着他的妻子,一面說道:“我曾聽說過她,她是個瘋癲的老婦人,據說靠算命為生。”
“她住在臍眼嗎?”
“我不知道,謝頓老爺,我從未見過她。她偶爾做出預言的時候,全息電視新聞便會提到。”
“它們成真了嗎?”
堤沙佛嗤之以鼻:“哪個預言最後成真了?她的預言甚至毫無意義。”
“她曾經提到過地球嗎?”
“我不知道,即使有我也不會驚訝。”
“提起地球沒讓你摸不着頭腦,你知道有關地球舊事嗎?”
此時,堤沙佛才顯出驚訝的表情:“當然啦,謝頓老爺。所有的人類都來自那個世界……據說如此。”
“據說如此?你不相信嗎?”
“我?我受過教育,但許多無知的民眾都相信。”
“有沒有關於地球的膠捲書?”
“兒童故事有時會提到地球。我記得當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我最喜歡的故事是這樣開頭的:‘很久以前,當地球還是唯一行星的時候……’記得嗎,卡西莉婭?你也喜歡這個故事。”
卡西莉婭聳了聳肩,不願就此軟化。
“我希望改天能看一看,”謝頓說,“但我指的是真正的膠捲書……呃……教學用的……或是影片……或是打印表。”
“我從未聽說有這些東西,不過圖書館……”
“我會去那裏試試看——有沒有任何禁忌不準提到地球?”
“禁忌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一個強烈的習俗,不準民眾提到地球,或是不準外人問起?”
堤沙佛的驚訝看來如此貨真價實,似乎毫無必要等待他的回答。
鐸絲插嘴道:“有沒有什麼規定,不準外人前往臍眼?”
這時堤沙佛變得一本正經:“沒有什麼規定,但任何人到那坐去都是不智之舉,我就不會去。”
鐸絲說:“為什麼?”
“它充滿危險,充滿暴力!每個人都帶着武器——我的意思是說,雖然達爾是個武裝地區,可是在臍眼他們真的使用武器。留在這裏吧,這裏才安全。”
“目前是如此。”卡西莉婭以陰鬱的口吻說,“總之,我們最好離開這個地方,這年頭熱閭工無處不在。”說完,她又朝謝頓的方向白了一眼。
謝幀說:“你說達爾是個武裝地區是什麼意思?帝國政府有管制武器的強硬規定。”
“我知道,”堤沙佛說,“這裏沒有麻痹槍或震波武器,也沒有心靈探測器或任何類似的東西,可是我們有刀。”他看來有些尷尬。
鐸絲說:“你隨身帶着刀嗎,堤沙佛?”
“我?”他現厭惡至極的表情,“我是個愛好和平的人,而且這裏是個安全的小區。”
“我們家裏藏了幾把,”卡西莉婭一面說,一面又哼了一聲。“我們並不那麼確定這是個安全的小區。”
“是不是每個人都隨身帶着刀?”鐸絲問道。
“幾乎人人都帶,凡納比里夫人。”堤沙佛說,“這是一種習俗,但不代表每個人都用得到。”
“臍眼的人卻用得到,我這麼想。”鐸絲說。
“有些時候。他們一激動就會打起來。”
“政府准許這種事嗎?我是指帝國政府?”
“他們有時也會試圖將臍眼掃蕩乾淨,呵是刀子太容易藏匿,而且這種風氣又很難扭轉。此外,被殺害的幾乎總是達爾人,我想帝國政府不會為此太過煩心。”
“萬一被殺的是個外地人呢?”
“如果有人報案,是有可能驚動到帝國官員。不過實際上,絕不會有人看到或知道任何事。帝國官員有時會根據普通法令逮捕民眾,但他們向來無法證明任何事。我想他們總是認定,外地人到那裏去是自己的錯。所以不要前往臍眼,即使你有一把刀。”
謝頓煩躁地搖搖頭:“我不會帶刀去,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
“那還不簡單,謝頓老爺,不要進去。”堤沙佛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總之不要進去。”
“或許我也無法做到這點。”謝頓說。
鐸絲瞪着他,顯然是不耐煩了,然後她對堤沙佛說:“哪裏才能買到刀子?或是我們能借用你們的嗎?”
