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珂莉安渡過萊茵河,來到雙角獸之塔

第四章 珂莉安渡過萊茵河,來到雙角獸之塔

乘船渡過萊茵河的時候,一陣濃霧從上流飄過來。彷彿冬日的雲層沉降到地面上似的,轉眼之間河谷已經被返青的灰色氣體淹沒了。

眼睛無法看到的冬日女神,用冰冷濕潤的手撫過每個人。驀然反應過來的時候,臉頰、衣服和帽子,都好像浸過水一樣濕淋淋的。

站在渡過萊茵河的小船上,珂莉安立起衣領抵禦寒氣。吐出的呼吸應該是白茫茫的,不過隨着吐氣的同時,立刻融進周圍的濃霧之中,再也看不見了。亞歷克時不時發出盛大的噴嚏聲打破這種平靜。

小船到達東岸,周圍熱鬧起來了。擺渡碼頭上有很多藝人,拉着小提琴,唱着流行的歌謠,迎接觀光客的到來。這是最近剛剛開始流行的“羅蕾萊”:

不知是何緣故,我竟是如此悲傷;

一個古老童話,我總是難以遺忘。

天色以晚,空氣清涼,

萊茵河靜靜地流淌,落日的餘暉照耀山崗。

“是首很感傷的歌曲啊。”

拉斐特回應着蒙塔榭的話:

“不過,曲子不錯嘛。”

“還行,不是太差。”蒙塔榭勉勉強強地承認了。緊接着,他問:

“作者是誰?”

“作詞的是海因里希·海涅,作曲是弗里德里希·西爾歇爾。”

“你很清楚嘛。”

“海涅是最近很受歡迎的詩人呢。”

已經正午時分了,一行四人到處找吃飯的地方。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總算看到高台上有一家小飯館。他們正要進門,大約十個英國人正好從裏面走出來。拉斐特用德語向正在收拾桌子的店主搭話:

“英國人真多啊。”

“嗯,沒錯。英國人越來越多,我都不得不讓我兒子學英語了。客人里差不多有一半都是英國人,不懂英語連生意都沒法做了。時代真是變了啊。”

聽起來像是抱怨,店主的臉色卻是很高興的樣子。一年有六萬多客人從英國來觀光,他當然高興。

“來了這麼多英國人,不會惹什麼麻煩嗎?”

“倒也沒什麼麻煩的,對了對了,那些英國佬不知道為什麼,最喜歡幽靈鬼怪之類的怪談的怪談。喏,那不是有座小城嗎?”

店主粗壯的手指指向玻璃窗外。

“霧太大了,看不清。”

“就在那邊哦。霧散了就能看見了,等會就好。”

店主一邊說,一邊把裝麵包的籃子擺上桌。

“之前有個英國佬來了,指着那座城,問個沒完沒了。什麼城裏有沒有幽靈出沒之類的。”

“真的有嗎?”

“怎麼可能。不過是大概一百年前,為了向行商旅人收通行稅建起的小城堡罷了,哪有什麼幽靈出沒,最多只有強行徵稅的下等差人出沒而已。不過,那些人比幽靈還討厭呢——我要是這麼說,可討不了客人歡喜。是吧,客觀?”

“那倒是。那麼,你怎麼回答呢?”

聽到拉斐特的問題,店主善意地笑笑:

“我跟他說,城堡里有吸血鬼出沒。這麼一說,那個英國佬果然大為高興,還刨根問底地問了半天,什麼樣的吸血鬼啊,是男的是女的啦,是貴族還是平民啦……真是,簡直像是有毛病。”

店主眨了眨眼,聳聳肩。

正在這時候,老闆娘端着香噴噴的童子雞湯送過來了,聽到老闆的話問道:

“哎呀,你這老鬼,你又在說吸血鬼出沒的事了呀?”

“說了呀,那不是為了做生意嘛。怎麼了?”

“哎呀,我說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話。這不是露餡了嗎。”

“你說了什麼?”

“我說有狼人出沒。這麼一說,對方也很高興,後來就東拉西扯的說了好多。”

“嗨,你瞎擔心什麼。吸血鬼和狼人不是差不多的東西嗎。只有英國佬才會對這種東西上心,再說那些人這輩子也不會再到這萊茵河第二次了。他們只有看看美景,聽聽恐怖的故事,也就心滿意足地回英國去了。這不是一生的美好回憶嗎。我們哪,只要給他們製造一點回憶就好了。他們應該感激我們呢。”

老闆的演說很精彩,幾個人幾乎不約而同地想鼓掌了。

在桌子上擺好餐具以後,老闆立刻回到廚房。臉蛋紅撲撲的顯出很好的氣色,不過有點肥胖的老闆娘悄聲問他:

“喂,那幾個客人你覺得怎麼樣?”

“看起來不像是壞人,不過有點奇怪。又不像是一家人,到底是來幹嘛的呢?”