卡西莉婭立刻應道:“沒有人借用別人的刀子,你必須自己去買。”
堤沙佛說:“賣刀的店裏到處都有——其實不該這樣,理論上它們是不合法的,你知道吧。然而,任何用品店裏都有出售。如果你看到店面展示着一台洗衣機,那就准設錯。”
“還有,怎樣到臍眼去?”謝頓問道。
“搭乘磁浮捷運。”堤沙佛無奈地望向鐸絲,鐸絲正皺起了眉頭。
謝頓又接着問:“抵達磁浮捷運站之後呢?”
“搭上向東的列車,注意沿途的路標。不過假使你非去不可,謝頓老爺,”堤沙佛遲疑了一下,又說,“你一定不能帶凡納比里夫人。婦女有時會遭到……更糟的下場。”
“她不會去。”謝頓說。
“只怕她會去。”鐸絲的回答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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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品店老闆的八字鬍顯然與年輕時一樣濃密,只是顏色已變斑白,不過他的頭髮烏黑依舊。他一面凝視着鐸絲,一面撫摸着兩撇鬍子,並將它朝兩側往後梳,這全然是一種習慣性動作。
他說:“你不是達爾人。”
“沒錯,但我仍還要一把刀。”
他說:“賣刀是違法的。”
鐸絲說:“我小是女警,也不是什麼政府特務。我要到臍眼去。”
他意味深長地瞪着她:“一個人?”
“和我的朋友一起。”她將拇指朝肩后一甩,指向謝頓所在的位置,後者正繃著臉等在外面。
“你是要幫他買?”他瞪了謝頓一下,很快就做出判斷。“他也是個外地人,讓他進來自己買。”
“他也不是政府特務,另外,我買刀是給自己用。”
老闆搖了搖頭:“外地人都很瘋狂。但如果你想花掉些信用點,我倒是樂意幫你的忙。”他伸手從櫃枱下面掏出一根粗短的圓棒,再以行家的動作輕輕一轉,刀鋒立刻冒出。
“這是你這裏最大的一種嗎?”
“最好的女用刀。”
“拿一把男用的給我看看。”
“你不會想要一把太重的。你知道如何使用這種傢伙嗎?”
“我可以學,而且我不擔心重量。拿一把男用的給我看看。”
老闆微微一笑:“好吧,既然你想要看——”他伸手探向櫃枱的更下層,拿出一根粗得多的圓棒,隨手一扭,一把看來像屠夫用的利刃便出現了。
他將刀柄朝前交給她,臉上仍舊帶着微笑。
她說:“讓我看看你是怎麼扭的。”
他掏出另一把為她示範,先慢慢扭向一側,刀鋒立時閃現,再扭向另一側,刀鋒隨即收進。“一面扭一面壓。”他說。
“再做一遍,閣下。”
老闆遵命照辦。
釺絲說:“好啦,收起來,將刀柄丟給我。”
他依言照做,刀子緩緩畫出一個上拋弧線。
她接住后又還回去,說:“快一點。”
老闆揚起眉毛,然後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反手將刀丟向她的左側。她並未試圖將右手伸過去,反而直接用左手將它接住。刀鋒立刻冒出頭來,下一刻又隨即消失,老闆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你這裏最大的一種?”她說。
“是的。如果你試圖用這把刀,一定會令你筋疲力盡。”
“我會做深呼吸。我還要另外一把。”
“給你的朋友?”
“不,給我自己。”
“你打算用兩把刀?”
“我有兩隻手。”
老闆嘆了一聲:“夫人,奉勸你離臍眼遠一點。你不知道他們那裏怎樣對付女人。”
“我能猜到。我如何將這兩把刀插進皮帶里?”
“你身上那條皮帶不行,夫人,那不是刀帶。不過,我可以賣給你一條。”
“它能裝兩把刀嗎?”
“我應該有一條雙刀帶放在哪裏,它們的需求量不大。”
“你現在就有一個買主。”
“我也許沒有符合你的尺寸。”
“那麼我們可以把它切短,或是想別的辦法,”
“你得花上許多信用點。”
“我的信用磁卡付得起。”
當她終於走出來時,謝頓口氣有點尖酸地說:“你繫着這條笨重的皮帶看來真滑稽。”
“真的嗎,哈里?是不是太滑稽了,不配跟你到臍眼去?那就讓我們一同回公寓吧。”
“不,我要單獨去,我自己去會比較安全。”
鐸絲說:“這樣說一點用也沒有,哈里。我們一起向後轉,否則就一起向前走。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會分開。”
此時,她監眼珠所透出的堅決眼神,她嘴角彎成的弧度,以及她雙手放在腰際刀柄上的姿勢,使謝頓終於相信她是認真的。
“很好,”他說,“但如果你活着回來,如果我還能見到夫銘,那麼,我繼續研究心理史學的代價就是讓你離去——雖然我越來越喜歡你。你能了解嗎?”