“好像也不是拐騙女孩子來販賣的吧……難道說,他們是跟‘雙角獸之塔’有什麼瓜葛的人?”

“怎麼會呢,不是有個女孩子嗎。再說就算他們是,也不要多管閑事的好。反正跟我們沒關係。”

老闆把四種麵包堆得滿滿的籃子送出來的時候,亞歷克向他搭話。他剛剛讀了店裏的宣傳廣告詞。

“這上面寫着貝多芬來過這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嗯,應該是去年……”

“別騙人了。貝多芬三年前就去世了。”

“真的是去年夏天來的。就在那邊那張桌子上,我送了他三支摩澤爾葡萄酒呢。”

亞歷克忍不住了,沖老闆大叫:

“你知道嗎,世紀著名大作曲家路德維希·馮·貝多芬,三年前,也就是一八二七年就死了!這是歷史上的事實!”

“作曲家?啊,那是另外的人了。來到我這店裏的是個畫家,名叫克拉克絲·約翰·貝多芬,喏,你看那邊掛的那幅畫就是他的作品。”

亞歷克聽到老闆的話,轉頭一看,壁爐邊上的牆壁上果然掛着一副水彩畫。畫的貌似萊茵河邊的風光,不過無論用色還是描線,都很明顯是外行人的手筆。

“怎麼樣,將來會不會值點錢啊,客官?”

“永遠都沒這種可能。”

亞歷克冷冷地斷言,老闆很不高興,邊嘮叨着邊回到了廚房。看來,跟偉大作曲家同姓的畫家沒有給飯錢,只是用這幅自己的畫作抵押了。

“真是的,還不是太貪心了才會上當。”

“亞歷克很尊敬作曲家貝多芬啊。”

“因為天才彼此之間都可以理解嘛。”

“這……是嗎?”

“文學的世界中,有我這樣的天才存在。音樂的世界中,當然也應該有像貝多芬一樣的天才。當然,文學世界中有我一個天才就夠了。”

結果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除了亞歷克以外的三個人,忍不住相視而笑。蒙塔榭嘲弄地說:

“畫集貝多芬可真是個傑作。說不定至今為止關在‘雙角獸之塔’里的,也是畫家拿破崙呢。”

“那是玩笑話,不過要說具有高貴的身份卻身為囚徒被關進偏遠地區的囚牢的人……”

拉斐特指尖捻着鬍子說:

“簡直像‘鐵假面’的故事一樣。”

“鐵假面?!”

珂莉安微微倒抽一口氣。“鐵”這個詞和“假面”這個詞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兩個詞連在一起,不知為什麼有種不詳的恐怖之感。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種感覺。

“那是什麼故事?可以的話,請給我講講。”

“原原本本地講故事就長了。簡要地說,是這樣的。在國王路易十四的時代,對,從現在往前推一百五十年的時候,在法蘭西有個不可思議的囚犯。這個囚犯臉上始終帶着假面,沒有任何人見過他的本來面目,在牢獄裏被關了三十年以上。”

“那是真的嗎?不是小說或者戲劇什麼的吧?”

“那是歷史上的事實。後來,那個囚犯死了,準確地說,是什麼時候來着……”

“好像是一七零三年吧。”

“喔,你很清楚嘛,亞歷克。”

“沒什麼,我打算早晚要以‘鐵假面’為素材寫出一部傑出的小說來,以前收集過資料。”

“不說‘打算寫一部小說’,而是‘打算寫一部傑出的小說’,真不愧是亞歷克。”珂莉安一邊想着,一邊問出心中最想知道的問題。

“那麼,帶着鐵假面的囚犯,到底是什麼人呢?”

“他的真實身份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遭到這樣的對待,還有,為什麼不得不以那樣的面目出現……”

“不過,就是因為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亞歷克這樣的大話家——哎呀失言了,亞歷克這樣的天才作家才有發揮的餘地嘛。”

三個大人交替着講給珂莉安聽,根據他們的說法,謎一樣的“鐵假面”,整整被幽禁了三十四年的時間。下葬的時候,屍體的臉部被完全損毀了——就這樣,永遠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說不定是背叛了國王路易十四的大貴族。但是,他如果是這種人物的好,只要早早以叛逆的罪名處死就了結了。覬覦王位的危險人物也可以同樣處置。為什麼不殺了他,一直讓他活下去呢?”

“珂莉安,路易十四雖然把鐵假面囚禁在監牢裏,但是一直供給他相當奢華的生活。他可以身穿綢緞衣服,吃得也是豪奢筵席,餐具都是銀制的,還有齊備的高級傢具。”

真是讓人好奇的故事。珂莉安瞪着眼睛考慮了一會。

“不能讓任何人見到鐵假面的本來面目,同時也不能殺死鐵假面。這兩個條件必須同時滿足,對吧。”

“對,鐵假面的真實身份必須符合這兩個條件。不符合這兩個條件的話,無論是什麼樣的大人物,都無法構成鐵假面這個特殊身份。”

“也就是說,看到鐵假面的真面目后,任何人都會大吃一驚的,對吧?”

“一點不錯。”

珂莉安完全被鐵假面的故事吸引了。這麼離奇的事件竟然是史實,那麼拿破崙皇帝還活着,只是被軟禁起來的說法,也不記得那麼不可思議。

“那麼,大概有兩種可能。第一,他是早就應該死掉的人,其實還活着——這種情況。”

“嗯,還有呢?”

“第二,就是他的真面目跟某個重要人物一模一樣。想像到看到他真面目的人都會把他跟另外的人混淆起來的程度……”

亞歷克鼓起掌來: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珂莉安,照這樣下去,你說不定會成為解開歷史上著名謎團的偉大作家呢。雖然,我早就看穿了這個隱藏在歷史的暗角之中的謎團啦。”

“真的假的?”

“別忘了,我是天才。”

“告訴我嘛。”

“你可不能告訴任何人哦。”

“我答應你,不跟別人說。”

“那好吧,我告訴你——他是路易十四的孿生兄弟。”

亞歷克斷言,珂莉安瞪圓了眼睛。蒙塔榭和拉斐特愉快地看着這兩人。

“那樣倒是可以說得通。被人看到他的臉會引起很大的混亂,但因為他是國王的兄弟,也不能隨便殺掉——可是,亞歷克,你這種說法有什麼證據嗎?”

亞歷克正要說“證據倒是沒有……”拉斐特輕輕抬起手說:

“總之,鐵假面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吧。反正早晚亞歷克也會寫出有關這個故事的傑作的,到時候讀了小說就明白了。眼下還有更重大的問題。”

“你是說‘雙角獸之塔’吧,老海盜。”

“當然是這個啦。先從當地居民這裏正面打聽一下吧。”

拉斐特叫來了老闆。

老闆用圍裙擦着手小跑着出來。

“嗯,您還想再點些什麼嗎?”

“不了,已經吃飽啦。好啦,不要把高興嘛。我有一兩個問題想問問,要是能讓我們滿意,也會給你付錢的。”

“啊……”

“這附近有座被稱為‘雙角獸之塔’的古塔吧?”

聽到這個名字,老闆的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但是,看到拉斐特將一枚一枚的法郎金幣堆在桌子上,他終於下決心似的用力點點頭:

“有的有的,在兩三年前,那還是一座隨處可見的普通荒塔呢。”

根據老闆的說法,以前連“雙角獸之塔”這個名字都沒人知道。

然而,去年開始,情形變了。不知什麼軍隊趕來,召集了周圍的人手,着手修復那座塔。冬季本來就沒什麼農活,農民們都很高興受雇。關於受雇乾的事情,雖然有嚴格的禁口令,畢竟擋不住流言的散佈。傳聞,某個冰冷的雨夜,一輛漆黑的馬車停在塔下,幾個全身黑衣的人走進了塔中。從那以後,塔的周圍再也不許人接近,總有普魯士軍人在附近巡邏。

“最近一陣兒,世上好不容易太平了。不過,革命和騷亂的種子還沒滅絕,也難怪軍隊的目光會集中到什麼怪事上。”

這年發生的七月革命不只震撼了法蘭西國內。革命中狂熱和昂揚的浪潮也傳到了德意志,海德堡和弗萊堡等著名的大學城中,都有學生蜂起的活動。

“制定憲法。成立議會。承認言論自由。統一德意志。”

——以這種要求為名,打響了進攻的槍炮。海德堡就在萊茵河的支流上,可以說也蔓延到了這附近。

“他們打着自由的名義,恨不得連貓啊狗啊都不能關進監獄,這樣才能讓他們滿意。”

——奧地利帝國的宰相梅特涅這樣認為。他命令軍隊出動,強力鎮壓學生運動。轉眼間學生運動就失敗了,但是針對梅特涅的專橫,人民中的不滿情緒越來越高漲。

拉斐特輕輕搖搖頭。

“梅特涅,奧地利帝國的宰相。”珂莉安暗暗記在心中。

“梅特涅,梅特涅。”

蒙塔榭很厭惡似的輕聲念了兩句。

“梅特涅算什麼。不過是奧地利一個國家的宰相,僅此而已,他豈能假扮成整個歐洲的獨裁者!”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啊。很多國家的國王也非常恐懼梅特涅,見他就像見到魔王一樣避之不及。現在這個時代被稱為‘梅特涅時代’也不是不可能的。”

珂莉安一直默默地聽着,這時候插嘴說:

“梅特涅這個人,肯定受歐洲各國的憎恨吧。因為他想憑他一人之力,阻擋各國的革命和改革啊。”

“正是這樣。”

“這樣的話,在革命的力量不得不爆發、再也無法抑制的時候,各國的國王就可以把全部責任推倒梅特涅身上,把他驅逐流放,就可以擺脫責任了吧?”