鐸絲突然露出微笑:“忘掉這件事吧,別在我身上展現你的騎士精神。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去,你能了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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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憑空閃爍的路標寫着“臍眼”的那一站,他們兩人下了磁浮捷運。路標第一個字左邊被弄髒了,只剩下一個暗淡的光點,這也許是一種意料中的象徵。
他們走出車廂之後,沿着下方的行人路前進。此時剛過正午,乍看之下,臍眼似乎很像他們在達爾居住的那一帶。
然而,空氣中有一種刺鼻的味道,行人路處處可見丟棄的垃圾。由此即可看出,這個小區中絕對沒有自動掃街器,
此外,雖然行人路看來並無不同,此地的氣氛卻令人不舒服,有如扭得太緊的彈簧那般緊繃。
或許是因為人的關係,謝頓想,這裏的行人數目並無太大差異,但他們與其他地方的行人不一樣。通常,在繁重工作的壓力下.每個行人心中只有自己;置身川陀無數大街小巷的無數人群中,人們唯有忽略他人才能活下去——就心理層面而言。例如目光絕不流連,大腦完全封閉;每個人罩在各自的濃霧中,隱匿在一種人工的私隱里。反之,在那些熱衷於黃昏漫步的小區中,則充滿一種儀式化的親切感。
然而在臍眼這裏,既沒有親切感也沒有漠然的迴避——至少對外人而言如此。每個擦身而過的人,不論是來是往,都會轉頭朝謝頓與鐸絲瞪上一眼。每對眼睛彷彿都有隱形繩索系在這兩個外人身上,帶着惡意緊緊追着他們不放。
臍眼人的衣着較為骯髒、老舊,有些已經破損。這些衣服都帶着一種沒洗乾淨的晦暗,使謝頓對自己光鮮的新衣感到不安。
他說:“你想,瑞塔嬤嬤會住在臍眼哪裏?”
“我不知道,”鐸絲說,“你把我們帶到這裏,所以應該由你來想。我打算專註於保鏢的工作,我想我唯一得做的事,就是保護你的安全。”
謝頓說:“我認為現在得做的事是找個人問路,但我就是不太想這麼做。”
“我不會怪你,我想你找不到任何願意幫助你的熱心人士。”
“話說回來,別忘了還有少年人。”謝頓隨手指了指其中一個。那個男孩看來大約十二歲,尚未蓄起成年男子不可或缺的八字鬍,正停下腳步盯着他們兩人看。
鐸絲說:“你是在猜想,臍眼人對外人的厭惡還不會出現在這種年紀的男孩身上。”
“至少,”謝頓說,“我猜想他的年紀還不夠大,不至於具有臍眼的暴力傾向。如果我們走近他,他可能會拔腿就跑,在老遠的地方高聲辱罵,但我不信他會攻擊我們。”
謝頓提高聲音說:“年輕人。”
男孩向後退了一步,繼續瞪着他們兩人。
謝頓說:“到這裏來。”同時招了招手。
男孩說:“幹啥,哥兒們?”
“我想跟你問路。走近點,我才不用大聲吼。”
男孩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臉孔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卻明亮而敏銳。他穿的涼鞋式樣與眾不同,一隻短褲腿上有個大補丁。他說:“啥樣的路?”
“我們想要去找瑞塔嬤嬤。”
男孩的眼睛亮了起來:“幹啥?”
“我是一名學者,你知道學者是什麼嗎?”
“你上過學?”
“沒錯,你沒有嗎?”
男孩不屑地向一旁啐了一口:“沒。”
“我有事要請教瑞塔嬤嬤,希望你能帶我去找她。”
“你要算命?哥兒們,你穿着拉風的衣服來臍眼,連我都能幫你算命,霉運當頭。”
“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
“這跟你何干?”
“這樣我們才能以更友善的方式交談,這樣你才能帶我去瑞塔嬤嬤的住處。你知道她住在哪裏嗎?”
“也許知,也許不知。我叫芮奇,如果我帶你去,我有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芮奇?”