三個大人無言以對。只是看着珂莉安。那種目光過於認真,幾乎讓珂莉安不自在起來。

“唉,這可真是要命。這種說法一點都沒錯。”

拉斐特佩服地說。

“我早就明白這點啦。”亞歷克說。

“有些青少年想成為拿破崙皇帝那樣的人,但是不會有青少年想成為梅特涅那樣的人——僅僅這一點,梅特涅在歷史上也不可能勝過拿破崙皇帝了。”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觀點哪。”

“沒什麼了不起啦。”亞歷克得意地說。

“另外,應該已經死掉的拿破崙皇帝如果還活着,說不定更會被戴上鐵假面幽禁起來呢。也不能現在殺死他,讓人看到他也很糟糕,會引起全歐洲的大混亂。”

拉斐特好像總結自己的思路似的說。

亞歷克咂咂舌說:

“其實,梅特涅確實主張把拿破崙皇帝幽禁在倫敦塔里至死方休的。”

倫敦塔正如名字所說,是位於英國首都倫敦的一座城堡,即使牢獄也是刑場。在王位之爭中落敗的皇室成員,被冠上叛逆罪名的貴族等等,數不勝數的人被送進倫敦塔,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

亞歷克說出他的另一重考慮:

“不過,名義上拿破崙皇帝已經是個死人了。如果有人能不被察覺地抓住皇帝,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殺死也很容易啊。”

“有道理。”拉斐特說。

“現在拿破崙的殘黨——當然這是失禮的說法,皇帝派的希望寄託於身在奧地利的皇子長大成人。他成人後如果宣言繼承亡故的父王之位……”

“你覺得梅特涅會容許這種事情嗎?”

沉默了半天的蒙塔榭吐出這句話。

亞歷克交叉着粗壯的胳膊,在記憶中搜索:

“皇子的父親是拿破崙皇帝,目前也是奧地利弗蘭茨皇帝的女兒瑪麗·路易茲內親王……”

“也就是說,皇子不僅有繼承拿破崙皇帝的權力,也有爭奪奧地利國王位的資格。不管他本人的意思如何,對整個歐洲來說,可以說是最危險的人物。梅特涅竟然能讓他活下去,簡直不可思議。”

聽着大人們的議論,珂莉安思考着,突然發話:

“啊,對了,我有個事情想問問。”

“什麼?”

“你喔良好的的子嗣,只有一個嗎?就是奧地利皇子那位?”

拉斐特答道:

“不,還有其他的。另一個在波蘭,也是男孩子。”

“兄弟兩人天地一方啊。誰來養育他呢?”

“那個,他們各有各的母親……”

這時候,亞歷克訕笑起來。蒙塔榭和拉斐特也是一貫冷靜的成年人,此刻也好像注意到了問題的微妙,迴避着話題。

“這樣啊,他們各有各的母親啊。拿破崙皇帝很好色啊。”

拉斐特咳嗽一聲:

“唉,這就說來話長了,珂莉安,大人是有很多事情的。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亞歷克也這麼說過。”

珂莉安冷冷地說。

拉斐特和蒙塔榭一齊瞪了亞歷克一眼——目光彷彿在說“這傢伙,都是你多嘴”。亞歷克訕笑着,連忙擺擺手。

珂莉安的目光從三個人臉上掃過:

“什麼大人,其實是男人都這樣吧?”

三人都不知怎麼回答。珂莉安長長地嘆了口氣:

“真受不了你們。這樣的話,我也是女人,以後可要注意了呢。跟這種人一起旅行是不是不好啊……”

對珂莉安來說,引起了她意想不到的反應。三個大人一起望望珂莉安,又一起笑了起來。

餐館的老闆都被笑聲驚動了,從後面走過來,探了下頭又回去了。

“有什麼好笑嗎?!”

珂莉安滿臉通紅地站起來,踏得地板咚咚響,往外便走。亞歷克止住笑趕緊追她。蒙塔榭和拉斐特還坐在桌旁,對視一眼:

“把她惹惱了呀。”

“唉,不過,我覺得那女孩子不會當真生氣的。”

“女人可不好對付。到了我這把年紀,這環節上還是沒什麼自信。”

蒙塔榭苦笑着交叉起手臂。

“喂,老海盜。”

“請叫我船長。”

拉斐特任何時候都很固執,蒙塔榭滿不在乎地接著說:

“對在下來說,願意付出生命始終忠誠的對象,至今為止只有一個。”

“是拿破崙皇帝吧。”

拉斐特平淡地說。

蒙塔榭只是“哼哼”一聲算作回答,端起杯中的紅葡萄酒喝了一口。

“這酒太甜了……總之,不管是誰,跟你也沒什麼關係。我想說的是,我很喜歡那個加拿大來的小姑娘。”

“我明白,劍客大叔。我大概也有同樣的感覺。不管怎麼說,希望能夠達成那個小姑娘的願望,讓她平安回到加拿大去。”

“眼看着就要到‘雙角獸之塔’了。不過,布里克爾伯爵的這個命令真是奇怪啊。”

“哦……”

“你不覺得嗎,老海盜?”

“的確沒錯。”

拉斐特點點頭,這次沒有固執地要求“請叫我船長”。顯出思考的表情。

濃霧瀰漫的庭院中,珂莉安帶着點生氣的表情摸着馬鼻子,亞歷克站在一旁陪着小心翼翼地說:

“唉,珂莉安,我說了可能也沒什麼用吧,不過,我不是說大人一定都會哄小孩啦。只不過,有些時候,大人也不得不那樣呢。”

“是嗎。”

“是啊。你想想,要是有很多事情長大成人之後才會明白,長大成人的過程不是更有樂趣了嗎?”

“……啊,是嗎,也對啊。”

“你相信了嗎?”

“哼,誰知道呢。”

珂莉安的表情緩和了一點,突然往旁邊一看,立刻換了副樣子:

“亞歷克,那些是什麼人?”

六七個男人騎着馬向這邊趕來。在風吹濃霧的渦卷中,那些人的樣子看起來有種奇妙的不祥之感。要是普通觀光客就好了,但怎麼看也不像。

珂莉安和亞歷克跑回店裏。蒙塔榭和拉斐特疑惑地望着他們。聽完兩人簡短的說明,蒙塔榭從桌旁站起,把店面微微打開一條縫,觀察着越來越近的那幾個男人。

“那些人跟‘拂曉四人組’花幾個小錢招來的烏合之眾不可同日而語,都是嚴格訓練的軍人。”

“是哪國的軍人呢?”

“估計是普魯士憲兵吧。”

所謂憲兵,是負責糾察與軍隊相關的犯罪的,也就是掌握軍隊機密的軍人。

“看來我們在這家店呆的時間有點太長啦。現在急急忙忙離開這裏,反而會招來懷疑。不管怎麼說,就在這個做個了結吧。”

“沒有一場惡戰怕是拿不下來呢,劍客大叔。”

“那就看對方會不會出手了。”

兩人的交談之中,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珂莉安故作鎮靜地從窗口向外望着。

衝破霧氣,騎馬而來的男人們出現在窗外。幾個人都戴着黑色的帽子,身穿全黑的軍用外套,腰上掛着軍刀。一共六人。他們下了馬,靴子踏在地面上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不詳。

店門打來,踏着響亮的腳步聲,男人們湧進店裏。他們摘下帽子,由於被濃霧打濕,幾乎要滴下水來。店裏的溫暖似乎讓他們鬆了一口氣,只對慌忙迎出來的店主下了一個命令:

“老闆,先上啤酒。六人份的,要大杯。”

正方臉型、蓄着紅色鬍子的男人似乎是他們的隊長。他一邊指示部下們落座,一邊環視着店裏。目光中很難說有什麼善意。他來回打量着珂莉安,向她搭話了:

“打擾了,小姐。”

“小姐”(Frulein)這個德語詞,與法語中的“小姐”(MadeMoiselle)意思相同,珂莉安也聽得懂。至少對方已經承認了珂莉安作為女性的身份。

當然,這還不算完。士官毫無顧忌的目光上下掃視珂莉安的全身。

“您在看什麼?”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珂莉安用法語回答,那個士官露出一副“明白明白”的表情點點頭。過了兩三秒——彷彿在考慮用詞似的——他有開口了:

“您是法蘭西人嗎。沒關係,本官會說法語。”

雖然發音很生硬,不過基本上是正確的法語。

“可以的話,請讓我看看你的身份證明。”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已經伸手過來。珂莉安對他威壓的態度本能地產生抗逆,還是不情願地遞上了身份證明。

“哎呀哎呀,小姐從巴黎遠道而來,真是有點奇怪啊。不知道小姐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有何貴幹啊?”

他的用語很鄭重,目光中可沒有一絲鬆懈。特別是瞥過蒙塔榭的拉斐特的眼神充滿了猜疑——可疑的傢伙——他似乎已經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珂莉安冷淡地答道:

“我來找我的兄弟。”

“小姐的兄弟?專程來找人?”

普魯士軍官稍稍皺起眉頭。

“小姐的兄弟不在巴黎嗎?”

“我父親品行不大好,在過去的旅行中跟遇到的女人處處留情,生了很多孩子。所以,歐洲到處都有我不知道的兄弟姐妹。我想把他們全都找到,大家一起和睦生活。”

珂莉安使勁解數圓着這個謊言,普魯士軍官愣住了,好像一時間無法判斷到底應該作何反應似的。他把身份證明還給珂莉安,換了個語氣:

“這,這麼說,您父親也跟您同行吧,小姐?”