芮奇的日光停留在鐸絲的腰帶上,他說:“這大姐帶着雙刀,給我一把,我就帶你去找瑞塔嬤嬤。”
“那是成人用的刀,芮奇,你的年紀還太小。”
“那我也認為我的年紀太小,根本不知道瑞塔嬤嬤住在哪裏。”說完他抬起頭,透過遮住眼睛的濃密頭髮狡猾地望着對方。
謝頓開始感到不安,他們這樣有可能引來一群人。幾名男子已經停下來,但在發現似乎不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之後,他們全都掉頭離去。然而,如果這個男孩發起脾氣,以言語或行動攻擊他們,街上的人無疑會群聚過來。
他微微一笑:“你識字嗎,芮奇?”
芮奇又啐了一口:“不!誰要識字?”
“你會用計算機嗎?”
“會說話的計算機?當然,任何人都會。”
“那麼,我告訴你怎麼辦。你帶我到最近的一家計算機店,我幫你買一台屬於你自己的小計算機,以及一套能教你識字的軟件。幾星期之後,你就識字了。”
謝頓發覺男孩的眼睛似乎因此亮了起來,但只一會兒,那雙眼睛又隨即轉趨強硬:“不,不給刀子就拉倒。”
“關鍵就在這裏,芮奇。你自己學識字,別告訴任何人。過一陣子之後,你可以打賭說你會識字,和他們打賭行個信用點。這樣你能贏得不少零用錢,可以幫自己買把刀子。”
男孩猶豫了一下:“不!沒人會和我打賭,沒人有信用點。”
“如果你識字,就能在刀店找到一份工作。你把工資存起來,可以用折扣價買一把刀子。這樣好小好?”
“你什麼時候去買會說話的計算機?”
“現在,等我見到瑞塔嬤嬤就給你。”
“你有信用點?”
“我有一張信用磁卡。”
“讓我們一起去買計算機。”
計算機的交易進行得很順利,但是當男孩伸手要接過計算機時,謝頓卻搖了搖頭,將它放進自己的囊袋。“你得先帶我去找瑞塔嬤嬤,芮奇。你確定自己知道在哪兒能找到她嗎?”
芮奇讓不屑的表情掠過臉龐:“我當然確定,我會帶你到那兒去,只是我們到了那裏之後,你最好把計算機給我。否則我會找些我認識的哥兒們。去追你和這個大姐,所以你最好小心點。”
“你不必威脅我們,”謝頓說,“我們自會履行承諾。”
芮奇帶着他們沿行人路快步走去,穿過了許多好奇的目光。
謝頓在行走時一言不發,鐸絲也一樣。不過與謝頓比較之下,鐸絲兒乎沒有什麼心事,因為她顯然始終在警戒周遭的人群。對於那些轉頭看他們的路人,她一律以兇狠的眼神直視回去。有些時候,當他們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會立刻轉頭怒目而視。
然後芮奇停了下來,說道:“就在這裏。你知道,她不是無家可歸。”
他們跟着他進入一組公寓群。謝頓本想在心中默記走過的路線,以便待會兒能自行找到出路,但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他說:“你怎麼知道在這此巷道中該走哪一條,芮奇?”
男孩聳了聳肩:“打從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就開始在這些巷道中遊盪。”他說,“此外,這些公寓都有號碼——只要沒脫落,而且還有箭頭和其他記號。如果你知道這些竅門,你就不可能迷路。”
芮奇顯然深通這些竅門,於是他們逐漸深入公寓群。目所能及儘是一種完全腐朽的氣氛:無人清理的瓦礫堆,居民臉上一閃而過的對外人入侵的明顯恨意。又皮又野的少年沿着巷道奔跑追逐,似乎正在進行某種遊戲。當他們的飛球險些擊中鐸絲時,有些還大叫道:“嘿,讓路!”
最後,芮奇停在一扇斑駁的深色門前,上面微微閃着二七八七這組數寧。
“這裏就是。”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
“先讓我們看看誰在裏面。”謝頓輕聲說道。他按下訊號鈕,可是沒有任何反應。
“沒用,”芮奇說,“你得捶門,捶得很響才行。她的耳朵不太好。”
於是謝頓握拳猛捶門板,裏面立刻有了動靜。一個尖銳的聲音傳出來:“誰要見瑞塔嬤嬤?”
謝頓喊道:“兩名學者!”
他將小計算機連同附帶的軟件套件一起扔給芮奇,芮奇一把抓住,咧嘴一笑,立刻快步跑開了。然後謝頓轉過頭來,面對着打開的門與門后的瑞塔嬤嬤。
70
瑞塔嬤嬤或許已有七十好幾,不過她的臉孔乍一看似乎沒那麼老。她有着豐滿的面頰、一張小嘴,以及又小又圓的雙下巴。她的個子很矮——還不到一百五十厘米,卻有一副粗壯的身軀。
不過她雙眼周圍有着細微的皺紋。當她微笑的時候——例如她見到他們之後露出的笑容——臉部其他各處的皺紋也會綻露出來。此外,她的行動有些困難,
“進來,進來。”她一面以輕柔高亢的聲音說,一面眯着眼睛凝視他們兩人,彷彿她的視力已開始減退。“外人……甚至是外星人士,我說對了嗎?你們身上似乎沒有川陀的氣味。”
謝頓真希望她沒提到氣味。這間過分擁擠的公寓發出一股食物的怪味,幾乎接近腐臭的味道。屋內還有許多四處亂丟的小東西,看來陳舊而蓋滿灰塵。這裏的空氣渾濁黏稠,他可以確定當他們離去后,他的衣服仍會帶着這種強烈的氣味。
他說:“你說對了,瑞塔嬤嬤。我是來自赫利肯的哈里·謝頓,我的朋友是來自錫納的鐸絲·凡納比里。”
“好。”她一面說,一面在地板上尋找空位,以便邀他們坐下,可是找不到合適的地方。
鐸絲說:“我們樂意站着,嬤嬤。”
“什麼?”她抬起頭望向鐸絲,“你說話必須中氣十足,孩子。我的聽力已經不像你這個年紀時那麼好。”
“你為什麼不弄個助聽裝置?”謝頓提高音量說。
“那沒有幫助,謝頓老爺。好像是神經方面出了毛病,我卻沒錢去做神經重建。你們是來向瑞塔老嬤嬤請教未來之事?”
“並不盡然,”謝頓說,“我是來請教過去之事。”
“好極了。判斷人們想聽些什麼可不容易。”
“那必定是一門高深的藝術。”鐸絲微笑着說。
“它看來容易,可是必須說得別人心服口服。我就靠它賺錢為生。”
“如果你有刷卡插座,”謝頓說,“我們會付你任何合理的酬勞。只要你告訴我們有關地球的事,不要為了滿足我們而編織巧妙的話語,我們只想聽事實。”
老婦人本來一直在房中踱來踱去,東摸摸、兩弄弄,彷彿要將房間弄得更漂亮,更適合兩位來訪的貴客。此時她忽然停下來.說道:“你要知道有關地球的什麼事?”
“首先,它究竟是什麼?”
老婦人轉過身來,目光似乎投射到太空中。當她開始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穩重。
“它是一個世界,一個非常古老的行星。它遭人遺忘,如今下落不明。”
鐸絲說:“它並非歷史的一部分,這點我們還知道。”
“它比歷史更為古老,孩子。”瑞塔嬤嬤嚴肅地說,“它存在於銀河的黎明期,甚至在黎明期之前。當時它是唯一擁有人類的世界。”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謝頓說:“地球的別名是不是……奧羅拉?”
這時,瑞塔嬤嬤的臉孔突然皺成一團:“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在我四處飄蕩的過程中,聽說有個古老而遭人遺忘的世界叫奧羅拉,上面的人曾經享有太初的平靜歲月。”
“那是個謊言。”她擦了擦嘴,彷彿要將她剛才聽到的東兩從嘴邊抹去,“你提到的那個名字絕對不可再提,它只能指邪惡之地,它是邪惡的源頭。在邪惡之地和它的姐妹世界登場前,地球一直是獨一無二的。邪惡之地幾乎毀滅了地球,但是地球人最後團結起來,藉著一些英雄的幫助,終於摧毀了邪惡之地。”
“地球早於這個邪惡之地,你確定這點嗎?”
“早得太多。地球曾在銀河中獨處數萬年——乃至數百萬年。”
“數百萬年?人類在其上存在了數百萬年,而其他任何世界都沒有人?”
“沒錯,那是事實,事實就是如此。”
“但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呢?這些都在一個電腦程式里嗎?或是住一份打印表中?你有任何東西能讓我讀一讀嗎?”