“是啊。”

珂莉安順其自然地點點頭。蒙塔榭和拉斐特彼此交換了眼色——真是進入了奇妙的話題領域啊。

普魯士軍官故意把靴子踏得很響,走向兩人。

“請問哪一位是這位小姐的父親?”

這一來,蒙塔榭和拉斐特互相指向對方大叫道:

“是他!”

普魯士軍官啞然瞪着兩人。珂莉安和亞歷克忍不住笑出來。

明白自己被耍了,普魯士軍官漲紅了臉。蒙塔榭和拉斐特也笑起來。普魯士軍官吐出一口長氣,惡毒地諷刺道:

“哼,法國佬總是這樣耍滑頭。就因為這樣,才會在滑鐵盧慘敗!”

一句話能招來暴風驟雨,真是不假。蒙塔榭臉上的笑容瞬間蒸發了。拉斐特本想制止一下,還是放棄了。

“別胡說八道了,你這德意志人——不,普魯士的喪家犬!”

蒙塔榭的聲音像遠處的驚雷一般。

“在我們一早上與英軍連續死戰的時候躲得遠遠的,直到晚上天快黑了才從背後偷偷襲擊!我可不記得勝利是由你們這些傢伙創造的!”

在蒙塔榭眼光的逼迫下,普魯士軍官有點畏縮。但是,在部下面前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步。

“難道你想說我們普魯士君在滑鐵盧的勝利是搶來的嗎?”

“哪怕是搶來的都要強些。你們不過是順手牽羊撈到的勝利罷了,狡猾的普魯士混蛋小子!”

“住口,這麼說,你這傢伙是拿破崙的殘黨!”

普魯士軍官暴怒,指着蒙塔榭。

“等的就是你們這樣的傢伙出現。把他們帶回司令部!”

“哦,等的就是我們?”

蒙塔榭的眼中射出更加危險的光芒。普魯士士兵拉開架勢,手握上軍刀的刀柄。

“老老實實跟我們走,法國佬!”

“不可能。”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軍官驟然伸手去抓蒙塔榭的肩膀。在那之前的一瞬間,蒙塔榭早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反手抓起軍官的手腕。他就勢一閃,用力揮出。

伴隨響亮的聲音,軍官的身體撞上別的桌子。他被彈回來轉了個身,抱住了整個桌子。廉價的桌子禁不住衝撞和軍官的體重,噼哩啪啦地散架了,在地板上撒落一片。

勉強站起身,擦着鼻血,軍官向部下們喝道:

“嘁,小心點。這個法蘭西佬有兩下子!”

“總算看明白了嗎,你這個生手。”

蒙塔榭嘲笑着。

普魯士士兵們你怒吼着拔出軍刀衝上去。

“啊,不要在我的店裏惹出亂子呀!”

這悲痛的叫聲是店主發出的,但似乎誰都沒聽到。

一個普魯士憲兵將軍刀揮過左肩,斜斜地向蒙塔榭的右手腕斬下。刀刃帶起一道風聲,也稱得上相當有魄力,不過僅憑這個絕不足以推倒蒙塔榭的評價。蒙塔榭右手與上半身同時後撤,將襲來的軍刀引向地面,反手一擊,在對方的右手腕上施以銳不可擋的斬擊。血花四濺,軍刀掉落在地上重重地響了一聲。

左手捂住負傷的右手腕,普魯士憲兵呻吟着。這時候第二個普魯士憲兵也已經向蒙塔榭展開了攻擊。刀刃在空中激烈地交錯一兩次,綻出青色的火花——但是沒有第三回。蒙塔榭的劍準確無誤地刺中普魯士右胸和肩頭之間的凹處,讓對方痛苦哀叫着倒在地上。

隨着一聲沉悶的巨響,第三個普魯士憲兵也倒在地上,手裏還握着劍。因為亞歷克從背後抄起一把椅子砸在他的手上,椅子裂成碎片,落在倒地的普魯士憲兵身上。

第四個和第五個憲兵持的不是軍刀而是手槍。拉斐特看到這種情形,用一個快得看不見的動作拔了槍。但是並沒有槍聲響起。

“別動!”

珂莉安大喝一聲。

“讓我們走,不然,你們隊長的性命就不保了!”

“小……小姐……”

普魯士軍官揚起的下頜上,正頂着珂莉安的刀尖。混亂之中,她繞到了軍官背後。

蒙塔榭苦笑着:

“變成這種結果了,雖然不是理想的展開,不過雙方都持有武器的戰鬥,還是小姐快速果斷的行動最有效。”

“所有人都把武器放下!”