瑞塔嬤嬤搖了搖頭:“我從我母親那裏聽來這些古老的故事,她又是從她的母親那裏聽來,自古就是這樣傳下來的。我沒有子女,所以我把這些故事說給別人聽。可是它也許會就此失傳,這是個失去信仰的時代。”
鐸絲說:“並非真正如此,嬤嬤。還是有人在推論史前時代的種種可能,並且研究有關那些失落世界的傳說。”
瑞塔嬤嬤手臂揮了揮,彷彿要將那句話掃開。“他們用冷眼面對這個問題,以學術的眼光。他們試圖將它納入他們的觀念中。有關大英雄巴靂的故事,我可以跟你說上一年,但你不會有那麼多時間聽,我也沒有那麼多精力講。”
謝頓說:“你曾聽說過機仆嗎?”
老婦人突然抖了一下,她的聲音幾乎變作尖叫。“你為什麼要問這種事?那種東西是人工的人類,是那些邪惡世界的產物,本身就是一種邪惡。它們早就遭到毀滅,再也不該提起。”
“曾有一個特殊的機仆,是那些邪惡世界憎恨的對象,對不對?”
瑞塔嬤嬤蹣跚地走向謝頓,緊緊盯着他的雙眼。他甚至能感到她的熱氣噴在自己臉上。“你是專門來愚弄我的嗎?你已經知道這些事,而你還要問?你為什麼要問?”
“因為我希望知道。”
“曾有一個人工的人類幫助地球,他名叫丹尼,是巴靂的朋友。他從來沒死,一直活在某個角落,等待他的時代重返。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時候,不過總有一天他會回來,復興那個偉大的古老時代,併除去所有的殘酷、不義和悲慘。那是他的承諾。”說到這裏,她閉上眼睛.露出微笑,好像回想起……
謝頓默默等了一會兒,然後嘆了一口氣。“謝謝你,瑞塔嬤嬤。你對我有很大的幫助,我該付你多少酬勞?”
“很高興能遇見外星人士,”老婦人答道,“十個信用點。我能招待你們一些吃的嗎?”
“不用了,謝謝你。”謝頓一本正經地說.“請收下二十點,你只需告訴我們怎樣從這裏回到捷運站。還有,瑞塔嬤嬤,如果你能設法將有關地球的傳說錄進電腦磁盤一些,我會付你很好的價錢。”
“有多好?這將花費我不少力氣。”
“那要看故事有多長,以及說得有多好。我也許會付一千點。”
瑞塔嬤嬤舔了舔嘴唇:“一千點?可是,當故事錄好之後,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
“我會給你一個計算機址碼,你可以通過它聯絡到我。”
謝頓將計算機址碼寫給瑞塔嬤嬤后,便與鐸絲一同離去。相較之下,外而巷道的空氣清新宜人,令他感到謝天謝地。他們根據老婦人的指引,踏着輕快的步伐向前走去。
71
鐸絲說:“這不是一次很長的晤談,哈里。”
“我知道,可是那裏簡直令人受不了,而且我覺得打聽得夠多了。真難想像這些民間傳說如何放大到這種程度。”
“你所謂‘放大’是什麼意思?”
“嗯,麥麴生人將他們的奧羅拉說成上面住有能活好幾世紀的人,達爾人則將他們的地球說成上面存在延續數百萬年的人類,而兩者都提到一個長生不死的機械人……這的確耐人尋味。”
“既然有好幾百萬年,就該有機會——我們現在要到哪裏?”
“瑞塔嬤嬤說我們應該沿着這個方向走,直到抵達一個休息站,然後找一個寫着‘中央走道’的路標,沿着左邊走,再一直跟着那個路標前進。我們來的時候有沒有經過一個休息站?”
“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也許和來時的路線不同。我不記得有個休息區,不過剛才我沒注意看路。我的眼睛一直緊盯着我們身邊的路人,而且……”
她的聲音逐漸消失——前方的巷道兩側向外敞開。
謝頓想了起來,他們的確曾經路過這裏。他還記得在兩側的行人路地板上,棄置着一些破爛的沙發墊。
然而,鐸絲不必像進來時那樣防範路人,因為現在一個路人也沒有。不過在前面的休息區里,他們發現有一群人。就達爾人而言,那群人的個頭相當高大。他們的八字鬍向上豎起;在行人路的昏黃光線照耀下,他們裸露的上臂全都肌肉暴實,而且皮膚閃着光澤。
顯然,他們是在等待這兩位外星人士,謝頓與鐸絲幾乎自然而然停下腳步。一時之間,雙方形成了一個靜止畫面。然後謝頓匆匆向後看了看,發現後面又走出兩三個人。
謝頓抿着嘴說:“我們落入陷阱了。我當初不該讓你跟來,鐸絲。”
“剛好相反,這正是我來這裏的原因。可是你為了見瑞塔嬤嬤,付出這種代價值得嗎?”
“只要我們能脫身,那就值得。”
然後,謝頓以響亮而堅定的聲音說:“借過一下,好嗎?”
前排一名男子向前走來。他與身高一米七三的謝頓不相上下,但肩膀比謝頓更寬,而且肌肉更結實。不過謝頓注意到他的腰部有點松垮。
“我叫瑪隆,”他以自大自滿的口氣說,彷彿這個名字具有某種意義。“我在這裏是要告訴你,我們不喜歡外星人士進我們的地盤。你想要進來,可以——但是如果你要出去,你就得付出代價。”
“很好,多少?”
“你身上所有的財產。你們闊氣的外星人士都有信用磁卡,對吧?把它們通通交出來。”
“不行。”
“由不得你說不行,我們自己會動手。”
“除非將我打傷或殺掉,否則你休想得到。而且它們必須配合我的聲紋,我的正常聲紋。”
“並非如此,老爺——看,我很有禮貌。我們可以從你身上取走,卻不必把你傷得太重。”
“需要多少你們這些粗壯漢子?九個?不,”謝頓很快數了一遍,“十個。”
“就一個,我。”
“沒有幫手?”
“就我一個。”
“如果其他人能閃開,騰出點地方,我倒願意看看你要怎麼辦。”
“你沒有刀子,老爺,你要一把嗎?”
“不,你用你的,這樣打鬥才算公半,我要赤手空拳和你打。”
瑪隆環顧一下其他人:“嘿,這小個子真有種。聽他的口氣甚至不害怕,可真不簡單。打傷他簡直沒面子——我告訴你怎麼辦,老爺,我要對付這姑娘,如果你要我停手,就把你和她的信用磁卡一塊交出來,再用你們的正確聲音啟動。如果你說不,那麼等我收拾完這姑娘……那可要點時間,”他放聲大笑,“我就不得不傷害你。”
“不,”謝頓說,“讓他走。我已經向你挑戰——-對,你用刀子,我不用。如果你想掌握匹夫的勝算,我一個跟你們兩個打,可是得先讓她離開。”
“別說了,哈里!”鐸絲叫道,“如果他要我,就讓他過來抓我。你就待在那兒別動。”
“你聽到了嗎?”瑪隆咧嘴大笑,“‘你就待在那兒別動。’我說這小妮子想要我。你們兩個,把他看牢。”
謝頓的雙臂立即像被兩道鐵箍緊緊鎖住,他還感到背後抵着刀尖。
“不要動。”謝頓耳際傳來厲聲的耳語,“你可以看着。那女的也許會喜歡,瑪隆這方面很高明。”
鐸絲再度叫道:“別動,哈里!”說完,她轉身警覺地直對瑪隆,半握的雙手挨近腰際的皮帶。
他不懷好意地向她湊近,她則不動聲色。等到他來到一臂之遙,她的雙臂陡然一閃,瑪隆驀地發現眼前出現兩把大刀。
他猛然向後一仰,隨後哈哈大笑:“這小妮子有兩把刀——像是大男生用的那種。而我卻只有一把,不過這夠公平了。”他把刀子迅速亮出來,“我可不願意失手砍傷你,小妮子,因為要是不那麼做,我們兩個都會獲得更多樂趣。也許我可以只把它們從你手上敲掉,啊?”