拉斐特命令道。

無論負傷的還是沒負傷的,都鬆開了手中的武器。拉斐特笑着轉向珂莉安:

“珂莉安真是具有戰士的素質啊。在跟數量佔多的對手作戰的時候,只要抓住對方的指揮官做人質就夠了。看來是在與‘拂曉四人組’為敵作戰的時候學會的吧。”

蒙塔榭抓住了軍官的前襟:

“抱歉了,先讓你當一陣子人質吧。”

“你……你們要帶我去哪裏?”

“你馬上就知道了。”

蒙塔榭臉上浮現險惡的笑容,又加了一句:

“要是你還有命的話。”

普魯士軍官臉色蒼白。拉斐特把五個普魯士憲兵聚到飯店一角,用餐巾給負傷者包紮后,又用桌布把幾個人的腳捆在一起。同時拉斐特還把桌布在桌腳上繞了一圈。這樣多少能拖延一些他們逃走的時間。

“亞歷克,把他們騎的馬都放走。”

“知道了。”

亞歷克搖晃着巨體出了門。不一會兒,馬的嘶叫聲,馬蹄飛奔的聲音,亞歷克大喊大叫把馬轟走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傳來。拉斐特壞笑着對普魯士憲兵們說:

“那麼,各位勇敢的憲兵兄弟,想追我們就徒步來追吧。”

普魯士憲兵們發出怒罵和詛咒的聲音,但是長官成了人家的人質,他們也無能為力。

“給你添麻煩了,老闆。”

拉斐特往沒被撞壞的桌子上放了十枚左右的金幣。

“向英國人和吸血鬼,還有狼人他們問好。”

——這是蒙塔榭的寒暄。

在廚房裏大氣不敢出的老闆終於小跑出來,把桌上的金幣一掃,全部裝進褲子口袋。普魯士憲兵們大叫:

“老闆,把我們放了,快把我們放開!”

收拾好金幣的老闆戰戰兢兢地開始解開捆住他們的桌布,但是想解開海盜式的死結,着實花了一番工夫。

珂莉安幾人從店裏出來,沿着萊茵河的水流,騎馬向南。萊茵河上游有個拐角。霧漸漸淡了,但還沒有消退,周圍只是一片若隱若現的青灰色世界。抬頭仰望天空,可以看到彷彿有一枚大銀幣浮在空中。太陽被厚重的霧之簾隔開,光芒也顯得遲鈍了。

“還好他們沒追上來。”

拉斐特騎着馬說道。

蒙塔榭回應說:

“他們大概會先報告司令部吧。會有十倍於剛才的人數追上來呢。”

拉斐特點點頭,看着他們的俘虜。

“那麼,雖然是有點晚了,普魯士憲兵的軍官閣下,我想問問你的大名。”

雙手的手腕被布條捆在馬鞍前面的鞍橋上,軍官不快地報上名字:

“我是憲兵大尉勞斯貝爾克。”

“多多指教啊,大尉,我們幾個都不是值得報上姓名的人,你覺得怎麼合適就怎麼叫吧。”

“可恨的法國佬!”

“不錯,你倒是個比我想像的更有骨氣的男人。”

拉斐特是認真的,但勞斯貝爾克大尉應該不覺得被誇讚有什麼可高興的。他一定覺得對方在嘲弄自己。

“那麼,大尉,關於‘雙角獸之塔’,有些事情想要你告訴我們。”

自稱勞斯貝爾克大尉的普魯士軍官含着惡意瞪着幾個“可恨的法國佬”。

“原來如此,你們果然是拿破崙派的殘黨。想接近‘雙角獸之塔’的,都是這路人。正經人不可能對那座塔有什麼興趣。”

在霧中,拉斐特小心地駕馭着坐下的馬,帶着思考的表情提出要求:

“大尉,你剛才所說的話,請再說一遍,用另一種表示方法。”

“什麼意思?”

“我問你,被關在‘雙角獸之塔’里的,究竟是什麼人。”

勞斯貝爾克大尉1露出懷疑的表情:

“法國佬就會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塔里關的是什麼人,你現在才知道嗎?”

“你只有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了。”

“還用問么,就是拿破崙啊。”

勞斯貝爾克大尉這句話一出,“可恨的法國佬”們交換了一下目光。不過,由於在霧中,彼此也看不太清楚對方的表情。

這次是蒙塔榭發問:

“那是真情嗎,大尉。”

“你什麼意思?”

“大尉,你從剛才到現在一直說著同樣的話。提問的是我,你只有回答問題就好了。”

可能感覺到了蒙塔榭聲音中的嚴厲,勞斯貝爾克大尉的臉色又發青了。

“怎麼樣,大尉?”

“塔里的囚犯就是拿破崙。至少我聽說的是這樣。我騙你們又能怎麼樣?”

“大尉,你見過拿破崙皇帝的臉嗎?”

“沒看到過他臉,不過見過他。”

“從背後看到的嗎?”

“不,基本上是正面。”

勞斯貝爾克大尉的聲音起了微妙的變化。珂莉安注意到這點,卻不明白為什麼。蒙塔榭不快地皺起眉,詰問道:

“基本上是正面不就能看到他的臉了嗎?”

“不,他臉上帶着面具。”

“面具?”

“哦,這下越來越像‘鐵面人’的世界了。”

亞歷克忍不住感嘆着。拉斐特用更慎重的語氣問:

“真是不明白啊。既然都知道是拿破崙皇帝了,還有什麼必要讓他帶上面具隱藏他的臉呢?”

“誰知道呢,本官也不明白。”

珂莉安感覺勞斯貝爾克大尉的聲音也變得更慎重了。

蒙塔榭的目光遠遠地望向渦卷的濃霧,低聲嘀咕着:

“如果塔里關的是真的拿破崙皇帝的話,九年前死在聖赫勒那島的人又是誰呢?”

沒人回答蒙塔榭的問題——沒人能夠回答。

拉斐特搖了搖頭,又向普魯士軍官問道:

“關於這點,您有什麼意見嗎,大尉?”

“本官怎麼知道。不過,我可以推測,拿破崙用了替身,那傢伙一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發揮作用。”

“原來如此,這種說法很有說服力嘛。那麼,真正的拿破崙皇帝,是什麼時候、在哪裏、如何被抓到的呢?”

“我怎麼知道?!”

勞斯貝爾克大尉終於叫嚷起來。

“拿破崙是歐洲的災星!他當法蘭西皇帝的時候,整個歐洲都戰火連年。跟那時候想比,他死後這十五年,世界和平多了——就這點也足夠了。其他任何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關於這點,拿破崙皇帝也可以有他的說法吧。本來從一開始,如果各國都承認他登上帝位的事實,就不會發生之後連綿的戰爭,不是嗎。不過,我現在也不想跟你爭論這個。先請你帶我們到‘雙角獸之塔’吧。”

勞斯貝爾克大尉輕蔑地撇撇嘴。

“你以為普魯士的軍官會怕你們的恐嚇嗎。有本事就殺了我好了。”

放慢了馬的腳步,拉斐特小聲問蒙塔榭:

“你怎麼看?”

“看起來那個男人是認真相信關在塔里的就是拿破崙皇帝……”

“不過相信什麼和知道確屬事實是兩碼事啊。”

“沒錯。”

蒙塔榭抬頭望天,微微眯起眼睛:

“霧好像要散了,起風了。”

微弱的初冬陽光,映照得所有人臉色發白。珂莉安又環視一下周圍,想想自己所處的環境。這樣狹窄的崖道上,周圍又有霧,騎馬登上去肯定看不清四周的情況。

似乎有個動物躍過斷崖。

“啊,是鹿。在斷崖上跳躍得那麼靈活。”

亞歷克不禁欽佩。兩頭鹿一前一後從斷崖上的山道上追逐着跑過去。

“反過來說,不時鹿也爬不上這樣的斷崖啦。”

“不,我們要下馬,不過還是把馬牽着走吧。也不知道這後面地形會有什麼變化,到時候再棄馬也不遲。”

“那麼我們一起徒步前進吧,請你帶路,大尉。”

勞斯貝爾克大尉扭曲着嘴角,默默無語地開始攀登崖道。蒙塔榭跟在他後面,接下來是珂莉安、拉斐特、亞歷克,幾個人牽着馬開始爬坡。

這個季節,下午四點天就黑了。要趕在日落前儘可能多前進一些。

幾個人沒有工夫欣賞周圍絕美的景色,牽着馬,留意着腳下的道路,前進了兩個小時左右,突然之間,那座塔出現在他們面前。

外形看起來像兩個並排的大圓桶。灰色的石壁上開着幾個小小的方形窗戶,縱向排列,一共五個。塔高估計有五層樓左右。枯萎的藤草蔓延在牆壁上,像被枯瘦的蛇附了體,給人恐怖的感覺。小小的窗戶上裝有鐵柵欄,鐵柵欄內是玻璃,玻璃內似乎是厚重的窗帘。

霧幾乎已經散去了,夜幕漸漸逼近。太陽發出微弱的金黃色光線,慢慢沉向萊茵河西岸。周圍的天色略微發白,離太陽比較遠的天空越來越黑,早早的已經可以看到一兩顆星星。

厚重的門扉似乎是木製的,表面上貼了一層青銅板。門板中央有個動物頭像的雕塑,外形很像馬,但是豎著兩隻角。一隻在前額上,另一隻在鼻樑的位置——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某種幻想中的動物。

“是雙角獸。”

亞歷克輕聲說。珂莉安明白,自己終於到達目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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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茵河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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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珂莉安渡過萊茵河,來到雙角獸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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