鐸絲說:“我不想殺你,我將儘可能避免那樣做。話說回來,我要求大家做個見證,如果我真殺了你,那是為了保護我的朋友,我責無旁貸。”
瑪隆裝出害怕的樣子:“喔,請別殺我,小妮子。”說完他忽然哈哈大笑,在場的達爾人也跟着笑起來。
瑪隆舉刀向前刺出,落點距離鐸絲相當遠。接着他又試了第二次、第三次,但鐸絲始終一動不動。對於並非真正瞄準她的攻擊,她根本不曾試圖抵擋。
瑪隆的表情變得陰沉,他本想讓她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不料只是使自已顯得徒勞無功。於是,他下一次攻擊直指鐸絲。鐸絲的左手刀立即閃電般揮出,猛力迎向他的武器,將他的手臂震開。她的右手刀則迅疾內轉,在他的短衫上劃出一道對角線。短衫下長滿黑色胸毛的皮膚,立時綻出一條細微的血痕。
瑪隆在震撼中低頭單向自己,圍觀的人則在驚訝中喘不過氣來。謝傾覺得抓着自已的兩個人手勁放鬆了點;這場決鬥並未完全按照他們的預期進行,他們的注意力全被引了過去。謝頓暗自蓄勢待發。
瑪隆再度舉刀進攻,同時左手朝鐸絲的右腕抓去。鐸絲的左手刀再度擋住他的利刃,令它動彈不得;她的右手做了一個敏捷的迴旋,在瑪隆的左手挨近的當兒向下一沉。結果,除了刀刃之外他什麼也沒抓到,當他張開手的時候,手掌上赫然出現一道血痕。
鐸絲隨即向後跳開。瑪隆在發覺胸部與手掌挂彩后,悶聲咆哮道:“再扔把刀給我!”
一陣遲疑之後,一名旁觀者將自己的刀偷偷擲出。瑪隆正要伸手去接,鐸絲的反應卻比他更快。她的右手刀擊向那把擲出的利刃,將它原路送回,那把刀一面飛還一面打轉。
謝頓感到兩隻手臂上的抓力變得更弱。他突然舉起雙臂,向上往前一推,立時掙脫。抓他的兩個人驚叫一聲,轉身面對着他,但他迅速以膝頭踢向其中一人的腹股溝,並用手肘擊向另一人的腹部,兩人隨即應聲倒地。
他跪下去拔取那兩人身上的佩刀,起身之後,他就成了像鐸絲樣的雙刀客。
然而與鐸絲不同的是,謝頓不懂如何使用這種武器。但他知道那此達爾人不會發覺這點。
鐸絲說:“別讓他們靠近就行,哈里,還不要攻擊。瑪隆,我的下一擊將不只是皮肉傷。”
瑪隆陷入極度的憤怒,一面發出毫無意義的咆哮。一面展開盲目的攻擊,試圖想以蠻力壓倒對手。鐸絲微一蹲身,向側面踏出一步,低頭避開他的右臂,同時在他的右腳踝踢了一記。瑪降立刻癱倒在地,手中的刀飛了出去。
然後她跪在地上,將刀架在他的後頸,另一把抵住他的喉頭,說:“投降!”
瑪隆大吼一聲,猛力用手臂將她推開,掙扎着要站起來。
當她再度逼近時,他尚未完全站穩。只見一把刀向下砍去,他的八字鬍馬上被削去一節。這次他像一頭重傷的巨獸般發出哀號,一把按住了臉部。當他將手拿開時,那隻手上淌滿鮮血。
鐸絲喊道:“它不會再長出來了,瑪隆,有一片嘴唇跟它一起飛了。敢再做一次攻擊,你就是一具死屍。”
她嚴陣以待,但瑪隆已經受夠了。他一面呻吟,一面跌跌撞撞地逃開,沿途留下一條血跡。
鐸絲轉身面向其他人。被謝頓打倒的那兩個仍躺在那裏,他們已被繳械,並末急着想爬起來。她彎下腰,用一把刀將他們的皮帶切斷,又將他們的褲子劃開。
“這樣一來,你們就得提着褲子走路。”她說。
她瞪着仍站在原處的七個人,他們都以敬畏的眼神出神地望着她。“剛才扔刀子的是你們哪一個?”
眾人一片沉默。
她又說:“對我而言沒有差別。一個一個來或一起上都行,可是我每砍一刀,就會有一個人喪命。”
七個人不約而同立即轉身,拔腿就逃。
鐸絲揚起眉毛,對謝頓說:“至少這一次,夫銘不能責怪我未盡到保護你的責任。”
謝頓說:“我仍然無法相信我見到的一切。我一直不知道你有這種能耐——或是能說這樣的話。”
鐸絲只是微微一笑:“你也有你的本事,我們是一對好搭檔。來,收起你手中的刀子,放進袋囊中吧。我想消息會迅速傳開,我們可以順利離開臍眼,不必擔心再被攔住去路。”
她說得相當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